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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閑聽落花 -【錦桐】《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4 05:39 PM     標題: 閑聽落花 -【錦桐】《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6-18 11:51 PM 編輯

【書名】:錦桐

【作者】:閑聽落花

【內容簡介】:

  李桐重生了,也清醒了,原來,他從來沒愛過她惜過她……

  姜煥璋逆天而回,這一回,他要更上一層樓,他要做那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寧遠千里而來:小爺我專業毀人不倦……

  ………………

  一個銀子其實一點也不銅臭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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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4 05:39 PM

第一章 重生

    李桐面朝里躺在床上,看著大紅帳子上的百子圖發呆。

    她明明已經死了,怎麼睜開眼,竟然回到了她嫁進姜府的第二個月?李桐額角的傷口突突跳著痛的厲害,好像血又滲出來了。

    她嫁進姜府的第二個月……

    事情隔了三十幾年,她以為她已經忘記了,現在才知道,那一天的情形始終濃墨重彩、清晰無比的盤據在她腦海裡,一刻也未曾模糊淡忘過。

    她是商家女,能嫁進以清貴聞名的綏寧伯府,嫁給那個以風姿出眾聞名京城的綏寧伯世子,是因為清貴的綏寧伯府,這會兒已經窮的滿府上下除了當票,還是當票了,就連這處祖宅也已經抵押了出去,若不是她阿娘及時拿出銀子,這座宅子半年前就是別人家的,那大門上綏寧伯府的匾額和那些寫著大大的姜字的燈籠,早就換了別人家的匾額和姓氏了。

    她們李家只有她和阿娘,她阿娘號稱湖州女財神,極其會做生意,就連她,雖然不如她阿娘,可打理庶務、做起生意來,男兒中能及得上她的又有幾個?

    她是帶著李家一半家產嫁進來的,阿娘死後,她又接手收進了另一半家產,號稱兩浙首富的李家全部家產,經由她,全數歸入姜家。

    李桐目光空空的想著今天之後的三十幾年裡,姜家的奢華富貴和她的辛苦忙碌,每一天,她的人都忙得像只急速旋轉、無法停止的陀螺,她的心都在油煎火烤中!

    李桐心裡酸澀的無法忍受,眼眶裡卻乾乾的沒有半滴眼淚。

    她沒能生出一男半女,他卻有五個兒子九個女兒,長子賑濟災民修繕河道立了大功,用這功勞替他生母顧姨娘請封,那套和她一模一樣的命婦服飾賜進府那天,她崩潰病倒了。

    李桐彷彿又看到了顧姨娘,五子九女中,她生了兩子一女,她飄然若仙,氣質清華,她讀過很多書,渾身書香,她文采出眾,她的字如人一般飄逸出塵,他說她讓人見之忘俗……

    而她身上,除了銅臭,還是銅臭……

    “大奶奶。”大丫頭水蓮輕輕叫了一聲,李桐慢慢扭過頭,水蓮忙上前扶起她,往她身後加了個墊子。

    李桐定定的看著水蓮,水蓮是她自小的丫頭,為人精明,穩重仔細,打的一手好算盤,是她剛嫁進來姜家那兩年裡最得力的膀臂,兩年後的冬天,她去後園替她折梅花插瓶時,失足滑入湖中淹死了。

    她不相信水蓮是自己失足掉進湖里的,可那時候她當家正當的手忙腳亂,水蓮的死,讓她失去了最得力的助手,也讓她更加狼狽不堪,當時她沒能查出什麼,之後,等她站穩腳根的時候,已經什麼都查不出來了。

    “大奶奶,太太打發孫嬤嬤過來看您了。”水蓮看著李桐頭上隱隱有血絲滲出的細白紗和腫漲的半邊臉,擔憂的低聲稟報導。

    李桐有些愣忡……是了,從前,她怕阿娘擔心,沒見孫嬤嬤,把受傷這事瞞下了。

    “讓她進來吧。”

    “大奶奶,太太……”水蓮話沒說完,意思卻表達明白了,太太要是知道,不知道怎麼心痛難過呢,姑娘在娘家十幾年,連層油皮也沒破過。

    “叫進來吧。”李桐撐著雙手往上挪了挪,示意水蓮再加個墊子。她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重新活回來,或者,從前的件件種種是剛剛做的一場黃梁夢?

    “姑娘這是怎麼了?”孫嬤嬤一眼看到李桐爛豬頭一般的臉,驚的腳底一軟,差點癱倒在地上。

    沒等孫嬤嬤走到李桐跟前,外面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綏寧伯夫人陳氏心腹婆子吳嬤嬤一頭衝進來,幾步搶到孫嬤嬤前面,連說帶笑,“我們夫人聽說親家母打發人來,趕緊讓我過來瞧瞧,孫姐姐不知道,我們府上規矩大,親家遣了人來,不給我們夫人請安就先來見大奶奶,不大妥當呢,孫姐姐先跟我過去,給我們夫人請個安再過來,耽誤不了多少功夫!

    大奶奶傷了額頭,可不好多操心,要是傷了神可不得了,且安心靜養,就算孫姐姐不來,夫人也要打發人跟親家太太說說這事呢。 ”

    吳嬤嬤一邊推著孫嬤嬤往外走,一邊語若連珠的敲打李桐。

    “孫嬤嬤一會兒不用過來了,你回去跟太太說,我要見她,有事跟她說。”李桐沒理吳嬤嬤,聲音細弱卻清楚的交待孫嬤嬤。

    孫嬤嬤被吳嬤嬤推的腳不連地,揚聲答應著出去了。

    “她們這是幹什麼?”水蓮氣的胸口起伏,臉漲的通紅。

    “這姜家一窩子從上到下,正事一點不會,心眼全用在勾心鬥角陰人使絆子上了,別理她。”

    李桐想著從前在這府裡吃過的無數說不得道不出的悶虧,一陣鬱氣湧到一半卻又散了,吃虧不能怪別人,得怪自己傻!

    現在,她大約還是玩不來那些下三濫的小手段,可這些小手段,她經過見過的太多了,如今她們再想用這些小手段陰她絆她,那就是做夢了。

    “你們大奶奶好些沒有?”外面傳進來的這一聲問詢清泠泠像初冬剛凝起的雪水。

    李桐一下子握起拳頭,渾身僵硬,這是她的夫君,綏寧伯世子姜煥璋,那個最初以風姿出眾聞名京城,後來以文韜武略、治世能臣聞名天下,生生將這綏寧伯府改換成綏寧王府的男人。

    李桐直視著手裡捏著把折扇,沉著臉進來的姜煥璋,她幾乎忘記了三十年前的他是什麼模樣了。

    原來這麼讓人目眩,不愧是號稱貌過潘安、才勝子建的美男子,當年自己就是一眼被他迷惑,心甘情願的替他、替姜家做了幾十年牛馬,到頭來,卻落了個心先死而後身死的淒慘下場……

    離床四五步,姜煥璋停步,迎著李桐憤怒的直視,不由蹙起了眉頭,她這目光……她當年竟然如此不馴過?

    盯著李桐腫漲的半邊臉看了片刻,姜煥璋臉上隱隱有幾分不忍,片刻,移開目光,再開口,聲音就如同從寒冬進了初春,溫軟許多。

    “你跌成這樣,把大家嚇壞了,阿娘嚇病了,阿婉難過的恨不能替你受下這苦,以後一定要小心些。”

    李桐滿眼譏笑,輕輕'呵'了一聲,“阿婉難過?替我受下這苦?她沒告訴你,是她把我推倒的?她難過的是用力太輕,沒能把我當場摔死吧?”

    姜煥璋神情一滯,眼睛裡透出濃濃的寒意,凌利的目光看的李桐心驚,這個時候,他的眼神就這麼凌利可怕了麼?

    “你跌了這一跤,糊塗了!你是大嫂,這是你該說的話?阿婉和阿寧對你只有愛敬,好好歇著,不許再胡思亂想!”

    姜煥璋轉身就走,臨到門口,又轉身道:“你剛剛歸家,我就多說一句,你記著,你是姜家婦。阿婉和阿寧不好,就是姜家不好,姜家不好,就是你不好。”

    姜煥璋揚長而去,李桐遍體寒意。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4 05:39 PM

第二章 阿娘

    “姑娘,明明……”水蓮氣的臉都青了,當時,她就站在姑娘後面,看的清清楚楚,二姑娘故意踩姑娘的裙子,大姑娘從背後猛推姑娘時那一臉狠厲勁兒讓人不寒而栗!

    “我知道,別說了。”李桐心亂如麻,打斷了水蓮的話,“我累了,要睡一會兒,不管誰來都別打擾我。”

    水蓮忙從李桐身後抽去靠墊,小心的侍候她躺好,放下帳子,悄無聲息的出去了。

    李桐睜眼看著大紅羅帳,原來他姜煥璋自始至終都是這樣無情無義的東西,當年是她眼瞎!

    以後,她該怎麼辦?

    她寧可現在一頭碰死,也不願意像從前……或者夢中那樣在姜家操持家務、庶務,活的像一頭牛馬,到末了……

    李桐彷彿又回到了那一天,滿府的喜慶喧嘩中,氣宇軒昂的禮部堂官越過她,將那套亮閃刺目的超品誥命服飾遞到顧姨娘手裡,她看著顧姨娘被兒孫圍在中間,看著姜煥璋抖誥命婦人的翟衣,含情脈脈披在她身上……

    他說:顧氏為姜家開枝散葉,教養出那樣出色的兒子,顧氏的功勞最大……

    她為什麼要活回來?既然讓她活回來了,為什麼不能早哪怕一個月?

    要是那樣,她說什麼也不會再嫁進姜家。

    現在怎麼辦?

    和離?京城的高門望族有和離的先例嗎?她從來沒聽說過。

    如果和離,姜家立刻就會再次受到整個京城的矚目,惹起無數閒言碎語。

    這些閒言碎語會毀掉她的名聲,也會毀掉姜家已經很脆弱的家聲,會斷掉姜煥璋的大好前程,她不在乎,他呢?

    她敢妨礙他那大好前程,他就敢殺了她!幾十年的夫妻,她太了解姜煥璋的狠辣了!

    想抽身退步,得從長計議……

    李桐失血過多,用的心思多了,一陣濃烈的疲倦湧上來,迷迷糊糊睡著了。

    “阿囡醒了?”李桐一覺好睡,眼皮剛動了動,就聽到了阿娘的聲音。

    時隔二十幾年,重又聽到阿娘的聲音,睜眼看到不知道夢到過多少回的阿娘,李桐滿腔激動委屈混合成一股酸辣無比的氣息,只衝的她一頭撲進阿娘懷裡,放聲痛哭。

    “大奶奶哭什麼?您瞧這哭的,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大奶奶不小心碰了這一下,我們夫人難過的一夜沒睡著,天還沒亮就起來替大奶奶禱告求菩薩保佑,世子爺一大早就過來給大奶奶陪不是,大娘子、二娘子一片好心卻辦了壞事,難過的眼睛都哭腫了,從昨兒大奶奶受了傷,這滿府上下人人不安,瞧大奶奶這哭的,倒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吳嬤嬤在旁邊夾槍帶棒、聽著像是在跟張太太解釋,其實是指責李桐不懂事,這事兒她最擅長。

    “我記得你們府上最講規矩。”張太太摟著泣不成聲的女兒,斜著吳嬤嬤,慢聲細語:“也最講禮儀法度上下尊卑,我正跟你們大奶奶說話,有你插嘴的份兒嗎?”

    吳嬤嬤臉上的笑一下子僵住,下意識的退了兩步,乾笑幾聲道:“老奴是奉著我們夫人的吩咐,是我們夫人……”

    “你那話裡的意思,我已經聽明白了,”張太太一聲輕笑,“你們夫人是疼愛媳婦的好婆婆,你們世子爺忍辱負重,你們大娘子、二娘子天真善良,只有我閨女嬌縱不懂事兒,是這意思吧?”

    吳嬤嬤乾張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見過親家太太不知道多少回,這位親家太太寬厚爽朗,出手極大方,沒想到她竟然能說出這樣的刻薄話兒。

    “你也好,你們夫人也好,得記住一條,疏不間親,說話做事前,得先睜開眼睛看看清楚,這是我閨女,我是她娘,親娘!你就是說出個天花亂墜,我還是覺得我閨女天底下最好,聽明白了?要是沒什麼事,去給你們夫人回話吧,把我這話說給她聽,我要和我閨女說說體已話兒,你在這兒站著不合適。”

    吳嬤嬤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燙的難受,狼狽不堪的出了上房。

    “看你哭的,怎麼委屈成這樣了?”李桐哭聲漸止,張太太接過帕子給李桐擦臉。

    “阿娘!”

    “我都知道了,兩個小妮子使壞罷了,犯得著哭成這樣?”張太太心疼的看著閨女的臉,“阿娘讓人去請胡一貼了,可不能留了疤。”

    “阿娘,我不是因為這個哭,我是……”李桐眼淚又開始大滴大滴往下掉,她哭,是因為她見到了離開她二十多年的阿娘,最疼最愛她的阿娘。 “見了阿娘……阿娘,我想你,我天天做夢夢到你,阿娘!”

    張太太被閨女哭的鼻子一酸,眼淚也下來了,“傻妮子,你看你哭的,阿娘眼淚也下來了,你才嫁過來幾天,就想成這樣?還天天夢到阿娘?世子沒跟你睡在一起?”

    張太太可不是一般的精明。

    “不是。”李桐哭的太厲害,一聲接一聲抽泣,直抽的說話都斷斷續續,“我……覺得……好些……年,好些……年!”

    “我的傻閨女喲!水蓮,倒杯茶,讓你家姑娘清清喉嚨順順氣。”張太太又氣又笑,撫著女兒的後背吩咐道。

    李桐喝了茶,理順了氣,哭是不哭了,卻還是抱著張太太的胳膊不肯撒手,張太太哭笑不得,“你看看你!嫁了人,倒越嫁越小了! ”

    “阿娘,我有話跟你說。”

    “好,阿娘聽著呢,囡囡說吧。”

    “阿娘,”李桐沉默片刻,“我不知道怎麼說。”

    她已經活過一回了,活了一輩子,苦了一輩子,可她該怎麼說?

    她這般經歷,是死而重生,還是黃梁一夢?說出來,阿娘相信嗎?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夫妻之間,世子對你不體貼?”張太太頭一條先想到這個,李桐被阿娘一句話噎的差點要伸脖子。

    姜煥璋和她夫妻之間……她四十不到就斷了癸水,從那以後他再沒在她屋裡過過夜,她和他床第之間是什麼情形,她竟然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4 05:39 PM

第三章 血淋淋的悔

    “傷著你沒有?傷著你了?”張太太見女兒沉默不語,眉梢往上豎,聲音就高上去了,那小子是沒經驗不懂,還是成心的?

    “不是!”李桐急忙搖頭,張太太眉梢落下,神情一鬆,沒有就好!那小子要真是在床上死命折騰她寶貝閨女,這事管起來還真不容易。

    “阿娘,咱們不該和姜家結親。”李桐斟酌著道。

    張太太愕然看著女兒,這些年到她們家求親的人多如牛毛,這姜家,是她的寶貝閨女自己挑中的,才嫁進來不到一個月,就後悔了?

    “姜煥璋待你不好?外頭有人?身有惡疾?不能人道?”張太太思維敏捷,一串話問的又快又急。

    李桐一個怔神,外頭有人……這個倒是真有,顧姨娘是陳夫人外甥女,姜煥璋和這個表妹青梅竹馬,她嫁進來剛剛滿一年,姜煥璋就納了顧姨娘……

    “阿娘,他們不是待我不好,而是,壓根沒把我當姜家媳婦兒看,也沒把咱們李家當成真正的姻親。”

    張太太面色如常,“姜家門第兒清貴,到你公公這一代,更加清高的不得了,你公公連個錢字都不肯說,那份高潔是出了名的,你婆婆……”張太太嘴角往下扯了扯,“國子祭酒這樣雖貧卻清貴的不得了的讀書人家出身,又嫁到姜家這樣的人家,再窮也瞧不起阿堵物,倒是玉哥兒還好……”

    玉哥兒是姜煥璋的小名,李桐聽阿娘這麼親呢的稱呼姜煥璋,一陣恍惚,那年阿娘突然病死,她得了信兒就病倒了,阿娘的後事,聽說姜煥璋張羅的極其風光……

    “……姜家肯定瞧不起咱們,結親前,咱們娘倆不就說過這事了?阿娘用不著他們姜家瞧得起,你如今是姜家媳婦,姜家吃穿用度都得靠著你的嫁妝,這個家,他們想讓你當最好,不想……那可由不得他們!”

    張太太笑的雲淡風輕,“你管著家捏著錢,這府裡不管誰瞧不起你,都得埋心裡憋嚴實了,過兩年,等他們家兩個姑娘嫁了人,你再有了兒女,也就沒什麼瞧得起瞧不起了。這事兒,先前咱們娘倆都商量的好好兒的,怎麼現在突然又提起這話兒了?”

    “阿娘,”阿娘的話,讓李桐想起了無數陳年舊事,五味雜陳,“我記得您說過,姜煥璋心眼多心機深,能屈能伸,你還說他能位極人臣。”

    李桐心裡一陣酸痛,阿娘看人從來沒看走眼過。

    “你這孩子,怎麼能直呼玉哥兒的名諱,讓人聽見就是把柄!”張太太點著李桐的額頭。

    “阿娘,要是世子瞧不起我呢?從骨子裡瞧不起我,瞧不起您,瞧不起咱們家?”

    張太太微愣。

    “他娶我是不得已,姜家太窮了,他為了錢才娶了我,他覺得屈辱……”

    李桐腦子裡一道亮光劃過,姜煥璋骨子裡有多高傲,她看了一輩子,看的太清楚了!當初他被一個窮字壓的喘不過氣,李家山一樣的銀子,帶給他的只怕不是富足,而是屈辱!

    李桐機靈靈打了個寒噤,他從來不問銀帳上的事,剛成親那些年,每到年底,她捧著帳本,滿懷希望想得到他一句誇獎時,他從來不聽也不看,她清楚的記得他臉上掩飾不住的厭惡,她以為他是嫌銅臭,是她傻了,他那樣的通透精明,怎麼可能不知道銀子的重要,怎麼會厭惡錢……

    “阿娘,他恨我,他恨咱們,恨咱們的銀子。”

    張太太臉色變了,“囡囡,這話可不能亂說!”

    她沒有亂說,她想起來很多事,他剛在晉王身邊嶄露頭角時,有一回,御史彈劾姜家吃用媳婦的嫁妝,他在後園子里大醉、瘋了一般狂哭狂罵的情形,好像就在眼前!

    那時候她懵懵懂懂沒多想,她以為他罵的是御史……他罵的是她!

    那個時候,她愛他!她瘋狂的迷戀著他!為了不讓他被人說閒話,她變賣自己的嫁妝,悄悄給姜家置辦了無數的良田和鋪子,打理的紅紅火火……

    李桐一陣陣揪心的痛。

    “阿娘,我沒有亂說,他……他不願意碰我,碰了我就擦,就洗……”李桐看著眼前血一樣紅的錦被華帳,她想起來了,當年那些讓她不自在,卻沒有深想的細節……

    “阿娘,他厭惡我,他恨咱們。”

    “那你……還是處子之身?”張太太指尖微涼。

    李桐搖頭,“阿娘,你說過他心機深。”

    張太太心亂了。

    “阿娘,要是……他讓我管家,他表面上敬重我,但他從心底不把我當姜家人看,他從來沒打算讓我做真正的姜家人,他可以不讓我生孩子,他會納妾,納那些他看得上的、書香門第家的窮女孩子,象……他表妹顧娘子那樣的,他讓她們給他生孩子,他只是把我、把咱們當成姜家的銀庫,他娶我,是為了咱們李家的銀子,是為了讓我給姜家打理庶務掙銀子,供他們姜家富貴榮華,供他飛黃騰達,把我當牛馬……”

    李桐想著自己那幾十年的苦難,痛的渾身發抖,靠在阿娘身上說不下去了。

    張太太緊緊抿著嘴,一雙眼睛幽深不見底,“囡囡,你老實跟阿娘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前幾天滿月宴上,囡囡還是眼裡只有姜煥璋,姜煥璋一個微笑都能讓她幸福到發光,可今天,囡囡嘴裡的姜煥璋,就如同殺父仇人一般了,這中間必有緣故!

    李桐頭一回覺得,阿娘的精明應該少那麼一點點。

    “阿娘,你叫水蓮進來。”

    張太太叫進水蓮,李桐吩咐水蓮解開頭上的藥紗,她知道她傷的很重,因為上一回,她不知道輕重,姜煥璋說她再不好,他阿娘擔心太過,就要病倒了,他阿娘病倒,就是他不孝,她就強撐著好了,這頭就痛了一輩子。

    張太太震驚的看著李桐頭上那個血窟窿。

    “阿娘,我覺得我已經死過一回了。”李桐聲音幽幽,“我躺在​​床上,又好像飄在空中,周圍很靜,我聽見姜煥璋在發怒,他說,她要死,也得等上三五年,她現在不能死,她現在死了,姜家的銀山就沒有了,夠姜家吃用幾代人的銀山就沒有了。”

    張太太心疼的眼淚都下來了,“我的囡囡!”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4 05:39 PM

第四章 他也回來了

   “阿娘,我醒了,當初是我鬼迷了心竅瞎了眼,阿娘勸過我的,說姜家太窮,姜煥璋心機太深……阿娘,我好後悔!”

    李桐一個悔字說的血肉淋漓。

    張太太心亂如麻,當初求親的人家中,姜家並不是她最中意的人家,是囡囡看中了姜煥璋,一心一​​意要嫁給他,可現在,才成親不過一個月,囡囡竟然悔成這樣,恨成這樣!

    張太太托著女兒的臉,李桐哭的淚水淋漓,那眼神,彷彿老了幾十年,看的她心如刀絞,愛之深恨之切,她懂……

    “阿囡,先別哭,你聽阿娘說,姜煥璋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咱們還不知道,你剛才說他說的那些話,你那時候暈迷,不一定是真的。”

    “阿娘!”李桐急了。

    “我知道我知道,囡囡別急。”張太太急忙拍著李桐的後背安撫她,“你聽阿娘說,不能當真,可也不能當假,這件事真假難辯,可這個人,咱們想看,還是能看清楚的。”

    李桐鬆了口氣,淚眼婆娑看著阿娘,等她往下說。

    “頭一條,阿娘一直教你的……”

    “不動聲色。”

    “對!該怎麼樣就怎麼樣。晚上世子回來,你讓水蓮把那兩個小妮子是怎麼使壞推倒你的,原原本本告訴世子,告訴他就行,別的一句話別多說,就看他怎麼辦。我這就去見陳夫人,我走後,那兩個小妮子必定要來陪禮,你要當著世子的面再見她們,記住,要大度,你呀,什麼都好,就是沉不住氣,現在不比在家裡,你可一定得學會沉住氣。”

    “我記下了,阿娘放心。”李桐心裡一陣酸澀,從前,她因為沈不住氣,吃了不知道多少虧!她早就記住學會了。

    張太太站起來,李桐拉著她的袖子不鬆手,張太太用力拽出衣袖,哭笑不得,“你這孩子,越長越小了!”

    姜煥璋急匆匆趕回綏寧侯府時,張太太已經走了,陳夫人正坐著抹眼淚,一看到兒子回來,頓時哭出了聲,“你怎麼才回來?我和你妹妹快被人家逼死了。”

    “張太太說難聽話了?”姜煥璋皺眉問道。

    “非說是你妹妹的錯,要你妹妹去給她陪禮道歉,她自己跌倒,你妹妹去拉她,一片好心倒成了錯了,誰讓咱們用了人家的銀子……”陳夫人眼淚滾珠一般往下掉。

    坐在旁邊的姜大娘子姜婉和姜二娘子姜寧用帕子掩著半邊臉,渾身緊張,頭不敢抬。她們兩個誰也沒想到大奶奶摔的那樣重,原本只想讓她跌一跤出出醜……

    “阿娘想多了,李氏嬌生慣養長大,剛歸咱們家不過一個月就傷成這樣,張太太心疼難過,說話不客氣也是人之常情,您別跟她一般見識,李氏是大嫂,不管妹妹有錯沒錯,過去陪個禮也沒什麼,她傷成那樣,真鬧起來,還是咱們姜家難堪。”

    姜煥璋坐在陳夫人身邊,溫聲細語勸解道。

    “倒要你勸我,咱們家,最委屈的就是你,阿娘一想起來她是個下賤的商戶女,就難過的睡不著覺……”

    陳夫人看著兒子,難過的不能自抑,這麼優秀的兒子,原本應該娶顯貴之女,有一門舉足輕重的妻族扶持,仕途一帆風順……

    “阿娘!”姜煥璋打斷陳夫人的話,“別再說這些話,李氏有李氏的好處,咱們家往後必定會越來越好,我不會再讓您難過受苦。”

    “她除了那阿堵物,還有什麼……好好好,我不說了,婉姐兒,你帶著寧姐兒跟你哥哥去一趟,我的兒,你就委屈些,看在你哥哥面上。”陳夫人眼淚又下來了。

    “阿娘放心,我帶妹妹走一趟就回來,不會委屈妹妹。”姜煥璋又安慰了幾句,起身帶著心虛膽怯的姜婉和姜寧往清暉院去。

    姜煥璋走在前面,姜婉和姜寧心虛膽顫的跟在後面。

    姜婉手裡的帕子都快擰爛了,她和阿寧不怕阿娘,阿娘太好哄了,她們怕的是大哥,從小到大,就沒什麼事能瞞得過大哥,大哥三兩句話就能把她們問的底兒掉。出了這院門,大哥肯定就要審問她們了。

    已經出院門了!怎麼辦?實說?那賤人那麼兇,自己和阿寧不死也得脫層皮,不能說!可不說能瞞得過大哥?不可能!姜婉急的後背一層​​白毛汗。

    “姐,你怎麼了?快些,你看大哥都走遠了。”姜寧推了推姜婉。

    姜婉猛抬頭,果然,她們已經落後大哥上百步了,姜婉心里大喜,一把拉住就要小跑追上去的姜寧,“不能追!就遠遠跟著,省得大哥問那事。”

    姜寧恍然大悟,連連點頭。

    兩個人遠遠落在姜煥璋後面,走一步蹭兩蹭,能多慢就多慢的往清暉院蹭。

    清暉院裡,李桐掃了眼站在床前的姜煥璋,垂下了眼簾,她要不動聲色,別人還好,對著姜煥璋,她掩飾不住心底的恨意,她怕她的目光會出賣了她,姜煥璋的精明敏銳,她看了一輩子,太清楚了。

    “水蓮,把你看到的告訴世子爺。”

    水蓮答應一聲,簡潔利落的和姜煥璋稟報她看到的那一踩一推。

    李桐的目光從姜煥璋衣角往上移,那塊玉佩,從姜煥璋的祖父的祖父傳下來,到姜煥璋的父親,再到他,在顧姨娘生的他的長子進學那天,他將玉佩給了他的長子。

    那時候她才二十五六歲,他就知道她生不出嫡子了?

    李桐的心木木的,目光慢慢往上,落在姜煥璋腰間,荷包、香囊、扇套,和手……

    李桐盯著姜煥璋不停曲伸的左手手指,眼眶猛的一縮。

    姜煥璋靠上晉王沒幾年,黃河氾濫,他去河北賑災,半路上被人設計,糧船在黃河沉沒,他被災民劫持,救出來時,左胳膊被捆的太緊太久,左手麻木僵直,大夫讓他多動手指,在那之後的幾十年,他的左手只要閒著,就是這樣不停的輪流曲伸……

    可現在才剛剛成親,離他去河北賑災還有三四年,他的左手好好兒的!

    李桐喉嚨緊的幾乎透不過氣​​,額頭的傷口突突狂跳。

    李桐眼前一陣接一陣發黑,喉嚨裡咯咯作響。

    “姑娘!”水蓮一聲尖叫。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4 05:39 PM

第五章 顧娘子

    “快去請大夫!”姜煥璋吼了一聲,'呼'的轉身,目光如刀,直視著一前一後、膽怯無比站在他身後的姜婉和姜寧,姜婉和姜寧腿一軟就跪下了,“大哥,我……我們……”

    不等她們‘我’出來,姜煥璋一袖子甩在姜婉臉上,“出去!”

    姜婉一聲尖叫,拉著嚇的幾乎站不起來的姜寧,倉皇逃了出去。

    剛拐個彎,驚恐不安的姜婉和姜寧差點一頭撞上了人。

    兩人差點撞上的,是一位十七八歲,長相柔美、氣質清華的女子,女子身上的靛青綢長襖已經洗的褪色,衣袖周圈磨的將破未破。

    “阿婉,阿寧,這是怎麼了?”女子聲音柔婉動聽。

    “顧姐姐!”姜婉和姜寧和表姐顧娘子一向親近,拉著顧娘子的手,姜婉和姜寧的眼淚滾珠般往下掉。

    顧娘子拉著兩人在旁邊亭子裡坐下,姜寧靠在顧娘子身上,哭個不停。

    “怎麼回事?怎麼把阿寧委屈成這樣?”顧娘子問姜婉,姜婉目光閃爍,“還不是大嫂跌倒的事,不過磕破了點油皮……非說是我和阿寧把她推倒的,明明是她自己不小心……大哥護著她,我和阿寧陪禮就陪禮了,誰知道她一看到我們就翻白眼裝著要暈過去了,大哥就把我們趕出來了。 ”

    顧娘子目光幽幽,看著目光躲閃就是不看她的姜婉,和哭聲一下子低下去的姜寧,眼皮微垂,片刻笑道:“大哥要護,也是先護著你們,到底怎麼回事,大哥問過你們沒有?”

