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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動手之後才還手。」
這句話並非涼子的座右銘。
「眼看對方要動手才還手。」
「對方動手前先下手為強。」
這兩句也不算。
「我就是想打人,有意見嗎?」
這句話最接近。
總之事到如今,不管我說破了嘴都是於事無補。細雪紛飛之中,在開往藤城館邪的汽車上,我姑且試著詢問:
「你手邊有法國國內武器持有許可執照吧。」
「當然有。」
涼子操縱著方向盤,簡短答到。走出公寓之際,她換了件套裝,披上大衣、緊身迷你裙與高跟鞋,這身行頭幾乎已經成為她的戰鬥制服了。
「讓我瞧瞧。」
「是可以,不過你真有辦法分辨得出這是不是偽造的?」
老實說我從來沒見過法國武器持有許可執照,於是我整個人沉默下來,此時室町由紀子開了口。
「驅魔娘娘,我已經下定決心了。」
「很好很好,你臨時提這個幹嘛?」
「所以我希望你能把這次行動的目的交代清楚,硬闖藤城館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整垮藤城奈澄跟花園堇,查扣煉金術技術。」
「這樣不對吧!應該是把殺害廚師路易.潘德羅的犯人交給巴黎司法警察局,到此我們就可以功成身退,接下來理當交給法國當局處理。」
「理.當?什麼時候輪到你來發號施令了。」
「我沒有發號施令,只是提案罷了。」
「這些話你拿去對犯人說吧,瞧,目的地已經到了。」
我們在藤城館邪門前下車,與昨天同樣是暗灰色的天空下,三輛呈現銀灰色車體的大型貨車,從門前並排停車到門內。門扉大開,穿著相同款式作業服的男子陸續把貨物搬進貨車,人數約有三十名,頭髮、皮膚的顏色各有不同。
涼子回望走在自己身後的五個人。
「好,全體部屬都到齊了,準備進擊!」
「我什麼時候變成你的部屬了?!」
由紀子的抗議完全不被受理,涼子的高跟鞋跟踩著響亮的步調進入前庭,一個陌生的男子小跑步湊了過來。
「請問你有什麼事嗎?」
即使來到巴黎,我還是有不少機會聽到這句日語。這名日本男性年約三十五歲,頭髮全部往後梳,體型微胖,西裝左襟上的黃金羊徽章閃閃發光;此人的職位或許是亞爾古歐洲總公司總務課長或秘書長吧。
「休想逃跑,馬上給我住手,不准你們繼續搬運貨物。」
被涼子一把揪住衣襟,男子呻吟道:
「你、你不要亂來啊,你要是敢動粗我就報警了!」
「沒有必要,我們就是警察!」
男子的嘴巴與眼睛撐得大到不能再大。
涼子沒有胡謅,我們確實是警官,只不過日本警察在法國完全無用武之地。
男子恢復冷靜,好不容易明白了這個事實。由此可見連亞爾古也會出現欠缺危機處理能力的員工,只見他畏畏縮縮,眼珠子骨碌碌地瞟來源去。
「聽、警車來了,巴黎司法警察局已經接獲消息,乖乖束手就擒吧!」
巡邏警車的警鈴聲的確逐漸接近當中,大概是因為我們甩開了負責在公寓外面監視的警官們,所以他們現在緊追而來。
撞開愈形狼狽的男子,涼子朝玄關走去,我們五人則尾隨在女將軍身後。一群身穿作業服的男子們擋在前方,結果是節節敗退,這時冒出一個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男子。是日本大使館的達增書記官,看來他昨天跟今天都逗留在藤城館邸,到底有沒有用心做好大使館的工作啊?
「久仰驅魔娘娘的大名,想不到你出手這麼粗暴。到此為止吧!玩火一旦不懂得節制,可是會被燒得面目全非哦。」
無視達增態度盛氣凌人、滔滔不絕地長篇大論,涼子繼續走向玄關的位置,直接與達增擦身而過,達增氣得臉上五官糾成一團。
於是他伸出手,準備以武力制止涼子的前進。
「站住,你想上哪兒去……」
達增就這樣傻傻地跳進涼子設好的陷阱,他的手剛碰到她的胸部,涼子便高聲宣佈--
「這是性騷擾,不可饒恕!」
涼子以右手朝達增的臉頰甩了一掌,受了這狠狠一掌的優秀書記官大人,哇的大叫一聲,一屁股摔在地上,涼於雙手插腰,俯視今天頭一位犧牲者。
「一個殺人共犯還有膽在這裡叫囂?如果你以為你可以利用外交官特權開罪,一身清白回到日本那可就大錯特錯了,我很期待到時你會受到什麼樣的處分!」
真正聰明的做法就是隨她去講。可惜不太聰明的達增低噪著站起身來,又被高跟鞋跟踩進兩腿之間,最後翻起白眼昏死過去。我是不會同情他的,在藥師寺涼子的非法搜查行動當中,犧牲總是伴隨而來。
六名違法搜查隊員侵入藤城館邪內部,所到之處都看得見身穿作業服的男子,其中不乏有人走過來準備盤問我們,但是涼子立刻以法語開罵,瑪麗安與露西安一舉起自動步槍,所有人都嚇得臉色發青、一哄而散。
涼子推開沙龍的房門,應該是由高跟鞋一腳踢開。坐在沙發上正在進行密商的兩名女性抬起頭瞪視不法之徒,她們不用說就是藤城奈澄和花園堇。在旅居巴黎的日本人社會裡,美麗的女帝似乎相當偏好中國旗袍,這一天她穿著水藍色絲絹以銀線繡上牡丹花紋的中國旗袍。不曉得為什麼,她不挑涼子或由紀子,反而直接找我問話。
「警部補,看來你並不是頂聰明的樣子。」
「多謝你坦誠相告。」
我盡可能謹慎回應,自己早已瞭解的缺點被他人明白糾正,感覺別有一番滋味。
「跟著這個潑辣的野丫頭一起行動;總有一天你會跌進深不見底的地洞,再怎麼想也永遠無法見天日,奉勸你自重。」
「我已經跌進去了,不過還是多謝你好心提醒。」
「只要是為了我,泉田甚至很樂意死在地洞裡。」
涼子又開始瞎扯,而且往前踏出一步。
「趁著強制搜索之前逃跑就是心裡有鬼的明證,你們打算利用煉金術統治全世界的企圖已經曝光了,乖乖就範吧!」
花園堇率先開口。
「沒錯,只要獨佔煉金術這項技術;日本就能統治全世界。小姐,你也是日本人吧,難道你不希望日本統治全世界嗎,這樣你還算是日本人嗎?!」
「喔--喔--想不到新納粹主義的理論這麼淺薄。」涼子訕笑。
「你自稱是愛國者,所以凡是反對你的等於國家的敵人就對了!這種論調在阿道夫希特勒一死就隨之灰飛湮滅了,你倒是說說看,日本統治世界到底能撈到什麼好處?難不成要向全世界發放上億張地區振興券嗎?」
「真是個叫人倒足胃口的小丫頭。」
花園堇今天也是一身和服打扮,我看這位老太大要是真有統治全世界的一天,該不會強制全體地球人類穿上和服吧?