    “沒有,大哥沒跟我們說話,其實……”姜婉咬著嘴唇,這事能瞞得住阿娘,肯定瞞不住大哥,大哥最聽顧姐姐的話,要不……

    “顧姐姐,其實,我和阿寧是推了……”

    “噓!”顧娘子伸手摀住了姜婉的嘴,“你和阿寧,都是實心眼的好孩子,我都知道了,阿婉,阿寧,你們要是相信姐姐,就聽姐姐說。 ”

    顧娘子拉過姜婉和姜寧,神情鄭重,“大嫂出身商家,從小嬌生慣養,咱們這個家又是……”

    顧娘子難過的嘆了口氣,姜婉和姜寧神情忿恨,那個商戶女,拿銀子要挾她們家,逼大哥娶了她,害的阿娘整天以淚洗面,她哪一點配得上她們姜家?配得上大哥?

    “如今她沒拿到姜家的錯處,已經鬧成這樣,真要讓她捉到姜家的錯處,她肯定不會饒了你們兩個……唉!”

    顧娘子又是一聲難過的嘆息,“你們兩個不能有錯,一丁點兒都不能有,因為這個,大哥才一句話也不問你們,因為大哥知道,你們兩個都是實心眼兒,不會跟他說謊話,所以,他不能問,你們更不能說。”

    姜婉和姜寧神情怔忡,有點明白,又有點不明白。

    “大哥相信你們兩個沒做錯事,大嫂是自己跌倒的,他不用問就知道,可萬一呢?萬一不是這樣她自己跌倒的,大哥人品高潔,必定要公道處置,你們也知道,前些年你們族裡有個傷了妾生子的,是怎麼處置的?那還是妾生子呢。”

    顧娘子的聲音低若耳語,姜婉和姜寧機靈靈連打了幾個寒噤,那個害的妾生子幾乎病死的姜家媳婦當月就‘病’死了。

    “記住!大嫂是自己跌倒的,不管誰問,都是她自己跌倒的,因為,事實就是這樣!記住沒有?”

    顧娘子鄭重的交待兩人,姜婉和姜寧不停的點頭,“姐姐放心,我們記住了,就是大嫂自己跌倒的!謝謝姐姐,姐姐對我和阿寧最好了,姐姐要是我們的大嫂多好!”姜婉和姜寧感動的眼淚汪汪。

    清暉院裡,水蓮用力掐著李桐的人中,李桐長長吐了口氣,低低道:“我頭疼,想安靜一會兒。 ”

    “那好,你好好休息,我已經讓人去請大夫了。”姜煥璋的手指上下翻飛,快的讓人眼花,這代表他心情極其不好,李桐心亂如麻,幾十年裡,她對他用盡了心,她知道他每一個小動作代表的含義。

    難道姜煥璋也……和她一樣麼?一念至此,李桐恐懼的喉嚨發乾,要是姜煥璋真和她一樣……她還有活路嗎?

    鎮靜,要鎮靜!阿娘說過,無論發生什麼事,先要鎮靜。

    李桐深吸了口氣。

    姜煥璋從清暉院出來,走不多遠就看到表妹顧娘子正坐著和姜婉、姜寧說話。

    “表哥!”看到姜煥璋,顧娘子臉上頓時煥出光彩,急忙站起來迎上前。

    “你來了,怎麼不進去說話?”面對顧娘子,姜煥璋整個人柔和溫暖的如拂面春風。

    他一直極其憐惜這位品貌俱佳、才華出眾,卻偏偏生在那樣不堪之家的表妹,就像憐惜他自己,再好的品貌才華又怎麼樣?終究抵不過一份好嫁妝!

    “我來看看大嫂好些沒有,正好碰到婉妹妹和寧妹妹,她倆……”

    “噢!”姜煥璋皺了眉,狠狠的看向姜婉和姜寧。

    姜婉和姜寧瑟縮成一團。

    “婉妹妹和寧妹妹嚇壞了。”顧娘子憐惜的看著姜婉和姜寧,“大哥就別責備她們了,大嫂不過一時沒想開,等想開了,自然明白,咱們這樣的人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是興旺之道。”

    “她要是像你這麼明理懂事就好了。”姜煥璋言語含糊,嘆了口氣,抬起手,似乎想撫上顧娘子的面頰,手抬到一半,硬生生折到了一邊。

    “既然來了,去看看你大嫂,勸勸她,我有事先走了,要是沒什麼事,你在這兒多住幾天再走,陪陪阿娘,還有,替我好好教導教導她們兩個!”

    姜煥璋狠盯了姜婉和姜寧一眼,直盯的兩個人脖子快縮進胸腔裡去了。

    姜煥璋這幾句話說的顧娘子流光溢彩、心花怒放。

    清暉院,顧娘子離床四五步,曲膝見禮,“大嫂氣色好多了,路上看這梔子花開得好,就編了個花籃給大嫂賞玩。”

    顧娘子從丫頭玉墨手裡接過只小巧的花籃,捧到李桐面前。

    李桐看著那隻花籃,迎春花枝編成的小藍子,裡面放了七八朵半開的梔子,這只花籃也就兩三個大錢,這可不是清雅高潔的顧姨娘的作派,顧姨娘送出來的花,一定是用瑩潤古雅的玉器盛著。她說,‘花兒艷俗,也就玉能壓一壓’。

    李桐的目光從花籃移到顧娘子身上,我見猶憐的巴掌小臉,眉如遠山目似秋水,頭上一支有些褪色的包金簪,她用過金飾?她不是說,天下最粗鄙者莫過於黃金燦燦?

    顧娘子身上的靛藍綢長衫已經洗的顏色不均,白綢裙泛著黃斑,裙子下露出的半張鞋面上補丁補的歪斜著十分難看。

    那鞋子在她的目光下往裡縮了縮,又縮了縮,縮進了裙子裡,李桐抬頭看向顧娘子。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4 05:39 PM

第六章 又一個寵妾

    顧娘子紅漲的臉上,笑容幾乎掛不住,那份難堪不自在,看的人簡直要跟著難堪起來。

    在這滿屋的逼人富貴中,她的窮酸寒瑟讓她難過到想奪路而逃。

    姜煥璋說她眼中無貧富,貧賤不能改其灑脫,富貴中不染銅臭……

    李桐往後靠了靠,露出絲似有似無的笑意,從前姜煥璋的每一句話都是她的真理……她得多傻!

    顧姨娘抬進門前,她沒留意過她,她不記得她衣衫破舊時的模樣和窘迫,她印像中的顧姨娘,都是穿著滿繡的綃紗和寺綾,飄飄欲仙的模樣。

    她喜歡綃紗,喜歡比緙絲還貴的滿繡的綃紗,繡綃紗的繡線要劈成十六股,最好的繡娘一天也就能繡出半個花瓣,府裡養了十幾個繡娘,專門給她繡綃紗。

    她還喜歡寺綾,比滿繡的綃紗還貴的寺綾,姜煥璋每年都讓人專程去給她採買寺綾……

    姜煥璋說這是因為她生性純直簡樸,所以她只喜歡素淡的綃紗,就是在綃紗上繡花,也只肯用同色絲線,她喜歡寺綾,是因為寺綾的不染鉛華……

    “大嫂病著,我就不多打擾了。”顧娘子被李桐幽深冰冷的目光看的如披荊棘,也顧不得姜煥璋讓她勸勸李桐的囑託了,倉皇告辭。

    “多謝你,慢走。”李桐慢吞吞道。

    顧娘子一頭衝出門,差點撞上姜煥璋的通房大丫頭青書。

    “咦,顧娘子!您這是怎麼了?”青書閃身護住手裡捧著的瓦缽,驚訝問道。

    先沖進顧娘子眼中的,是青書手腕上那隻明晃到刺眼的蝦鬚鐲,鐲子上那棵黃豆大的紅寶石璀璨奪目。

    顧娘子眼睛一陣酸痛,璀璨的蝦鬚鐲彷彿在譏笑她,譏笑她破舊的衣裙,鞋子上的補丁,她全身的窮,她最痛最恨的窮……

    顧娘子低頭衝了出去。

    青書捧著瓦缽,看看顧娘子,再看看還在晃動不停的簾子,眼睛裡亮光閃閃。

    李桐靠在靠枕上,看著捧著瓦缽進來的青書。

    這是姜煥璋另一個寵妾,她比顧姨娘還多生了一個孩子,可惜她命不濟,生了四個全是女兒。

    姜煥璋說她溫柔和順,是忠厚之人。她確實長了一張和順忠厚的臉。

    都說姜煥璋重情重義,極念舊情,七八歲就侍候他的青書,哪怕年紀大了,發了福,他每個月也必到她屋裡一趟兩趟。

    她也是他重情重義的證據之一,她一個孩子沒能生出來,她出身商戶,粗鄙銅臭不知詩書,依然能穩坐原配位置,當家作主,代表姜家四處交際,她粗俗成那樣,他從沒跟她紅過臉。

    真是個完美的十全好男人!

    “大奶奶。”水蓮輕輕推了下失神的李桐,難過的直想放聲大哭,自從跌了那一跤,大奶奶常常這樣,突然就魔怔了。

    青書捧著瓦缽,笑容柔順,“看大奶奶氣色,像是好一點了,水蓮妹妹別急,病去如抽絲。早上夫人讓人送了半根老參,說大爺這幾天辛苦,讓我配只烏雞燉了湯給大爺補一補,我想著大奶奶更要補一補,就多燉了一缽,大奶奶嚐嚐,這個味兒行不行。 ”

    “多謝青書姐姐。”水蓮接過瓦缽。

    李桐收回目光,一陣倦意湧上來。從前,她的心裡時時刻刻充滿了妒嫉和渴望,偶爾,因為他的一句半句肯定和一個讚賞的眼神,她幸福的能飛起來,她妒嫉什麼?她幸福什麼?著了什麼魔中了什麼邪了?

    李桐疲倦的閉上了眼。

    青書放下湯退了出去,水蓮坐到床前腳榻上,輕聲嘆著氣:“大奶奶,您得趕緊好起來,別再跟世子爺鬧氣兒了,剛剛小悠姐過來說,青書說給您燉湯怕衝撞,要看您的藥方,小悠姐問她燉什麼湯,說替她看看沖不衝撞,青書就左右打岔,就是要看藥方子,您看看,這一個兩個,沒一個省心的,您再不好……”

    水蓮看著她家姑娘還腫漲的臉,眼圈又紅了,“又能怎麼樣?大娘子、二娘子是世子爺同胞親妹妹,世子爺再心疼您,能怎麼著她們?世子爺那幾句話說的對,大奶奶現在是姜家婦,大娘子、二娘子真傳出壞名聲,也就是大奶奶的壞名聲,太太不是說過,當姑娘時千嬌百貴,等嫁了人,就得處處委屈求全……”

    “你打發人去打聽打聽,”李桐打斷了水蓮的話,“那位顧娘子今天走不走,還有,再打聽打聽,夫人有沒有給她裁新衣服、置辦首飾什麼的。”

    “嗯!大奶奶放心!”水蓮眼睛一亮,頓時精神了,她家姑娘開始操心這些了,那就是快好了!

    “還有,把秋媚她們幾個叫來。”

    “啊?”水蓮臉上的表情,像是大白天見了鬼。

    秋媚、春妍、冬柔、夏纖是張太太替女兒精心挑選的四個備用通房,因為帶不帶上這四個人做陪嫁,李桐出嫁前不知道和張太太鬧過多少回,嫁進綏寧伯府第二天,就吩咐把秋媚四人關了起來。

    “叫幾個人,把兩邊廂房收拾出來,把秋媚她們搬進廂房住。”李桐無視水蓮的見鬼臉,接著吩咐。

    “姑娘……您,您?”水蓮驚愕過度,都有點口吃了。

    “我傷成這樣,總得有人侍候世子,天兒不早了,快去,落黑前把人搬進來。”

    “姑娘,您沒事吧?您……”水蓮伸手去摸李桐的額頭,她家姑娘要不是摔傻了,就是失心瘋了。

    “我好好兒的,不過想開了,頭上跌了這麼大一個洞,難道還跌不明白?還是阿娘說的對,快去吧。”

    “大奶奶要真是想開了……那我去叫秋媚她們了?”水蓮驚喜中混著絲絲擔憂和不確定,姑娘要是真能想開,那真是菩薩保佑!可萬一不是……

    “快去吧。”

    水蓮滿腔心思,叫了清菊進來侍候,趕緊出去叫人,親自看著人收拾廂房。

    清暉院的動靜,姜府上上下下,人人矚目個個關心。

    水蓮讓人收拾廂房把秋媚等人搬進來,也沒打算不讓人知道,這邊剛傳話叫了人,那邊陳夫人就聽說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4 05:39 PM

第七章 起心算計

    “還算賢惠。”陳夫人表示滿意。

    “夫人就是心善。”吳嬤嬤嘴撇成了八字,一臉乾笑,“就怕人家沒那麼好的心,夫人想想,大奶奶可是嬌生慣養長大的,又生在商戶人家,真要有這個賢惠勁兒,也不至於磕破層油皮就鬧的到現在不肯好。”

    “我就知道她沒安好心!”陳夫人怒了,“去告訴她,我不許她這樣!”

    “夫人,您看您這直脾氣,她病著,給大爺安排人侍候過夜,這可沒什麼不對的地方,您不許她這樣,往後她要是仗著這個,惡妒凶悍,不又麻煩了? ”

    “可不是,我就說,當初就不該和李家結親,你看看,這商戶就是商戶!一肚皮的壞主意!她這是想幹什麼?又想害誰?”陳夫人想不通。

    “夫人,這事要是深想想,倒不算壞事兒,肯定是世子爺不聽她調唆,她才想出了這招美人計,英雄難過美人關,大奶奶帶過來的那幾個,一隻隻都是活生生的狐狸精!她這是想用狐狸精迷住世子爺,讓世子爺和夫人、和這個家離心離德呢!”

    “說什麼我也不能讓她得逞!”陳夫人後背繃直,氣的臉都黃了,“你趕緊,替我想個主意,我這會兒心亂了。真是氣死我了。”陳夫人按著胸口一臉痛楚。

    “這種事兒,只能以毒攻毒,咱們府上,要論顏色,能及得上那幾隻狐狸精的……也就顧家娘子,不如把顧娘子接進門。”吳嬤嬤湊近陳夫人,壓低了聲音,“世子爺跟顧娘子自小兒青梅竹馬,顧娘子又是那樣的品貌才情,有她在大爺身邊,您就什麼也不用操心了。”

    陳夫人舒了口氣,又嘆了口氣,“我也是這個意思,芳澤那丫頭,要不是這家世太差,跟玉哥兒多好的一對,這人哪,就沒有十全的。”

    “夫人可別怪我多嘴,顧家窮成那樣,還生了一堆孩子,顧娘子連六抬嫁妝都湊不齊,嫁給誰去?也就是做妾的命,能跟了咱們世子爺這樣的,那是她前世修來的福報。”

    吳嬤嬤撇著嘴,一臉鄙夷,陳夫人點頭,“唉,也是,那就這樣,這事兒越快越好,你去找芳澤那丫頭探個話,玉哥兒那頭,等他回來我和他說,這兩頭都妥當了再去顧家,顧家……哼!也就是打個招呼罷了。你記著,事兒沒成之前,千萬不能露了口風,不能讓李氏知道,壞了這樁好事兒。”

    吳嬤嬤笑應了出來,站在院門口深吸深吐了幾口氣,一大早從張太太那兒受的一肚皮悶氣,總算吐出來幾口。

    敢給她氣受,她就讓她這個新媳婦兒知道知道厲害,等顧家娘子進了門,她就知道什麼叫苦了,顧娘子可不是省油的燈。

    晚上,姜煥璋回來的不算太晚,腳步踉蹌,帶著一身酒氣。

    “好些沒有?”姜煥璋側身坐到床沿上。

    “頭暈的厲害。”李桐面上不露,心裡提起了十二分警惕,“你喝了很多酒?”

    “一斤多,喝……多了。”姜煥璋上身晃了晃。

    “我讓人做些醒酒湯給你。”李桐一陣心寒,她知道他的酒量,真正的千杯不醉,兩三斤酒都不會醉,他在她面前裝醉,想幹什麼?

    “不用,在阿娘那裡用過了,阿桐,我有話跟你說,我知道……你心裡有氣,我懂!可你是大嫂,是姜家長子長媳,未來的姜氏宗婦,這一點小事你都容不下,以後你怎麼做我姜氏的宗婦? ”

    姜煥璋一隻手撐在床上,一幅醉態,臉幾乎欺到李桐臉上,“我告訴你,在我們姜家這樣的百年書香鼎食鐘鳴之族,你想在姜家立住腳,光靠銀子?”

    姜煥璋一聲曬笑,“銀子算什麼東西?阿堵物!你我夫妻,背後教妻,我不得不教導你,要立穩腳跟,靠什麼?靠德!婦德!你要以德服人!一點點小事你就裝病不起,不依不饒,你的婦德呢?嗯?你怎麼服眾?怎麼立足?”

    李桐心裡恐懼夾雜著厭惡,不由自主的往後挪一點,再挪一點。

    他曾經在她面前自誇過,文士之筆鋒、武士之劍鋒、辯士之舌鋒,他只缺劍鋒。

    這一番話真是情深意切,那股子恨鐵不成鋼,真真切切全是為了她好,偏偏還是酒後吐真言,醉後見真情,多麼感人!

    要是從前,她恐怕已經感動的痛哭流涕了吧。

    姜煥璋好像醉的撐不住了,不等李桐說話,就一頭倒在李桐身上。

    “世子爺怎麼醉成這樣?”水蓮嘀咕著,急忙和清菊上前去扶姜煥璋。

    “世子爺酒多了,扶世子爺到東廂歇息,叫秋媚和春妍進來侍候,告訴她們,用心侍候。”李桐說一句話喘兩口氣,幾句話說的氣喘吁籲、聲弱氣短。

    水蓮忍不住多看了李桐兩眼,姑娘剛剛還好好兒的,怎麼這會兒連說句話的氣兒都上不來了?

    “這幾天您病著,一直是青書侍候大爺起居。”水蓮有些猶豫道。

    “她侍候了這幾天,也該累了,今晚上讓她歇一歇。”李桐看了眼閉著眼裝醉裝睡的姜煥璋,她這樣大方,他會不會起疑心?

    不會!

    從前……她也從來沒敢當著他的面妒嫉過,她生怕他瞧不起她,她的難過痛苦都在心底埋的深深的,唯恐露出一星半點,惹他鄙夷。

    幽幽夜色籠罩著姜府,陳夫人正院後罩房裡,玉墨低低稟報,“捧雲姐姐說,世子爺說剛成親就納妾,容易惹閒話,要納也得等個一年半載,別的沒說什麼。”

    顧娘子臉色泛白,一年半載,她能等得了一年半載嗎?她今年已經實足十九歲了,聽說大嫂今天已經把四個陪嫁挪進了廂房,還有青書,一年半載,表哥還能記得她嗎……

    顧娘子滿嘴苦澀。

    清暉院,東廂安靜了一夜,天還沒亮,姜煥璋就走了,李桐側耳聽著動靜,閉著眼睛裝睡。

    直到天光大亮,李桐才睜開眼,有氣無力的吩咐水蓮稟報陳夫人,她頭暈的厲害,現在就得讓人去請大夫。

    大夫還沒到,張太太來了。

    “阿娘,您怎麼來了?”李桐十分意外。

    “是玉哥兒,一大早就過去請我過來陪你說說話兒。”看起來,張太太對姜煥璋這一舉動非常滿意,李桐心底的寒意更濃。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4 05:39 PM

第八章 頭者精明之府

   “阿娘,我頭暈的厲害,一整夜都像躺在船上一樣,眼前也有些模糊,看什麼都像鑲了一圈模模糊糊的寬邊兒。”

    李桐抱著阿娘的胳膊,有氣無力。

    她要從姜家決裂出來,要從姜煥璋手裡逃出去,必須得到阿娘的支持,沒有阿娘的支持,她要做的事一件也做不了。

    要讓阿娘支持她,就得讓阿娘看到從前被她拼命瞞下來、傷透了她的心和身的那些真相。

    張太太臉色變了,“去請大夫沒有?昨天就這樣了?你怎麼沒說?”

    “阿娘,我不想讓您擔心,我以為養幾天就能好,可是……阿娘,我實在撐不住了。”李桐頭往後倒,張太太嚇的聲音都變了,“阿囡!阿囡你別嚇阿娘!”

    嚇壞了的張太太連聲吩咐,多請幾個大夫來會診。

    一共請來了三位大夫:外傷聖手胡大夫,以及京城名醫趙大夫和退了休的太醫孫大夫,最後一個來的孫太醫,是姜煥璋陪著進來的。

    三位大夫每個人都診了兩三遍脈,眉頭擰成了大疙瘩,嘀嘀咕咕商量了三四回,年紀最大的孫太醫這才捻著鬍鬚發話道:“大奶奶頭部受損,腦髓震動,以至於氣機逆亂、氣行不暢,化熱化火,症見頭痛眩暈、煩躁不眠,所謂頭者,精明之府……”

    “先生這些醫經我聽不懂,您只說要不要緊,能不能治好。”張太太打斷孫太醫的長篇大論。

    姜煥璋眉頭緊蹙,看著閉目後仰的李桐,眼睛裡籠上了一層陰鬱,印像中,她好像是跌過一跤,可是很快就好了,難道他記錯了?還是,不一樣了?

    “要緊!當然要緊!大奶奶傷在頭上,頭,精明之府!怎麼能不要緊?”孫太醫一臉凝重。

    張太太心都快碎了,“能治好嗎?”

    “大奶奶這病以調理氣機為主,先用丹梔逍遙散吃幾副看看,此病須得靜養,平心靜氣,少思少慮,若能聽聽佛經佛法就更好了,一旦氣機平復暢通了,也就好了。”

    孫太醫回頭看向趙大夫和胡大夫,兩人一起沖他點頭,表示和他意見完全一致。

    “孫先生這意思,我姑娘這病能治好?不會有事?”

    “大奶奶還年青,正是生機勃勃的時候,只要能平心靜氣,少思少慮,那就不會有事。只是,一定要平心靜氣,少思少慮。”

    孫太醫的話裡打了埋伏,他人老成精,見過的腌臢污穢事兒太多了。這頭能磕成這樣,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呢,錢太多了最易招禍,李家又只有這孤女寡母……唉,能平心靜氣肯定能好,可要平心靜氣……只怕不容易吧。

    姜煥璋陪幾位大夫往外間開藥方,張太太看著女兒,心疼的如刀割一般。

    “阿娘,你多陪我一會兒,吃了午飯再走,好不好?”李桐真想再搬回李家,和阿娘在一起,再不分開。

    “好!”張太太喉嚨哽住了。

    送走大夫,姜煥璋進來,將藥方遞給張太太,叫過水蓮,仔細詢問跌倒時流的血多不多,是當時就暈過去了,還是過一會兒才暈過去的,什麼時候醒的,醒的時候大奶奶神誌可清醒,這幾天都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只問的李桐心驚膽寒、如披冰水,姜煥璋粗通醫術她是知道的。

    水蓮度著李桐的意思,只要沒有人可以對質的地方,就往重了說:“……剛清醒的時候,大奶奶呆呆的,象傻子一樣,叫她她也不理,好像聽不見一樣,指著東西,張著嘴卻說不出話,要想半天才能說出名字……

    不一樣的地方……跟從前比,大奶奶有點呆,常常兩眼發直,眼裡空空的,很嚇人……

    有一點點動靜都能嚇著她,還有,大奶奶這幾天幾乎沒笑過,經常木木的發呆,發呆的時候,看著不像活人,像個空殼子……”

    姜煥璋緊盯著水蓮的神色一句接一句追問,張太太瞇眼看著姜煥璋,眼角嘴邊一絲絲都是冷厲,當著她的面,就敢這樣放肆的審問水蓮,他不相信囡囡,也沒把她放眼裡。

    姜煥璋的審問讓她心裡寒意漸起,​​水蓮的話,又讓她一顆心抽抽的疼,疼的眼淚都下來了。

    姜煥璋越問,臉上的神情越難堪尷尬,垂下頭,跪到張太太面前,痛心疾首道:“阿娘,是我沒照顧好阿桐,我對不起阿桐,更對不起您!阿娘,我這心裡……疼的難受,只恨自己不能替阿桐受這場大罪。我……”

    姜煥璋難過的淚水漣漣,說不下去了。

    “人有旦夕禍福,這怎麼能怪你?你是好孩子,阿娘知道,快起來。”張太太臉上洋溢的都是感動,伸手去扶姜煥璋,姜煥璋順勢站起來。

    李桐垂著眼簾,不敢看姜煥璋,她眼里肯定全是鄙夷和憤怒,她不敢抬眼,她怕他看到。

    “這一陣子請阿娘多來陪陪阿桐,只要阿桐能好,只要阿桐高興,我……讓我做什麼都行,”

    姜煥璋垂手侍立,恭謹誠懇,張太太一臉疼愛的拍了拍他的胳膊,“好孩子,你去忙吧,阿桐這裡有我呢,阿桐肯定沒事,沒有過不去的坎兒,你去吧。”

    姜煥璋出了屋,李桐暗暗舒了口氣,她在他面前卑微了幾十年,現在面對他,她還是像對著一座山,只是,這一回,無論如何,她不能再讓這座山壓到她和阿娘頭上,她一定要把這座山從她和阿娘面前鏟走,扔的遠遠的!

    “昨天東廂誰當值?”沒等張太太說話,李桐有氣無力的問了水蓮一句,張太太一怔,“東廂?”

    “我病成這樣,”李桐聲氣斷續,邊說邊看向水蓮,“他這幾天……都歇在東廂,誰當值?”

    “是秋媚和春妍當值。”水蓮不知道她家姑娘打的什麼主意,卻極其配合的答道。

    張太太臉色變了,直直的看著李桐。

    “阿娘,是我讓她們去侍候的。”李桐聲音軟弱。

    張太太呆了片刻,才勉強笑道:“你這傻孩子,這還要你說?不是你安排,就算他想,那幾個妮子也不敢!”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4 05:39 PM

第九章 兩隻姨娘

    “阿娘,”李桐伸手抱住張太太的胳膊,“您先前跟我說的那些話,我都想通了,從前我傻,現在我不傻了,他總是要納妾的,與其納別人,不如讓他收了秋媚她們,像阿娘說的,不管他以後納誰寵誰,有秋媚她們頂著,我也有迴旋的餘地,還有他屋裡的青書,我也想找個機會把她過到明路上。”

    李桐語調輕緩隨意,好像在說別人的事,或者是在點評今年的茶葉不如去年清香。

    張太太臉上由震驚而悲痛,“囡囡!你告訴我,告訴阿娘,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出了什麼事?我的囡囡!你這樣……這樣……”

    阿囡一心一意要嫁給姜煥璋,是因為她愛姜煥璋!

    她從前也愛過,她知道愛是什麼,不愛了又是什麼樣,是什麼事,發生了什麼?讓她的囡囡一夜之間一腔愛戀死寂成灰?

    “阿娘,我就是……看透他了。”李桐淚水潸潸,“看透了他的心、他的人,阿娘,我是您的女兒,我不傻,我在他心裡,在他們家人眼裡,就是塊能說會動的阿堵物,他們家,最看不上的,就是阿堵物。”

    “囡囡,你才成親一個月……言之過早。”張太太心痛如裂。姜煥璋剛才緊盯著水蓮的凌厲眼神,那一句緊一句刁鑽的審問,比阿桐這些話更加刺痛了她,她隱隱覺得,阿桐說的,都是真是。

    “我懂阿娘的意思,”李桐打斷了阿娘的話,“我也盼著是我看錯了,可錯不錯,多看一看就知道了,阿娘,你也幫我看一看,看清楚,好不好?”

    “好!”張太太很快就冷靜下來,姜煥璋還年青,正是衝動的時候,剛才,也許只是一時意氣……

    “阿囡安心養傷,有阿娘呢,阿娘一定替你看清楚。”

    “嗯!”李桐心裡酸極又甜極,想笑卻哭起來,又有阿娘替她支撐一切了,真好。

    送走張太太,李桐閉著眼睛想了好一會兒,吩咐水蓮,“叫文竹。”

    文竹兩個字,李桐吐的無比生疏。

    從她剛剛學會走路起,阿娘就開始替她挑丫頭,挑了三四年,選出來的四個大丫頭:水蓮、清菊、文竹和綠梅,在她嫁進姜家之後,三五年裡都沒了,文竹是難產死的,一屍兩命,她奔過去時,文竹只剩一口氣,直直看著她,眼淚一直淌,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一直到嚥氣,她就那麼大睜著眼睛看著她,好像有無數的話要告訴她!

    “大奶奶。”文竹掀簾進來。

    李桐看著不笑也像在笑,眼如月牙,圓臉上兩隻酒窩時隱時現、一團喜氣的文竹,心裡的酸軟讓她忍不住眼角濕潤。

    “大奶奶頭又痛了?”文竹等人侍候李桐多年,她情緒上一絲兒變化,她們都能覺察得到。

    “沒事了,你過來,夫人身邊的捧雲,你認得吧?”

    文竹點頭。

    “我看她好像有心事,”李桐斟酌著言詞,姜煥璋十有八九和她一樣,誰知道回來的還有誰呢,她必須萬分謹慎。

    “我摔倒前,偶爾聽到了一句,好像她娘病了,你去看看能不能幫上忙,若能結交上她,夫人身邊,咱們也能有個耳目了。”

    “嗯!我知道了,大奶奶放心。”文竹臉上的酒窩時隱時現,滿眼喜氣,姑娘又開始操心家務了,這是好事!

    “等等!”李桐剛想交待一句在府裡要時刻留心,話到嘴邊卻又改了,“如今不比從前,你們要出這院子,一定得先稟了我,我點了頭才能出去。 ”

    這一回,她絕不能再讓她們莫名橫死。

    車子出了綏寧伯府,張太太端坐在車廂裡,神情冷峻。

    她錯看了姜煥璋?還是……他只是年青氣盛,一時不懂事?

    不管哪一種,她都得動一動,真要錯看了……張太太痛苦的閉了閉眼,真要錯看了,囡囡這一輩子可怎麼過?她才十幾歲,半開的花兒一樣,都怪自己……

    先別想到最壞,張太太揉著額頭,姜煥璋還年青,年青時,誰沒犯過傻做過混帳事兒呢,她和阿桐孤兒寡母,不過防患於未然……

    午後,顧娘子過來看望李桐,一進屋,就看到青書手裡拿了一把絲線,坐在李桐床前腳榻上,將絲線一股股放在一隻扇套上比劃給李桐看。

    看到顧娘子進來,李桐示意青書收了絲線,“一會兒再挑線吧。”

    “要打絡子?”顧娘子親熱的接話,“讓我也看看。”

    “這是我們世子爺要用的,怎麼好讓大娘子看?”青書利落的收了扇袋絲線,顧娘子臉上的笑容頓時一僵。

    “大嫂今天氣色好多了。”顧娘子轉頭和李桐說話。

    “是嗎?”李桐神情倦憊,透著虛弱,“頭還是暈的厲害,聽青書說,大娘子比我還大一歲呢。”

    “是一歲十個月,得算兩歲了。”青書話裡帶笑,“大娘子只比咱們大爺小一個月,我記得清清楚楚。”

    顧娘子臉色有點白。

    “定了哪家?摔了這一跤,我好像忘了好些事。”李桐一臉歉意。

    “不是大奶奶忘了,是大娘子還沒說親呢,前兒個夫人還說呢,大娘子這是佔了生在正月裡的便宜,說虛歲十九,其實虛歲就是實歲,正正經經實足十九了。”

    青書連說帶笑,顧娘子一張臉青紅不定。

    李桐極輕的'喔'了一聲,眉頭一點點蹙起,“那是該趕緊說親了,我的頭又疼起來了,青書,替我送送大娘子,再去廚房交待一聲,備些醒酒湯,世子爺今天必定又要酒多。”

    “是!”青書幾乎是歡快的答應一聲,趕著顧娘子往外走。

    青書將顧娘子趕出清暉院大門,轉身去了廚房。

    走了幾步,玉墨緊兩步跟上顧娘子,壓低聲音道:“大娘子,剛才我站在廊下,聽水蓮吩咐月錢的事,說是大奶奶說了,從這個月起,從她的份例裡拿二兩銀子一吊錢給青書,水蓮還說,也就貼補這一兩個月,等大奶奶略好些,就轉到公帳上去,不用再從大奶奶份例裡勻了。”

    顧娘子聽到一半,就臉色煞白,踉蹌幾步,跌坐在石凳上,二兩銀子一吊錢,這是姨娘的月例!略好些就轉到公帳上……是要給青書名份了?

    顧娘子心裡油煎一般,她不能再猶豫了,她不能等到一年半載後,等到個全無著落!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4 05:39 PM

第十章 廚娘的閒話

    清暉院,文竹腳步輕悄的進來,見了禮,側身坐到床前腳踏上,低聲閒話。

    “真讓大奶奶說著了,捧雲的娘確實病得重。咱們院子裡粗使小丫頭小瑞,有個姑姑跟捧雲家住在一個院子裡,小瑞這個姑姑,就是王嫂子,在廚房當差,我就去廚房找王嫂子,給了她一百錢,說大奶奶嘴裡沒味,請她多費心做幾樣有味的菜。王嫂子接了一百錢,塞給我一把花生,讓我坐著說會兒話再走。 ”

    文竹說話慢聲細語,散發著一股推心置腹的真誠。

    “王嫂子說:這是這府裡頭一回拿著錢來吩咐事,大奶奶進門就派利市,她就知道大奶奶懂禮大度,往後這府裡有大奶奶當家,她們的苦日子就算熬到頭了。”

    李桐似有似無的‘嗯’了一聲,從前,她每個月放的賞,是不比她們的月錢少,她們的苦日子是熬到頭了,可她的苦日子開始了。

    “王嫂子一肚皮全是怨氣,說老爺夫人這些正主兒一頓飯吩咐好幾趟也就算了,顧娘子這樣的,也好意思甩著倆空爪子過來說:要是有云腿,用蜜汁蒸一碟就好。”

    文竹學著王嫂子的語氣,“瞧這話說的,蒸一碟就好!好像她是位常年吃龍肝鳳膽的公主,駕臨到咱們府上,委委屈屈蜜汁蒸一碟雲腿就好,呸,好大的臉,我就跟她那個丫頭說,還雲腿呢,沒有!只有一碟子老爺吃剩的雞腳子!”

    水蓮在旁邊噗的笑出了聲。 “王嫂子怎麼能這麼說話?真是。”

    “這府裡,她能發作的,也就顧家娘子了。”文竹也笑了,“王嫂子還說,顧娘子和她那丫頭最要吃大油大肉,偏偏還要裝模作樣,有一回,夫人嫌她雞湯燉的油膩了,把她叫過去訓斥,顧娘子在旁邊跟著說她:雞湯不過吃個鮮甜味兒,別說這麼一層油,就是有個一星半星,看著就讓人膩歪的胃口全無了。”

    李桐聽的出神,從前她主持中饋的時候,別說姨娘,就是稍有點臉面的丫頭婆子,都是想吃什麼就讓廚房做什麼的,她從來不在吃上苛刻,對誰都不苛刻,吃,能吃幾個錢呢?

    “……後來就說到月錢,王嫂子說,這府裡已經欠了她一年零兩個月的月錢了,大奶奶剛定親的時候,她們發過一回月錢,一氣兒發了整一年的錢。”

    李桐眼簾微垂,那次月錢是她親手核算的,那時候她一邊核算一邊心疼,心疼她熱愛的、謫仙般的少年竟如此窘迫……

    “王嫂子好一通數落大娘子和二娘子。”文竹一邊說,一邊瞄著李桐的臉色,依她們的標準來看,這姜府和府裡所有下人,都極其混亂而沒有規矩,比如王嫂子,竟敢這樣放肆的說主人家的閒話。

    “說要不是大娘子和二娘子害了大奶奶,大奶奶這會兒肯定接手管家,早就該把月錢給大家補齊了,還說大娘子和二娘子是一對攪屎棍子禍事精,不管什麼事,但凡讓她倆沾了手,那就指定好不了了。”

    “從月錢就說到捧雲阿娘的病,王嫂子說,捧雲的娘病了有四五年了,是生捧雲的弟弟時,月子裡沒錢買炭,屋裡太冷,凍著了才落下的病根,那時候捧雲已經在夫人屋裡做了一等丫頭,照理說,單憑捧雲一個月八百個大錢,也不至於買不起炭,可那時候姜家已經窮了,夫人頭一項儉省,就是把下人們的月錢全扣了。”

    李桐靜靜聽著,她太知道陳夫人的脾氣了,在陳夫人眼裡,只要是她的奴僕,渾身上下就只有一顆對她矢志不渝的忠心,其它七情六欲喜怒哀樂統統不存在,她就算活活餓死她們,她們也一樣對她忠心耿耿,毫無二心。

    所以她才敢先從下人們的月錢省起。

    “捧雲一家子都是這府裡的奴兒,全靠著月錢,這病就一年年耽誤下來了,看過的幾個大夫都說,捧雲她娘這病根子在虧損的太厲害上,要想治好,就得吃獨參湯。

    去年府裡補月錢時,捧雲她爹算著一家子一年的月錢,夠買一根參了,誰知道捧雲只拿到了二兩銀子,餘下的,說是夫人拿去給二娘子添了條新裙子。

    前兒夜裡,捧雲她娘一口氣差點上不來,捧雲急的什麼似的,天天找王嫂子問她娘怎麼樣了。 ”

    李桐面無表情的聽著。

    上一回,因為姜煥璋一句話,她強撐著'好了',接手了這府裡的中饋,頭一件事,就是下人們被拖欠的月錢,可這姜家從上到下,從裡到外全是糊塗爛帳,總帳上每個月都有月錢這一項支出,內宅卻沒有發放明細,幾個管事嬤嬤各有各的說法,陳夫人更是一問三不知。

    她是立志要把薑府打理的妥妥貼貼、井井有條的,自然要等查清楚再補發,可沒等她查清楚,趕著陳夫人過生日那天,滿堂賓客,捧雲當眾跪在她面前,把頭磕的鮮血淋漓,說她娘病的快死了,立等著她那八百個錢的月錢救命,求她把月錢賞給她……

    李桐額頭突突跳著痛的鑽心,就像那天她站在眾人的目光中,顧娘子勸她:“……咱們這樣的人家,最講究的就是寬厚仁慈,可千萬別把銀錢看的太重……”

    好像就是從那時候起,她就有了重錢苛刻的名聲……

    “正巧,捧雲姐姐去廚房傳話,說夫人心口痛,晚飯清淡些,王嫂子問她求過夫人沒有,捧雲說沒有,王嫂子就指著我和捧雲說,不如求一求大奶奶,大奶奶有的是銀子,隨便漏一點就夠了,捧雲看著我沒說話,沒得大奶奶吩咐,我沒敢接話。”

    “這倒容易,咱們收著一大箱子老山參呢。”水蓮笑道。

    “這樣的糊塗人,不用多管。”李桐冷聲道。

    李桐這個陡彎轉的太快,文竹和水蓮都怔了,面面相覷。

    “大奶奶不是說……結交了捧雲,也好有個耳目?”文竹忍不住問了句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5 10:21 AM

第十一章 統一思想很重要1

    “嗯,她是夫人身邊的掌總大丫頭,她娘病成這樣,她求過夫人嗎?夫人雖說……”李桐頓回後面的話,“慈悲卻慈悲得很呢!她開了口,夫人肯定不會袖手不管,就算不想跟夫人開口,隨便尋個管家娘子先借點銀子,等發了月錢再還不就行了,怎麼能就這樣束手乾等?可見是個死心眼,結交了也沒用。”

    水蓮看著文竹,文竹瞪著水蓮,姑娘這些話不能說不對,可總覺得有點牽強。

    “還倒是,說起這個,”水蓮說起了另一件事,“聽小瑞說,她姑姑家過的可闊綽呢,那王嫂子也是滿門家生子兒,都在府里當差。還有,那天採買的來給咱們送硃砂,我就隨口問了句,這府裡光香油一項,去年一年竟用了七百多斤,真是嚇人!”

    李桐'嗯'了一聲,沒接水蓮的話,這些爛帳,她太清楚了,不過,這一回,她不準備再接手姜府家事,姜家,連姜煥璋這個人,她都是下定決心不要了的,那些爛帳,就讓它們一直爛著吧。

    “夫人身邊還有幾個丫頭,你留神看看脾氣性格,挑個能用的。”李桐吩咐文竹。

    “是。”文竹應了,又笑道:“還有件事,王嫂子的大兒子,叫瑞哥兒,今年十二,讀過幾年書,說是人很機靈,長的也清秀,今天求了我,說大爺身邊挑人的時候,看能不能把瑞哥兒挑到大爺身邊使喚。”

    李桐一個怔神,她知道王嫂子這個兒子,後來確實到姜煥璋身邊當差了,走的是青書的門路。

    這個瑞哥兒,在姜煥璋剛領了差使沒幾個月的時候,收了別人十兩銀子,把姜煥璋的公文偷了出去,姜煥璋因為這事弄的灰頭土臉,極其狼狽,沖她大發雷霆,說她治家不謹,那時候顧姨娘剛剛進門,蹙著眉頭一臉困惑的勸姜煥璋:“……夫人當家的時候,家裡哪出過這樣的事?難不成真有南橘北枳這樣的事……”

    李桐額角又是一陣刺痛,她當時怒極了,脾氣上來,下狠手一個個查,查實一個發作一個,一個都沒饒,送官的送官,發賣的發賣,連顧姨娘身邊那個自幼侍候的丫頭玉墨,也因為私相傳遞,被她賣的遠遠的。

    那一回,姜煥璋看著她下重手大肆清理,一句話也沒說,連顧姨娘求他救下玉墨,他也一聲沒吭。

    從那之後,姜府在她手裡一點點治理起來,內外有別,規矩嚴明在京城也是小有名氣。

    可那一年冬天,水蓮淹死在了後湖里。

    “大奶奶!”水蓮提高聲音又叫了她一聲,李桐恍過神,看著眼淚汪汪的水蓮,心裡一軟,“我沒事,別擔心,我只是……想起來幾件事,大爺現在不缺人用……”

    話沒說完,李桐心裡微微一動,姜煥璋到底怎麼回事,瑞哥兒這事不正好可以看一看?

    “你跟王嫂子說,我傷得重,一時半會好不了,大爺若要挑人,多半要讓青書張羅。”

    李桐吩咐文竹,文竹一聽就明白了,笑應了出去,李桐看著水蓮,片刻,示意她坐到自己旁邊。

    水蓮驚疑不定的看著李桐,姑娘自從摔了那一跌,處處都不對勁。

    “擔心我?”李桐迎著水蓮的目光,低低問道。

    水蓮遲疑片刻,“大奶奶,我們跟您說話,說著說著,您……”水蓮咽了口口水,咬牙直說道:“眼睛直直的,就聽不到我們說話了,大奶奶……”水蓮眼淚汪出來了。

    “我是想事想出了神。”李桐將手裡的帕子遞給水蓮,“我這一跤摔的九死一生。”

    李桐心裡一陣苦澀,認真算起來,她已經死了。

    “大奶奶!”

    “你和清菊幾個,最短的一個,也跟了我十年了,我心裡拿你們象姐妹一樣看,這件事,你說說看,大爺心裡,是不是希望我那一跌一頭摔死其實最好?”

    “大奶奶!”水蓮嚇的眼睛都瞪大了,“您怎麼能這麼想?大爺怎麼可能……”

    “別這樣,”李桐拍了拍水蓮的手,“你鎮靜些,別說這些沒用的話,你得幫我好好理一理這件事。”

    “好。”水蓮覺出了危機和不對,聲音微微顫抖。

    “那兩個妮子推我時,你看的最清楚,她們是跟我玩笑,還是下狠手要置我於死地?”李桐看著水蓮問道,水蓮看著李桐,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

    “她們想害死我。”李桐作了判斷,水蓮咬著嘴唇,狠下心點了點頭。大娘子和二娘子那一臉的狠厲,她現在想起來還膽顫心寒。

    “這事,姜煥璋會不知道?”

    水蓮垂下了頭,當時看到的不只她一個,大娘子和二娘子的丫頭也在,大爺的小廝獨山的娘就站在她旁邊,看的和她一樣清楚。

    “我是怎麼摔的,他知道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傷的有多重,他更清楚,大夫的藥方、脈案,他張張都看過,他讀過不少醫書,他懂醫術。”

    水蓮點頭。

    “那是他嫡親的妹妹,他不能怎麼著她們,我也沒想讓他怎麼著她們,可是,”李桐看著水蓮,一臉苦澀,“他怎麼能一口咬死,就是我自己摔倒的?難道他在我面前露了話縫,我就會置他那兩個妹妹於死地?我是他的妻子,夫妻同體,他就這麼防著我?”

    水蓮白著張臉,看著李桐,嘴唇發抖,姑娘說的這些,她不敢深想細想,連想都不敢想!

    “要不然,就是他們都想害死我,姜煥璋也是這麼想的,所以他才在我面前咬死不承認,他不承認的,不是他那兩個妹妹推倒我這事,而是她們那顆要害死我的心,還有他自己,那份想害死我的心。”

    水蓮機靈靈打了個寒顫,又打了個寒噤,渾身發抖。

    “這幾天我一直在想,細細的想。一時半會,我大約沒事,我剛嫁進來不到兩個月,要是現在就死了,一來,他們姜家無論如何也擺脫不了謀害媳婦這個嫌疑,二來,阿娘肯定會搬走我的嫁妝,一分錢也不會給他們姜家留下,說不定還要討還替他們姜家贖宅子還債務用的那些銀子,阿娘會發瘋的。”

    李桐又有些出神,阿娘發起瘋,他們姜家只怕連雞犬都不會活下來一隻。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5 10:26 AM

第十二章 統一思想很重要2

    “要是我現在死了,他們姜家就完蛋了!可是,一年兩年,三年五年之後呢?要是他,他姜煥璋先把你們一個個除去,除盡我的膀臂爪牙,再害了我,或者,連阿娘一起害了呢……”

    李桐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輕,卻聽的水蓮渾身發抖,姑娘這話,並不是空穴來風。

    “不……不不……不會……”水蓮本能的搖頭,她快要哭出來了。

    “阿娘說過,人心之陰惡,你永遠都想不到底兒。”李桐慢慢嘆了口氣,仰頭看著滿繡著松鼠葡萄、一片歡欣熱鬧的帳頂,從前,阿娘死後,她其實一直在自欺欺人、不願意,更不敢想明白吧……

    “姑娘,我覺得,大爺不是那樣的人……”

    “可萬一他是呢?”李桐看著水蓮,嘴角露出絲絲苦笑,他利用了她一輩子,厭惡了她一輩子,他還不如痛痛快快殺了她呢。

    水蓮緊緊咬著嘴唇,姑娘摔的這樣重,大爺和姜家這樣的態度,她和清菊她們雖然一句話不敢說,可心裡……

    姑娘這些話,她不敢想,可是,從姑娘定下這門親事到現在,哪個不說姜家貪圖的是李家的銀子?連她娘都說過:姑娘可得好好護住自己……

    “姑娘,那咱們怎麼辦?無論如何……”水蓮聲音抖的說不下去了,無論如何,姑娘得保住命。

    “是啊,咱們該怎麼辦?這幾天,我一直在想,往後,咱們,該怎麼辦。”李桐的目光越過水蓮,看向不知道哪裡。

    “姑娘,您都嫁進來了……也只能想辦法把姑爺的心攏過來了。”水蓮悲傷的建議。

    要是姑娘還沒嫁進姜家,哪怕定了親,太太也有辦法退了親再定,可現在,連滿月宴都辦過了!

    “咱們要看清楚姜煥璋,看清楚這個人,保住命,我的命,和你們的命,之後再說別的。”李桐的話,說的水蓮一顆心又緊成一團。

    “我這頭,一陣痛上來,就痛的難受,痛的時候眼睛也會花,有時候說著說著,就忘了要說什麼,還有好些事,我覺得我好像忘了不少事。”

    過了那麼些年,有些人、有些事,她確實忘記了。

    “是,前天小悠姐進來送湯,姑娘竟然沒認出來,直直的看著她,說她面熟。”水蓮難過的一個勁兒的掉眼淚。

    “我這個樣子,管不了家,我也不想管,這個家,咱們先不接,至於以後,先等我好了,等看清楚姜煥璋這個人再說,姜煥璋要真是個狼心狗肺的人……到那時候再說,現在,咱們只看好咱們的人,看好咱們的銀子。”

    李桐只敢說到這裡,水蓮她們必須和她一條心,不管做什麼,她都少不了她們,可姜煥璋……如果他真和她一樣的回來了,她就不能露出一星半點的馬腳,否則,她就死定了。

    “好!”水蓮連連點頭,她也是這麼想的,大夫說了,姑娘的病,一定要靜養,管家就沒法靜養。

    “你去找一趟大喬,跟他說,往後大爺出門,讓他多跟著侍候車馬,如果大爺問,就說大喬有點功夫,他跟著大爺出門比別人合適,告訴大喬,留心大爺見了什麼人,態度如何。”

    李桐吩咐水蓮,水蓮忙站起來,“我這就去。”

    三月裡,春花爛漫裡,金明池開放了。

    離金明池不遠,以爬滿一整面牆、撲天蓋地的木香聞名的凌雲樓裡,坐無虛席。

    姜煥璋坐在凌雲樓對面的茶樓裡,捏著茶杯,有些焦躁的緊盯著對面的凌雲樓。

    他在這裡等了三天了。

    頭一次見到皇上的情形,他記的一清二楚,可那天究竟是哪一天,他竟然記不確切了。

    獨山從對面樓裡一溜煙跑過來,一口氣跑到姜煥璋面前,“爺,打聽到了,說是訂了正對著木香牆的木香閣。”

    “嗯,”姜煥璋眼睛亮了,“什麼時辰過來?你訂了哪間?”

    “爺。”獨山一臉苦相,“塞了一個足足二兩的小銀錁子,就說了句訂了木香閣,再問,就一句不肯說了,一句話二兩銀子,爺,這也太……”

    姜煥璋氣的將杯子裡的茶葉茶水潑了獨山一臉,這幾天,最讓他氣悶的,就是滿府上下這股子窮酸氣,他綏寧王府什麼時候缺過銀子?

    銀子算什麼東西!

    “雅間訂了沒有?”姜煥璋咬牙問道。

    獨山頂著淋淋漓漓半臉茶葉,腿都哆嗦了,“回……回爺,雅間不論人多人少,一個人也要五……五十兩現銀……五十兩!”

    獨山五根手指岔的開開的,舉到姜煥璋面前亂搖。

    姜煥璋被獨山這五根手指氣的眼前一陣接一陣發黑。他交待過他多少遍,別管銀子,只管把事情辦好,他還兩隻黑眼珠子還是只盯在幾個小錢上,眼看就要壞了他的大事!

    “外頭是誰跟出來的?”姜煥璋強壓回怒氣,大事要緊。

    “回爺,是大喬趕的車。”獨山聲音都有點抖了,爺這幾天跟從前大不一樣,脾氣大的嚇人。

    姜煥璋一怔,他記得大喬,那一年他到河北賑災,半夜裡船翻了,是大喬把不會鳧水的他救到岸上,那些野獸一般的災民湧上來的時候,大喬背對那群野獸,將他護在懷裡……

    “叫大喬進來。”

    大喬跟在獨山後面進來,姜煥璋滿意的打量著大喬:氣色紅潤,雙眼明亮,靛青綢長衣,腰間扎著根靛青滾靛藍邊綢腰帶,一條靛藍細布褲子,同色綁腿扎的整整齊齊,一眼望去,光鮮齊整,精氣神俱全,這才是他綏寧王府的氣派!

    “你去一趟凌雲樓,訂個明天的雅間,離那面木香牆越近越好,快去。”姜煥璋吩咐大喬,大喬答應一聲,轉身出去了。

    獨山看看往外走的大喬,再看看姜煥璋,想提醒一句還沒給大喬銀子呢,話到嘴邊,卻沒敢說出來,爺跟從前大不一樣,他輕易不敢多話。

    大喬出去回來的很快,叉手稟報:“回爺,掌櫃說,正對著木香牆的那間被晉王府訂了,掌櫃說晉王府吩咐,明天巳末午初就得準備齊全,肯定是中午用,晚上用不用還不知道,小的怕耽誤了爺的正事,就訂下了緊挨著木香廳的棣棠廳,跟掌櫃說了,要是木香廳晚上空出來,就給咱們留著。”

    姜煥璋滿意的點了點頭,指著大喬訓斥獨山:“學著點兒!”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5 11:08 AM

第十三章 天道有變

    姜煥璋站起來往外走,獨山落在後面,捅了捅大喬,“你這麼訂……這得多少銀子?你哪來的銀子?你可真夠闊氣的!”

    大喬一臉莫名其妙,“多少銀子?那我沒問,爺讓我去訂雅間,又沒讓我問多少銀子,我闊氣什麼?又不是我會帳,這是爺的用度,有管事們呢,月底過來結帳不就行了。”

    獨山瞪著大喬,大喬瞪著獨山,兩人都覺得對方腦子有點問題。

    遙遠的中京道定安城外,十里長亭,寧遠縱身上馬,勒著馬頭原地兜了個圈子,沖一群難過的眼淚花花的狐朋狗友一揮手,再抖個鞭花一聲吼:“小爺我走了!”

    吼聲沒落,已經沿著驛路縱馬而去。

    老管家福伯聽到馬蹄聲,急忙勒馬讓到一邊,寧遠一頭衝上來,勒住馬和福伯並行。

    “那麼多兄弟,還以為七爺得耽誤一會兒。”福伯越老越喜眉笑眼,一團和氣。

    寧遠斜了他一眼,“離別這事,有什麼好耽誤的?當斷則斷。”

    “七爺英明。”

    “屁!”寧遠抖起鞭子甩了個響亮的鞭花,“離城都十幾里了,說吧,邵老頭兒跟阿爹說什麼了?”

    “是邵師!邵師也沒說什麼……”迎著寧遠斜過來的眼神,福伯一臉苦笑:“七爺真是……邵師說話,七爺也知道,講究個精字,邵師就說了兩句話,統共十一個字:有人逆天改命,天道將有變。”

    寧遠的臉色變了。

    邵師姓邵,寧遠他爹定北侯像寧遠這麼大的時候,有一回帶兵追擊潰逃的蠻族,回來路上撿了只還有口氣的餓俘,就是邵師。

    邵師被撿回寧遠侯府,一病就是七八年,定北侯是個倔脾氣,既然救了,就非得救活不可,名醫國手一個接一個的請,人參鹿茸豹胎熊掌可著勁兒餵,反正定北侯府不差錢,更不差這些東西。

    到第十年頭上,邵師總算好了,頭一回開口,說他這樣的人,第一不該生,第二不該活,說他能活下來,不是定北侯救了他,而是天道讓他活了。

    從此邵師就住進了寧氏祠堂,白天睡覺,夜裡看星。

    不過邵師看歸看,從來不說一句話,定北侯怎麼問都不說,他只替寧家做一件事,那就是替寧北侯的兒子女兒批八字。

    可批到頭一個、定北侯嫡長女、寧遠大姐姐寧梅的八字時,邵師就擰著眉頭把自己關起來了,足足關了七天,蓬頭垢面的出來,頭一句說自己不該活,第二句,說寧梅的八字得等她訂親的時候再說。

    那時候先皇后還活著,寧梅十七歲就開始議親,作為定北侯和夫人韓氏的掌中珠心頭肉,寧梅這婆家難挑的不得了,但凡有一星半點可能會委屈他們寶貝姑娘的人家,定北侯和韓夫人就不肯點頭,就這樣,一直挑到十九歲。

    剛過了年,邵師開口了,說寧梅的親事落定了。兩個月後,周太后一紙手書,替剛剛喪偶的皇帝兒子求娶寧梅。

    定北侯看完信,拎起劍就要捅了邵師,他兩個月前要是明說周太后求親這事,他們趕緊給寧梅定了親,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當然沒捅成,也不知道邵師說了什麼,定北侯垂頭喪氣出來,接受了這門高貴到不能再高貴的婚事。

    以上這些,都是寧遠前天晚上剛剛聽說的。

    “邵老頭兒給我批過八字沒有?”寧遠眼珠轉來轉去問道。

    “七爺一生下來就批過了。”

    “怎麼說的?”

    “這我真不知道。”福伯一臉誠實,“邵師把老爺叫進去,附耳說了幾句話,我在外頭抱著七爺呢,一個字也沒聽到。”

    “那阿爹的臉色呢?高興?難過?震驚?憤怒?”寧遠不死心。

    “老爺一向喜怒不形於色,老奴真沒看出來。”

    寧遠斜著福伯,半晌,‘哈! '了一聲,“就我爹那樣的,喜怒不形於色?你這睜著眼說瞎話的本事見長的厲害哈!那你接著說,邵師不是說大姐姐親事定下,就能批八字了,怎麼批的?”

    “邵師沒給大姑娘批八字,只交待了大姑娘幾句話:鋒芒斂盡,退避三舍,諸事莫想,只求保命。”

    “就這樣,大姐姐還是進宮了?”寧遠一張臉陰沉的嚇人。

    “唉!”福伯一臉苦笑,“大姑娘走後,邵師又給大姑娘起過一卦,只有一句話:三十六歲死於毒。”

    寧遠手裡的馬鞭掉到了地上。

    福伯下馬,撿起鞭子,上馬,將鞭子塞到寧遠手裡,嘀咕道:“總算是,天道有變了。”

    “家裡在京城總共放了多少人?都放在崔叔手底下了?”寧遠目光變幻不定,沉默了好半天,突然問道。

    福伯一個愣神,“啊?什麼人?崔信……啊?崔信不是早死了,七爺真是……”

    “呸!到現在你還敢跟我打馬虎眼?看來不好好跟你說道說道是不行了!”寧遠挽了個響亮的鞭花。

    “這一趟,阿爹把我!”寧遠用鞭梢指著自己,重重咬著‘我’字,“派出去,那就是下了決心,要放手一搏了。”

    福伯唬了一跳,下意識的轉身四下亂看。

    “為什麼這麼說呢?”寧七爺將鞭子甩出花,自問自答,“阿爹這個當爹的,就是那句話,知子莫若父,首先,他知道我聰明!絕頂聰明!”

    福伯無語望天,絕不絕頂不知道,反正臉皮挺厚。

    “其次,阿爹最知道我的脾氣,灑脫不羈,有勇有謀,最懂得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福伯斜著他,不但臉皮厚,還倒挺會說話,還灑脫不羈,明明就是無法無天,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在外的時候,你也沒受過啊……

    “阿爹明明知道我這樣的品格,還把我送進京城,那就是擺明了讓我放開手腳大幹一場!幫大姐姐當上正正經經的太后,好好過幾天舒心日子,這事成了自然好,成不了,咱們寧家……”

    寧遠眯縫起眼,“成不了……也不能連累了咱們寧家!”寧遠一臉狠厲的啐了一口,“他娘的,這事小爺我得好好打算打算,萬一成不了,得有個頂缸的。”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5 11:18 AM

第十四章 天黑逛園子1

    福伯神情一黯,老爺確實豁出去了,自從大姑娘進宮做了不死不活的皇后,夫人的病就沒好過,老爺這十來年老的不成樣子……

    “……阿爹這麼有遠見的人,只怕大姐姐出嫁前,就開始往京城放人了,崔叔那樣的,渾身都是心眼,腦袋後面都長了好幾隻眼睛,打個獵能讓老虎給偷襲了?他偷襲老虎還差不多!”