這個時候我還有閒情逸致滿腦子胡思亂想。
「你有沒有搞清楚狀況啊?」
花園堇以骨節外突的手指戳向涼子。
「我問你,你有沒有搞清楚狀況?我所掌握的可是元素轉換技術,絕非現代科技文明所能辦到的?」
花園堇的雙眼炯亮得有如眼球鋪著一層油膜,狂熱宗教份子的眼神就是這樣。
「這是古代人的睿智,而且是我發現的。這是多少科學家夢寐以求卻無能為力的偉大成就,諾貝爾獎這種玩意兒我根本不屑放在眼裡。」
「哎喲,原來你這麼想得諾貝爾獎啊?可惜學術界未承認你的偉大成就。」
花園堇不理睬涼子的挪揄。
「一旦有能力自由轉換元素,世界將完全改觀,不起眼的水泥會搖身一變成為昂貴的石油,也可將放射性廢棄物與氮氧化物轉變成無害物質,還能點石成金,日本再也不必向外國購買資源與糧食了!」
「胡說八道,現在就是只賣不買才被列為黑名單。你是想讓日本變成世界公敵嗎?」
「我有個提議。」
一直保持緘默的女帝陛下終於發言了,花園堇不服氣地閉上嘴,藤城奈澄則稍稍探出身子。
「這麼樣吧,涼子、由紀子,你們要不要跟我們合作?」
她嫵媚一笑,如此提議。
Ⅳ
「我的兄弟盡是些只知依附藤城家的名望、不斷揮霍家產的浪蕩子,他們經營的分公司一家接一家面臨營運危機,染指已婚或訂婚的女職員,事後再支付上千萬和解費,同樣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從來不知反省。」
說著說著她臉上的微笑消失了,語調之中蘊含著不可言喻的怒氣。
「即使如此,就因為他們是男人,所以可以名正言順取得藤城家的名望與財產以及亞爾古的經營權,在日本政經界呼風喚雨,我不能輕易饒過他們,我要奪走他們全部的力量,叫他們在我面前下跪!」
「沒錯,的確不能輕易放過這群男人。」
涼子煞有介事地點點頭,由紀子則默默凝望奈澄,奈澄聞言大喜。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是個聰明人,一定會明白我的處境,所以你是願意跟我聯手了。」
涼子溫婉地笑答:
「不--願--意。」
「為什麼不要?事成之後,我保證給你亞爾古副總經理寶座,不,到時我是董事長就讓你當總經理好了,我很看重你。」
這是不可能的,我在內心替涼子作了回答。曾經有人希望與涼子成為平起平坐的搭檔,結果被涼子以冷笑拒絕,這次也不例外,涼子絕對不會跟輸家打交道。
「毀滅無用的男人,由女人掌權,我對這一點沒有異議。」
「既然這樣……」
「可是我還是不想答應。」
涼子說道,奈澄的表情由一開始的納悶逐漸轉為激憤。
「說了半天,你就是不答應,那是不是應該告訴我你的理由是什麼?」
「好,因為我受不了除了我以外的女人統治全世界!」
奈澄頓時半張著小嘴,大概是沒有意料到會聽見如此露骨的回答吧。終於。她望向由紀子尋求支援,由紀子接過她的視線,默然地搖搖頭,表示自己不可能也無意說服涼子。於是奈澄的視線再度回到涼子身上,氣得聲音顫抖起來。
「……那麼只要我處在你的下位就行了是嗎?」
「沒這個必要,對我俯首稱臣,我就認可你的地位。」
「你從小個性就這麼不可愛,就是因為這樣,一群有錢有勢的男人都不敢靠過來,你好歹也算是個美女呀。」
好歹也算是,我不自覺看向涼子,她似乎不把奈澄的閑言閒話放在心上,與面對由紀子時的太度渾然不同??
「我不要求男人有錢有勢,我不在乎這些,因為我自己早就擁有了,而且以後只會持續增加。」
涼子的嗓音清亮澄澈。
「我喜歡的,是與敵人戰鬥的時候能夠放心背對著他的男人,除此之外就算他再怎麼土裡土氣、毫無情趣、不懂流行品味、連只舞也跳不好都沒關係。聽起來好像很糟糕,不過我可以忍耐。謙虛一點想想,其實我也有依賴別人的壞習慣。」
你哪裡謙虛我怎麼看不出來?我目瞪口呆。不過這倒是頭一次聽藥師寺涼子談論她對男性的看法,那個被她看上的男人還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
室町由紀子覷了我一眼,接著語氣平和地說道:
「驅魔娘娘,你這番話很令人玩味,不過現在談論的是另一個主題。」
「啊啊,說得也是。」
涼子難得坦率地點點頭。
「剛剛有點離題,不過重點是你們已經玩完了,癡人說夢話到此為止,你們這兩個殺害路易.潘德羅的兇手應該立即向巴黎司法警察局自首。」
「少血口噴人,不要亂栽贓!」
「還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好吧,既然你們不自首,我只有直接把你們押到巴黎市警察局,另一方面網路也已經布好線了。」
奈澄不解地眨巴著眼。
「網路?」
「沒錯,資訊社會最強的武器。如果在網路散播消息說亞爾古與新納粹主義一派有所關聯,證據就是花園堇博士的出現,不曉得到時候會變成什麼樣?」
奈澄輕輕倒抽一口氣,或許是想起了過去曾經有個大企業由於對待顧客態度惡劣,這件事後來在網路上廣為流傳,遭到網友猛烈抨擊,結果被逼得刊登全版廣告鄭重道歉的實例。亞爾古與新納粹主義的關係一旦被揭發,絕對無法僅以「敝公司員工態度惡劣」一句話了事。
「亞爾古與新納粹主義的關係若是曝光,猶太系銀行與報社不會不聞不問,甚至有可能引發全球性拒貿運動,企業形象下跌非同小可,這一點你的兄弟們應該會理解。」
「我的兄弟?」
「我今早已經撥了國際電話通知你的幾位兄弟了,他們可是連想都不想一下就把你給賣了,這也難怪,誰叫你趁人不備暗算他們,不信就打個電話向他們確認看看,不過大概不會有人接,就算接了也是通知你歐洲總經理的職位從明天起解除,到底會是哪個情形呢?呵呵呵呵!」
沐浴在涼子的哄笑之下,奈澄刷白了臉,欲言又止,現線掃過涼子、由紀子還有花園堇,即便是女帝,卻也遭受到友軍全數殲滅的惡報,猶如一個亡國的大帝。那副動搖的模樣揭露了她的真正身份--集大型企業亞爾古與作為領導階層的藤城家權勢於一身的女帝才會具備的反應。
「這個時候還緊張個什麼勁兒。」
一個穩若泰山的聲音從花園堇口中傳來,這個行跡詭異的老婦人雖然比奈澄矮了二十公分,現在看起來彷彿化為一座巨大雕像。
奈澄發出充滿挫敗感的聲音。
「因為,事情都演變成這樣了。」
「無論你有什麼想法,都不關我的事。」
花園堇幾乎要從口中吐出毒汁。
「我把一生都投注在這項研究之中,實踐了古今以來沒有一個學者辦得到的豐功偉業,接下來我要的是足以彌補我半生辛勤與努力的報酬,沒錯,亞爾古、藤城家還有你這個丫頭都必須彌補我。」
花園堇孤傲地宣佈,被喊作「丫頭」的奈澄將面色如鐵的臉轉向老婦人。
「你胡說什麼!再繼續下去將對亞爾古造成致命的傷害。」
「哼,我不欠亞爾古人情債,戰後對我父親視若無睹,最後又不讓他掌管公司,你說對亞爾古貢獻良多的重臣除了我父親以外還會有誰?」
「我、我雖然不是很清楚,不過你父親……那個叫杉山徹彥的人作為一個研究學者的確相當優秀,然而我也聽說他不得人緣又欠缺經營能力。」
奈澄的語調轉尖,花園堇則朝著完全喪失權勢的女帝大吼:
「給我住嘴!我不准你這個成天只知道想辦法把男人勾引上床的淫蕩女人侮辱我父親,沒有了藤城家的名號,你這個小丫頭什麼也不是!」
「夠了!」
奈澄擠出上下兩排皓齒。
「我根本就不想成為殺人共犯,我已經受夠再被人指稱是新納粹主義一派的人了,我要退出。不、打從一開始我什麼也不知道,全部都是這個老婦人一手策劃的。」
「對,這才是最適合你的。」
涼子冷笑。
「每年從藤城家領取好幾億生活費,度過充滿性愛、時尚與美食的每一天才是你的幸福,很快地你會肥胖得再也見不到美貌的殘影,這又何嘗不是一種人生呢?你儘管放心地從不適合你的舞台退場吧,這個瘟神老太婆就由我來解決。」
奈澄怒目瞪視涼子,卻缺乏反擊的力量,看來是我過於高估了這位女性。
奈澄的外貌與打扮並沒有任何改變,然而在我眼中的模樣卻突然變得寒酸,可以說完全失去了尊嚴。喪失了自信與霸氣,拼命乞求身家安全的敗者看起來實在悲慘。
涼子連一眼也不屑再瞧奈澄。
如果將奈澄比喻成沒落的女帝,涼子就是永遠的女王、或許有言過其實之嫌,然而即使在面臨全然的敗北之際,涼子也不會捨棄她的尊嚴吧,兩名漂亮的女僕瑪麗安與露西安之所以將她視為「Milady」,也是理所當然的。
「我不得已說出本名就能讓你步步進逼到這步田地,小姐,你的賊運確實相當亨通。」
花園堇遊刃有餘地轉向涼子,仍然不忘稱呼她「小姐」。
「你以為我是憑運氣才有辦法制服你?」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我靠的是實力,實力!」
「沒有力量的小雞才會不時這麼強調,在我看來只能算是一個笑話,我從來不靠什麼運氣,憑藉一己的實力與努力解開煉金術的秘密。」
「真的是這樣嗎?」
「這話什麼意思?」
花園堇瞇起雙眼,涼子的眼眸則泛著嘲諷的目光。
「我不認為憑你這種程度的冒牌科學家真有能耐解開煉金術的秘密。在自然科學界,新發現的法則若想成為眾人認同的真理需要什麼條件,不用我多作說明吧?!」
連我這種理工常識明顯上缺的文組學生也曉得這點道理,科學上的新發現若要被視為真理,以下二點不可或缺:
任何人來計算都能得到相同解答。
任何人來實驗都能得到相同結果。
所有超能力無法成為科學上的真理,原因在於每一次實驗所得到的結果均不相同,而目實驗本身的嚴密性也頗受質疑,根本搬不上檯面。
不過,花園堇僅僅以皮笑肉不笑接受涼子的指摘。
「小姐,我想你應該很清楚,我依據『索西摩斯秘術』成功完成實驗,聽過『索西摩斯秘術』吧?在這之前除了凱貝爾以外沒有人成功過。」
「所以我才懷疑這或許只是巧合罷了。」
「巧合?你居然說是巧合!」
花園堇全身開始打顫。
我沒有同情她的意思,只是當一個人付出努力與辛勞,終於實驗成功,結果被人認為「只是巧合」,發火是理所當然的。
另一方面,挑釁成功的涼子繼續乘勝追擊。
「如果你堅持這並非巧合,那就再製造更駭人的怪物出來如何?不要那種小裡小氣、似猴非猴的馬波尼克,而是那種可以吃下整座都市的怪獸,如此一來我就承認你的確解開了『索西摩斯秘術』。」
馬波尼克應該是之前出現的那隻既不是猿猴、也不是松鼠的怪物。
「好吧,就照你的意思,你說說你想看什麼。」
「哎喲,還有菜單可點呀。」
「不過,等你要的怪物現身以後,就算你被嚇哭我可不負責。」
「我要真能親眼目睹,一定感激涕零、硬咽不已,不過這是絕對不可能的,喔--呵呵呵呵!」
這時的花園堇雙眼有如火山口一般,火紅的岩漿正沸騰著,但聲音卻出奇地冷靜。
「不要再傻笑了,快說出你的要求吧。」
「這樣啊,那就從『索西摩斯秘術』裡做個艾斯塔美諾斯好了,聽好嘍,是艾斯塔美諾斯哦。」
「沒問題,你等著。」
花園堇回答得相當乾脆,這時一個粗野的吼叫遮斷了她的聲音,沙龍裡出現一名男子。
「喂,再磨菇下去警察就要來了,到時看你怎麼辦,從今以後我就跟你毫無瓜葛了,讓我回去吧。」
是平河議員,他從正面與涼子四目撞個正著,頓時僵在原地,表情活像白天見到鬼一樣,我們的視線也集中在他身上。
眾人在無意間犯了個錯誤,涼子心一驚,立刻凋回視線,只見花園堇已經奔向對面的房門,短掛一角飄起,她甚至脫掉草屐穿著短布襪跑步。
「抓住她!」
涼子、兩名女僕、還有我緊追著逃跑速度快得令人不敢置信的老婦人。
「巡迴演員由紀跟岸本你們負責看守奈澄跟其他人!」
就這樣。由紀子與岸本留了下來,我們四人則從沙龍到走廊追捕花園堇。奔上階梯,到二樓走廊,再繼續奔到三樓,花園堇衝進一個房間隨之緊閉房門,仔細一看才發現房門必須在控制台上輸入密碼才會打開,如此一來就不能直闖而入了,我心想。
此時栗髮的露西安把一個物體蓋在鎖住房門的控制台上,那是一個大小約和電子辭典一樣的薄形長方體。只見她的手指像鋼琴手一樣跳躍著,接下來好像是某種連線完成,控制台的顯示螢幕交替出現令人眼花紛亂的數字。
「這台機器正在試算一百萬組數位配對。」
還不等涼子說完,控制台的顯示螢幕排列出六個數字760844,同時傳來金屬聲響,門鎖被打開了。
「好,突擊!」
涼子下達指令。我只覺得自己快昏倒了,哪一天涼子帶著這兩個美眉女僕偷襲東京警視廳,鐵定有辦法在最短時間之內挾持警視總監。
打開房門,涼子毫不遲疑地率先衝進去,兩名女僕則瞄著我,以手勢叮嚀我跟上涼子。此時後方傳來一連串的怪聲,有槍聲、撞擊聲、物體倒地聲以及慘叫聲。
我回過頭,見到走廊轉角出現一名身穿制服的警官,他跨斷地走了一、二步,便按住前胸倒向地板。
「你們兩個快走。」
我以日語說道。並推著兩名女僕,不知她們有沒有聽懂,不過她們也明白現在不是相互謙讓的場合,首先是瑪麗安、接著是露西安爬進房門與牆壁的縫隙,確定兩名女僕的動作之後,我也跟進。
一刹那,空氣被猛烈撕扯開來。
下方傳來鈍響,呈現在我眼前的是被釘在門板的大衣一角,以及直插進大衣裡不停哆嗦的軍用短刀刀柄。
「乖,不要亂動哦,這是為了你著想。」
我聽見一個宏亮卻充斥著惡意的聲音,射出短刀的男子身形飄忽地來到我面前。
是發燒友男爵,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我感到不解,但很快便做出接近正確的答案。發燒友男爵不單是「黑社會」的居民,而且與亞爾古和藤城家有著密切的關係。
「好久不見,我真想念你。」
語氣裡帶著刻意營造出來的辛呢,不過聽起來有點漏風,於是我使出最壞的心眼說道:
「你大概是還沒去看牙醫吧。」
「牙醫不太好約,你上次打斷我門牙,我一定要好好向你道聲謝。」
發燒友男爵手中耍弄著另一把軍用短刀以示炫耀,這時我想起放有自動步槍的高爾夫球桿袋還擱在沙龍裡,不過說實在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麼用。
發燒友男爵斜斜的嘴角浮現歪歪的笑意。
「在香榭大道上你贏了,當時是我手下留情,不過這次我不會『蟲』蹈覆轍,你有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沒有!」
開口的同時,我踢出右腳,朝著發燒友男爵的膝蓋頭狠狠一端,右腳颶地一聲旋了半圈,發燒友男爵縱身跳開避過我這一踢。趁他鞋底就要著地,我這次以左腳掃向發燒友男爵的左腳,發燒友男爵瞪視我,眼中燃燒著憤怒之火,軍用短刀猛地刺出,我僥倖閃過,卻聽見一個討厭的聲音,釘在門板上的大衣被扯出一條大縫。
也因此我可以自由行動,以腋下夾住發燒友男爵的手臂順勢一扭,短刀便從發燒友男爵手上掉落。我先給了他的鼻頭一拳,再抓住他那撮礙眼的小鬍子使勁一扯打算把假鬍子摘掉。只是鬍子不但拉不掉,還冒出繁的一個怪聲,想不到發燒友男爵的人中到臉頰之間居然出現一道裂痕。