    福伯在馬上正襟危坐、目不斜視。

    “阿爹放我進京放手一搏,難道人手上還對我藏著掖著?我是他親兒子,大姐姐可是他親閨女!你老實跟我說清楚,京城都有哪些人手?”

    “七爺,您就別難為老奴了,老奴……”福伯一臉苦相。

    “知已知彼,百戰不怠,不知彼也就算了,連自己都不知道,你讓小爺這仗怎麼打?”

    “七爺,實在是……”

    “那好,我問你!”寧遠打斷福伯的話,“咱們這一趟,阿爹的交待,是以你為主,還是以我為主?”

    “瞧七爺這話說的,當然是以七爺為主,一切聽七爺吩咐。”福伯趕緊表態說明。

    “既然一切聽我吩咐,我就問你一句京城有多少人手,你就不肯說了?那還聽我吩咐個屁?以我為主,可我連手底下有幾個人都不知道,我要用人,就得先請您老的示下,這叫以我為主?這差使怎麼幹?不行!我得回去問問阿爹,這差使讓我怎麼幹?”

    寧遠話沒說完,撥轉馬頭就要往回奔,福伯嚇的汗都出來了,撲上去一把揪住寧遠的韁繩,“七爺!七爺您別衝動!”

    這位七爺自小無法無天,行事從來不按常理套路,他說回去問問,就真能一口氣跑回去!

    邵師可交待過,一往直前,不可回頭。

    “七爺!七爺!好好好!有話……我說,我說,我不是不說……唉,七祖宗!”見寧遠擰著張臉抖著鞭子還要往下抽,福伯趕緊答應,這要是讓他一口氣跑回定安城,那還得了!

    “這不就得了!你想明白了就行,這會兒不急,你先理一理,晚上到驛站再好好說給我聽,還有,立刻傳話給崔叔,從今天開始,所有人手全部動起來,京城七品以上官員,京城之外四品以上官員,家里大事小情,誰跟誰不和,誰藏了外室,誰家請客,誰家想跟誰家結親,諸如此類,不論大小,統統打聽清楚報給七爺我,一天一報!”

    京城綏寧伯府,顧娘子打點起精神陪陳夫人吃完晚飯,天已經濛濛黑了。

    顧娘子出了上房,轉進月洞門,玉墨低低稟報:“大爺還沒回來,大奶奶已經吃了晚飯,廚房裡給大爺備了醒酒湯。”

    顧娘子腳步頓了頓,慢慢走了幾步,轉身往外走,“天還早,你去拿件斗蓬,我想到園子裡逛逛。”

    青書蹲在紅泥小爐前,一隻手拿​​著團扇似扇非扇,正專心的聽著小丫頭明巧的話。

    “……是王嫂子找著我說的,說玉墨過去問了兩三趟了,問大爺吃了飯沒有,王嫂子說大爺不回來吃飯,玉墨又問大奶奶吃了飯沒有,王嫂子沒理她,沒過多大會兒,玉墨又去了,說是替捧雲姐姐傳話,傳了話就不走了,看見烏梅,就問是不是要給大爺準備醒酒湯,王嫂子說她煩死了。”

    “嗯,我知道了,屋裡有盅糖蒸酥酪,剛才大奶奶賞的,你去吃了,吃完了去趟正院,找伴月替我要張花樣子,順便看看顧娘子在不在,要是不在,就問問她去哪兒了。”

    “我最喜歡糖蒸酥酪!大奶奶待你真好!”明巧歡喜的眉開眼笑。

    看著明巧吃了酥酪,掂著腳尖連蹦帶跳出去了,青書站起來,心神不寧的轉了幾圈,從紅泥爐上提起湯缽,倒了半缽湯出來,用托盤端了直奔清暉院。

    李桐聽到動靜,示意水蓮,“就說我頭暈的厲害,歇下了,你聽聽她的話。”

    “嗯。”水蓮答應出來,正好將青書迎在上房門口。

    “大奶奶晚飯吃的可香?今天的湯裡我加了天麻……”

    “噓。”水蓮豎起手指抵住嘴唇,壓低聲音道:“大奶奶晚飯就喝了幾口湯,頭暈的厲害,剛剛閉上眼睛歇下,這湯先放著,等大奶奶醒了再說。”

    “這麼早大奶奶就歇下了。”青書一臉掩飾不住的失望和焦急,“大爺還沒回來……”

    “大奶奶病成這樣,就是大爺,也不能挑這個理兒。”水蓮臉沉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大奶奶病成這樣,大爺也該早點回來,天天那麼晚回來,也不怕大奶奶擔心。”青書急忙解釋,她真不是那個意思。

    “大爺那麼大的人,大奶奶就是擔心,也是白擔心。”水蓮順勢揭過。

    “廚房備了醒酒湯,不知道大爺今天是不是酒又多了。”青書放下湯,卻不願意走,“要不要到二門上迎一迎大爺?萬一酒多了,獨山又不能進二門,大爺一個人……萬一酒勁上來,雖然進了三月,一落黑還是冷的很。”

    “等大奶奶醒了,我替姐姐跟大奶奶提醒一句,大奶奶好不容易能睡著會兒,可不能打擾。”水蓮沒接青書的話茬,一句話揮開,再一句話堵死了後面的話。

    青書只好陪笑告辭出來,心神不寧的回到自己住處,也不進屋,乾脆站在門口等明巧。

    明巧回來的很快,手裡捏著張花樣子,連蹦帶跳的進來。

    “青書姐姐,花樣子先給你,顧娘子不在夫人院裡,吃了晚飯,說是要疏散疏散,到園子裡逛去了。”

    “我知道了,今天沒事了,你去玩吧。”青書打發走明巧,絞著手,心神不寧的轉來轉去。

    顧娘子的心思,她一清二楚。

    大爺是萬般無奈,才結了這門親的。

    議完親那天,大爺喝的大醉,拉著她的手不停的問:“難道我真要和一個渾身銅臭的商家女生兒育女,真要對著她過上一輩子?”

    大爺那樣的性子,心沒放在大奶奶身上,就斷不會容大奶奶妒嫉不容人……大奶奶好像也不是那樣的人,這樣的爺,這樣的大奶奶,打著燈籠都找不到。她做了姨娘,這日子肯定好過,再有個孩子,對她這樣的人來說,這輩子就算圓滿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5 11:34 AM

第十五章 天黑逛園子2

    可若是顧娘子進了門……

    青書用力咬著嘴唇,顧娘子是個什麼貨色,她看的一清二楚。她可不是個能容人的,又是個愛挑事、兩面三刀不要臉的貨,大爺眼裡只看見她長的好,說她什麼聰慧不流俗,高看她高的不得了!她要是進了門,大爺的心肯定得被她籠絡走!

    大奶奶位份在那兒呢,就算沒有大爺的寵愛,顧娘子也不敢跟她嗆,可她呢?她這樣的婢妾,還不得天天被她欺負,那日子還怎麼過?

    這天都黑了,園子又不點燈,看都看不見,她逛什麼園子?她不是逛園子,她是逛大爺去了!

    她不能坐視不理!

    “小福,你跟我到前頭看看,大奶奶怕爺酒多了,讓咱們到二門裡迎一迎。”青書打定主意,揚聲叫了小丫頭小福出來,一起往二門過去。

    天已經黑透了,綏寧伯府窮了這些年,晚上,屋裡沒主子都不許點燈,園子裡更是黑燈瞎火全靠月光照明,幸好月亮已經圓了大半,今天天氣又好,倒也能看的十分清楚。

    青書帶著小福,繞了個大圈,從陳夫人正院門口繞往二門。

    走到一半,青書腳步猛的一頓。

    她糊塗了!真撞見什麼,她是撞破還是不撞破?撞破了,頭一個惹怒的是大爺!不撞破……不撞破她還跑這一趟幹什麼?

    青書急的原地轉了幾個圈,小福莫名其妙的看著她,“青書姐姐,你怎麼了?”

    “沒什麼,我是想……我是說……就我和你,萬一爺酒多了,只怕咱們架不動,也不是架不動……”

    幾句話間,青書腦子裡已經轉了十七八個圈,這捉奸的事,大奶奶出面最好,可大奶奶病成那樣……水蓮?不行,大奶奶身邊那幾個丫頭,一個個鬼精鬼精的,再說,聽說沒有大奶奶的吩咐,她們連院門都不許出……

    大奶奶這裡不行,還能找誰呢?

    二娘子!

    青書眼睛一亮,二娘子那脾氣,遇到事一向不管不顧先尖叫了再說,正好!借她這一嗓子把姓顧的臉皮扒下來,反正她也不要臉!

    “我剛想起來。”青書打定了主意,“前兒顧娘子說在咱們園子看到好些螢火蟲,二娘子想看螢火蟲想的不得了,咱們去叫二娘子出來看螢火蟲。”

    青書說完,轉身大步溜星直奔二娘子姜寧的蓮清院。再不快就來不及了!

    小福一溜小跑跟在後面,一頭霧水,這才三月,這麼冷的天,哪來的螢火蟲?

    二娘子姜寧剛從陳夫人院裡回來,阿娘心情不好,她和姐姐陪阿娘多說了一會兒話。

    聽青書連說帶笑的要帶她去看螢火蟲,姜寧皺了皺眉一臉不耐煩,她對螢火蟲可沒半點興趣,那天不過隨口一說,天都黑了,她要睡覺了。

    青書心急如火,瞄著她的神情,話鋒一轉,“我陪二娘子多捉些螢火蟲,放到白紗籠子裡,拿回來掛在蓮清院廊下。今年最時興這個,聽說隨國公府上開花會,園子裡不點燈,到處掛著放滿螢火蟲的白紗​​籠子,一閃一閃的,都說跟仙境一樣。 ”

    姜寧頓時心動了,她最羨慕、最嚮往的人家,就是堪稱京城第一家的隨國公府,周太后和周貴妃的娘家!

    去年大哥定親李家後,阿娘帶著她們,頭一回到擷繡坊做衣服,聽說周家姑娘人手一條石榴紅灑金挑線裙,她纏著阿娘做了一條,果然,那裙子穿在身上,漂亮極了。

    “咱們快走,再晚就沒有了。”青書心急如焚,見她神情鬆動了,一把拉住姜寧,連說帶笑往外拖,姜寧滿心都是隨國公家的螢火蟲籠子,滿眼放光的跟著青書往外跑,這螢火蟲籠子,她還是要得起的。

    二門假山後,顧娘子心神不寧的盯著月亮門外,既盼著表哥早點回來,又怕表哥回來的早了,天還太亮,人還太多。

    垂花門外傳來銅鈴的脆響,以及馬響亮的噴鼻聲,是表哥回來了。

    姜家敗落了很多年,早就門庭冷落的只有自家人進出了。

    顧娘子一顆心砰砰亂跳,她的終身大事,全在今天晚上了。

    姜煥璋陰沉著臉,一腳踏進垂花門,掃了眼四周,心頭的煩躁更濃。

    從回來到現在,最讓他厭煩不適應的,就是這府裡的窮酸破敗,全無規矩!他綏寧王府,什麼時候這樣亂七八糟,全無體統、全無章法過?

    姜煥璋頓住步,深吸了口氣,又吸了口氣,不急,不能急,等他結識了晉王,領了差使,一切就會好起來了,很快,不能急,這一回,一步都不能錯!

    顧娘子從假山後閃身出來,揪著帕子,怯生生看著姜煥璋。

    姜煥璋一個愣神,下意識的轉頭四下看了一遍,“天這麼晚了,你怎麼在這裡?”

    “表哥,”顧娘子淚眼婆娑,往前兩步,仰頭看著姜煥璋,“表哥,我活不下去了。”

    “出什麼事了?”姜煥璋神情一肅,目光凌利的讓顧娘子心頭顫了好幾顫,顧娘子咬著嘴唇,壓下心裡猛然湧上來的恐懼膽怯,抖著聲音道:“表哥,阿爹和大哥,逼著我嫁……嫁……”

    顧娘子的眼淚,沿著桃腮,滾珠般往下落,仰頭看著姜煥璋,哽咽的說不下去了,她也不知道他們會逼她嫁給誰,畢竟還沒開始逼她呢。

    姜煥璋皺起了眉,他一年後才納的她,這一年裡,她父親逼她嫁過人?他記不起來這些瑣事了,也許當初就不知道。

    “表哥!”見姜煥璋擰著眉一言不發,顧娘子心裡的不安越來越濃,心一橫,往前再踏進一步,幾乎和姜煥璋身貼身了,仰起頭,桃花帶雨,“表哥,我活不下去了,我不想活了!”

    說著,像是哭的站不住了,整個人投進了姜煥璋懷裡。

    姜煥璋本能的伸手摟住她,下意識的低頭在顧娘子臉頰上吻了吻,這動作他做了幾十年,熟捻的幾乎成了本能。

    “表哥!”顧娘子大喜過望,伸手緊緊抱住姜煥璋,掂著腳尖就要親回去,她賭對了,表哥果然對她有情!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5 11:41 AM

第十六章 捉到一對螢火蟲

   青書遠遠看見假山旁一團黑影,揪著姜寧就往假山旁邊衝,“快!那裡,好多!”

    姜寧被她揪的斜歪著身子往前衝,小福和姜寧的丫頭玉荷深一腳淺一腳跟在後面,這一路上,她倆半隻螢火蟲也沒看見!哪來的螢火蟲?

    離假山十來步,青書猛的停步,姜寧一頭撞到青書身上,踉蹌兩步站住,一抬頭就看到假山旁抱在一起的兩人,嚇的圓瞪著雙眼,雙手抱頭開始尖叫:“啊啊啊啊!有賊啊!妖怪!有鬼!”

    玉荷僕隨其主,也跟著狂叫:“快來人哪!有鬼!進賊啦!”其實她什麼也沒看到。

    小福被姜寧和玉荷的尖叫嚇的嗷一聲大哭起來。

    垂花門外,剛侍候了姜煥璋回來,還沒來得及散去的婆子和門房,以及小廝獨山、車夫大喬等人,有的拿棍子,有的拎板凳,有的順手抄了把茶壺,一起湧進來。

    顧娘子先是嚇了個腿軟,隨即反應過來,一聲帶著顫聲表示懼意的‘表哥’,兩隻手死死摟在姜煥璋腰間,貼的比剛才更緊了。

    她是打定主意要進府做妾的,沒什麼聘則為妻奔為妾的講究,趁著這個機會,把這件事坐實了,也省得她再多費心機。

    姜煥璋頭一個反應是想推開顧娘子,推了一把沒能推開,顧娘子兩條胳膊鐵箍一般,身子卻軟的麵條一樣,緊緊貼在他懷裡,像是暈過去了,她一向嬌弱。

    這一定是她布的局!

    姜煥璋立刻想到了李桐,她想幹什麼?她能怎麼樣?

    姜煥璋這些天的無名煩躁集聚成一團,火氣往上沖,伸手摟住顧娘子,轉頭看向蜂擁進來的眾人厲聲呵道:“吵什麼?規矩呢?”

    拎著棍子、板凳以及茶壺的諸人瞪著死死抱著姜煥璋的顧娘子,以及緊緊摟著顧娘子的姜煥璋,呆成一堆泥塑。

    衝在最前的大喬最先反應過來,放下棍子,轉身從人縫中擠出去,走了幾步,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

    姜煥璋半抱半拖著顧娘子,幾步走到還在尖叫的姜寧面前,揚手給了她一巴掌,姜寧的尖叫戛然而止。

    青書看著被姜煥璋緊緊摟在懷裡的顧娘子,糾結而惶恐,聲音有些抖,“爺,您……顧娘子病了?我來扶她!”

    姜煥璋理也沒理她,轉頭四顧,尋找李桐,她在哪兒?她的人呢?

    “爺,我來扶顧娘子吧。”見姜煥璋沒給她​​一巴掌,也沒有一腳,青書的心往下落,安定了不少,再次殷勤上前,要扶顧娘子。

    “你送二娘子回去。”姜煥璋冷聲吩咐了一句,摟著顧娘子,徑直往正院過去。

    他現在就要納了她,她能怎樣?又敢怎樣!

    姜煥璋剛剛拖著顧娘子往陳夫人正院去,李桐就得了信兒。

    二門外當值的,有好幾個是李桐的陪嫁,這樣的事兒,自然立刻過來稟報。

    水蓮聽完幾個婆子的稟報,一人賞了半吊錢,進了屋,氣的聲音都變調了,“真不要臉!”

    話音剛落,外面傳來小丫頭略帶驚慌的高聲稟報:“大爺來了!”

    水蓮驚的一下子竄起來,探身就要去熄燈放簾幔,李桐抬手止住她,“慌什麼!”

    “大奶奶,他……”一個‘他’字沒說完,姜煥璋急促的腳步聲已經衝到了上房門口。

    李桐示意文竹扶她坐起來些,沒等坐好,姜煥璋滿臉怒氣,一頭衝了進來,“你做的好事!”

    李桐蹙眉看著他,說這句話時的他,和她看了幾十年的那個他完全重疊了。

    這是他和她說的最多的一句話:“你做的好事!”

    “出什麼事了?”一瞬間,李桐有些恍惚,彷彿又回到從前,金碧輝煌、滿屋僕從中,面對他的厭惡惱怒,她膽怯卑微的低低問他:“出什麼事了? ”

    姜煥璋居高臨下俯視著李桐,心裡的厭惡惱怒噴湧而出,多到讓他無法掩飾。

    她粗鄙無知,一無是處,她給顧氏提鞋都不配,可她偏偏佔了正妻的位置。

    上一世,她藉著正妻的位置,牢牢把持著府裡,視顧氏為敵人,處處難為顧氏,利用一切機會讓顧氏難堪,可顧氏從來沒和她計較過,顧氏心裡,只有他和孩子,是顧氏,給他教養出了那麼好的兒子!

    那樣的好兒子卻因為生母為妾而被人詬病,被人攻訐,以至於他們壓著他,說什麼本朝從來沒有庶出子承爵的先例!

    他的王爵不能襲給兒子,他這一輩子的漚心瀝血豈不是打了水漂?為了這個,他只能更進一步……

    姜煥璋像看著條毒蛇般盯著李桐,再生一世,他不想再看到這個惡毒蠢婦,可他說,他的命和她糾纏在一起……

    “在我面前,你裝什麼糊塗?你讓人捉了姦,總不是為了這麼糊弄過去吧?”姜煥璋臉色鐵青,錯著牙。

    李桐茫然看向水蓮,水蓮忙曲膝回道:“剛剛二門裡來人稟報,二娘子和青書姑娘在二門裡的假山旁,撞見大爺和顧娘子抱在一起,二娘子以為進了賊,叫起來驚動了人。婢子正要跟大奶奶稟報,大爺就到了。”

    “喔。”李桐慢吞吞‘喔’了一聲,“這是我做的好事?是我讓你去會顧娘子的,還是我讓顧娘子去會你的?”

    “沒想到你還這麼牙尖嘴利!”姜煥璋一個愣神,隨即怒火上沖,左手五根手指動的飛快,李桐瞄了眼那幾根幾乎輪成花兒的手指,心裡突然湧起股極其暢快的感覺。

    從前她最怕他不高興,為了討好他,她無底線的委屈自己,她從來不敢頂撞他,不敢惹他生氣,她使盡全力活成他希望的樣子。

    現在,牙尖嘴利算什麼,她不止牙尖嘴利,她的爪牙更鋒利呢!

    “你說是我做的好事?我總得問個明白,這偷姦捉姦,哪一件是我做的?偷姦的是你表妹,捉姦的是你妹妹,都是你的血親,反倒成了我做的好事了?”李桐頭往後仰,直視著姜煥璋,原來他發怒不講理的時候,臉是扭曲的,真難看!

    “好一個巧舌如簧的刁婦!”姜煥璋氣的臉都青了,她竟敢跟他頂嘴,她這個時候就如此惡毒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5 11:47 AM

第十七章 從前的印象

    “我病成這樣,”李桐頭往後靠,連喘了幾口氣,“大夫再三囑咐我平心靜氣,若是聽了閒話,惹了閒氣,這條命也許就保不住了,我都到這份上了,保命都是奢望,還有功夫去管誰偷誰?”

    水蓮飛快的瞄了眼兩人,趁著話空哽咽道:“大奶奶今天連藥都吐了兩三回才吃下。”

    “你和你表妹,既然如此,情熱意濃,你想納她,你就納她,隨你。你想怎麼納,就怎麼納,你想納誰就納誰,我都進了……你們姜家的門了,還不是隨你們擺佈?何苦做這種右手偷人左手捉奸的戲碼,你往我身上栽贓這些,有什麼意思?”李桐幾句話說的氣喘吁吁。

    姜煥璋瞇眼看著李桐,她這裝腔作勢的本事,現在就已經這麼爐火純青了,可見天生的陰險狡詐!

    “你不用跟我裝出這幅病重可憐樣兒,我告訴你,李桐,你聽好了,你這病,病起來容易,可要好起來,就沒那麼容易了!你可要想清楚了!”姜煥璋陰沉沉的聲音裡溢著寒氣。

    水蓮緊張的咽著口水,李桐直視著姜煥璋,沒答他的話。

    “你既然鐵了心,那好,”姜煥璋露出滿臉譏笑,“你既然病重不能打理我姜家中饋,少不得我操心找個人替你分憂,顧氏識書達禮,溫柔嫻靜,這兩天我就抬她進府,替你打理家務,侍候公婆夫君!”

    姜煥璋說完,冷笑連連,轉身拂袖而去。

    “去請……阿娘!我的頭……”李桐眼淚奪眶而出。不是為了他要納顧氏,他要讓顧氏打理中饋,而是,他和她夫妻相稱幾十年,她的話,他竟然一個字都不信,他不愛她,不信她,更不尊重她,他看向她的目光裡,只有恨意,濃到化不開的恨……

    青書縮在屋子一角,瑟瑟發抖。

    她沒想到真捉到了姦,更沒想到爺對姓顧的竟是那樣的態度,更沒想到姓顧的竟然那麼不要臉,她這會兒才恍然覺得,姓顧的比她更希望被當場捉姦。

    捉了姦,她正好藉機進府做爺的姨娘!

    大奶奶院子裡燈火通明到現在了,爺的脾氣……大奶奶的脾氣……

    一陣絕望湧上來,青書恨不能給自己幾個耳光,大奶奶都明說了,等她略好些,就擺幾桌酒,把自己過到明路上,這一鬧,只怕這明路是不用想了,還有爺,爺最恨別人算計他……

    青書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後悔,抱著肩膀無聲的哭起來。

    屋外響起腳步聲,青書一下子彈起來,爺回來了!

    姜煥璋臉上的怒色還被褪去,看著直挺挺樹在他面前的青書,“這是幹什麼?怎麼嚇成這樣了?”

    “爺!饒命!不是……我……不是………”姜煥璋溫和的聲音讓青書回過口氣,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語無倫次的求饒。

    “起來!”姜煥璋又氣又笑,“這點事就能嚇成這樣?先去給我沏杯茶。”

    姜煥璋這和氣的出奇的態度讓青書暈頭轉向,怎麼會這樣?

    青書深一腳淺一腳沏了杯茶奉給姜煥璋,姜煥璋抿著口茶,斜著她道:“說說,怎麼回事?”

    青書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拼命絞著兩隻手,目光閃爍,期期艾艾,“是……是……大奶奶……廚房準備了醒酒湯,我想著……我怕爺回來,酒多……”

    青書一邊說,一邊不停的偷眼去瞄姜煥璋,見他神情溫和,心往下落了些,話也說順溜了,“我怕爺酒多了,獨山又不能進二門,我怕爺酒多了萬一磕了碰了,就去請大奶奶示下,後來,我和小福去接爺,天黑,路上看到……像是螢火蟲,二娘子想要隨國公府……那樣的螢火蟲燈籠……沒想到……沒想到……求爺饒命。”

    青書撲通一聲,又跪在了地上,姜煥璋用腳輕輕踢了她一下,“起來!你是什麼樣人,爺心裡還不清楚?起來吧,這事不怪你,你不過中了人家的圈套,侍候爺沐浴,爺明兒還有大事呢。”

    她跟了他一輩子,他還能不知道她?她忠厚老實的沒半分壞心眼,唉,要不是顧氏明里暗裡護著她,她和她那幾個孩子,還不知道怎麼樣呢!

    姜煥璋站起來,示意青書侍候他脫衣服。

    青書滿肚皮茫然,侍候姜煥璋睡下,青書一步步挪進暖閣,躺在熏爐旁,大睜著眼,將姜煥璋的話過一遍再過一遍,越想越茫然,她是什麼樣的人?她中了什麼圈套?

    李桐院裡燈火亮了一夜,天剛濛濛亮,張太太就到了。

    姜煥璋迎到二門外。

    張太太下了車,徑直往陳夫人正院去,姜煥璋跟在後面,眼看不對,緊幾步繞到張太太前面,長揖陪笑道:“太太,清暉院在這邊。”

    “我知道,你們府上規矩大,最講究禮法體統,這一陣子我可學到不少,這到你們府上了,不先給你們夫人請個安,豈不是太失禮。”張太太繞過姜煥璋,一邊往前走,一邊慢聲細語,話裡全是刺兒。

    姜煥璋垂著眼皮,面色如常,他那幾十年的歷經裡,這樣的刺兒不算什麼。

    姜煥璋再次繞到張太太前面,“都是自家人,哪有這些規矩?阿娘這幾天病著,昨天歇的又晚,這會兒還沒起呢,還是先去看阿桐吧,怕太太擔心,幾個大夫都在,沒讓他們走。”

    張太太不再堅持,轉彎直奔清暉院。她擔心阿桐,早就擔心的恨不能插上翅膀飛過去!

    李桐正就著水蓮的手喝藥,看見張太太進來,一口藥沒嚥下去,連前面喝的藥一起嘔出來。

    張太太急的一頭撲進去,“我的囡囡!我的寶兒!這是怎麼了?”

    “阿娘,”李桐衣服上沾著烏黑的藥汁,面白氣弱,“我活不了了,我活不下去了……”

    “姑娘!”水蓮哭出了聲,張太太疼的摘心一般,摟著李桐聲嚥氣短,“別說這樣的話!有阿娘,阿娘在,能活下去!我的寶兒!我的囡囡啊!”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5 11:52 AM

第十八章 此人還是此人

    屋裡哭成一團,亂成一團,姜煥璋垂手站在床前,皺著眉,面無表情,只時不時瞄一眼屋角的時辰鐘,今天的事,無論如何不能耽誤了!

    “這到底是怎麼了?”張太太轉頭問姜煥璋。

    發生了什麼事,張太太已經知道的一清二楚,可該問還是要問的。

    “一點小事,阿桐誤會了。”姜煥璋言語含糊。

    “怎麼回事?”張太太轉頭問水蓮,水蓮撲通跪在地上,從昨天晚上門房上的婆子過來報信開始,一五一十,婆子說了什麼,姜煥璋怎麼衝進來的,姜煥璋說了什麼,李桐又說了什麼,一句沒添,一句沒瞞。

    張太太冷了臉,“玉哥兒,我一向看你是個懂事知禮的,這件事,不是我護著阿桐,這是你的不是。頭一條,你說這是阿桐做下的好事,你都查清楚了?人證物證都拿到了?”

    張太太直視著姜煥璋,姜煥璋有一絲尷尬,但更多的是惱怒,這是明擺著的事,還用查麼?

    “你一聲不吭,那就是還沒查?玉哥兒,你和顧娘子這事被人撞破,惱羞成怒,不好跟外人發作,也只能跟阿桐發發脾氣,這我懂,可你也得替阿桐想想,她是新婦,你這話要是傳出去,阿桐的名聲得敗壞成什麼樣?敗壞了阿桐的名聲,你,你們姜家,能有什麼好處?”

    姜煥璋低頭不語,這話他沒法反駁。

    “第二條,阿桐這傷,到底重不重,你該一清二楚,阿桐的額頭生生磕出一個洞,你也不是沒看到,大夫的脈案,你也看過了吧?那都是假的?你信不過我請的大夫,那孫太醫呢,你也信不過?阿桐半條命都沒了,你說她裝病,這話,你怎麼說得出口?你這樣的話,刻薄到這份上,你想幹什麼?氣死她?玉哥兒,阿桐死了,你和你們姜家,能有什麼好處?我真是想不明白!”

    姜煥璋垂著頭,沉默片刻,拱手長揖,“是我莽撞了。”

    “我看得出來,你是個有大志向,要做大事的,既然要做大事,一言一行就得謹慎,你想要顧氏侍候你,身邊想多添幾個美人兒,行,這不算什麼,風流麼,是雅事!”

    張太太言語裡充滿譏諷,“可顧氏現在還是你表妹,還沒一頂小轎抬進來,你就當眾摟著她不放手,玉哥兒,你的禮數呢?你的德行呢?你就不怕以後要往上邁步時,人家把這件事拿出來說話?還有你說那些話,我活了這幾十年,比這更混帳的話還真沒聽說過,阿桐病倒,你們姜家就塌天了,阿桐嫁進你們姜家才兩個月,還沒接手你們姜家中饋,阿桐嫁進來之前呢?你們姜家的天一直都是塌著的?抬個小妾回來是為了主持府務,阿桐倒沒什麼,我就不知道玉哥兒把你娘置於何地?”

    “太太教訓的是,是我莽撞了。 ”張太太話音剛落,姜煥璋再次長揖認錯,聲音誠懇,態度誠懇。

    張太太一口氣悶在胸口,直硌的肺腑一陣陣疼。

    看他這態度,只怕剛才自己苦口婆心一番話,他壓根沒聽進去,或者,壓根就沒聽!