「哎呀呀,你手腳可真粗魯。」
這句日語說得十分流利,發燒友男爵推開啞口無言的我,手指抵著裂成兩半的臉龐。
「這副假面具已經不能用了,虧我花了那麼多工夫跟費用才弄到手。」
說著,手便伸向下顎,緩緩剝開臉皮。當發燒友男爵這個假臉皮被除去後;真正的臉皮隨之出現,那是一張熟悉的臉。
此人正是JACES歐洲總局的優秀職員北岡伸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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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駁青壁刻史遷,丹青揮灑義嶙峋~ 若瀏覽伊莉的時侯發生問題或不正常情況,請使用Internet Explorer(I.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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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發覺自己無法使用一些功能或出現問題,請按重新整理一次,並待所有網頁內容完全載入後5秒才進行操作。 第八章 《神佛豈能奈我何》
Ⅰ
身份敗露的北岡仍然帶著「天塌下來我也不怕」的明朗神色把假臉皮推到我面前。
「這是一種記憶橡膠,由亞爾古子公司所開發的最新製品。」
我真想當場吐他口水。難怪頭一次見到發燒友男爵的時候,我怎麼看都覺得他幾乎跟北岡一樣高。不是「幾乎」,是一模一樣,原來竟是同一人。
「你一大把年紀了還戴著這玩意兒玩變裝遊戲啊?」
「人生本來就是一種變裝遊戲。」
「別再說了,真叫人作嘔。」
「尤其是日本人更是如此。日本人從來不看他人的長相,警察、上班族、科學家甚至連飆車族,如果不穿制服就得不到認同。」
我想起穿著和服的花園堇,無法反駁。
「現在連長相都能改變,這正是變裝遊戲的極致,連帶人格也會跟著轉變。雖然發燒友男爵的臉皮已經損壞了,不過我這陣子玩得滿愉快的。」
「純粹玩票也就算了,但你在變裝之餘竟然還揮刀傷人,你這樣對得起自己的父母嗎?」
「我倒希望你說我是孝順的兒子,我對我母親向來誓死效忠。」
「你母親……?」
我感覺自己好像被重重摑了一巴掌,目不轉睛盯住北岡不放。
「難道你是花園堇的兒子?!」
「我非常不喜歡你直呼我母親的名諱,不過你答對了,反正這次的涉案名單人數並不多,而且我也提供了一半的答案。」
北岡吊起嘴唇的兩端,那是地獄丑角的笑容,與花園重如出一轍的笑法,的確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我在二道惡寒的侵襲下,勉強擠出疑問:
「你變裝時自稱是發燒友男爵,男爵是你殺人時使用的假名嗎?」
北岡微瞇起眼,連丟白眼的表情也很像他母親。
「呵,想不到你會聯想到那件事上去。」
「你到目前為止究竟殺了多少人?」
「這未免過於單刀直入,可不可以再多運用一些詢問的技巧,你應該是個優秀的NONCAREER吧?不過到頭來終究也只是個NONCAREER罷了。」
北岡笑道。美男子的邪笑畫面應該是十分唯美,但由於缺了一顆門牙,看起來倒像個傻笑的呆子。雖然場合不對,但我實在很想回吼:給我走著瞧。
話又說回來,這個男人究竟應該怎麼稱呼?北岡伸行、花園堇的兒子、發燒友男爵、殺人狂男爵,至少一個人扮四種角色。這是出於個人意志的行為,並非醫學上的多重人格。
北岡把那張用什麼記憶橡膠製成的假臉皮隨手由肩頭甩到自己身後。
「對了,我還可以再告訴你一、二個秘密,例如那只把你們耍得團團轉的怪物……」
他以伸長的舌尖舔舐齒列,這傢伙簡直噁心到了極點。
「那個怪物前天才誕生,只聽從母親和我的命令,而且必須有我或母親其中一人在場才行,怎樣,想明白了嗎?NONCAREER先生。」
原來如此,這下總算一清二楚了。那隻怪物出現在戴高樂機場時有北岡在,在藤城館邸出現時有花園堇在,出現在維雷特園區時亞爾古大樓之內有花園堇在,大樓之外有北岡扮成的發燒友男爵。
那時他為了謹慎起見,暫時恢復真面目進入大樓確認他母親與我們的情形,他身上穿著的夾克應該是隨處可見的雙面短外套。
「你特地前往戴高樂機場迎接你的『大小姐』,其實是另有目的的吧,我還以為你在覬覦駙馬寶座才會這麼積極獻殷勤。」
「這個笑話很難笑。」
北岡原本想一笑置之,可惜失敗了,只見他臉頰整個痙攣。
「我最討厭那種類型的女人,每次口是心非喊她大小姐,我就怕自己的嘴巴爛掉。」
「哦。」
「那個女人活得一點建樹也沒有,傲慢、潑辣、無情、殘暴又任性!讓她活得愈久,周圍的人只會平添更多的麻煩,真是一個病入膏肓的邪惡女人。」
北岡對於涼子的評價不偏不倚、一針見血,然而我不喜歡他做下評語時自以為是的態度。
「比較起來,應該是你給人遭添的麻煩更多吧。」
北岡不理會我的異議。
「所以那個女人死了最好,死了就不會再製造麻煩,但是她的美會流傳到後世,那副堪稱最完美無缺的外貌。我要把那女人做成標本,跟其他十二個人裝飾在我的秘密基地,讓她穿上精緻的內衣,她正好是象徵不祥的第十三人,最適合她不過了。」
「你說什麼鬼話!」
我咽下一湧而上的厭惡感,說著面對涼子時絕對不會掛在嘴邊的句子:
「驅魔娘娘美就美在她活著,外表的美感只不過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她的美是來自她燦爛的生命力,因為你只看卡通,所以不明白這一點。」
「燦爛的生命力?」
這位表明殺害了十二名女性的男子、也就是殺人狂男爵,手指向半空奚落道:
「一百年前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才會用這種形容詞,想不到會出於一個刑事口中,聽了還真肉麻。」
「一面對你,我就已經忘記所謂的羞恥心了,你自認是孝順的兒子,不過我猜想你會進入JACES或許是花園堇在背後教唆的吧。」
「我說過不准直呼我母親的名諱!」
北岡的臉龐染上兇惡的色彩,右手緩緩伸進夾克口袋裡。
再度掏出時,手上已經多了一支手槍,是貝雷塔,不曉得他是打哪兒弄來的,他剛才也是拿這把槍射擊身穿制服的警官吧。
「你這傢伙太卑鄙了!」
「卑鄙?太出乎我意料之外了!你應該感謝我用五、六發子彈讓你死得痛快才對。」
佇立在我眼前的男人是一家「變態百貨公司」,不但是卡通發燒友,又是戀母情結,還兼戀內衣癖。到這裡仍然屬於「人各有志」的範圍內,不過殺人征與戀屍癖是屬於警察跟犯罪病理學的管轄,只是我有辦法逃離這個與馬希爾.普契歐博士同一類型的人嗎?
我身後的房門只微微開了一條縫,整個人想翻滾出去嫌太窄了,而在我的手抓住門把開門之前就會沐浴在北岡的子彈之下,看來是毫無逃脫的機會了,只要是地球人類難免總有一天會走到生命的盡頭,但是被一個發燒友兼殺人狂殺死,說什麼我也不願意。
嘲弄的表情明顯加深一層,北岡準備挪動扣住板機的手指。
「死吧,NONCAREER。」
驀地--
我的右腋下長出一根黑色棍棒。