    張太太緩緩吐了口氣,語氣倒平和了,“玉哥兒,你聽著,阿桐的性子,是驕了些,卻絕對不是那種不能容人的,她病著這些天,讓秋媚幾個過來侍候你,又從自己的月例裡拿出二兩銀子一吊錢給青書姑娘,要是不容人,能這麼做?”

    “是!”姜煥璋低著頭,一幅虛心受教模樣。

    張太太心裡的失望更濃,呆了片刻,才接著道:“收通房和納表妹為妾,這不一樣,你剛成親一兩個月,現在就抬你表妹進府……”

    李桐拉了拉張太太,打斷她的話:“阿娘,都這樣了,已經等不得了。”

    張太太看向姜煥璋,目光陰沉,姜煥璋低著頭,彷彿沒聽到李桐的話,張太太閉了閉眼,長長嘆了口氣,“我也是替你著想……好,你既然非納不可,現在立刻就要納,好吧,讓人把顧家妮子帶過來我看看。”

    “顧氏昨天受了驚嚇,我已經打發人送她回去了。”姜煥璋垂著頭,答的飛快,聲調裡一派氣定神閒。

    張太太眼眶猛的一縮,隨即露出笑容,如春風拂面,手死死攥住帕子,又慢慢舒開,“這真是大喜的事,恭喜姑爺了。”

    姜煥璋抬頭看向張太太,眼神裡充滿了警惕和戒備,張太太笑的眼睛瞇起,“你去忙吧,我跟阿桐說說話兒。”

    姜煥璋遲疑了下,長揖告退,今天的事極其重要,和那件事相比,張太太的惱怒不值一提,她再惱又能怎麼樣?過一陣子也只好自己好了。

    張太太端坐在扶手椅上,呆了好一會兒,突然長嘆了口氣,扶著椅子扶手站起來,坐到李桐床前,“阿桐,到底出了什麼事?玉哥兒像是突然換了一個人。”

    李桐心裡猛跳了幾下,仰頭看著張太太,“阿娘,你也這麼覺得?我沒覺得他換了人,他還是他,只不過從前我還沒嫁進來,現在我嫁進來了,他不用再在咱們面前戴著面具了。”

    張太太緊緊鎖著眉,李桐頓了頓,接著道:“阿娘,他用不著再費心應付咱們了,而且,他有好多好多大事要做,他也沒功夫再多花心思應付咱們,咱們,還能怎麼樣呢?”

    張太太臉色陰沉,沉默半晌,低聲問道:“是你讓人撞破的?”

    “不是,水蓮,你說。”李桐神情疲憊,她頭上的傷很重,又折騰了差不多一夜,面白氣弱並不是裝的。

    水蓮將青書傍晚過來,說大爺酒醉得去二門接一接的事說了,接著道:“昨晚上,大姚嫂子說,她拉著小福問了幾句,小福說先是青書帶她出去,說是去接大爺,半路上又去了二娘子那裡,青書把二娘子叫出來,說帶她去捉螢火蟲。”

    “捉螢火蟲?”張太太愕然,這個天哪來的螢火蟲?姜家這位二娘子是個傻子不成?

    “當時我也愣了,特意追問了句,大姚嫂子說,她也覺得奇怪,可小福就是這麼說的,就是去捉螢火蟲。”水蓮忙解釋了一句。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5 11:57 AM

第十九章 第一關

    張太太‘嗯’了一聲,“昨天晚上是誰侍候大爺歇下的?”

    “是青書,今天早上……”水蓮看向文竹,文竹忙接過話,“天剛濛濛亮,水蓮姐姐讓我出去看看動靜,我就去了趟大廚房,正巧遇到了青書去拿燕窩羹,青書有說有笑,輕鬆的很。”

    張太太臉色更加難看,“你們幾個做的很好,你們姑娘病著,正是用得著你們的時候,就應該這樣多操心。你們四個,去尋萬嬤嬤,一人領五兩賞錢,給大姚媳婦也送五兩過去。”又示意水蓮,“你到門口看著。”

    水蓮忙示意屋裡眾人退出,帶上門,自己守在門口。

    “看樣子,這位姜家大爺自己跟自己演了出捉放曹!”看著水蓮掩上了門,張太太沉聲道。

    “不是他。”李桐往上挪了挪,“是青書。”

    “那丫頭看面相是個厚道的,也不大聰明。”張太太心里莫名的微微一鬆。

    “嗯。”李桐低低的‘嗯’了一聲,她確實不怎麼聰明,那有限的一點聰明勁兒,全用在陰人使絆子上了。

    “要不是姜家哥兒,昨天晚上是青書侍候的,姜家哥兒是個聰明人,這件事又都是擺在明面上的,幾句話就能問的清清楚楚,他怎麼就認定是你做的?”張太太想不明白。

    李桐目光淒然的看著阿娘,就是因為他是個聰明人,聰明而自負,他從來沒有錯看、錯聽、錯認的時候,要錯,都是她的錯!都是別人的錯。

    “阿娘,姜煥璋心目中,顧娘子才是能配得上他的人,他怎麼會做出捉姦這種有損顧娘子名聲的事?再說,姜煥璋雖然惡毒,可他好歹是讀過書的世家子弟,自命清高得很,捉姦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他做不出來,是青書。”

    “也是。”張太太嘆了口氣,憐惜的撫著李桐的額頭,“我的阿桐,也大不一樣,懂事多了。可憐……”張太太后面的話哽咽住了,她的寶貝女兒這份懂事,代價太大了!

    “你有什麼打算?顧家那妮子,就讓他抬進來?”

    “嗯,抬就抬吧,還有青書,也過到明路上,秋媚和春妍,也一起開了臉,都給他。”李桐聲音冷淡。

    “也好。”張太太神情黯然,嘆著氣點頭贊同,青書既然能鬧出捉姦這樣的事,那以後也不會消停,春妍還好,秋媚也不是省油的燈,當初挑出她們四個,就是為了備著萬一,以毒制毒,沒想到真用上了……

    “阿娘,我想搬到城外別院裡住一陣子。”李桐低低道。

    張太太的手抖了下,李桐握住阿娘的手,“阿娘,你也看到了,這府裡亂相叢生,我現在這個樣子,醒的時間長一點,頭就痛的受不住,這些天全憑水蓮她們幾個支撐,過幾天顧娘子進了門,還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阿娘,要是在這府裡住著,我這病不但好不了,只怕……活不下去。”

    李桐淚水潸潸,張太太聽的肝腸寸斷,不停的點頭,“別說這樣的話!你這傷……這病……囡囡放心,有阿娘呢,阿娘也是這麼想的,也是……我的囡囡,阿娘這心,跟油煎一樣!”

    “阿娘,他要讓顧氏當家理事,就讓他去,一輩子長著呢,我先養好傷,我好了,才有精神收拾這些爛人爛事,阿娘,你不是常說,做人不能太剛硬,要懂得以退為進?”

    李桐拉著阿娘,話裡隱隱有幾分急切,又有無數哽咽。

    阿娘心如油煎,她何嘗不是心如油煎?

    這一回,無論如何,她都要逃出他的魔掌,逃出姜家這個臭到無法呼吸的泥沼……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象秋媚說的那樣,她也是做得出來的!

    “好好好!乖囡囡,阿娘跟你想的一樣,阿娘也是這個意思,先養好傷,人最要緊,囡囡說得對,一輩子長著呢,我的囡囡長進了,懂事了,囡囡,這些事都別往心裡去,別去想,不是大事,誰年輕的時候沒犯過渾?煥璋還年輕,剛成親,渾個兩年就好了,囡囡,咱們往遠了看,啊?乖囡囡。”

    張太太壓下心裡的悲傷,柔聲寬慰女兒。

    “我知道,我想得開,阿娘放心,阿娘,搬到城外靜養的事,現在先不提,等我給姜煥璋納好這幾個妾,還有些安排,那些嫁妝也要理一理,等我理好了,再提這事,您看呢?”

    李太太看著目光幽深、冷靜的甚至有幾分冷酷的女兒,眼前一陣恍惚,又一陣椎心的痛,一夜之間,女兒彷彿比她還要蒼老。

    送走阿娘,李桐看著帳頂出了半天神,上一回,秋媚和春妍從來沒能靠近過姜煥璋,她早早就把她們打發走了,現在……看姜煥璋看她的眼神,他心目中的自己,只怕壞的天下少有,惡到罄竹難書,要是她出面把秋媚和春妍過到明路上給他,就怕他會對秋媚和春妍生出厭惡和戒心,得想辦法迴轉一二……

    “文竹?”

    “在這裡。”文竹應聲而到。

    “你拿兩根赤金累絲簪,再拿一對赤金鐲子給秋媚送去,讓她去尋夫人身邊的吳嬤嬤,就說……”李桐俯耳交待了幾句,文竹連連點頭,尋水蓮拿了東子,用帕子包了,去尋秋媚。

    李桐交待完,實在撐不住,沉沉睡著了。

    秋媚收到簪子鐲子,一根手指挑著鐲子轉半天,打定主意,抱起簪鐲,悄悄叫過春妍,兩人貓在角落裡,嘰嘰咕咕說了好半天,秋媚將一對簪子塞給春妍,兩人一前一後出了院子,繞到後園去尋吳嬤嬤。

    李桐一覺醒來,覺得舒服輕爽了不少,人也精神多了。

    水蓮侍候李桐吃了點東西,低低稟報導:“秋媚讓人遞了話進來,說都妥當了,讓姑娘放心。大爺早上從咱們這兒出去就出門了,還是大喬跟出去的。”

    “嗯,昨天問過大喬沒有?”李桐一覺好睡,神情清爽,示意水蓮往她背後加了個靠枕,往上挪了挪坐好。

    “問了,讓清菊去的,清菊!”水蓮叫進在外面暖閣上做針線的清菊,“你跟大奶奶說說大喬那些話。”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5 12:05 PM

第二十章 搶先機

    清菊側身坐到腳塌上,“大喬說,昨天,爺是辰末要的車,先是要了車,出來又讓換馬。”

    李桐的心往下沉,京城這幾十年不成文的規矩,青壯男子除非病重,否則沒有坐車的,坐了車,會被人詬病懶散奢侈貪圖享受。

    在姜煥璋跟她訂親前,姜家早好些年就窮的用不起車了,沒有車,也沒有馬。

    她清楚的記得她跟姜煥璋相親那天的情形。

    阿娘把相親地點定在了班樓,那是李家的產業,她和阿娘到的很早,站在二樓,看著姜煥璋從一輛常年在街頭巷尾拉散活的車上飛快的跳下來,下意識的左右看了看,低著頭扶下阿娘,將車錢扔一般甩給車夫。

    她看著他低下的頭,看著他臉上掩飾不住的羞憤,看著他在迎門小廝熱情的招呼中的不自在……阿娘說他執拗重錢,不是個真正的豁達聰明人,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她滿心滿腹的都心疼,心疼這樣謫仙一般的翩翩美少年,竟然被錢折磨羞辱……

    這個時候的姜煥璋,絕不可能有坐車的習慣,坐車,是在他過了五十壽之後才有的事……

    “大奶奶?”清菊的聲音微微有些顫,大奶奶怎麼又這樣兩隻眼睛直勾勾出神了!

    “我沒事,你接著說。”李桐衝清菊勉強笑了笑,清菊回了個笑容,眼淚卻掉下來。

    “大喬……大喬說,爺出了門,直奔凌雲樓對面的慶祥茶坊,午初的時候,獨山把他叫進去,大喬說大爺吩咐他到對面的凌雲樓訂個雅間,說是今天用,要最靠近那架木香花的,大喬說凌雲樓的掌櫃說,正對著那架木香的木香廳被晉王府訂了,今天巳末午初就要用,他就訂了緊挨著木香廳的棣棠廳,因為大爺沒說什麼時候用,大喬就訂下了今天一整天,大爺很滿意。

    出了慶祥茶坊,大爺又去了趟大相國寺,說是去找寺裡的知客僧無智喝茶。到未末出來,又去了狀元樓,說是去會文,在狀元樓吃的晚飯,出來就直接回府了。 ”

    李桐聽的極其專心,凌雲樓對面,訂雅間……他這是要再次巧遇晉王?他是這幾天碰到晉王的?怪不得今天走的這麼急。

    大相國寺的知客僧無智……這個無智,一定就是二十多年後那個聲名赫赫的大相國寺主持、皇上見了都要欠身合什稱一句大和尚的無智方丈了,原來他現在是大相國寺的知客僧?

    狀元樓的文會,是了,明年是大比之年,京城早就聚集了不少等明年春闈的舉人,狀元樓的文會上,肯定有不少明年榜上有名的人……

    這一次,他更加雄心勃勃麼?上一回他已經位極人臣,這一世他如此用心,他還想怎麼樣?

    不管他想怎麼樣,有一件事可以確定無疑了,他和她一樣,一起回來了,或者,一起做了那個黃梁夢,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在她之前,還是在她之後?

    姜煥璋跟在晉王身後,從凌雲樓出來,恭恭敬敬送晉王上了車,目送車子走的看不見了,才長長舒了口氣,轉過身,神情氣爽的上了車,吩咐回府。

    上一回,他記的清清楚楚,那天他正好走在凌雲樓外,仰頭看著凌雲樓的繁榮熱鬧,正想像著那一面聲名顯赫的木香牆的盛景,晉王出來,多看了他幾眼,他拱手致意,晉王和他說了幾句話。

    等他再次見到晉王,有了幾句深談時,已經是兩個月之後的事了。晉王身邊,已經跟上了墨宸那隻蠢貨!

    想到墨七,姜煥璋恨的牙根發酸。

    這只一無是處的蠢貨,就因為比他早幾天投到皇上麾下,皇上就對他信任了一輩子,寵幸了一輩子,也縱容了一輩子。

    “他是個實心眼,你別多想。”

    “他天性粗直,沒有惡意,你不要和他計較。”

    “他哪有這樣的心機?姜卿想多了。”

    ……

    姜煥璋緊攥著拳頭,只攥手微微顫抖,皇上被他蒙蔽了一輩子,他恨不能生吞活剝了他!

    這一回,他已經搶到了先機,他絕不會讓墨七這頭蠢豬再有機會得到皇上的寵幸,更不會讓他再有機會立足朝堂,他絕不容許他再像上一世那樣,壞了他無數好事!

    姜煥璋在大門口下了車,吩咐迎上來的門房,“老錢呢?”

    姜府帳房管事老錢應聲而到,幾步跟上姜煥璋,姜煥璋一邊大步往裡走,一邊頭也不回的吩咐:“給我準備五萬現銀,全部要一千兩一張見票既兌的銀票子,備好了立刻給我送進來。”

    “啊?爺,帳上……”老錢聽傻了,怔忡了一會兒,等他反應過來,姜煥璋已經大步進了二門,轉個彎早就看不見了。

    老錢瞪著眼站在月亮門外傻住了,五萬銀子!他們姜府帳上什麼時候有過五百現銀?

    姜煥璋大步溜星,直奔陳夫人正院。

    他早上走的匆忙,顧氏還在陳夫人正院後罩房住著,要是張太太知道……張太太怎麼可能不知道?他們姜家的事,有她不知道的?

    姜煥璋錯了錯牙,腳步更快,他疏忽了,這會兒,說不定她正在被張太太刻薄難為!

    姜煥璋一腳踏進垂花門,就看到顧娘子垂頭跪在上房門口,姜煥璋的心猛的抽起,怒火騰的就衝上來了。衝下台階,從天井直衝過去,幾步衝到上房門口,伸手拉起顧娘子,厲色高聲道:“你起來!你記著,這是綏寧伯府,姓姜!你用不著理會一個外人!”

    顧娘子頂著滿臉的淚,一臉呆愕的看著姜煥璋,他這話什麼意思?

    小丫頭已經打起簾子,姜煥璋示意玉墨扶著顧娘子,帶著渾身的怒氣,一頭衝進上房。

    上房南窗下的炕上,正一把接一把抹著眼淚的陳夫人瞪著姜煥璋,半張著嘴,一臉愕然加莫名其妙。

    炕角,姜寧恨不能和姜婉擠成一個人,兩張臉上都堆滿了恐懼,目光躲閃,想看姜煥璋,又不敢看實,不看吧,更不放心……

    大哥這回真生氣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6 02:26 PM

第二十一章 總是踏錯的陳夫人

    姜煥璋一個急轉,將屋裡看了一遍,又轉了一圈,再看了一遍,臉上隱隱有幾分尷尬,“張太太走了?”

    聽到姜煥璋說到'張太太'三個字,陳夫人被打斷的眼淚嘩一下接著往下流成河,“我的兒!你可回來了!那張氏到了咱們府上,不說先到我這裡,這也算了,那是因為你媳婦病著,我也是有兒有女的人,我能體諒,我不怪她,可她從你媳婦院裡出來,抬腳就走,你阿娘這裡,她連個花狐哨兒也不打,人不來,連句話兒也沒有,玉哥兒,她這是想幹什麼?這不是擺明了沒把咱們姜家看在眼裡?”

    陳夫人越說越傷心,眼淚掉的簡直像下起了暴雨。

    姜煥璋臉色更加難堪,張太太沒來,那顧氏怎麼跪在門口了?

    姜煥璋的目光掃向姜寧,姜寧嚇的用力往後縮。

    “阿娘何苦跟她計較?商戶之家,哪懂什麼規矩禮法,阿娘,顧氏怎麼跪在門口了?”姜煥璋隨口安慰了陳夫人兩句,就問到了顧氏。

    聽姜煥璋問到顧娘子,陳夫人的眼淚停了停,接著又開始連成串的淌,一邊淌眼淚,一邊捶著炕幾,痛心疾首,“芳澤那丫頭,我一直當她是個好的,誰知道她竟然這麼無德無行、不知羞恥!陳家沾親帶故,什麼時候出過這樣的醜事?我這張老臉都被她丟盡了!這事你不用管,我已經打發人去跟她爹她娘說了,她怎麼能這麼不知羞恥!這往後……還往後還不得人盡可夫?我這張老臉……都讓她丟盡了!”

    陳夫人幾乎就是放聲嚎啕了。

    “怎麼回事?”姜煥璋目光狠厲的盯向吳嬤嬤,“顧氏……”

    “我都知道了,你妹妹都告訴我了!你還想瞞著我?”陳夫人打斷了姜煥璋的話,拍著炕幾,眼淚橫飛,“我當她是個好的,沒想到她這麼沒有半點羞恥,連你都被她騙了!這個賤婢!幾代人的臉都被她丟盡了……”

    “阿娘!”姜煥璋被陳夫人哭的渾身難受,忍不住提高嗓門,當然,不提高嗓門也壓不住陳夫人的哭嚎。

    “昨天晚上,她不過在路上碰到我說了幾句話,阿寧也太大驚小怪了!”姜煥璋狠瞪了姜寧一眼,姜寧嚇的嘰一聲,竄到了姐姐姜婉背後。

    “你還替她說話?你妹妹看的一清二楚!她摟著你不撒手,貼在你身上恨不能化進去,你還替她說話?”陳夫人又是生氣又是傷心,“大家姑娘,哪有這樣的?這要是擱在我們陳家,那是要沉塘的!你還替她說話!玉哥兒,你怎麼這麼糊塗了?女子四德,她哪還有半分?我這臉都被她丟盡了!玉哥兒,她這叫不知羞恥,不知羞恥!”

    陳夫人捶著胸口,張著嘴大喘氣,表示她氣的快喘不過氣了,吳嬤嬤瞄著姜煥璋的神色,挪了挪陪笑勸道:“夫人言重了,其實也算不得……夫人本來就打算把顧娘子抬進來侍候大爺,顧娘子也知道這事,也是……”

    “你這話荒唐!”陳夫人厲聲打斷了吳嬤嬤的話,急切到噴了吳嬤嬤一臉口水,“別說我只是說說,還沒議定了,就是議定了,也沒有這樣天黑無人就一頭撲上去的理兒!非禮勿聽,非禮勿動!她這叫什麼?我這老臉都讓她丟盡了,虧我還一直覺得她識書達禮,是個好的!氣死我了!”

    陳夫人用力捶著胸口,“那些話不能再提了!這樣無羞無恥的賤婢,她配不上玉哥兒,也配不上我們姜家!我不能讓她到咱們府上丟人現眼!我還以為她是個好的!真是氣死我了!”

    吳嬤嬤縮著脖子,一聲不敢再吭,陳夫人性子執拗,不該講禮的時候,最講究禮法規矩了。

    姜煥璋臉上浮些層煩躁,這個府裡,他已經做了十幾年說一不二的老太爺。朝堂上,他這個次相也幾乎說一不二,輕易沒人敢駁,現在一腳踏回來,夾纏不清的阿爹和阿娘,特別是阿娘,已經讓他極其不耐煩,更不適應。

    “好了!”姜煥璋忍不住一聲怒吼,嚇的正且哭且訴,已經訴到自己如何命不好的陳夫人‘呃’的一聲,竟噎的一聲接一聲打起響嗝來。

    吳嬤嬤急忙撲過去,輕輕拍著陳夫人後背給她順氣,陳夫人瞪著姜煥璋,抬手指著他,卻嗝的說不出話。

    “阿娘,事情已經這樣了,您再說這些有什麼意思?顧氏是您的外甥女兒,您這樣指責她,豈不是連姨母也指責上了?就是您……”

    姜煥璋頓了頓,垂下眼皮,“臉面上也不好看,這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是路上遇見,顧家妹妹膽子小嚇著了,您這些話太過了。”

    “我……”陳夫人總算喘過口氣,剛開口就被姜煥璋截過話頭,“阿娘上了年紀,身體又不好,這樣的小事管它們做什麼?你們!”

    姜煥璋目光掃過姜婉、姜寧和吳嬤嬤等人,“都給我聽好了,夫人上了年紀,身體又不好,以後這樣的小事,不許傳進來騷擾夫人!都聽到沒有?再敢傳進來,一頓棍子打死!”

    “你!”陳夫人指著姜煥璋,氣的一陣接一陣心慌,一口氣又上不來了。

    “阿娘,昨天我仔細想了想,您要抬顧氏進府,我覺得非常好,這幾天就讓人抬她進來吧,吳嬤嬤,夫人最不耐煩操心這些瑣事,就煩勞你了。”

    吳嬤嬤滿眼恐慌的看著姜煥璋,趕緊點頭。

    姜煥璋沖陳夫人長揖告退,“阿娘好好歇著,兒子還有些事要忙,晚上再過來陪阿娘說話。”

    姜煥璋出去了好大一會兒,門簾都不動了,陳夫人才一口長氣舒出來,嗷一聲又哭上了。

    “我怎麼這麼命苦!好好的玉哥兒……我的命好苦!”陳夫人拍著炕幾開始長篇大論的哭命苦。

    姜寧從姜煥璋一出門,就恢復了活力,鮮活亂蹦。

    “顧姐姐真要進我們家給大哥當小妾啦?不是說妾通買賣?那以後還能不能叫她姐姐了?”姜寧兩隻眼睛裡閃著興奮的八卦之光。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6 02:32 PM

第二十二章 人人都有小九九

    別胡說八道! ”姜大娘子姜婉緊擰著眉頭,拍了姜寧一巴掌。

    顧家姐姐突然要到她們家給哥哥當小妾這事,她還沒理出頭緒,以前覺得要是顧家姐姐給她和姜寧當嫂子就好了,現在來了……雖然是妾,也跟嫂子差不多,可她怎麼總覺得哪兒不對味兒?

    “我的命好苦!”陳夫人的哭聲更淒婉了。

    在陳夫人這位三從四德模範標兵心目中,第一,丈夫從來不會錯,第二,兒子從來不會錯。現在兒子不但不尊重她的意見,還沖她吼,兒子當然沒錯,她覺得自己是真的命好苦。

    吳嬤嬤自小侍候陳夫人,對她瞭如指掌,陪笑勸道:“夫人別難過,哥兒這個年紀,正是犯彆扭的時候,顧家姐兒跟他算是青梅竹馬,他護著點顧家姐兒,也是人之常情。”

    “你怎麼能這麼說話?”陳夫人厲聲呵斥吳嬤嬤,“玉哥兒哪是那樣不懂禮的人,這明明是……那個賤貨挑唆出來的!我還以為她是個好的,誰知道她這麼不知羞恥,真是氣死我了!”

    “夫人說的是,哥兒多好呢,顧家姐兒……也不算事,都說娶妻娶德、納妾納色,顧家姐兒一個姨娘,長的好看就行了,德不德的,有了她也用不上不是?”吳嬤嬤在勸陳夫人這事上駕輕就熟、熟能生巧。

    “話是這麼說,”陳夫人猛一聲抽泣,“可玉哥兒媳婦,一個商家女……我的命好苦!”陳夫人淚如雨下,吳嬤嬤看著她的眼淚有點走神,那戲文上說,人的眼淚是有數的,哭完就沒有了,可夫人這眼淚,從小哭到現在,哭了四五十年了,還是這麼多!難道這就是夫人身上主貴的地方?

    “……這樣不知羞恥的東西在玉哥兒身邊,我怎麼放得下心?玉哥兒又對她這樣,我的命真是好苦!”

    “夫人別急。”吳嬤嬤恍過神,趕緊再勸,“哥兒身邊也不是只有她一個人,再說,以後抬進府,夫人再慢慢調教她就是了,擱夫人手裡,什麼樣的人調教不好?也不過就是多費點心思。”

    吳嬤嬤打著小九九。

    她知道大爺對顧家妮子另眼相看,可沒想到大爺這麼看重顧家妮子,為了她,連夫人都頂了,看重成這樣,這往後要是獨寵專房……顧家妮子可不是省油的燈,她後頭又有那麼一堆窮的沒褲子穿的弟弟妹妹,顧家老爺那份漫撒花錢的本事,比她們老爺還強幾分呢,還有顧家那個大爺,論混帳無能會花錢,可是青出於藍!

    得讓夫人把她拘緊了,要不然,還不得把整個姜府搬到她們顧家去了!

    “我也是這麼想。”陳夫人抽泣了一聲,再抽一聲,氣兒緩過來不少,轉念一想,又掉起眼淚,“旁的也就算了,這麼不知羞恥的賤人,過府一年兩年,要是生了孩子,那可怎麼好?都說有其母必有其女,你看看玉哥兒,哪一條不隨我?這要是……我的命好苦!”

    “夫人想的可真長遠。”吳嬤嬤這話聽不出是奉承還是譏諷,“這也沒什麼,等孩子生下來,夫人抱到身邊親自教養就是了,再說,還有句話呢,有其父必有其子,咱們大爺這樣的,那孩子哪怕隨大爺一分兩分,也就不怕了,再跟在夫人身邊長大,沒個不好的,夫人別擔心。”

    “嗯,那倒也是,能隨玉哥兒一分兩分就行,唉,一想到顧氏竟然是這麼個人,我這心裡……難過的……摘了心一樣!”陳夫人眼淚大滴大滴往下掉。

    姜二娘子托著腮,大睜著雙眼,興奮不已的聽著阿娘和吳嬤嬤的話,聽到這裡,實在忍不住,看著她娘問道:“那顧家姐姐進門後,到底還能不能叫姐姐?”

    “不叫姐姐叫什麼!”姜大娘子用力拍了妹妹一巴掌。

    這一會兒的功夫,她初初有了主意,這個家裡,最要巴結好的,就是大哥,阿爹和阿娘統統不中用,大哥既然對顧家姐姐這麼好,她當然要盡力交接好顧家姐姐才對,反正,她本來就覺得顧家姐姐哪兒都好。

    “唉喲!”吳嬤嬤斜了眼姜大娘子,一臉說不上來什麼味兒的笑,“還是二娘子知禮懂事。婢妾婢妾,這妾就是奴婢,要是老爺夫人身邊的丫頭什麼的,有個孝字拘著,二娘子稱一句姐姐,那是知禮,大爺身邊的通房小妾,二娘子要是叫了姐姐,那二娘子成什麼了?跟個小妾論姐論妹,大娘子和二娘子往後還怎麼出門見人?往後啊,顧家姐兒得跟青書一道兒論姐妹!”

    “那妾跟妾還不一樣呢!”姜大娘子被吳嬤嬤這一翻話說的紅頭漲臉。她自負聰明過人,內宅三十六計、七十二般兵器件件拿得起放得下,哪容吳嬤嬤這樣當面駁她,立刻翻臉惱了。

    “顧姐姐這樣的,就是當妾,那也是貴妾,怎麼就不能跟我和阿寧論姐妹了?再說了,妻妾本來就是姐妹,所謂娥皇女英!”姜大娘子直著脖子昂然訓斥吳嬤嬤。

    “喲!”吳嬤嬤斜著姜大娘子,她可從來沒把她放眼裡過,“大娘子說的可真好,往後大娘子嫁了人,姑爺屋裡的通房侍妾,大娘子難道也跟她們娥皇女英、姐長妹短?”

    “你怎麼說話呢?我一個姑娘家,你竟然跟我說這種事?你的規矩呢?”姜大娘子氣的柳眉倒豎,厲聲呵斥。

    她跟李桐那個商家婦能一樣麼?姑爺身邊那些……賤婢能跟顧家姐姐一樣麼?倚老賣老的混帳東西!

    吳嬤嬤懶得理她,轉頭接著勸陳夫人,“夫人放寬心,一個奴兒罷了,她進了門,好就算了,要是不好,過一陣子,等大爺心淡下來,叫個人牙子進來,提腳賣了就是了,不是大事。”

    陳夫人輕輕抽泣了幾聲,長嘆了口氣,“我也是這麼想,一個奴兒罷了,貓狗一樣的東西,我跟她計較什麼,你去一趟顧家,哥兒想要,就給他抬進來吧。”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6 03:02 PM

第二十三章 拿錢辦事

    “夫人,大爺屋裡的青書,自小兒侍候大爺,又老實又本份,夫人誇過她不知道多少回,聽說大奶奶發過話了,從這個月起,從大奶奶的月錢裡拿出二兩銀子一吊錢給她,夫人,倒不如您發句話,乾脆把青書過到明路上算了。一來,爺身邊不至於只有顧家姐兒一個;二來,都說恩自上出,這份人情犯不著讓大奶奶佔了。”

    吳嬤嬤建議道,雖然青書沒找她……板上釘釘的事,她哪會找她?