自動步槍的槍身從微張的房門縫隙鑽進來,發出富含節奏感的連續發射聲並吐出火箭。北岡左邊的大腿到膝蓋頭、小腿部分飛濺出一條鮮血珠鏈。
北岡發出充滿痛苦與驚愕的慘叫,整個人倒在地上打滾,右手仍然緊抓貝雷塔不放,於是我輕盈一跳,選定他的右手著地,隨即又傳來震耳欲聾的哀嚎,效果顯著。糟糕,我做事的風格已經受到涼子污染了。
房門一開,黑髮的瑪麗安探出頭來,剛剛救了我一命的是她,我行一鞠躬以表謝意。
「Merci,Mademoiselle(謝謝你,小姐。)」
瑪麗安笑答道:
「不客氣。」
比起我的法語,她的日語發音字正腔圓。
地板上的北岡呻吟不已,瑪麗安抹去微笑,再次把槍口指向北岡,我立刻擺手叫道:「Non,Non(不行)!」瑪麗安納悶地略側著頭,但仍然乖順地放下槍口。
北岡無法自行站立,他的右手也癱軟無力,既然敵人已經喪失戰鬥力,只要不予理會就成了。瑪麗安在緊要關頭救了我一命,雖說是正當防衛,但我並不希望看到有人死在這個女孩手下,另一方面我也想知道帶頭與花園堇對峙的涼子現在的情形。我不認為涼子會吃敗仗,不過敵人也自有一套,很難說球最後會滾到哪一邊。
Ⅱ
我和黑髮的瑪麗安一起走進門扉,來到研究室禁地。
大概是許多物品都被搬走了,研究室找不到一件像樣的設備與辦公家俱,也就是說,這個房間比較接近像我這種毫無科學慧根的人所能籠統想像的感覺。
涼子與露西安面向牆壁站立,牆面上的螢幕裡映出花園堇的臉,比原尺寸擴大了十倍,我可不想一直盯著畫面瞧。
耳邊傳來煞氣極重的聲音:
「小姐,你不回去看看嗎?搞不好你最寶貝的刑警先生已經死了也說不定哦。」
「我聽你信口開河、廢話連篇,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一派胡言嗎?」
「口氣可真大。」
「泉田是不可能死的,因為我沒有開口允許他死。既然沒有我的批准,他就不能比我先死!」
原來我就是因為這樣才沒有死在北岡男爵的槍下,我不自覺意會地點了點頭,總之必須先向涼子通報我平安無事的消息。
「久等了。」
我投出一句與現場氣氛不太搭調的問候語,涼子回過頭,表情略顯鬆動,不過轉瞬便露出嚴厲的目光。
「你不跟緊一點,這樣怎麼行!」
「很抱歉,是這個女孩救了我。」
「瑪麗安是個靈巧的女孩。那你為什麼還拖了這麼久才跟來?」
「我遇到北岡伸行。」
「北岡?我們公司的職員?他怎麼會來這裡?」
「北岡是這個老太太的兒子,而且他就是男爵。」
我的說明略嫌簡單,不過涼子只花了一秒鐘就理清一切來龍去脈,她也是大表意外,接著發出輕嘆。
「原來是北岡那傢伙,我明白了,原來是這麼一回事,這樣是再好也不過了。」
「這話怎麼說?」
「這還用問!因為這下既能痛扁北岡那種討厭的橡皮糖,還能鏟奸除惡,又不會被人說三道四。只要是我看不順眼的傢伙,我就巴不得對方是個無惡不作的大奸人,這樣一來我就可以一步一步好好折磨、細細玩弄!」
「你不要危言聳聽行不行。」
「為什麼不行,我又不是去陷害無辜的善良人。」
「我的兒子發生了什麼事?高個子刑警。」
螢幕裡的花園堇提高音量,雙眼有如熾熱的熔爐一般,看來她是認同我的報告了,於是我再度精簡作答:
「他的腳受傷,倒在研究室外頭。」
花園堇用力砸了一聲嘴,似乎對我以及她的窩囊廢兒子氣憤難當,涼子則不滿意地詢問我:
「你沒有給他致命的一擊?」
「我特別留給你。」
這不是謊言,而是一種權宜之計,就讓她當個無知的魔女吧。
涼子聞言則是心情愉悅地頷首。
「很好,你似乎已經開始習慣我的做事方式了。」
纖長的玉指戳向花園堇所在的畫面。
「好,現在你聽到了,你已經孤立無援了,不要再做無謂的掙扎,立刻投降吧。」
花園堇吊起嘴唇兩端,沒錯,笑法就跟她的兒子一模二樣。
「真是個愛逞強的小姐。只不過讓一個具有猶太血統的老頭子早一點歸天罷了,你就鬧成這副德性,潘德羅那種老廢物的性命真有這麼重要嗎?」
「至少比你的命重要。」
涼寧的答覆辣得嗆人。
「接著我們要逮捕你,讓你接受應得的制裁。有膽反抗的話,就把你那只不成氣候的怪物喊出來對付我們,不過派不上多少用場就是了。」
「不要老叫它怪物,至少得說它是人造生物,多少也和煉金術的歷史沾了點邊,對吧?」
「應該說,你才是不折不扣的怪物,讓我鄭重複述一遍,你聲稱發現了人造生物的製作方法,到底你把這個方法記錄在何處?」
「其中一處是在這部電腦裡。」
「意思是還有另外一處囉?」
「另一處在我的腦子裡。」
「很好,這樣我就有理由拷問你了。」
實在無法想像這會是一個維護法制與正義的公務員說出來的話。
「真是個精力充沛的小姐,我很欣賞你,就這樣被艾斯塔美諾斯一口吞掉還真有點可惜,不過既然已經製造出來了我也無能為力,你的生命只剩五分鐘到十分鐘而已,祝你有個充實的一天。」
留下宛若吹奏著破笛子一般的笑聲,花園堇的影像從畫面消失,同一時間傳來撼動腹部的重響,接著地板搖晃起來。
刹那間以為是地震,思緒一轉才想起法國應該是沒有地震才對。
涼子浮現興味正濃的表情。
「沒想到花園堇這老太婆真有這份能耐。」
「什麼能耐?!」
「根據『索西摩斯秘術』製造出煉金術怪物--艾斯塔美諾斯。」
整座建築物劇烈搖晃,頭頂傳來怪異的聲響,聽起來像是啃咬薄餅幹的細碎聲,我一面提防著這個聲響,一面繼續問道:
「那是什麼樣的怪物?」
「你剛才不是一直盯著它嗎?」
「我什麼也沒看見啊!」
「人類的肉眼是看不見那個怪物的,它吃起東西可是生冷不忌,葷素不拘。」
頭頂的聲響這次更為清晰地傳進我的耳裡,應該是那個叫艾斯塔美諾斯的怪物吃東西的聲音吧。
「看樣子它是從屋頂開始按順序吃起。」
「按照你的說法,那它很快就會吃到這裡來了。」
「那個怪物真要把整座藤城館邸吃得一乾二淨,到時連一磚一瓦都不會剩下,成為史上最完美無缺、也是最天衣無縫的湮滅證據手段,見識到日本人的厲害了吧,噢呵呵呵呵!」
「你還有心情笑!」
「哭又無濟於事,況已聰明的成年人處理事情必須懂得一笑置之的技巧。」
「現在這種情形怎麼可以一笑置之,這個肉眼看不見的怪物要是闖到巴黎街道上怎麼辦?」
「啊,那一定很好玩,到時候法國人會納悶:『巴黎消失了嗎?』」
很久以前有一部電影名為「巴黎戰火」,直譯片名為「巴黎在燃燒嗎?」(澤注:PARIS BRULE-T-IL又名Is PARIS burining?法國戰爭電影1966年出品),現在不是討論電影話題的時候,不過在這部電影裡,面對戰敗那一刻的阿道夫.希特勒將巴黎化為一片火海,準備同歸於盡,涼子該不會想仿效瘋狂的獨裁者吧?!
「聽清楚了,我從不打沒勝算的仗。」
「這點我銘記五內。」
「那你早該猜到才對,我是故意向花園堇挑釁,引誘她製造出艾斯塔美諾斯這隻怪物的,懂了沒?」
駑鈍如我總算恍然大悟:
「也就是說,你知道如何解決肉眼看不見的怪物,對吧?」
「沒錯,我可是下過苦功的,來,誇獎我吧。」
「厲害厲害。」
「講一遍就夠了!」
「可是你又不懂製造怪物的方法,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哪有什麼不對勁?獵人不會製造熊或獅子,卻懂得如何宰掉它們。」
是這樣嗎?再繼續追究也不會有所結果,於是我轉移話題。
「關於北岡該怎麼處理?」
雖說不知者無罪,既然雇用連續殺人犯成為職員,事關JACES這家公司的聲譽,應該如何解決這個問題呢?
「只有視而不見,盡可能三緘其口,這件事並不難辦,條件是藤城館邸必須消失。」
「你不想探究真相嗎?」
「製造真相的人就是我,接著只需取得世人認可,便能永留青史。」
經由CAREER官僚之手出爐的正式記錄成形過程大概就是這樣吧?!我還傻傻地把真相、正義這種名號掛在嘴邊,簡直可笑至極。想想其實我幾乎瞭解整個真相,或許應該模仿涼子把嘴巴縫緊一點。
「那我問你,你認為哪一邊比較重要?」
「你是指什麼?」
「JACES的聲譽跟煉金術的秘密。」
涼子並未立即作答,她略表不解地盯著我。於是我不急不徐加以說明:
「一旦我改變主意,我隨時可以抖出對JACES不利的消息。」
「慢著,你該不會是想洩露北岡的事情吧?」
本采是猜想涼子會威脅我如果膽敢洩密小心沒命,不過她並未這麼做,這表示我還有商量的餘地。
「如何?要不要來做個交易?」
「交易?」
「沒錯。」
「什麼交易?」
「殺人狂男爵就是JACES職員北岡伸行這件事,我會向警方與媒體全面封鎖稍息,不但不會走露風聲,更會銷毀證據;相對地請你放棄煉金術。那東西原本就不屬於這個世間,所以才會走上滅絕之路。」
涼子凝視著我,大約花了二秒鐘思考,終於打破沉默的第一句話就是:
「再加價。」
「耶?你扯到哪裡去了?又不是在骨董拍賣會場上。」
「我放棄征服世界,這是多麼重大的犧牲啊,當然有理由要求多一些。」
「就算不靠煉金術,你也有辦法征服世界。」
「真的嗎?」
「我怎麼會騙你。」
「你會幫我吧?」
「當然、當然。」
「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放棄煉金術,所以你非得助我一臂之力不可。」
「嗯,沒問題,我可以發誓。」
「這可是你說的哦。」
怎麼談著談著好像有點偏離主題,不過最後。至少讓藥師寺涼子放棄煉金術了。至於征服世界,只不過是在說笑,說笑罷了,不管怎麼樣只要把它當作說笑聽聽就算。
就在我暗自下定決心的同時,頭頂突然一片明亮。
我抬眼仰望,原本映人眼簾的應該是天花板,但事實上我所見到的卻是在大白天依舊灰濛濛一片的冬季巴黎天空,天花板不見了,上方的閣樓跟屋頂也跟著消失得一乾二淨。
「艾斯塔美諾斯準備開始享用主菜了。」
涼子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說明現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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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髮的露西安低喊一聲以引起我們的注意。
花園堇不在螢幕畫面,而是出現在研究室門口,正好位於與我們先前走進來的房門對面。只見她雙眼間著鬼火,那是已經超越正常與瘋狂邊界的人才會顯露的眼神。
「你們最好被吃得連骨頭也不剩!」
身著和服的瘋狂科學家手上捏著一個套著軟木塞的燒瓶,燒瓶裡的粉紅色液體不斷搖曳。
「這瓶液體是艾斯塔美諾斯最喜歡的……」
接下來的句子只能憑空想像。花園堇應該是打算把那瓶液體潑灑到我們身上,以確保艾斯塔美諾斯絕對會把我們當成食物吃掉,只不過她忘了涼子是個殺無赦的女戰士。
她右手的貝雷塔冷不防吐出火焰,燒瓶被打碎,傳來刺耳的爆裂聲,粉紅色的液體濺濕了花園堇的右半身,她隨即發出充滿恐懼與狼狽的慘叫。
「啊、啊、你這臭丫頭,瞧你幹了什麼好事……!」
下一瞬間花園堇的頭不見了。
肉眼看不見的怪物艾斯塔美諾斯吞掉了年老的女科學家頭顱,缺少頭部的軀體,四肢不停目動,畫面看起來很詭異。緊接著花園堇的上半身消失,下半身浮在半空,艾斯塔美諾斯一口咬住犧牲者的腰部直接舉起。
如果我們看得見艾斯塔美諾斯的模樣,就會目睹怪物生吞人類的畫面,不用想也知道那必定是一幅血淋淋的淒慘光景。不過這時呈現在眼前的是,距離地板有二公尺高的空中浮著一個穿著和服的人類下半身,而且逐漸消失當中,感覺好像在觀賞電視畫面一樣,詭異又不帶情緒,完全欠缺現實感。
經過二、三秒,只剩左右短布襪在半空蠕動,然後一眨眼便消失了,企圖借由煉金術統冶全世界的瘋狂科學家老婦人,已經被扔進異次元怪物無形的消化器官當中。
對於花園堇的死感到哀傷是一種偽善,她那叫死有餘辜,不過這種事只要放在心裡想就夠了,沒有必要特地說出口,可就是有個人總愛挑這種場合多嘴,那便是藥師寺涼子。
「死得好、死得妙。」
禍從口出的報應現下靈驗,牆壁與地板在眼前一塊塊消失,艾斯塔美諾斯正逐步逼近。
「往右!前進!」
涼子下令道。一旦戰況不利我方,識時務的名將往往採取撤退行動。不、我並沒有誇獎涼子是名將,在現在這種場合之下沒有其他戰術比這來得更好。
瑪麗安、露西安、涼子與我一群違法搜查隊員依序跑著,後方傳來細碎的聲響,想必是艾斯塔美諾斯享用建築物的咀嚼聲吧。不過我們的腳步聲很快就把咀嚼聲淹沒,因為我們急於拉開與笨重怪物的距離,正準備筆直衝進研究室,眼前驀地冒出一個人影攔下了我們的腳步。
是北岡伸行。如同字面所形容,他就像幽靈一樣右手無力地垂掛著,左手扶住牆壁,左腳沾滿了深黑色的鮮血;一路走來,地面上處處散佈著顏色噁心的斑點。
「你們把我母親怎樣了?」
不顧自己身受重傷,一心掛念著母親的安危,真是一段感人肺腑的母子親情。文部科學省(譯注:相當於教育部)真應該表彰這個孝子才對。
「明年的今天就是你母親一周年忌日。」
涼子冷淡宣告。
老實說,我面對北岡時的心情相當複雜,照理說應該讓他被巴黎司法警察局活逮,在法國接受制裁才對,然而如此一來,JACES職員犯下連續殺人案件一事就會曝光。不過我答應過涼子要幫忙為這件事保密,到底要如何應對這個男人才好?
一聽到涼子的宣告,北岡頓時像隻野獸咆哮起來,為了克制自己,他一邊擦去嘴角滴出的唾液,語氣轉為遲緩,雙眼裡瘋狂的霓虹燈一明一滅。
「那麼、美麗的大小姐,我也讓你的忌日訂在今天吧!」
「你受了重傷怎麼出手?只會讓血流得更多罷了,我勸你在救護車抵達之前不要亂動。」
我雞婆地提出忠告,北岡則是不屑地吐出口水,其中摻著血絲,還不如說是血中攙有唾液來得比較恰當。
「你們殺了我母親,我要折磨你們到死,馬波尼克!」
他的聲音宏亮得讓人不禁懷疑他這份力氣是打哪湧出來的。
一個不算大的黑影從北岡身後躍出,從口中伸縮著細長的棒狀舌頭,並擺好準備從地板跳起的姿勢。
原來這隻怪物還活著。這隻既不像松鼠也不像猿猴的怪物,能夠以一條致命的舌頭穿人人類耳道、吸出腦髓。原本被砍斷的舌頭不知何時再生,恢復了原狀。
「去吧,馬波尼克!把這群惡棍的頭蓋骨鑽個洞,吸幹他們的腦子!」
處在沸騰的憎恨、怨念與執迷之中,北岡高聲呐喊。
馬波尼克以嗚叫回應,彷彿是以砂紙挫平人類聽覺神經的叫聲。當它準備撲上前之際,涼子的右手取下系在衣襟的領巾順手一撣。
怪物倏地頓住動作,看得出它正畏懼地盯著涼子的領巾,或許是想起了之前舌頭被砍斷的感覺吧。接著它再度吼叫,威脅恫嚇?不對,顯然是虛張聲勢。因為它不再採取進一步的行動,而是目測涼子的領巾觸及不到的可能範圍。
「你在做什麼?還不快幹掉他們!」
北岡破口大罵,然而已經被怯懦攫獲的馬波尼克連一動也不動,泛著黃光的狡獪在雙眸閃爍,它的體型雖然遠此艾斯塔美諾斯小了許多,城府倒是挺深的。
「沒用的臭怪物!」
回頭想想,這時的北岡早已喪失一貫的冷靜,他抬起右腳懲罰性地往不服從命令的馬波尼克側腹踢去,全身重心自然不穩,結果橫摔在地板發出重響,同時左腿的槍傷噴出鮮血,濺上馬波尼克的臉。