    可這份人情,能拿還是得拿到手裡,往後青書見了她,好歹得謝一句吧。

    “我也是這麼想的,讓人叫青書過來,我好好教導她幾句。”陳夫人深表贊同,這府裡的恩典,當然只能從她這個最高處恩施出去。

    “唉!”吳嬤嬤攢著眉頭又愁起來,“青書好是好,就是太老實了,就怕……論心眼,十個青書也抵不過顧家姐兒一個,就怕大爺屋裡,還是顧家姐兒一支獨大。”

    “也是,青書那丫頭是太老實了!”陳夫人也攢起了眉。

    “要不,”吳嬤嬤受了人家一支赤金累絲簪,外加一對赤金鐲子,辦起事來盡心盡力。 “乾脆把大奶奶帶進來的那幾個,秋媚和春妍,我看這兩個不錯,要不,一起開了臉到大爺身邊侍候去?”

    “那幾個狐媚妖道的,怎麼能往哥兒身邊放?”

    “我仔細看過了,這四個丫頭中間,秋媚和春妍正經不錯,春妍的爺爺是個秀才,可惜死得早,她爹也是棵讀書苗子,她娘把她賣了,是為了給她爹湊趕考的錢,說起來,也是個讀書人家出來的孝女。秋媚家幾代都是本本份份的種田人,她娘死的早,她爹又續了一個,誰知道後娘不賢,容不下她,她爹只好把她賣了,好讓她有條活路,也是個可憐的。”

    “唉,世情如此,有了後娘就有後爹!都是可憐孩子,又本份,你既然覺得好……是不是有點多了?玉哥兒身子弱……”陳夫人剛要吐口,又想起來數量問題,一口氣給兒子抬了四個小妾,好像是有點太多了。

    “喲,瞧夫人說的,這多什麼!”吳嬤嬤笑起來,“夫人想想,青書早就在大爺屋裡侍候著了,這一陣子大奶奶病著,爺日常起居,都是秋媚和春妍侍候的,不過過到明路上,這是咱們府上寬厚仁德之處。還一樣,咱們這樣的人家,這姬妾丫頭要是少了,還真有點不像樣。何況,大爺是獨子,老爺又是獨子,都兩代單傳了,這廣納姬妾,開枝散葉是最最要緊的事,這孩子可是越多越好!”

    一番話說的陳夫人連連點頭,事兒辦成了,吳嬤嬤心情好,錦上添花再奉送幾句,“再說了,大爺往後必定朱紫加身,夫人瞧瞧朝里頭,那幾位相公,哪一個不是三妻四妾、後院兒美人兒成群的?大爺這才幾個?”

    “嗯,我也是這麼想的。”一聽吳嬤嬤說到兒子往後朱紫加身,陳夫人頓時眉眼舒展,一臉得意,象玉哥兒這麼出類拔萃的好男兒,往後做個首相什麼的,那簡直穩穩的!

    “還有件事,”吳嬤嬤話鋒一轉,“大爺剛才吩咐我走一趟顧家。夫人,顧家甚麼情形,您可是最清楚不過。”

    吳嬤嬤含糊了一句,見陳夫人一臉怔忡,一看就是壓根不明白她應該清楚什麼,趕緊往她能聽懂的地方說。

    “夫人,青書她們幾個還好,青書是大奶奶已經發了話的,秋媚和春妍本來就是她帶來的人,不過咱們用了,可顧家姐兒就不一樣了,咱們作主抬進來,萬一大奶奶不高興了,或是張太太這事那事的,夫人豈不是又要受人家排喧?”

    “我就說,這是個不知羞恥的禍害!”陳夫人一聽到張太太三個字,心就有點抖。

    “夫人別急,我看這樣,抬顧家妮子這事,夫人交給大奶奶去張羅,她經手替大爺抬進來,她自己沒話說,張太太更沒話說。”吳嬤嬤點明主題。

    顧家那灘爛泥污臭膠黏,誰沾上誰倒霉,她可不去顧家,更不張羅抬顧氏這件爛事。

    “我也是這個意思!”陳夫人太贊成了,“捧雲呢?你走一趟,跟大奶奶說一聲,就說我的話,不許她鬧脾性,好好把這事辦妥當了,這是大爺的臉面,也是她的臉面!”

    錢管事領了姜煥璋一句話,袖手縮肩回到帳房,往炕上一坐,愁眉苦臉,猛嘆了口氣,又嘆了口氣。

    “瞧你這張臉!”帳房老孫遞了杯茶過來,“怎麼?又在大爺手裡領教訓了?你別理他,這帳上沒銀子,是咱們的事?咱們管帳的能管出銀子?又不是神仙。你先嚐嚐這茶!外頭孝敬進來的,正正經經的今年新茶,味兒正得很,快嚐嚐!”

    這十來年,姜家帳上一直空空蕩盪,帳房裡一共就倆人,管事老錢,和帳房老孫。

    “外頭的孝敬?哈!真是轉了天了!”錢管事端起杯子看了看湯色,又啜了口,甘甜可口,還真是正宗的新茶!

    “教訓倒沒領,領了句吩咐,讓我準備五萬現銀,還說都要一千一張見票即兌的銀票子!哈!聽到沒?五萬!銀票子!”

    錢管事把五根手指晃的快掉下來了。

    老孫眯縫著眼睛品著新茶,嘿嘿笑道:“大爺娶了人家李家的姑娘,自然抖起來了,五萬銀子算什麼,那位!”老孫往內院方向努了努嘴,“五十萬人家也能拿得出來!”

    “大爺……”錢管事嘴角往下撇成了八字,一臉鄙夷,“昨兒個你聽獨山說了吧?二兩銀子買句話,大爺還嫌他小氣,讓大喬去訂那什麼雅間,就大爺一個人,一頓飯,獨山說他就沒動幾筷子,五十兩!沒了!他闊的可真快!嘖嘖!”

    錢管事一邊搖頭,一邊嘖嘖有聲,“可真是要臉!這才娶回來幾天,就抖成這樣了!怎麼就不嫌丟人呢?”錢管事往內院方向啐了一口。

    “他娶人家姑娘,不就是衝著人家的銀子娶的,現在把銀子娶到家了,當然得抖起來了,不闊一闊,怎麼對得起自己?看看,這一張口就是五萬,你說,大爺要這五萬銀子幹什麼?”老孫湊過來,一臉八卦。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6 03:08 PM

第二十四章 妻運不佳1

    “還能幹什麼!”錢管事又啐了一口,“幹什麼能用得了五萬銀子?這事還不是明擺著的,這是要把李家的銀子,挪到姜家口袋裡!吩咐我給他準備,這是明擺著讓我替他找人家李姓要銀子,拿我當沖頭,真是好大臉!”

    “那怎麼辦?”老孫連連點頭,一邊點頭一邊嘆氣,他也是這麼想的,大爺也真是,唉,窮生奸計富長良心,姜家窮成這樣,也難怪什麼事兒都能幹得出來!

    “怎麼辦?不辦!他不要臉,我還要臉呢!帳上沒銀子,就這麼回他!”錢管事又啐了一口。

    “你就是去要,人家也不會給你。”老孫嗞嗞有聲的啜著茶,“李家那位太太可是個精明人兒,這銀子拿出來,要的是大爺的人情,大爺不親自開這金口,人家怎麼能給?說起來……”老孫眼睛縫成一條小細縫,“李家除了那位太太,就這一位姑娘,老家又在湖州,京城就這母女兩人,我看哪,大爺看李家,就跟看自家一樣,要不然,也不能這麼吩咐你,大爺可不是笨人,你說是不是?”

    姜煥璋剛回到自己院裡,錢管事就去回話了,帳房統共只有一百六十四兩銀子,南北貨行已經來要了四五趟錢了,上個月中,夫人吩咐給大娘子、二娘子每天添一兩燕窩二兩冰糖,這一百六十四兩,將將夠南北貨行的欠帳。

    姜煥璋一張臉陰的滴水,從他回來到現在,最讓他幾乎不停的想發火的,就是這府裡的人,人少就不說了,一個能用的都沒有。一個個畏縮窮餿,看一眼他都覺得丟人!

    從前,他身邊的小廝以體面伶俐聞名京城,四個小廝,每四年輪換兩個,那些長隨,個個幹練忠心,各有所長,還有成群的管事,哪一個都能獨擋一面……

    帳房上的老管……管還是官?

    他記得剛進工部做左侍郎隔年,春汛兇猛,連下了大半個月的雨,汴河裡的水眼看要漫出來,墨七卻授意戶部,卡著就是不撥河工銀子,他把老管叫進來吩咐了一聲,當天老管就備出了二十萬銀子,那一場事,他前前後後墊進去將近四十萬兩現銀,因為這場功勞,年底他就從左侍郎調升工部尚書,成為朝廷最年青的一品大員!

    姜煥璋想起那些熱血歲月,心裡發燙,他這一生,除了妻運不佳,別的,他沒什麼不滿意的地方。

    可就是因為妻運敗壞,足以配匹正室之位的顧氏成了妾,他最心愛的兒子是庶出,以至於他一步步陷入了那樣的困境……

    姜煥璋心裡一陣煩躁,他說他和姜家的運星只有在他娶妻後才能由衰轉盛,只能在由衰轉盛的時候作為起點,一切才有可能……

    姜煥璋擰著眉,努力回想從前。

    從前的他,和現在一樣厭惡那些商戶之行的庶務,他厭惡一切跟她有關的東西,因為厭惡,他從來沒留意過那阿堵物的來來往往,從他成親後……

    好像是的,家裡的鋪子開始做什麼生意都能掙大錢,莊子的出息一年比一年多,好像就是從他成親後開始的。

    就連那年蝗蟲爆發,姜家的莊子雖說也損失慘重,可莊頭冬天的時候就看出不對,一開春就買了十幾萬隻雞雛鴨苗,蝗蟲起時,雞鴨正當半大,姜家所有的莊子驅雞鴨吃蟲,張網捕蟲,晾曬蟲乾,當年的雞鴨蛋,以及隔年的成雞成鴨,不但彌補了蝗災的損失,還大賺了一筆。

    因為這件事,皇上在大朝會上都表彰了他好幾回,說他凡事皆肯用心,於細微處著眼,能化腐朽為神奇。他的工部左侍郎,也是因為這件事,才眾望所歸,順利到手。

    蝗蟲餵大的雞鴨極其美味,顧氏蕙質蘭心,創了道新菜翡翠鴨舌,美味脫俗,成了聞名京城的姜府家菜。

    想到翡翠鴨舌,姜煥璋只覺得口舌生津,想到顧氏,心裡更是暖暖的妥帖無比,妻運乖蹇,可不幸之中的萬幸,他還有顧氏。

    顧氏賢淑能幹,思慮周祥,這個家要是讓顧氏主理,肯定比李氏強上百倍……

    姜煥璋心裡閃過道亮光,他說他和姜家的運星是自他成親後開始運轉,他只能從和李氏成親後開始,殺妻傷陰德損福祿,有礙子孫,他警告過他,那把李氏束之高閣不就行了?

    她裝病拿喬,正好!趕緊抬顧氏進門,她病著,這家務自然得讓顧氏代理,這事任誰也說不出閒話!

    如果是顧氏替他打理後院,姜家肯定會比從前好上數倍,至少不像從前那般銅臭惡俗,顧氏的清雅,連他都不如……

    等晉王即了位,他就藉著這主理府務,想辦法給顧氏討個誥封,顧氏有了誥封,那些蔑稱他兒子是庶孽的狂妄之徒,再想開口,就得先掂量掂量輕重了!

    姜煥璋打定主意,站起來直奔清暉院。

    李桐躺在床上,半垂著眼皮,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姜煥璋眉頭越擰越緊,臉上的厭惡幾乎無法掩飾,“……這也是為了你好,你這病一時半會好不了,阿娘因為你這病也病倒了,抬了顧氏進來,全是為你著想,有顧氏替你主理府務,侍候阿娘,你也能安心養病,以便早日康復。”

    “我也是這麼想的。”李桐的目光茫然無目的看著前方,聲音平和低弱。

    “那就好。”姜煥璋不由自主鬆了口氣,說來也奇怪,他明明不在乎她點不點頭,可她沒點頭前,他的心竟然是提著的。

    “你好好歇著,對了,讓人備五萬銀子,過兩天我要用。”

    “現銀麼?”李桐嘴角往上挑到一半又落下,好大一張臉!

    “五萬現銀怎麼拿?”姜煥璋無語的斜了李桐一眼,“一千兩一張的銀票子,一會兒讓人送到我院裡。”

    “我手頭只有陪嫁的壓箱銀子三十萬兩,莊子和鋪子去年臘月剛交過帳,這才三月裡,肯定抽不出銀子,要不,我讓人把壓箱銀子抬去換成銀票子?”李桐慢騰騰一字一句的說道。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6 03:13 PM

第二十五章 妻運不佳2

    姜煥璋居高臨下斜睨著她,似是而非的‘嗯’了一聲,“這兩天我就要用。”說完,轉身就走了。

    都說他娶李氏是因為李家的銀子,李家是有點銀子,可李氏……哼!三十萬兩銀子,還敢說他為了銀子?就這點銀子?

    “姑娘。”水蓮目送姜煥璋出了門,上前半跪在李桐床前,抖著嘴唇,卻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姑爺這也欺人太甚了!

    “沒事。”李桐伸手拍了拍水蓮,“這樣最好,這是個難得的機會,你去叫萬嬤嬤來。”

    “姑娘,你真要把壓箱銀子給他?那是您的壓箱銀子!不是生死關頭,哪有動壓箱銀子……”水蓮急了。

    “放在姜家庫房,我一直不放心,正好搬出去。”李桐慢吞吞吐了句,水蓮一呆,愣呵了好一會兒,才'噢'了一聲,站起來,走了兩步,原地一個急轉,看著李桐,眼淚一下子奪眶而出,“姑娘,您這是打算……”

    李桐一臉笑意看著她,點了下頭,又點了下頭,“我有你們,咱們不怕他。”

    “好。”水蓮用力點著頭,哽了半晌才說出一個好字。

    萬嬤嬤領了李桐的吩咐,出來呆了半晌,找個藉口出了姜府,直奔李家。

    張太太端坐在榻上,凝神聽萬嬤嬤說完,沉著臉道;“既然是你們大奶奶吩咐你的,你用心做好就是了,跑來跟我說這個做什麼?”

    “太太的教訓老奴懂,可這是大奶奶的壓箱銀子,沒有生死大事,哪有動用壓箱銀子的?這事……實在太大了,大奶奶又病成那樣,老奴實在是……”萬嬤嬤緊擰著眉頭,她是真擔心她家大奶奶。

    “你放心。”張太太放緩了聲音,“阿桐如今跟從前大不一樣。”頓了頓,張太太難過的嘆了口氣,“放心!照你們大奶奶說的去做。老萬哪,我也不瞞著你,阿桐嫁錯了人家,只怕有幾年艱難日子,你多用點心,幫著阿桐熬過這段艱難,阿桐雖說脾氣嬌,卻重情重義、知道好歹,往後,她不會虧待你。”

    “我就說!這話我就沒敢說!”萬嬤嬤一拍巴掌,“太太放心,我打小看著姑娘長大……唉!我就說!唉!這叫什麼事兒!太太放心!”

    萬嬤嬤告退出來,腳下生風,鬥志昂揚。她可不怕艱難,再艱難還能難過老爺剛走那幾年?

    青書站在一棵石榴樹下,只覺得眼前的陽光從未有過的明媚,眼前的花草從未有過的美麗,就連前面那間油漆斑駁的破亭子,都清新的可人。

    夫人剛剛把她和秋媚、春妍叫過去發了話,大奶奶又叫她過去,現拿了銀子讓她張羅自己和秋媚、春妍抬姨娘慶賀的事。

    青書微微昂著頭,抬手抿了下鬢角。

    大奶奶再怎麼著,也得瞧著大爺的臉色,大爺待她好,大奶奶就不敢得罪她,這不就是,現拿銀子讓她張羅這擺酒慶賀的事,瞧秋媚和春妍在自己面前那幅恭敬樣兒,不管是大奶奶發的話,還是這倆妮子自己品過來的味兒,都不是壞事兒。

    大奶奶真大方,一出手就是一百兩銀子!青書又捏了下荷包裡的銀票子。

    自己封了姨娘,這府裡除了幾個正頭主子,哪一個不得巴結自己,不得好好奉承奉承這事?這擺酒慶賀的事,還能用得著花錢?不但不用花錢,說不定還能收進來不少。

    大爺待自己越來越好了,青書心頭熱熱的有些發燙,前兒晚上,大爺誇她豐澤軟膩,最宜摟在懷中,可惜沒有百和香的味兒,有點美中不足,百和香是什麼香?

    這一百兩銀子肯定用不著,要不,讓人去香舖裡問問,買點百和香回來……

    “站在大太陽地裡發什麼呆呢?”捧雲的話驚的青書打了個機靈,回頭見是捧雲,拍著胸口笑道:“你這麼悄悄的摸過來,嚇我一跳! ”

    “明明是你走神走的厲害。”捧雲和青書同一年進府當差,比青書早一年到夫人身邊侍候,在這府裡,她們兩個人最要好不過。

    “想什麼呢?總不是高興的忘了形吧?”

    “這哪有什麼好高興的?瞧你說的。”可青書臉上的笑容根本收不起來。

    “怎麼不值得高興?總算熬出頭了,過幾年再有個一兒半女,你這輩子就百事無憂了。”捧雲的祝賀發自內心,她一向心眼實。

    “哪有那麼好。”青書含糊了一句,“你娘的病怎麼樣了?前兒聽王嫂子說,你娘又不大好了?”

    “就前幾天,差點一口氣上不來。”提到阿娘,捧雲頓時神情黯淡。

    青書一句話問完,下意識的捏了捏荷包裡的銀票子,後悔的想咬自己的舌頭根,捧雲娘病得重,說是得吃獨參湯,一家子急紅了眼等捧雲的月錢,自己的月錢,這個月已經拿到手二兩銀子了,萬一她開口借錢……

    她倒不是不願意借給她,就怕她借了還不起。

    “大奶奶的病怎麼樣了?到底什麼時候能好?滿府的事都等著她呢,還有月錢。”捧雲擰著眉,一臉焦躁。

    “大奶奶病得重。”青書的話有幾分含糊,她可不怎麼希望大奶奶好起來,她的月錢欠的不多,再說,她不缺銀子用,以後更不缺。

    “不就是磕破了點兒油皮,怎麼就不肯好了?這是想鬧什麼?”捧雲這幾句話裡,隱隱透著陳夫人的神韻。

    “傷的好像不輕。”青書舌頭打轉,這幾字字說的極其含糊不清,沒等捧雲再問,接著笑道:“傷的是輕是重,得看人。大奶奶自小兒金尊玉貴,說是長這麼大,連層油皮也沒破過,陪房小悠姐,就是那個廚娘,說大奶奶最怕蚊子,咬一口就紅一片,偏偏又喜歡逛園子,一天要逛兩三趟,親家太太就讓人把她們府上所有的遊廊都封上紗,大奶奶愛逛的幾個地方搭上天棚,一年光封紗搭天棚的錢,上萬的銀子呢!這回受了傷,咱們瞧著是小事,擱李家,就是天大的事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6 11:09 PM

第二十六章 一對閨蜜

    “就是老爺,也沒敢這麼漫撒用銀子!也不怕報應。”捧雲聽到還有這麼浪費銀子的,頓時覺得堵心難受。

    “可不是,都說李家有錢,還真是有錢,姐姐去找王嫂子?”見這話題又回到銀子上,青書趕緊再岔話。

    “不是。”捧雲猶豫了下,左右看看,將青書往旁邊拉了幾步,俯耳低低道:“我跟你說,你聽著就是了。就剛才,大爺跟夫人……鬧了一場,非要夫人這兩天就把顧娘子抬進府,大爺跟顧娘子那事,你都知道的,夫人氣壞了,說平時看著顧娘子是個好的,怎麼能做出這種不知羞恥的事,還說這樣寡廉鮮恥的人,配不上大爺,不能讓她進姜家的門。”

    青書聽的兩眼放光,夫人真是太英明了!

    “可大爺鐵了心非要抬顧娘子進門,還逼著夫人這兩天就得抬進來,還說……”捧雲憂慮的嘆了口氣,“因為大奶奶病的重,抬顧娘子進門,是為了替大奶奶主持中饋。青書,你天天侍候在大爺身邊,是不是覺得大爺跟從前很不一樣?”

    “哪兒不一樣?”青書的心猛跳了好幾跳,她確實有這種感覺,但,跟從前相比,現在的大爺對她好極了!

    “我也說不上來。”捧雲擰著眉,“可以前,大爺從來沒這麼逆著夫人的意思過,更沒這麼當面頂撞過夫人,你沒看到,大爺那臉色,那目光……唉,以前,就算有什麼不贊同的地方,大爺也委婉的很,都是慢言細語把夫人勸過去,從來沒對夫人這麼兇過。”

    “大爺成了親,有了媳婦,肯定跟從前不怎麼一樣了。”青書不願意附和捧雲的話,大爺是不一樣了,但她極其喜歡現在這個不一樣!

    “也是,有了媳婦忘了娘,夫人說得對,商戶之家出來的,就是叫人瞧不起!”捧雲替陳夫人忿然。

    青書陪著笑了幾聲,“那你現在往哪兒去?”

    “夫人氣病了,讓我去跟大奶奶說一聲,她挑出來的事,讓她替大爺抬顧娘子去。”捧雲一提到大奶奶,更加忿然,從這位大奶奶進門起,這一兩個月生了多少事!真是喪門星。

    “夫人也真是……也太疼大爺了,大爺雖說成了親,可年紀在那裡,哪經過什麼事兒?夫人既然覺得不妥當,就該擋下來,要不然,以後真出了什麼敗壞門風的事,不就來不及了?唉,你也該勸勸夫人。”青書遺憾之餘,對陳夫人的不硬氣和捧雲的不盡心很是抱怨。

    “你不知道,”捧雲頓了頓,好像在想怎麼說,“大爺真跟從前不一樣,很不一樣,那樣子……唉,我真不知道怎麼說,大爺就那麼眼風一掃,我這腿就有點發軟,哪還敢說話?別說我,連吳嬤嬤也一句沒敢勸。 ”捧雲想著剛才大爺那狠厲的眼風,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

    “瞧你說的,大爺多好的脾氣,讓你這麼一說……成什麼了?”青書推了捧雲一把,說的親呢,笑的更親呢。

    “大爺對著你當然好脾氣。”捧雲調笑了青書一句,隨即正色道:“我告訴你這話,你心裡有個數,連吳嬤嬤都說顧娘子心眼多,大爺又對她這樣,往後,你得小心點,別被人家賣了,還替人家數銀子呢!”

    “多謝姐姐教導,青書都記下了。”青書一半認真、一半玩笑的曲膝致謝,“正好跟你說一聲,大奶奶發了話,說讓大廚房明天中午備幾桌酒菜,讓我和秋媚、春妍請大家吃頓飯,熱鬧熱鬧,你一定得來。”

    “放心,一定到。能這麼擺幾桌酒熱鬧熱鬧,這份體面難得!恭喜你!”捧雲再次恭喜,告辭青書,往清暉院去傳話。

    清暉院。

    送走捧雲,水蓮和文竹幾個齊齊看著李桐。

    “文竹,你去和趙姨娘說一聲,讓她明天一早,帶著錢姨娘替我走一趟顧家,和顧家定個日子,把顧氏抬回來,越快越好。多交待趙姨娘一句,爺要的急,不管顧家有什麼要求,都先答應了,讓她放心,顧家的事,爺沒有不答應的。”

    文竹眨了幾下眼才明白過來,青書姓趙,秋媚姓錢,趙姨娘和錢姨娘,就是青書和秋媚,還有孫春妍孫姨娘,夫人發了話,她們家姑娘也點了頭,確實就應該稱姨娘了,可這麼一本正經的連著姓叫什麼姨娘,她都反應不過來誰是誰了。

    “清菊和綠梅去替兩位姨娘挑一身衣服首飾,到擷秀坊去挑,撿最時新的樣式,最好的挑三身,水蓮打發人告訴萬嬤嬤,照納妾上等禮備雙份,再吩咐大姚媳婦,趙姨娘和錢姨娘是替我走的這一趟,出門的車子和從人,就照我出門準備。”

    幾個人聽的愣愣呵呵,綠梅最先反應過來,“聽說顧家窮極了,這樣……會不會生出什麼意外?”

    李桐驚訝的看向綠梅。

    這四個大丫頭中,她對綠梅了解的最少。

    綠梅話少,有時候一整天都聽不到她一句話,長相也最普通,除了廚藝非常好,擅長做各種湯水點心,別的,她想不起來她還有別的什麼長處。

    上一回,文竹死後沒幾個月,姜煥璋把清菊要走送了人,清菊走那天,她就覺得綠梅看她的眼神一下子變了,好像充滿了仇恨,幾天後,綠梅磕頭求她放她出府,說是家裡替她尋了門好親,她給她備了份厚厚的嫁妝,綠梅走那天,跪在地上給她磕了三個響頭,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她站在台階上,看著綠梅的背影,那一剎那,她覺得自己孤獨極了,她們都走了,拋棄了她,她也拋棄了她們。

    之後很多年,她常常夢到那一幕,夢到綠梅決絕的背影,每次夢到,都驚出一身冷汗。

    “能生出什麼意外?獅子大開口?”文竹說完,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尖,覺得自己異想天開的太厲害了。

    “這可說不準。”水蓮擰著眉頭,“顧娘子能做出這樣的事,顧家的家風能好哪兒去?大奶奶,萬一……”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7 01:19 PM

第二十七章 挑事1

    “不管出什麼事,都不是壞事。”李桐看著綠梅,“清菊去挑衣服吧,綠梅跟文竹一起走一趟,青書前兒燉的那湯挺好,你去問問怎麼燉的。”

    “是。”綠梅迎著李桐的目光,李桐沖她眨了下眼,又眨了下,綠梅眼裡閃過亮光,帶著幾絲興奮答應一聲,幾個人各自去忙。

    三人出去,李桐出了一會兒神,吩咐水蓮,“找個人悄悄把秋媚叫過來,我想起來幾件事,得和她說說。”

    水蓮答應一聲,親自出去安排了,等到秋媚進來,屏退眾丫頭,親自在門口守著。

    天剛落黑,萬嬤嬤帶著十來個陪房,引著十幾個健壯腳夫,一人推著一輛獨輪車,從後角門推進來,直奔堆放李桐嫁妝的庫房,也就半盅茶的功夫,十幾輛車隻隻都裝到沉的幾乎推不動,十幾個壯漢推著,直奔後角門。

    看後角門的是吳嬤嬤的堂妹吳婆子,托吳嬤嬤的光,在姜府也是有頭有臉,上前攔住,伸手就要去掀蓋在獨輪車上的油布。

    萬嬤嬤可不是好惹的,一巴掌拍開吳婆子的手,“這是大奶奶的東西,可不是咱們想看就能看的。”

    “你說是大奶奶的東西,就是大奶奶的東西了?”吳婆子被萬嬤嬤這一巴掌拍的顏面盡失,頓時惱羞成怒。

    “那當然。”萬嬤嬤慢條斯理答了三個字,示意眾人,“愣什麼?還不趕緊!銀號正等著呢。”說著,伸手將吳婆子撥到一邊。

    看著十幾輛車出了角門,吳婆子又愣呵了片刻才反應過來,跳腳破口罵了一陣子,指著另外兩個婆子吩咐,“你們好好看著門,這事得跟夫人稟一聲。”

    吳嬤嬤聽了堂妹添油加醋的密報,什麼當眾打她一巴掌打的可是夫人的臉面,以及姓萬的這麼不把夫人放眼裡這是反了天這些,她都沒功夫在意,她的注意力在大事上:大奶奶推了十幾輛車的東西出去!十幾輛車!

    “都是重車?”吳嬤嬤緊擰著眉頭。

    “可不是!推車的那些漢子個個壯的像頭牛,那麼壯,推那車還累的彎著腰,過門檻時臉上的青筋都暴出來了,我看的可清楚了!那車重得很!”

    什麼事到了吳婆子嘴裡,嚴重程度至少提高一個等級,而且是說一次提高一級。 “姐姐,姓萬的太不把咱們姐妹放眼裡了,這事……”

    “萬婆子說什麼沒有?”

    “說是大奶奶的東西,不讓看,我說你說是大奶奶的東西就是大奶奶的東西了?姓萬的竟然說那當然!姐姐你聽聽,那當然!真是氣死個人…… ”

    “還說什麼了?”吳嬤嬤被她這個蠢堂妹囉嗦的聲音都高上去了。

    “別的沒說什麼,說倒沒說什麼,就是她那態度,姐姐沒看到,看到了你就知道她有多猖獗了!她這是壓根沒把咱們姐妹放眼裡,姐姐你沒看到,她那樣子,連鼻孔都不對著你,只催那十幾輛車:'快點快點!銀號正等著呢!'”

    吳婆子叉著腰,仰頭仰的鼻孔朝天學萬嬤嬤。

    “銀號正等著呢?你聽清楚了?”吳嬤嬤嚇了一跳,驚叫起來。銀號!

    吳婆子一個愣神,半張著嘴呆了片刻,點了下頭,“是銀號。姐姐我跟你說,那姓萬的……”

    “行了行了。”吳嬤嬤極不耐煩的打斷了堂妹的話,“我都知道了,你趕緊回去,要是再有大奶奶的東西要出府,趕緊來報信!還有,無論如何都要攔住!行了行了,別廢話了,快回去看著!”