怪物第三度吼叫,不知是因為被踹了一腳而火大?還是血的味道令它瘋狂?亦或者主僕之情二開始就不存在?只見馬波尼克撲上正欲從地板起身的北岡,咬住他頭部左側,—嘴巴緊貼著他的耳朵,北岡全身痙攣亂顫。
「泉田,射擊!」
這回完全沒有躊躇的理由,我舉起剛才從北岡手中搶來的貝雷塔,瞄準怪物的身體開槍,連續扣下三次板機。
倘若怪物能夠自由活動,肯定有辦法閃過子彈,只不過現在它的身體密貼著北岡,正伸出舌頭鑽人頭蓋骨吸食腦髓,想躲也躲不了,就這樣怪物直接中了三發子彈。
吸腦怪物馬波尼克全身抽搐,卻仍然緊黏著北岡的頭部不放,三處槍傷的黃綠色血液汩汩流出。
我正打算射出第四槍時,北岡右耳裡霎時冒出某個物體,那是一條呈現噁心肉質色澤的棒子,馬波尼克的舌鑽入北岡的左耳貫穿頭蓋骨與腦子,從另一側的耳朵竄出。
露西安與瑪麗安按捺不住厭惡感而撇過頭去,涼子以自己的貝雷塔槍口瞄準怪物低噥道:
「真不明白它活下去究竟是為了什麼……」
正準備扣下板機的瞬間--
一切消失殆盡,馬波尼克、北岡還有他們所在的地板,原來是肉眼看不見的怪物艾斯塔美諾斯抵達了。
「這麼快……!」
涼子提高音量,向我們下令:
「快逃!」
現在不是計較用字遣詞恰當與否的時候,這次依序是露西安、瑪麗安、涼子與我列隊逃跑。
聽似啃咬餅乾的細響彷彿近在耳邊。
我回過頭。
早知道就不要回頭。
我奔跑過的地板幾乎消失不見,放置在地板上的各種設備與家俱也跟著不見了。位於空蕩蕩的空間另一側的是巴黎十六區住宅區成排的屋頂,艾菲爾鐵塔就矗立在眼前,距離近得令人大吃一驚。
肉眼看不見的怪物艾斯塔美諾斯的食欲似乎永無滿足的一刻,無論有機物或無機物它幾乎來者不拒,隨著速度快得嚇人的細聲、近似嚼食餅乾的碎響,天花板不見了、牆壁不見了、地板不見了,木村、鋼鐵、玻璃、布料、磚瓦、石塊全部遭到吞噬消化,眼前的景象只剩一片虛無。
假如這時有人從艾菲爾鐵塔俯瞰十六區這個方位,肯定會被嚇得魂不附體。極盡奢華的宅邸從屋頂開始往下逐漸消失,等到宅邸一掃而空,夷為一片平地,接著就輪到四周的住家一戶接著一戶不見蹤影。
就在十五分鐘之前,我才向北岡說過:「你比驅魔娘娘更棘手。」其實我錯了,在此鄭重訂正,應該是:相較起「發燒友男爵」,「驅魔娘娘」才是人類社會一大憂患。
Ⅳ
瑪麗安與露西安倏地煞住腳步,相互從背上的軍用背袋當中取出狀似大型手槍的武器,迅速確實裝填上與其說是子彈、不如說是膠囊的物體。
「這是什麼?」
「漆彈與發射裝置。」
涼子簡短回答我的疑問,想不到違法搜查隊會持有並攜帶這種裝備。
肉眼看不見艾斯塔美諾斯的模樣,不過卻能猜出它目前的所在位置。地板消失,牆壁消失,家俱消失,物品的消失線上就是艾斯塔美諾斯的大嘴。
涼子玉指一彈,瑪麗安與露西安毫不遲疑地發射漆彈。
命中目標。
漆彈在原本應該什麼也沒有的半空粉碎,濺起飛沫。紅或藍的色彩緩緩沿著無形的表面滑落,沒錯,就是無形的怪物艾斯塔美諾斯的體表。
涼子的戰術奏效了,漆彈讓艾斯塔美諾斯的體表喪失透明性,輪廓逐漸明顯,當然不致於全部展現,但是憑藉著想像力,在某種程度也算得上是原形畢露。
槍聲接連響起,兩名女僕瞄準艾斯塔美諾斯開炮,她們拋掉用過即丟的漆彈發射裝置,掄起自動步槍掃射,紅與藍的斑點在半空跳動,斑點周圍冒著中彈的白煙,宛如一場街頭巷戰。
我無法辨認艾斯塔美諾斯的全貌,不過從被漆彈打中而顯露的輪廓來想像,感覺它的外型很像是具有大象體積的海狗,而且在填飽肚子的同時,體積也不斷增加。
兩名女僕的勇氣值得讚賞,然而想以自動步槍制住這頭龐然巨物根本是異想天開,艾斯塔美諾斯身形不斷擴大。雖然把它比喻成海狗,但事實上海狗是種相當聰敏優美的生物。艾斯塔美諾斯的表皮看起來像扭曲的纜繩,好似被潑了硫酸一般猙獰可憎。
瑪麗安與露西安丟開自動步槍,子彈全射完了,結果卻一點效果也沒有。
「至少得用反坦克火箭炮或者對戰車飛彈才行。」
涼子再怎麼神通廣大總不至於連這種武器也帶在身邊吧,除非透過藤城奈澄向法國總統說情,派遣軍隊出動。總之自動步槍即將湮滅在艾斯塔美諾斯的嘴巴跟胃袋,不會留下非法持有武器的證據。
「艾斯塔美諾斯的表皮會吸收炮彈的破壞力,從外面攻擊根本徒勞無功。」
「那應該怎麼辦才好?有辦法從內側攻擊嗎?」
「從嘴巴。」
「耶?!」
「要訣是抓準時機。」
藤城館邸的華麗建築已經喪失了屋頂、閣樓還有第四層,第三層也大半進了艾斯塔美諾斯的胃袋,樓梯與電梯也屬於艾斯塔美諾斯吃掉的部分,我們無法下樓,只有被迫趕到底。奮力奔跑、險些絆倒、推門而入、繼續奔跑,這種情形並不會一直持續下去,我們被逼到一間看似客房的寢室,身後的門扉不見了,牆壁也逐漸消失中。
我衝到窗邊打開窗戶,往下一看,設置了噴水池的寬廣中庭裡有二十名左右的男女呆愣地仰望上方,我認出室町由紀子與岸本也在其中,於是大叫:
「快逃!離開這個地方!」
現在無暇使用敬稱,縱使對方是由紀子。同一時間涼子向兩名女僕高喊:
「繩子!」
露西安點了點頭,雙手探向腰部,解下了一條強化尼龍特製的黑繩,繩端附有掛鉤。露西安雙手往左右拉扯繩子以測試韌度,接著將掛鉤套在上方的窗框,朝窗外拋出的繩索順著壁面滑下,與地表僅僅差個幾公分。由紀子似乎已經嗅出端倪,只見她立刻跑向牆邊,我們隱約聽得見一手抓著繩索前端的她叫道:
「快點下來,快!」
「Milady!」
兩名女僕異口同聲大喊,涼子則帶著叱責的口吻做下指示。
「相互禮讓也要看場合,你們兩個先下去。」
我想她應該是這麼說的吧。兩名女僕聞言便答道:「0ui,Milady。」瑪麗安率先抓了繩子,以迷人輕盈的體態躍上窗框,伶俐不遲滯地攀下牆壁,露西安沒有浪費一分一秒緊跟在後,她亦是身輕如燕充滿了韻律感,想必會以最短時間回到地面。
「輪到你了,藥師寺警視!」
「你說這是什麼話,我怎麼可能讓家臣殿後,獨自一個人先走!」
我不是家臣,是部屬。
但這時沒有爭論的餘地,於是我揪過繩子,向涼子吼道:
「來,快抓住。」
是不是我的說法引起了什麼誤會,涼子伸出雙臂,不過不是抓住繩子而是環住我的頸子,將她那對稀世美乳往我的胸膛擠壓。
「我不是……」
我的話尚未說完,三樓的地板在這時不見了,涼子與我的雙腳頓時懸在半空,緊抓著繩索的手掌掠過一道灼人的感觸,窗框消失了,掛鉤也消失了。
右手拎著被嚼斷的繩索,左手圈著涼子的纖腰。
我不斷往下掉。
記得我以前曾經說過,藥師寺涼子的賊運亨通,深不見底,甚至在這個時候惡魔也向涼子伸出庇護之手。
往下掉的涼子與我理當跌在二樓的地板,想不到我們兩人的身體竟被柔軟又富有彈力的布料包圍,使得下跌的速度減緩,然後繼續往下掉,再次在相同質地的布料著陸。
原來我們摔在藤城奈澄位於二樓的寢室,宛若路易王朝大貴族所使用的豪華床鋪頂端的寶蓋布料接住我們的身體,然後連帶一起跌在床上。兩階段的軟墊幾乎完全吸收了落下的衝力,因此我們能夠毫髮無傷地掉在二樓。
現在還不能就這樣癱坐著慶幸自己逃過一劫,必須趕緊離開床鋪走下地板。
所謂好事不連莊,假如這是堅硬的床板,涼子不至於出這種紕漏,然而現在柔軟的羽毛被與軟墊反而阻礙了涼子原有的步法,右腳的高跟鞋才剛踏出,涼子一時重心不穩,身形一個踉蹌,高跟鞋跟就折斷了。
眼看涼子就要跌倒,我及時扶住了她,她的左臂搭在我的右肩。現在沒有餘裕胡思亂想,我右手扶住涼子的背,左手則由下勾住她的雙腿。
瞥見寶蓋床缺了一角,我帶著絕望的心情抱住涼子才跑了數步,迎面就遇上牆壁,永遠地阻擋了我的逃亡。豈料在此時:
「很好,太完美了。」
我的胸口傳來涼子沉著鎮定的聲音。