    “噢!”吳婆子一溜小跑回到後角門,進了門房,坐著喝了杯茶,總算恍然而悟,猛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大奶奶的東西就是大奶奶的嫁妝,姓萬的偷了大奶奶的嫁妝!

    吳嬤嬤一陣風捲進陳夫人上房,也不請陳夫人示下,揮手屏退捧雲等人,俯到陳夫人耳邊,氣急敗壞道:“夫人,不好了!”

    “怎麼了?大哥兒出事了?”陳夫人一下子坐起來,眼睛瞪的溜圓。

    “不是!”吳嬤嬤側身坐到榻上,將十幾輛大車的說了一遍,“……夫人,看樣子,這是把壓箱銀子都偷出去了!”

    陳夫人緊擰著眉頭,板著臉,好一會兒才猶豫道:“那是她的嫁妝銀子,照理說……”

    “夫人!”吳嬤嬤急的聲音都高上去了,“那是她的嫁妝,那也是咱們姜府的銀子!”

    陳夫人頓時沉了臉,吳嬤嬤話一出口就懊悔無比,夫人一向把自己的嫁妝看的比什麼都緊,姜家幾乎被人家趕出這座府邸時,夫人照樣咬著牙一分銀子沒拿出來,這麼說話,犯了夫人的大忌。

    吳嬤嬤趕緊迴轉,“夫人,大奶奶這嫁妝,哪能跟別人的嫁妝比?夫人想想,咱們為什麼跟她們李家這樣的商戶人家結親?不就是為了……”吳嬤嬤舌頭打了個彎,“她們李家銀子多,要不是為了這嫁妝,就咱們世子爺,能娶大奶奶這樣的?”

    “你說的是。”一聽到這話,陳夫人心痛的眼淚都汪出來了,“哥兒那樣的人品,咱們這樣的家世,一想到那李氏商戶出身,又這麼不懂事,我這心裡……”

    “夫人,大奶奶這家世、人品樣樣提不起,就是那份嫁妝還過得去,那份嫁妝不是她的,那是她們李家該補償給咱們姜家的,她現在讓人把銀子都偷出去了,這算什麼?”

    “你說的是!”陳夫人憤慨了,她雖然瞧不起銀子,不肯提半個錢字,可心裡還是明白的,姜家窮極了,這門親,就是衝著李家的銀子才結的。 “她真把銀子偷出去了?”

    “十有八九是!”吳嬤嬤見陳夫人總算上路了,趕緊說正事,“我已經吩咐看後角門的吳婆子,再有車子,無論如何得攔住,可這十幾車……夫人,不能就這麼算了,十幾車銀子呢!”

    吳嬤嬤想著十幾車銀子,從骨頭到肉謔謔的痛。

    “那怎麼辦?”陳夫人對十幾車銀子是多少沒概念,可吳嬤嬤急成這樣,她也趕緊急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7 01:26 PM

第二十八章 挑事2

    “讓捧雲走一趟,問問大奶奶,後角門拉出了十幾車是什麼東西?怎麼沒跟夫人稟一聲,先看看她怎麼說,她遞了招,咱們再見招拆招! ”

    車子已經出了門,嫁妝庫房的鑰匙陳夫人又沒有,吳嬤嬤也沒什麼好辦法。

    沒多大會兒,捧雲就回來了,“回夫人,大奶奶說沒往外運過東西,既然走後角門,又是獨輪車,那大概是要扔出去的破爛東西舊衣服什麼的。”

    “瞧這話說的!這是拿夫人當傻子哄呢!”吳嬤嬤氣壞了。

    “你再去跟她說,我知道她這是胡說,讓她說實話!”陳夫人也惱了,吩咐捧雲,捧雲一臉難為的看向吳嬤嬤,這話讓她怎麼去跟大奶奶說?

    “還是別問了,她死不承認,咱們能怎麼著她?她還病著呢!”吳嬤嬤重重的咬著一個病字,“夫人話說的重一點,她眼一翻又鬧死鬧活,反倒成了夫人的不是!”

    “這個商戶女!這個刁婦!我姜家造了什麼孽,怎麼娶了這麼個禍害回來!可憐我的玉哥兒……我的命好苦……”陳夫人一把接一把抹起了眼淚。

    “夫人別哭,”吳嬤嬤心不在焉的勸著,心思轉的飛快想主意,“我看這樣,明兒就說庫房好些年沒修了,眼看雨水要多起來,得打開庫房挨個查看查看,等她們打開庫房,我拿上嫁妝冊子,親自去對一對,少了哪些東西不就知道了?等查出來,夫人再和她算帳!”

    “這主意好!”陳夫人拍掌讚歎。

    第二天一早,青書送走姜煥璋,先到大廚房吩咐了中午擺宴慶賀的事,心花怒放的受了大廚房眾人一通恭賀,再趕緊趕到清暉院,換上如今最時興的十六幅金絲繡花籠紗長裙,她的裙子是蔥綠底,秋媚​​的是桃紅底,上身,兩人則是一式一樣的流雲暗花雲錦絲棉薄襖。

    清菊又捧出只匣子,先拿出一對光彩奪目的赤金攢紅綠寶石鐲給兩人各套一隻,又拿出一對纏絲如意鐲給兩人套上,最後,再拿出一對寬寬的花開富貴赤金鐲照樣套上。

    青書盯著手腕上耀眼奪目的一串鐲子,看的兩眼放金光。

    清菊給兩人戴好鐲子,又取了一蔥綠一桃紅兩件織錦緞夾斗篷出來,一邊遞給兩人,一邊笑道:“兩位姐姐真好看,這衣服和首飾都是昨天現從擷繡坊給兩位姐姐定做的,大奶奶說,就當她給兩位姐姐的賀禮了,春妍姐姐也有一套一樣的,已經送過去了。”

    青書不敢置信的看著清菊,這些,這渾身上下,不是借,而是,都給她了?

    “外頭已經交待好了,兩位姐姐要用什麼,只管吩咐她們。”清菊恭敬客氣的將兩人送出了門。

    二門口已經準備齊整的,是李桐那輛專門定制的大車,青書和秋媚一前一後上了車,車子出了二門,往只隔了幾條街的顧家過去。

    秋媚從眼角斜著想裝著不在乎,目光卻根本離不開手腕上那一串鐲子的青書,抬起手,將自己手腕上的三隻鐲子晃的叮咣脆響,給青書倒了杯茶。

    “姐姐喝杯茶。不怕姐姐笑話,我跟春妍她們,是大奶奶定了親之後,才進的李家,剛進李家那幾天,我生生給嚇著了!”

    “怎麼嚇著了?”青書心情好,興致更好。

    “像我們這樣的,一進人家門,頭一件事就是沐浴,這姐姐肯定知道的。別家不知道怎麼樣,可李家這入門沐浴,是一溜兒七八只沐盆,三四個婆子侍候我一個,不瞞姐姐說,我從來不知道沐個浴還有那麼多講究,後來才知道,那天侍候沐浴的婆子,都是從香水行請來專門侍候女人洗澡的,我一說姐姐肯定就知道這中間的講究門道了,聽說有些很富貴的人家,也只在姑娘出嫁那天,才從香水行請一回人呢。”

    秋媚一邊說著話,一邊緊盯著青書的神情,青書笑容有些勉強,香水行的門道她哪兒知道,聽也是頭一回聽說。

    “洗好澡出來,里里外外的衣服就不提了,就沒有不好的,接著就是擷繡坊的繡娘,姐姐不知道,足足四五個繡娘,圍著我們四個先是量尺寸、量腳,量頭圍,我當時可納悶了,量頭幹什麼?難道看我們頭大頭小,好知道是不是聰明?後來才知道,是要做秋冬戴的抹額、勒子什麼的。接著就是挑衣服料子,一直挑到天黑,我跟姐姐說啊,我頭一回知道,這做衣服的料子竟然有那麼多種,有那麼多講究!真是不得了!接著就是挑首飾,我就更暈了,眼前亮閃閃一片,一個不認識!真不怕姐姐笑話,我是窮家出來的,長這麼大,從來沒見過那麼多好東西。”

    “有錢的人家就是不一樣。”青書勉強扯著嘴角,扯出來的也不知道算什麼表情,反正看不出來是笑。

    “有錢的人家多了,可是肯對像我們這樣的下人這麼大方的,我見識少,真沒見過其它家。”秋媚的話一點點往外放的很小心。

    “那倒是。”青書想到了陳夫人,姜家幾乎沒有什麼來往的人家,她不知道別人家怎麼樣,她只知道在府里當差這些年,陳夫人從來沒放過賞,就連穿過的舊衣服,用過的舊物件,也要留著賣給收舊貨的。偶爾散一星半點吃不了的菜品點心,別人不知道,反正她拿到的,全是放的太長,味兒已經變了沒法吃的。

    她聽捧雲說過,陳夫人其實有銀子,還不少,她當年的嫁妝不算薄,這些年握在手心裡,半個大錢都沒往外拿過……

    “李家太太大氣,大奶奶跟太太一樣大氣,別的不說,”秋媚頓了頓,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姐姐別笑話我藏不住話,我跟姐姐說,姐姐可別往外面說。也別笑話我眼皮子淺,姐姐知道,我是窮家出身。”

    “我笑話你什麼?你放心!”青書急忙答應,下意識的往前挪了挪,等著聽秘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7 01:30 PM

第二十九章 挑事3

    “從……就從我侍候了大爺那天一早上說起,那天一早,大奶奶就讓人送了一百兩銀子給我,說我是個沒家底的,要是……爺喜歡什麼的,怕我沒銀子支應,就先拿一百兩銀子給我隨手用,我跟你說,我當時真是感動的不得了,這還是小事。”

    青書已經聽的瞪大了眼睛,聽說這還是小事,差點失態流口水,急忙咽了口水,再往前挪了挪,著急催道:“你快說,還有什麼!”

    秋媚卻好像意識到話多了,擰著帕子,吞吞吐吐不怎麼想說了。

    “妹妹快說呀,咱們姐妹又不是外人,你放心,你的話,出你口入我耳,絕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青​​書急的恨不能給秋媚一巴掌。

    “其實……”秋媚扭著帕子,“也沒什麼,好吧,反正姐姐確實不是外人,我頭一眼看到姐姐,就覺得姐姐就像是我的親姐姐親妹妹一樣,也沒什麼大事,就是……”

    秋媚用帕子掩著嘴,一臉的羞澀不好意思,扭著身子吃吃笑了幾聲,才低低道:“我要是說了,姐姐肯定覺得我小家子氣沒見過世面,姐姐可別笑我。”

    “你快說,我笑你什麼?我也是個沒見過世面的,你快說。”青書急的恨不能把手伸進秋媚喉嚨裡把話掏出來!

    “我侍候爺……還有春妍,也好幾回了,這事姐姐知道的,大奶奶一趟也沒讓人送過湯藥。”

    “什麼?”青書一個驚叫剛脫口叫出來,就反應過來了,“怕是忘了吧?”

    秋媚斜著青書,一句鄙夷駁斥的話衝到嘴邊又轉了音,“你當……當時我也是這麼想的,就尋了個由頭,找水蓮想探探話,誰知道,我剛剛露出點口風,水蓮就明明白白說了,說這是大奶奶的意思,大爺是兩代單傳,這府裡什麼都不缺,就是缺孩子,人家文王百子千孫,這咱們不敢比,可總是越多越好,這兒子,再怎麼也得有個十個八個的。”

    “大奶奶真是這麼說的?”青書根本不敢相信。

    “反正水蓮是這麼說的。”秋媚甩了把帕子,“水蓮還說,大奶奶自小就特別羨慕兄弟姐妹多的人家,一直到七八歲,還常常纏著太太,讓太太給她領幾個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回來呢。”

    “那怎麼領?她們府上又沒有男人。”青書已經有七八分信了,帕著掩著嘴,笑的說不出的曖昧。

    “可不是,水蓮還說,這也不用水蓮說,道理在那兒擺著呢,大奶奶是正房正妻,不管誰生的孩子,正兒八經說起來,那都是大奶奶的兒女,只能叫大奶奶一聲娘,咱們這樣的,再怎麼都是個奴兒。不瞞姐姐說,剛開始我真沒想通這話是什麼意思,姐姐知道我是窮家出身,不懂大戶人家這些門門道道。後來春妍說我:看你這個豬腦子,就知道你是個上不得大台盤的!”

    秋媚學著春妍的樣子,順手往青書臉上甩了一帕子。

    “你以為你生了就是你的了?呸!你這是做夢!你當你是娘,人家不過當你是個老媽子,那奶娘是奶孩子的老媽子,你是那個生孩子的老媽子!姐姐你聽聽,這話說的!把我氣壞了。”

    秋媚順手又往青書臉上甩了一帕子。

    “春妍倒是想的明白。”青書聽的太入神了,壓根沒留意已經挨了兩帕子。

    “可不是,那妮子可聰明著呢!她這麼幾句話,我回去整整想了一夜,總算想通了,可不就是這樣!就大奶奶那樣的,平時寫幾個字都嫌手疼,人家還真不一定願意親自生孩子呢,生孩子這事,那可是一腳踩進鬼門關上,九死一生的事!我娘就是生我時落下病死的。”

    秋媚順手又往青書臉上甩了一帕子。

    “不過,不管叫不叫娘,我是一定要多生幾個的,生孩子的老媽子就老媽子了。我都想明白了,姐姐想,咱們這樣的,年紀輕,新鮮漂亮的時候,一個月裡頭,也許爺還肯過來看上幾趟,歇上一晚兩晚的,等以後……都不用等到咱們老,哪!你看,咱們現在要去請的那一位,多新鮮漂亮,黃花大閨女!等她進了府,誰知道爺還記不記得咱們這幾號人?反正,我是覺得,爺肯定是靠不住的,往後要熬日子,就得多生幾個孩子,我姨從前常說,看著孩子長,這日子過得可快了!”

    秋媚斜睨著不停點頭的青書,這一番話切入了正題,“也不怕姐姐笑我,反正姐姐也知道我眼皮子淺,反正,我就是覺得自己命好,特別好!攤上大奶奶這樣的主子,你說咱們這樣的,真要論起來,在誰手裡討生活?爺?”

    秋媚一聲鄙夷的嗤笑,這回帕子甩在青書手背上了,“那可沒法靠,咱們也靠不上。咱們吧,就得靠咱們的命,能攤上大奶奶這樣的主子,你看看,讓咱們吃得好穿得好,看看咱們這衣服、這鐲子、這禁步!還有銀子,不說用多少有多少吧,從來沒少了咱們銀子用,還盼著咱們生孩子,生的越多越好,平時也從來沒拘束虐待過咱們,唉!姐姐別笑話我,我真是覺得自己燒了十八輩子高香,才有了這一段好命!”

    “大奶奶如今病著,誰知道以後……”青書已經被秋媚說服了。

    “真要刻薄,大奶奶如今病著,不正好拘著咱們在屋裡侍候?一場病下來,人家好了,咱們至少搭半條命進去。”秋媚斜著青書,青書眨了眨眼,抿嘴笑起來,“可不是!這話妹妹說的對。”

    “大奶奶這樣的主子,真是打著燈籠都找不著,我這樣的,姐姐也看到了,就是個傻子,腦子裡一根筋也沒有,春妍比我聰明,不過她性子淡,從來不跟人爭這爭那,咱們幾個,只要姐姐不欺負我們,我和春妍這日子簡直就好的不能再好,唉,也不知道顧家娘子脾氣怎麼樣,要是像姐姐這樣就好了,聽說顧家世代書香,可清貴了,大約也差不了。”

    秋媚甩著帕子一臉愁容加好奇。青書臉色變了。

    連吳嬤嬤都說過好些回,顧氏可不是省油的燈!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7 01:34 PM

第三十章 挑事4

    “我跟你說。”青書眼珠轉了幾轉,湊過去和秋媚咬耳朵道:“顧家,一家門都是破爛貨,什麼清貴書香,自己給自己臉上貼金罷了,呸!”

    “真的?”秋媚把眉毛抬的不能再高了。

    “嗯!”自從大爺定下大奶奶之後,青書最看不順眼的就是顧娘子了。

    “你聽聽就知道了。那顧老爺什麼都不會,只有一樣最精通:嫖!”青書嘴角往下扯的不能再扯了,“顧家從前也富貴得很,你看看他們家那宅子就知道了,跟咱們府上就隔了兩條街,不是很富貴,哪能買得起這樣的地方,那麼大的宅子?可顧老爺把所有的銀子都花在女妓身上了,那花樓才是他的家!那些女妓奉承他,說他清雅不俗,他就真以為自己這是清雅不俗了,還說什麼柳三變是前朝的花叢卿相,他是本朝的花叢卿相,呸!真不要臉!”

    秋媚大睜著眼睛,眼裡全是亮彩,時不時呀一聲以示驚嘆。

    “現在沒錢了,就跑私窠子,不嫌髒不嫌臭,就這麼不要臉的人,那顧娘子還說她爹是什麼真性情,什麼清雅風流不拘世情,我跟你說,你以後一定得小心姓顧的,哪怕一泡屎,經她的嘴一說,就能說成一朵嫩生生的白蓮花!”

    “噗!”秋媚沒忍住笑。

    “顧娘子有個哥哥,跟他爹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現在,爺倆天天結伴跑私窠子,滿京城,他們顧家這樣的,獨一份!”

    “那是挺丟人的。”秋媚聽的笑瞇瞇十分歡樂。

    “顧家大爺今年實足都二十三了,還沒說親呢,誰家瞎了眼……就是瞎了眼,也不能把姑娘往這樣的火坑里推!”

    “那是那是,聽說顧娘子有好多妹妹?”秋媚歡快的抖著帕子。

    “嗯!一串兒!一長串兒!”青書又呸了一口,“他們家太太真能生這一條,真是讓人佩服,照我娘的話說,一撅屁股一個,一撅屁股又一個!顧娘子今年實足十九,她二妹妹實足十八,你看,一年一個,跟母豬一樣!”

    秋媚笑的眼睛都彎了,能跟她這麼說話,那就是說開了,說開了就好,好極了!

    “三妹妹今年十六,四妹妹十五,五妹妹十三,六妹妹十一,七妹妹九歲,還有個弟弟,今年七歲,你看看,能生吧?聽說後頭還生過… …”

    青書一臉神秘,在車廂裡也做了個左右看看的動作,湊到秋媚耳朵邊嘀咕:“我告訴你,聽說,後頭還生過兩個,都是丫頭,一生下來就按馬桶裡溺死了,你知道吧?這叫殺嬰!傷陰德的!”

    “呃!”秋媚聽傻了,直驚的猛打了個嗝。

    青書滿意的看著驚的一臉傻相的秋媚,伸手捏了下秋媚那件和她一模一樣的赤金禁步,“我跟你說,一會兒到了顧家,你身上這些東西,件件都得看緊了,那顧家,就是乞丐窩小偷窩!府裡上上下下,沒有一個要臉的。顧二、顧三、顧四,還有那位五娘子,全是見什麼拿什麼的小偷!舊年往咱們府上來,回回走的時候,吳嬤嬤都能從她們身上搜出不少東西。”

    “呃!”秋媚更傻了,這可真是開了眼了!

    “就是因為這個,夫人只讓顧娘子到咱們府上來,那幾個,連顧家大爺在內,一個也不讓進府!你說,這樣的人家出身,顧娘子能好哪兒去?偏偏大爺被她騙住了,還總誇她清雅懂事,要是真清真雅,能半夜三​​更堵住大爺投懷送抱?我這個不清雅的也幹不出這事!”

    青書越說越氣悶,大爺對顧娘子好不好,她看的最清楚,就是因為看的清楚,才最恨顧娘子,不要臉的東西,她哪一點配得上大爺的喜歡?

    “姐姐說的我都害怕了。”秋媚一把抱住青書的胳膊,“像我這樣的傻子……往後可怎麼活?唉唉!嚇死我了!姐姐以後可得護著我些,我就跟著姐姐了,我這條小命,可全靠姐姐了。”

    “你瞧瞧你,何至於嚇成這樣?”青書打著算盤,秋媚這話裡的投靠之意,她聽出來了。

    大爺對顧娘子的情份深,她一個人只怕對付不了,可要是能拉上秋媚,也許還能帶上春妍,有她們兩個握在手裡使喚擋陣,那就不怕了… …

    “只要咱們姐妹一心,總不至於讓她欺負了。”青書話裡有話的往里拉秋媚,秋媚順杆子趕緊上,“我反正是賴上姐姐了!姐姐,這樣的人家,真抬回來,豈不是抬回來一個禍害?要不咱們不讓……抬回來?”

    秋媚眨著眼,青書敲了她一下,“爺對她上心成那樣,抬肯定是要抬回來的,不過……一會兒咱們見機行事。”

    “好,我聽姐姐的,姐姐怎麼說,我就怎麼做!”秋媚一臉的忠誠。

    秋媚跟在青書後面,在顧家二門裡下了車,看門的婆子先上上下下將她們倆個打量了好幾遍,該問不該問的問痛快了,這才領著兩人進了月亮門,那婆子一邊走,還一邊側頭回眼打量,肆無忌憚的將青書和秋媚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到頭,再看一遍……

    唉,她們府上,得有十幾、幾十年沒來過這麼光鮮漂亮的小娘子了吧!

    離陳太太正院不遠,顧家大爺顧思賢迎面過來,看到青書和秋媚,停了步,半張著嘴,兩道目光粘上就移不開了。

    “這是誰家的小娘子?”顧大爺迅速將兩人衡量對比了一遍,兩隻眼睛粘住秋媚,這話也不知道在問誰。

    “回大爺,這是綏寧伯府世子爺新納的兩位姨娘,這是趙姨娘,這是錢姨娘。”婆子殷勤萬分。

    這府裡唯二的兩個大方人,就是大爺和老爺,也就這兩位爺,偶爾還能派上幾個大錢的賞。

    “姜家表弟?他不是剛成親?就納了這麼難得的兩位美妾?”顧大爺的目光從人看到衣服首飾,越看心裡越酸,這姜煥璋,有了李家的銀子,就抖成這樣了?這美妾一納就是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7 01:39 PM

第三十一章 一個坑

    “回大爺,這兩位新姨娘,說是奉了她家大奶奶的吩咐,來和咱們太太商量她們家大爺要納咱們家大娘子的事!”婆子的聲音裡帶著股說不清的興奮和幸災樂禍,她家大娘子要給人家做妾了!

    “噢?嗯!”顧大爺眯縫著眼睛,一點兒也不驚訝,芳澤一多半時候住在姜家,他就知道這中間肯定有事,這事,他早就想到了。

    顧大爺轉身往回走,姜家發了這麼大一注財,想納芳澤……哼!這是大事,他不能出去,他得看著。

    姜家的窮,窮的還有個大架子,可顧家的窮,是真的窮的什麼都沒有了。

    青書也是頭一回到顧家,到了上房門口,見帶她們進來的看門婆子連聲通傳都沒有,直接掀簾子就進,已經嚇了一跳了,再進了屋,看到屋子正中不倫不類的擺著張方桌,桌子上堆著滿滿的髒碗髒碟子,散發著一股說不清的臭味,南窗下的炕上,到處東一堆西一堆看不清堆的什麼東西。靠著窗戶,有一個角落沒堆東西,陳太太蓬著頭髮,懷裡抱著個六七歲模樣的小男孩正餵他吃蛋羹,男孩倒是乾乾淨淨,陳太太旁邊,放著張油漆斑駁的炕桌,炕桌上一只茶碗歪在一邊,另一只冒著裊裊的熱氣。

    秋媚看的圓瞪著雙眼,傻了。這是書香門第的大家?

    青書也看傻了眼,呆站著連見禮都忘了。

    陳太太只顧給懷裡的小男孩餵蛋羹,帶她們進來的婆子先是想將滿炕的東西往裡推,推了幾下沒推動,轉圈找了一通,拖了一高一矮兩隻凳子過來,“兩位姨娘別見笑,我們這裡可比不得你們府上。”

    “阿娘,煥璋媳婦打發人來給你請安了。”顧大爺跟在後面進來,一屁股坐在婆子拖過來的高凳子上。

    陳太太這下有反應了,抬起頭,倉惶的目光從青書和秋媚身上掃過,“我正忙著,你弟弟還沒吃飽……”

    “阿娘,煥璋媳婦打發她們來,有要緊的事,翠喜!”顧大爺突然一聲大吼,把青書和秋媚嚇了一個哆嗦。

    一個看起來十分粗壯的丫頭從外面跑進來。

    “太太有事,你餵二爺吃蛋羹。”顧大爺吩咐翠喜,翠喜一句話不說,上前從陳太太懷裡抱出小男孩挾在腋下,再從陳太太手里奪過蛋羹。

    青書和秋媚看的兩眼呆直。

    “太太有空了,說吧。”顧大爺翹起二郎腿,抖開折扇瀟灑的轉圈搖著,示意青書和秋媚。

    秋媚看向青書,青書先福了一福,這麼樣的顧家和陳太太,她覺得福上這麼一福,禮節上就足夠了。

    “太太,我們大奶奶打發我和秋媚妹妹來,是替我們大爺求納大娘子,我們大奶奶說,大娘子和我們大爺情投意合,大娘子到了我們府上,我們大爺和大奶奶必定不會委屈了大娘子。”青書也沒心情多說客氣話,直截了當說明了來意。

    陳太太愣愣忡忡,眼睛眨了十幾下,轉頭看向顧大爺,“你妹妹……煥璋不是成過親了?娶的是商戶家的姑娘?”

    “阿娘,人家是要納大妹妹作妾。”顧大爺像是在說別人家的事,秋媚總覺得他這句話後面得跟上哈哈哈幾聲痛快的嘲笑才算圓滿。

    “做妾?你妹妹,咱們顧家,哪能給人家做妾?你阿爹呢?去請你阿爹,這事……”陳太太流下了倉惶的眼淚。

    “阿娘,妹妹們一分錢嫁妝都沒有,阿爹又不上進,說到底,大妹妹也就是長的好看點,能給煥璋做妾,也算大妹妹燒了高香了。”

    顧大爺一臉涼薄的笑,轉頭看向青書和秋媚,“不過,我們顧家和你們大爺,好歹也是親戚,要納大妹妹,總不能說納就納了,總得有點說法,他姜煥璋收了李家那一注無主的大財,總要破費幾個。”

    “請大爺明示。”青書爽快的問道。

    一聲不響就抬進府還有什麼意思?最好是鬧點事,鬧騰的越大越難堪越好,也讓大爺看看清楚,這顧家一窩子都是什麼樣的貨色!

    “也不要多,讓姜煥璋拿一萬現銀,大妹妹就是他的了。”顧大爺比青書還爽快。

    青書半垂著頭,眼珠轉了兩轉,陪笑道:“大爺這話也是常理,哪家納妾都沒有空著手納的。這事我們大奶奶也想到了,我們大奶奶說了,大娘子是書香門第出身,跟我們這樣的婢奴出身的不同,萬萬不能疏忽怠慢了,我們大奶奶還我們交待過,大娘子進門,一定要體體面面、好好熱鬧熱鬧才不算委屈了大娘子。我們大奶奶是個大度人兒,別說大娘子這樣的,就是我和秋媚,還有春妍妹妹,大奶奶也拿了好些銀子出來,又吩咐我們府裡上上下下好好熱鬧一整天呢,我們這樣的,跟大娘子可比不得,大娘子進門,那必定要好好張羅張羅,可著銀子熱鬧喜慶一番才行呢。”

    “青書姐姐說的是,”秋媚跟著幫腔,“我們大爺愛你們大娘子,愛的什麼似的,讓我們大奶奶立時就得給他抬回去,還生怕我們大奶奶委屈了大娘子,再三交待我們大奶奶,無論如何,不許我們大奶奶委屈大娘子一星半點,不管大娘子要什麼說什麼,不管花多少銀子,都是小事,顧大爺也知道,我們大奶奶沒別的,就是銀子多了點。青書姐姐,您說是不是?”

    “可不是,太太和大爺只管放心,只要不委屈大娘子,有什麼話,大爺您只管開口,您儘管放心,大娘子這會兒是我們大爺心尖子上的人,您只要開了口,我們大奶奶,還有我們大爺,沒有不答應的!”

    青書這一番話,說的顧大爺眉梢亂動。

    他早就聽說李家的銀子多的堆成了山,李家半個男人沒有,這就是一注無主的財,如今竟然落到了姜煥璋手裡,現在有機會,自己要是不拿些回來……那就是天予不取,要遭天譴的!

    “你們大奶奶倒是知禮,倉廩實而知禮儀,老話從來不錯。”顧大爺隨口答著話,心裡盤算個不停。姜煥璋發了這樣一注大財,無論如何不能便宜了他!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7 01:44 PM

第三十二章 兩個坑

    “回去跟你們大奶奶……噢不,跟你們大爺說,這一萬現銀算是頭一筆聘禮,先讓人送過來,雖然納妾,可我們顧家,詩書傳家,在京城也算是數得著的大家,我們顧氏嫡長女到你們姜家,就算做妾,這三媒,六聘的禮,該走的一樣不能少,這些回頭再說,告訴你們大爺,趕緊先送一萬銀子來,餘下的禮數,不得多少銀子,到時候,我再找你們大爺商量,後頭的事,後頭再說。”

    “顧大爺這話在理!您放心!”青書答應的爽快極了,六聘都太少,最好要個三十聘五十聘,聘個十年二十年,把這事聘黃了才最好!

    青書和秋媚也不多留,出來上了車,秋媚抬手撫著胸口,一臉後怕,“姐姐,這顧家怎麼……怎麼……能這樣?姐姐,我都不知道怎麼說才好,都說顧家書香門第,怎麼能髒成那樣?亂成這樣?我嚇死了,姐姐真厲害。”

    “要不是破落成這樣,那顧娘子能隔三差五往咱們府上跑,來了就不走,大爺都成了親了,還投懷送抱非要往大爺懷裡鑽!現在你看到了,知道姓顧的是什麼貨色了吧?”