「Stop!轉過來!」
腦子處於思考停頓狀態的我停下腳步,整個人轉過身去,正好對上近在咫尺、肉眼看不見的巨大下顎。
涼子的右手握著不知何時抽出的手槍,那是一把相當考究的復古式西班牙長身手槍。
涼子左手環住我的頸項,伸直右臂開了一槍,槍口進出帶有色澤的水,有如一道晶燦閃亮的細虹,就這樣被艾斯塔美諾斯的嘴巴吸了進去。
Ⅴ
空氣開始產生波動。
遠處的全幅巴黎街景也變得扭曲不定,或許是因為不斷噴灑而出的空氣亂流混淆了視覺映射。風在怒吼,位於高樓大廈四周紊亂狂舞的風,非但不冷、甚至帶著點微熱氣息的陰森狂風,吹得人毛髮直豎、外套衣角翻打飄揚,我手中橫抱著涼子,腳下蹣跚,節節後退,在避免跌跤之間背部已經抵上牆壁。
左右狂風呼嘯,彷彿上百隻異形怪物悲鳴嘆息。這時傳來玻璃窗碎裂聲,幸好是軟墊擊中我的臉部,如果這是檯燈,只怕我會換來一張破碎的臉。我處在風中費了一番工夫才把身子轉過去面向牆壁,為了保護涼子,我只有以背部抵抗巨風。
不久狂風停歇,寂靜忽地降臨,我變換姿勢,再次背靠著牆壁,邊甩著頭,有氣無力地詢問涼子:
「究竟發生什麼事?」
「怪物爆炸了。」
「……是從內側嗎?」
「沒錯,你瞧剛才那把槍。」
涼子所指的物體正躺在地板,毀損的家俱、寢具散亂一地,好似颱風剛過境一樣。
「那是一把水槍,能夠發射一種名為彩虹變化劑的藥劑,這種藥劑一旦與艾斯塔美諾斯的胃液融合,會使得先前吃下肚的東西轉變為氧與氮,在一秒內膨脹成一萬四千四百倍,然後就是脹到爆開,這一切全部隸屬於煉金術的層次,不合乎現代科學的法則。」
「唉…………」
我深深、深深嘆了一口氣,這一切總算畫下句點,煉金術的秘密已經與那只煩死人不償命的怪物一起從三次元的世界消失了,心中一顆大石也得以放下。雖然還需要處理善後,大衣破破爛爛,頭髮凌亂不堪,模樣簡直糟糕透頂,但至少我們還活著。
疲倦感倏地一湧而上,令我很想當場癱坐下來,接著才發現自己做了一件蠢事,會累成這副德性不是沒有道理的。我居然一直雙手橫抱著涼子。涼子絕對不胖,不過她身材挑飾,骨架與肌肉年輕又健康,自然具有相當程度的重量,跟抱隻小貓完全不一樣。
「請問我可不可以放手了?」
我試問,女王陛下則表情不悅地予以拒絕。
「不行!」
「結局已經演完啦。」
「再一下下就好,英雄要抱著美人走下階梯,眾人就圍在階梯盡頭,鼓掌迎接二人,這才是最經典的結局。」
「你是美人沒錯,可我不是英雄。」
「不,你是個了不起的英雄。」
說這話的不是涼子,我望向傳來聲音的方位。原本是寢室內壁的位置現在一片空曠,只見室町由紀子探出上半身。
「沒有階梯,只能使用梯子了。驅魔娘娘,耍脾氣也該有個限度。」
「討厭的風紀股長!」
涼子恨恨開罵,心不甘情不願離開我的雙臂,並脫掉高跟鞋。由紀子已經借來梯子,不過一次只夠一個人走下去。
回到一樓地板的我們隨即被蜂擁而至的男女團團圍住,瑪麗安與露西安流下放鬆與喜悅的淚水,牢牢摟住涼子。岸本也滿臉興奮地又叫又跳,我則朝由紀子鞠躬。
「給您添麻煩了。」
「幸虧你們二人平安無事,如此一來我也能放心回日本去了。」
涼子犀利的目光捕捉到一個若無其事坐在沙發裡的女性,於是赤著包有絲襪的腳走過去,刻意向對方打招呼。
「我說奈澄啊。」
藤城奈澄虛弱地抬起臉,正好見到涼子報似一個不懷好意的奸笑。
「得向總統問聲好。」
奈澄羞愧地垂下頭,想必今後她會竭盡全力伺候她的總統愛人吧,否則她的處境將岌岌可危。奈澄左右分別坐著平河議員與達增書記官,說是她的護衛,看起來還比較像是同病相憐的殘兵敗將,或許他們已經從由紀子或奈澄口中得知事實了吧。看他們這副模樣,就算他們回到日本,也應該沒有餘力展開反撲行動。
接下來該如何處理善後呢?
一人扮演四角的北岡伸行的事情可以全部推卸給JACES歐洲總公司,受到大小姐叱為「漫不經心」的JACES歐洲總公司一定刻不容緩奔向北岡居住的公寓,將所有與殺人狂男爵有所關聯的物證一併抹消,接著再直搗已查證為殺人狂男爵根據地的地點,把一切涉嫌與北岡有關的物證完全銷毀,再將根據地所在地址通報巴黎司法警察局--不用說當然是以匿名的方式。
這是百分之百的犯法行為。
不管天使拿的是針還是槍,都在在戳刺著我的良心,我身為公僕又是犯罪搜查官,竟然參與了包庇犯人真實身份的行為,雖說殺人狂男爵已經無法在巴黎內外猖獗,煉金術的秘密也就此從地上滅跡,這一切應該是再好不過才對……
克雷蒙警部處在一群刑事當中,看起來好似嘴裡正嚼著一打苦蟲。其實我是盡可能不想接近他,然而我由衷祈禱犯罪史上能夠留下令他面子掛得住的「真相」。
涼子折了回來與由紀子對話。
「巡迴演員由紀,你明天要回國了是吧。」
「嗯,今天應該還來得及再確認回程班機。」
「全都交給岸本去辦」這句話果然還是說不出口,涼子露出挖苦的目光。
「是嗎?愈快回去愈好,不然你留在這裡,只會牽扯出更多麻煩。」
一番齜牙利嘴之後,涼子便快步往右轉,開始與兩名女僕交談。一旁觀望的我感覺有必要加以「翻譯」。
「抱歉,她講話就是那麼沖,可以說是她個人表達心意的特有方式。我想她的意思是接著由她來處理善後。」
「我瞭解。」
由紀子帶著苦笑點頭,接著稍稍換了個表情盯著我。
「至少,比你更瞭解。」
「咦……」
「東京見了。」
由紀子轉身離去,邊走邊喊著岸本,這時涼子像交棒似的回來了。
「泉田,你還記得當時在香榭大道上,有人撥我的手機聯絡我的事情吧。」
「記得,你說過那是秘密。」
「那是旅行社的緊急電話。」
「啊?」
涼子叉起雙臂,得意洋洋地瞟著不斷眨眼的我。
「明天我要到巴黎大學講課,結束後就是自由之身。後天起我要到坎城一星期,所以找旅行社幫我訂機票跟別墅,那通電話是旅行社通知我機票跟別墅已經訂好了。」
「那就恭喜你了,不過你該不會……」
「還用問,你也一起來。」
「為何?!」
「你已經跟我約好了要協助我征服世界對吧,所以我們先到四季如春的坎城放鬆腦細胞,再來慢慢討論征服世界的計畫,明白嗎?」
明白才怪。
「我跟你,還有瑪麗安跟露西安也一起同行,我不忍心讓她們兩人待在又冷又暗的巴黎看家。」
真是個體貼的好雇主,不過這麼一來我豈不倒楣到家了?我成天盼著休假,就算要我一個人留在又暗又冷的巴黎也罷,我只想好好閉關冬眠。
回頭想想,外界會怎麼看待這件事?我這個公務員在外國出差時,到坎城租了棟別墅和三名美女快活,一路描述下來簡直成了惡質缺德的公務員。這是誤會!即使我如此呐喊,恐怕也不會有人願意相信我吧。單憑事物表面做下判斷是相當危險的舉動,對此我可是有相當深切的體認。
淡金色的光束劃破低垂厚重的灰色雲層投射在巴黎街頭,在虔誠的信徒眼中正如同神跡再次顯現的莊嚴景象。涼子透過已經缺了天花板的屋頂眺望巍峨矗立的艾菲爾鐵塔翦影,她挽著我的手臂,口中吟出仿自名作的詩句:
「神明雖在天,人間盡紛擾。」
《本卷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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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駁青壁刻史遷,丹青揮灑義嶙峋~ 所有積分大於負-100的壞孩子,將可獲得重新機會成為懲罰生,權限跟幼兒生一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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