    顧家破落成這樣,青書覺得十分痛快,還有臉說什麼書香門第,我呸!

    顧大娘子從綏寧伯府回來,就提著顆心,急的油煎火烤般等信兒。

    回到自己家,玉墨就不能光侍候她一個人,也就沒法時時刻刻盯著外面替她打聽信兒。直到中午吃飯時,玉墨才聽門房上的婆子說了綏寧伯府來了兩位穿金戴銀的姨娘這件事,趕緊找太太屋裡的翠喜打聽清楚了,連飯也沒顧上吃,一一溜煙跑過去和顧大娘子稟報。

    顧大娘子一聽大哥張嘴就要了一萬銀子,還是先要一萬再說,急的差點吐幾口血,大哥真是混帳!這是要害死她!這家裡,一個個全看不得她好!

    “你趕緊!”顧大娘子團團轉了幾圈,吩咐墨玉,“趕緊去尋表哥,跟他說……就跟他說……你就這樣說,就說綏寧伯府來人了,可是是青書和秋媚來的,大哥是……看到兩個姨娘過來,不高興才要的這一萬銀子,要一萬銀子的話作不得數……”

    話沒說完,顧大娘子又改了主意,大哥這一萬銀子既說出了口,必定是存了心一定要發這筆橫財的。

    “你跟表哥說,就說大哥一向清高,妹妹做妾傷了他的顏面,他要銀子,不是為了銀子……不全是為了銀子……”

    “大娘子,我看,還是把這事一是一、二是二,原原本本告訴世子爺,請世子爺拿個主意,世子爺那麼英明厲害,大爺是什麼樣的人,他還能不知道?世子爺也肯定知道這事不怪大娘子。”玉墨建議道,她們家大爺是什麼樣的人,她們這些下人明明白白,那位世子爺肯定也看的明明白白。

    “那好,你快去。還有,一定要告訴表哥,是青書和秋媚兩位姨娘來的!”顧大娘子重重咬著姨娘兩個字,玉墨點頭,剛要轉身,又問道:“大娘子,要是世子爺沒在綏寧伯府,我到哪兒找他?”

    “這個……”顧大娘子眨了下眼,又眨了下,表哥不在府裡……那就是外頭的事,外頭的事,她怎麼可能知道?

    “那你就問問門房,表哥去哪兒了,要是問不出來,就在伯府門口守著,你記著,別讓那些人看到,要偷偷跟表哥說。”

    “好。”玉墨遲疑了下,還是答應了,又要問門房世子爺去哪兒了,又要不讓那些人看到,那還怎麼問?算了,到時候再說吧。

    青書和秋媚出門去顧家傳話,吳嬤嬤揣著嫁妝冊子,帶著吳婆子等幾個心腹,氣勢昂揚殺過去查看‘年久失修’的庫房。

    姜府的庫房確實年久失修,這麼多年,那些庫房早就空的連老鼠都搬走了。

    吳嬤嬤揣著目的,卻偏要端的堂而皇之,先從離李桐嫁妝最遠的庫房查起。

    空蕩蕩的庫房,吳嬤嬤查的一樣仔細認真,看到一處,就看著標記好,再寫下來,好回頭趕緊請人來修。

    一路查到堆放李桐嫁妝的庫房,吳嬤嬤臉板的更加嚴肅認真公正,吩咐打開。

    被吳婆子撮過來的陪嫁婆子陪笑道:“這間庫房堆的都是大奶奶的嫁妝。”

    “我知道是你們大奶奶的嫁妝,”吳嬤嬤斜著陪嫁婆子,她越看她們越不順眼。

    “奉夫人的吩咐查看庫房,這事今天一早就跟你們說過了,這庫房年久失修,這會兒要是不趕緊查看清楚,請人來修好,回頭汛期到了,下起暴雨,淹了你們大奶奶的嫁妝,算誰的?你跟我說這個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夫人還能把你們大奶奶的嫁妝放眼裡?”

    “嬤嬤教訓的是。”陪嫁婆子認錯認的乾脆利落,“只是這庫房的鑰匙,萬嬤嬤手裡有一把,還有一把,大奶奶親看收著,萬嬤嬤一大早就被大奶奶差遣出去了,留了話,說今天怕是趕不回來了,要麼,嬤嬤明兒尋了萬嬤嬤再要鑰匙,要麼,得煩嬤嬤去尋一趟大奶奶。”

    吳嬤嬤沉了臉,“我尋你們大奶奶?這話虧你有臉說出來,要尋你們大奶奶,也是你們去!我只管夫人的吩咐,你走一趟,跟大奶奶說,這是夫人的吩咐!這庫房哪兒要小修哪兒要大修,今天是一定要理出來的,明天就得讓人進來動工了。”

    “是。”陪嫁婆子答應的爽利無比,這讓吳嬤嬤心情略好了一眼眼。

    沒多大會兒,陪嫁婆子就一溜小跑回來了,“讓嬤嬤久等了,我們大奶奶說,庫房裡的東西堆的太亂,萬嬤嬤這些天忙,她又病著,還沒得空整理,我們大奶奶說,請嬤嬤先修別的庫房,這一間,等明天萬嬤嬤回來了,讓她進去看看,回頭讓萬嬤嬤自己找人來修就是了。”

    吳嬤嬤臉色鐵青,“你們大奶奶這是什麼意思?堆得亂不亂的,難道還能少了她的東西不成?既然這樣,我去給夫人回話!”

    吳嬤嬤一陣風去尋陳夫人,陪嫁婆子斜著她的背影,輕輕哼了一聲,不緊不慢的甩著手走了。

    她們李家的姑娘,可不是好欺負的。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7 01:48 PM

第三十三章 接著坑

    吳嬤嬤衝進上房,將陪嫁婆子的話添油加醋說了一遍,忿忿無比,“……夫人您說說,她這是什麼意思?這不是擺明說夫人想拿她的嫁妝怎麼怎麼樣?夫人能把她那點嫁妝放眼裡?”

    陳夫人擰著眉頭,十分生氣,卻還沒整理好生氣的原因。嫁妝當然是要看緊,她的嫁妝,鑰匙全是她自己拿的,她不親眼看著,絕不許任何人開她的庫房開她的箱子。

    吳嬤嬤見陳夫人板著一臉怒氣卻不說話,立刻反應過來,話風就變了,“夫人,您這是為了大奶奶好,全是替她著想,她卻生出這樣的心思,這是不孝。前兒個通房的事,再今天這事,夫人,大奶奶就算出身商戶,就算她是獨養女兒長大,嬌生慣養的厲害,可嫁了人,做了媳婦兒,就得有做媳婦兒的樣子,這做媳婦能和做姑娘一樣嗎?咱們府上也不是她們李家那樣沒規矩的商戶,能容她這麼頂撞長輩,這麼不孝?”

    “你這話說得對!咱們府上,是有規矩的!”陳夫人找到了生氣的原因,她這個媳婦兒,實在是太不孝了,頭上撞破了點皮,鬧死鬧活就是不肯好,又把那幾個狐狸精塞給玉哥兒,打著要讓玉哥兒和她離心離德的主意,這又生出這樣的事兒,她這是太不把她這個婆婆放眼裡了!

    “夫人,這事可不能放縱,有一就有二,這可是第二回了,這一回再縱了,往後,她哪還把您放眼裡?夫人,您好心大度,就怕人家得寸進尺,只當您好欺負,往後……唉,這可怎麼辦?”吳嬤嬤接著燒火。

    “我說什麼也不能放縱了她,你去,就說我的話,讓她把庫房打開,該怎麼著就怎麼著!”陳夫人怒氣沖衝吩咐。

    吳嬤嬤眼珠轉了一圈,這不是把她頂到槓頭上了?跟大奶奶當面撕開臉,她可犯不著。

    “夫人,大奶奶病著,您也知道,萬一一句話沒說好,她眼一翻暈過去了,那夫人豈不成了惡婆婆了?”

    “倒也是,那你說怎麼辦?”陳夫人皺起了眉,唉,這個商戶出身的媳婦兒,真是詭計多端。

    “夫人,這是咱們府上,您就是這府上說一不二的老祖宗,想開哪間屋,想看哪個地方,難道還要請大奶奶示下?那不是亂了套了!你發句話就行,她不開,那就是她違逆長輩,把鎖砸了就是了,夫人這規矩得立好。”

    “你說的極是!”陳夫人拍手贊成。她喜歡這番話,就是這樣,這府裡,她說一不二! “去,她要是不開,就把鎖砸了,這府裡還容不得她作天作地!”

    吳嬤嬤痛快答應一聲,腳下生風出來,挑了幾個粗壯婆子,直奔過去砸鎖開庫房。

    這府裡,她向來說一不二,大奶奶怎麼了?她照樣降服了她!

    李桐一邊聽婆子稟報,一邊慢慢抿著安神湯,嘴角帶著絲冷笑。

    這府裡從主子到奴僕,個個都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禍害,收攏起來往正路上帶極其不容易,可要是讓她們這灘爛泥鬧起來,吹口氣勾勾手指頭就足夠了。

    對著氣勢如虹的吳嬤嬤等人,幾個陪嫁婆子紮紮著手,一幅想攔又不敢上前,又急又怕的樣子,不停的央求吳嬤嬤,這庫裡都是她們大奶奶的陪嫁,還沒收拾出來,萬一……

    吳嬤嬤下巴朝天,看也不看幾個婆子,看著粗使婆子掄大錘砸開了庫房門鎖,一步當先,推門進了庫房。

    庫房裡凌亂不堪,正中間,鋪嫁妝那天裝著壓箱銀子的十幾個大箱子歪七斜八,有的箱蓋大開,有的歪在一邊,緊挨著銀箱子,幾隻裝滿綾羅綢緞的大箱子開著箱蓋,裡面的綾羅搭拉在外面,緊挨著綾羅,一隻裝著金首飾的箱子翻在地上,各色赤金鐲子、簪子、戒指、耳環散了一地。

    吳嬤嬤看呆了,這亂,竟然是這麼個亂法,天哪,連自己的嫁妝庫房都亂成這樣,那位大奶奶往後要是管家主持中饋,這府裡得邋遢混亂成什麼樣兒?

    跟在吳嬤嬤身後的吳婆子等人,兩眼直勾勾盯著地上的赤金首飾,不等吳嬤嬤召喚,流著口水一步衝進去,“看這亂的,這得趕緊收拾收拾,讓開,我來給大奶奶收拾!”

    吳嬤嬤直直的盯著庫房正中的十幾個空箱子,心痛的一抽一抽兒的,吳婆子等人湧進來,猴急中將吳嬤嬤撞了個趔趄,吳嬤嬤反手打了撞她的婆子一個耳光,一邊往外趕其它人,厲聲呵斥幾個陪嫁婆子,“你們大奶奶這陪嫁竟然亂成這樣,都站過來,這些空箱子是怎麼回事?趕緊把大奶奶的嫁妝冊子拿來,看看少了什麼東西!”

    話音剛落,就聽到萬嬤嬤的聲音從遠而近,“把鎖都砸了!這是要抄檢我們姑奶奶了?這府裡是進賊了,還是過兵了?連拿鑰匙都等不及,鎖都砸了,這是要幹什麼?要置我們姑奶奶於死地嗎?”

    萬嬤嬤身後,緊跟著一群憤怒的陪嫁婆子,陪嫁婆子後面,看熱鬧的下人們三五成群,躲躲閃閃跟了不知道多少。

    綏寧伯府在陳夫人無為而治之下多年,散漫無比,規矩全無,這會兒聽到有這樣的熱鬧,手頭的差使只要能放一放的,全丟下過來看熱鬧了。

    看到萬嬤嬤來了,吳嬤嬤一陣心虛,萬嬤嬤的精明厲害,她是領教過的。

    “萬嬤嬤這是怎麼說話呢!”吳嬤嬤硬著頭皮先揚聲接上話,剛要迎出來,卻被剛才那幾個膽怯的陪嫁婆子排成隊,堵在了庫房裡出不來。

    “果然抄檢上了!”萬嬤嬤堵在庫房門口,看著零亂不堪的庫房,嘩一下眼淚下來,一邊哭一邊高喊:“把我們姑奶奶的嫁妝翻成這樣,你們姜家,還要臉嗎?你們看看,都看看,我們姑奶奶陪嫁的衣服料子被你們踩在腳底下,我們姑奶奶的赤金首飾,天哪,這東西都哪兒去了?”

    萬嬤嬤堵著庫房門,竟嚎啕哭起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7 01:58 PM

第三十四章 頑固的舊日印象1

    吳嬤嬤連氣帶急,臉色青白的跟鬼一樣,“你胡說什麼?明明是你們自己翻亂的!明明……你說,你剛才是不是說,庫房裡亂得很……”

    “我那是客氣話,我們姑奶奶的庫房什麼時候亂過?”被吳嬤嬤手指點著的那個陪嫁婆子一句話就把吳嬤嬤堵了回去。

    “你!”吳嬤嬤大怒之下,已經明白自己被人坑了。

    “你們想幹什麼?想污衊我?我告訴你,姓萬的,你還是死了這份心吧,我姓吳的什麼樣的人,夫人心裡一清二楚,我告訴你,這砸鎖,這查檢,都是奉了夫人的吩咐!你想陷害我?瞎了你的狗眼!”

    吳嬤嬤雙手叉腰,猛一口啐了萬嬤嬤一臉。

    “就是夫人,也沒有抄檢我們姑奶奶嫁妝的理兒……”萬嬤嬤的氣勢明顯往下落了一大截。

    吳嬤嬤膽氣上湧,又啐了一口,“我還沒找你算帳呢,我問你,這十幾箱銀子哪兒去了?”

    “這是我們姑奶奶的嫁妝,我們姑奶奶的銀子哪兒去了,輪不著你問!”萬嬤嬤雖然氣勢下落,卻還是分毫不讓。

    “呸!”氣勢越揚越高的吳嬤嬤再啐了萬嬤嬤一口,“哪來的那麼大臉說這種話!你們姑奶奶的嫁妝,要不是你們姑奶奶有這十幾箱銀子,我們世子爺能娶你們姑娘這樣的?我們綏寧伯府能跟你們李家這樣的商戶結親?怎麼著?這人進了門,就忘了當初是為什麼結的親了?就想把銀子偷回去了?”

    “吳嬤嬤,你這話什麼意思?大奶奶再怎麼著,也是這府裡的大奶奶,容不得你胡說八道!”萬嬤嬤看起來十分心虛。

    “什麼意思?我都說到這份上了,你還問我什麼意思?那我就告訴你,你們姑奶奶就是靠著這嫁妝這銀子進的我們綏寧伯府大門,這嫁妝是你們姑奶奶的?我呸!這是進我們府上的買路銀子!”

    兩個人吵到這會兒,吳嬤嬤的氣勢一飛沖天,萬嬤嬤的聲音一路下落,庫房里里外外、遠遠近近早就擠滿了看熱鬧的僕婦下人,只看的津津有味,各生心思。

    “換把新鎖,鎖上門,拿了鑰匙,跟我去給夫人回話!我告訴你,回去告訴你們姑奶奶,這銀子,怎麼出去的,叫她怎麼拿回來!她真當這銀子是她的?這嫁妝是她的?呸!”

    吳嬤嬤昂然而去,萬嬤嬤看著她走遠了,吩咐再加把鎖,拿了鑰匙,轉身往回走。一切都和大奶奶預料的一樣,可就是這個一樣,讓她心裡堵的難受、痛的難受。

    大奶奶嫁的,這是什麼人家啊? !

    玉墨在巷子拐角,盯著綏寧伯府大門看了好一會兒,思來想去,繞過大門,往僕婦下人們來往進出的角門過去。

    在角門口站了一刻多鐘,玉墨總算看到個熟悉的婆子,急忙迎上去,“張嫂子。”

    “喲,是玉墨,你在這兒幹什麼?你們大娘子又來了?”張嫂子剛吃完青書和秋媚的新姨娘酒,臉兒紅撲撲的,上下打量著玉墨,一臉的鄙夷。

    “大娘子沒來。”玉墨陪著笑,“張嫂子,世子爺在沒在府裡?我們大娘子讓捎幾句話給世子爺。”

    “噢喲!”張嫂子臉上的鄙夷裡添了無數曖昧,“不是說你們大娘子這幾天就進府了?怎麼,連這幾天都等不及啦?這剛回家,就要約世子爺見面?當真是情熱,你這小丫頭,真是個好紅娘,回頭你家大娘子指定不會虧待你。”

    “張嫂子,世子爺在沒在府裡?”玉墨臉漲的血紅。

    “你瞧你這臉,還紅了,羞了?你們大娘子跟世子爺捉對兒行好事時,難道不是你在旁邊侍候的?侍候都侍候過了,說幾句話還羞上了,倒會做作。”張嫂子幾杯酒下肚,心情不錯,上上下下打量著玉墨,心裡不知道想什麼,吃吃的笑。

    “張嫂子。”玉墨又羞又惱又急,眼淚都快下來了,“我們大娘子跟世子爺沒什麼……”

    “唉喲喲,你這丫頭還真是忠心耿耿,沒什麼?沒什麼你偷偷摸摸來找世子爺幹什麼?沒什麼喲,唉喲喲,這話說的,那你們家大娘子,還是黃花大閨女嘍?還沒什麼,沒什麼偷偷摸摸找我們世子爺說什麼話?我們世子爺可是成了親,娶了大奶奶的人!”

    張嫂子打了個酒嗝,“你這小丫頭,別是也掂記上世子爺了吧,嫂子告訴你……算了,這府裡……嘿!”

    張嫂子話沒說完,甩著手走了。玉墨白挨了一頓排喧,一句話也沒打聽到,氣的站在角門外抹眼淚。

    玉墨不敢再攔著人問,挪回府門口守著,等到天黑,看不到世子爺,她就只能回去了。

    姜煥璋今天諸事順當,回府比平時略早,剛在府門口下了馬,就看到玉墨迎著他一路小跑奔過來。

    玉墨嘰嘰咕咕,一口氣將今天是青書和秋媚去的顧家,以及顧大爺要一萬銀子聘禮的事說了,姜煥璋眉頭微蹙,“我知道了,跟大娘子說,讓她安心。”

    說著,招手叫過獨山,“你送玉墨回去。下次有什麼事,打發個婆子過來說一聲,你在大娘子身邊侍候,一個人跑到外面,有損大娘子的臉面。 ”

    後幾句話,是訓斥玉墨的,玉墨臉色微白,曲膝應了句,半個字沒敢分辯,她們家哪有能讓她使喚的人?連大娘子也只能使喚她。

    姜煥璋轉身上台階,臉色越來越陰沉。

    讓青書和秋媚去顧家,她打的什麼主意?顧氏雖然是進府為妾,可顧家畢竟是正正經經的姜家親戚,書香世宦大家,就算她端著身份……就算她病著,不肯去,也該請吳嬤嬤走一趟!

    進了府門,幾個門房畏畏縮縮,看著他,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樣。姜煥璋心里頓時浮起一層怒氣。

    他綏寧王府的門房,一向衣履光鮮,笑容和煦,目光明亮,渾身上下散發著讓人舒服的鮮活喜氣,有人上門,不管是王孫還是乞丐,都是一樣的客氣周到,什麼時候像這樣畏縮鬼祟過?這哪是門房,這是找生意的毛賊!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7 02:03 PM

第三十五章 頑固的舊日印象2

    看到姜煥璋臉上的怒氣,幾個門房不敢再往前湊,低眉耷肩只敢看姜煥璋的鞋底,看著他轉進二門,這才輕輕舒了口氣,活泛起來。

    姜煥璋剛進二門,小丫頭提著裙子跑過來,“世子爺世子爺!”

    “跑什麼?鬼叫什麼?”姜煥璋突然暴怒,從在府門口下馬起,他這心裡就已經開始冒火了。

    亂跑的玉墨,李氏的歹毒算計,顧大爺要的一萬銀子,畏縮鬼祟的門房,到這個又跑又叫的小丫頭這裡,火氣暴發了。

    小丫頭嚇的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渾身發抖。

    “滾!”姜煥璋怒吼一聲,越過小丫頭,大步留星,直奔清暉院,他要問問她,她到底想幹什麼!她到底要幹什麼?

    姜煥璋衝進清暉院院門,從院子裡直衝而進,衝過垂花門,衝進上房。

    上房外間,萬嬤嬤等幾個老嬤嬤陪著,趙大夫正和孫大夫商量脈案,姜煥璋渾身散發著怒氣,直衝進來,嚇的趙大夫和孫大夫連連往後退了四五步。

    “這又是鬧的哪一出?她想幹什麼?她要幹什麼?非要鬧的我姜家家破人亡才肯善罷干休?”進屋再看到頭髮鬍子一起白的兩個老大夫,姜煥璋的怒氣又添了好幾分。

    “世子爺,今天午後,大奶奶的嫁妝庫房被人抄檢了……”萬嬤嬤紅著眼睛上前解釋,話沒說完,就被姜煥璋一陣冷笑打斷,“被人抄檢?爺沒在府裡,這府裡誰還敢抄檢你們大奶奶的庫房?你……”

    姜煥璋話沒說完就反應過來,他剛才氣暈了頭,現在不是從前,阿爹還在,阿娘還在……

    “你竟敢跟爺信口雌黃,”姜煥璋反應極快,一個不易覺察的停頓後,話風就變了,“嫁妝?我姜家甚麼時候把你們大奶奶那點子嫁妝放眼裡過?兩位,”姜煥璋轉頭和趙大夫以及孫大夫拱了拱手,“拙荊身體安泰,卻硬逼著兩位大夫診出點什麼病來,實在是難為兩位了,煥璋在此給兩位陪個不是。”

    “世子爺客氣,客氣!也不能這麼說,不能這麼說。”奉行與人為善絕不管閒事的孫太醫打著呵呵,示意藥童收拾醫箱。

    脾氣梗直的趙大夫緊皺著眉,一臉不悅,“不敢瞞著世子爺,尊府大奶奶確實病得重,尊府大奶奶這病,一定要靜心靜養,世子爺像這樣大發脾氣,於病人極其不利。”

    姜煥璋陰沉著臉,沒接趙大夫的話,孫太醫拉了趙大夫一把,“清官難斷家務事,世子爺既然說了……”

    “家務不家務的,咱們是管不著,病人的事,總能說一句吧。世子爺要是像今天這樣,天天一通脾氣,你們府上大奶奶的後事,現在就可以準備起來了。”

    趙大夫說完,衝姜煥璋猛甩了一袖子,背著手昂然走了。

    “大奶奶這病,確實挺重,世子爺……呵呵,老朽告辭。”孫太醫呵呵了兩聲,拱手告辭。

    姜煥璋臉色微白,他是聰明人,兩位大夫這樣態度,看樣子李氏的病又重了這事,不是假的。

    正房內外侍立的丫頭婆子個個低眉垂眼侍立不動,屋子裡靜的落針可聞,姜煥璋站在屋子當中,突然有一種極其尷尬的感覺。

    這股尷尬的感覺讓姜煥璋的怒氣中添了幾分邪火,冷哼一聲,掀簾進了內室。

    內室,李桐背後墊著只圓靠枕,半閉著眼,面白氣弱。

    姜煥璋站在床前,居高臨下盯著李桐,在他的直覺中,姜府現在、以及以後的一切不順眼不順利,全部都是起源於她!

    “好好兒的,怎麼突然又不舒服了?”她病著,不管真假,不管怎麼樣,他都應該先問候一句。他問候了,可這句問候,聽起來更像是刻薄的譏諷。

    李桐睜開眼,慢慢轉過眼珠看了他一眼,就又閉上了。

    “顧家,是你讓青書和秋媚去的?”

    “是。”李桐聲音細弱。

    “你就讓青書和秋媚走這一趟?”李桐的淡漠讓姜煥璋的怒火又開始往上竄。

    “那讓誰去?”李桐這回連眼皮也沒抬。

    姜煥璋眼睛一點點瞇起,盯著李桐,“我告訴你,你給爺聽好了!顧氏,爺是納定了的!你那些刁鑽惡毒,還是收一收,記好,綏寧伯府不是你們李家!”

    姜煥璋說完,拂袖揚長而去。

    等他走遠了,李桐慢慢吐了口氣,露出滿臉疲倦,這樣一隻驕傲自大的蠢貨,她竟然痴心戀了幾十年,為了討他的歡心,把所有的一切,甚至她這條命,都奉送到他面前……

    從前他多麼精明智慧,多麼瀟灑倜儻,多麼人中龍鳳……

    現在,他的精明,他的智慧,都到哪兒去了?從前,大約也不是他精明智慧,是自己豬油蒙了心,爛了鼻子瞎了眼……

    姜煥璋從清暉院出來,一眼又看到二門內被他吼了一個滾字的小丫頭。

    小丫頭一看到他,就開始瑟瑟發抖,老遠就沖他曲膝叫道:“世子爺,夫人讓您一回來就趕緊過去,夫人……”

    姜煥璋不等她說完,轉身就走,這小丫頭抖的讓他多看一眼都火冒三丈。

    陳夫人上房,姜大娘子和姜二娘子也在。一看到兒子,陳夫人剛剛收起的眼淚又湧出來。

    “玉哥兒,你可回來了,阿娘這心裡……”陳夫人抓著胸口,彷彿手一鬆,她就活不成了。 “你跟他說,我氣的……這心口痛的……”陳夫人示意吳嬤嬤。

    姜大娘子還好,姜二娘子興奮的一陣接一陣的打哆嗦,看看大哥,再看看吳嬤嬤,恨不能拖過吳嬤嬤,一巴掌把所有的話都打出來,然後就可以直接看大哥大發脾氣懲處那個無比招人恨的嫂子,再把她那庫房裡的東西統統拿出來,她和姐姐一人分一半!

    “是這麼回事。”吳嬤嬤拿出首席管事的風度,“眼看就是汛期,昨兒個夫人說,把咱們府上各個庫房都細細查看一遍,要是有不結實的地方,趕緊讓人來修好,免得雨水一淋,霉壞了東西。”

    略過昨天晚上萬婆子偷運十幾車銀子出府這事,吳嬤嬤是經過認真思考衡量的。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7 04:44 PM

第三十六章 頑固的舊日印象3

    萬婆子一句話,就運了十幾車東西,大搖大擺的出了府,這事追究起來,再怎麼著,她這個總管事嬤嬤一個管理不善是逃不掉的,就算她能脫出身,堂妹這個角門管事也脫不開干係,世子爺可不像夫人這麼好交待,而且,世子爺最近脾氣大得很,這事,不提最好。

    要是姓萬的說了從角門運東西出府這事,她交待過堂妹了,就咬死說沒看到,是姓萬的瞞著所有人偷運出去的。

    這府裡上上下下都是她的人,真撕扯起來,她可不怕姓萬的,就是大奶奶,她也不怕,世子爺可不是一般的不待見大奶奶,這一條,她看的清清楚楚!

    “大奶奶病著,婢子想這樣的小事,用不著去攪擾大奶奶,就讓人跟陪房萬嬤嬤說了,誰知道,先是說萬嬤嬤出去了,又說萬嬤嬤手裡沒鑰匙,鑰匙在大奶奶那裡,大奶奶病著,說了誰也不許打擾,我就回來跟夫人稟報了。”

    陳夫人一邊抹淚,一邊點頭,吳嬤嬤她是信得過的。

    “夫人心疼大奶奶,不肯讓婢子們打擾大奶奶,可大奶奶那嫁妝庫房真要是漏了,淋壞了大奶奶的嫁妝,就怕親家太太又要說難聽話,夫人思來想去,就吩咐婢子,先想辦法把鎖開了,回頭等萬嬤嬤回來,或是大奶奶好些,重新再換把鎖,婢子就叫了大奶奶的幾個陪房,一起開了庫房門。”

    吳嬤嬤總算說到最最重點了,姜二娘子激動的坐不住,堆了一地的赤金首飾珠寶玉器,攤了一地的綾羅綢緞,到處都是金銀珠寶,到處都是!

    這個情形,想一想就讓她激動的兩眼放光,當時她要是在就好了……

    “誰知道庫房門一開,裡面亂的……”吳嬤嬤一臉痛惜的搖著頭,“正對著門的十幾個箱子全都空了,扔的亂七八糟,綾羅鋪了一地,到處都是,還有那些赤金首飾、珠玉擺件,全在地上亂成一堆,世子爺,婢子見識少,從來沒見過這麼亂的庫房,婢子當時……”

    吳嬤嬤重重一聲嘆息,“當時婢子就想,大奶奶連自己的嫁妝庫房都打理成這樣,往後主持中饋,咱們府上得亂成什麼樣兒?”

    姜煥璋一隻眉梢挑起,看向吳嬤嬤的目光裡帶著說不清的味兒。

    李氏能稱得上長處的地方幾乎沒有,可她整理東西的本事卻不得不讓人刮目相看。

    他進庫房的次數極少,可庫房裡整齊乾淨到能讓人心曠神怡、甚至想賦詩一首的,大約也只有李氏打理的庫房了。

    他掌管工部時,借鑒過李氏庫房擺放的章程和方法,當初整理工部庫房,李氏還挑了幾個婆子過去給他用,後來,呂丞相看過他整理的庫房,贊不絕口,還專門寫了份折子遞上去,和皇上誇讚他理事之能。

    李氏的庫房零亂不堪?這簡直是個笑話兒。

    “婢子剛開了庫房門,萬嬤嬤就到了,指著婢子鼻子,說婢子這是要抄檢她家姑奶奶的嫁妝,婢子說是奉了夫人的吩咐,萬嬤嬤根本就不把夫人放眼裡,只跳腳撒潑,說什麼咱們姜家欺負她們姑奶奶,抄檢她家姑奶奶的嫁妝,還說咱們府上要偷要搶她家姑奶奶的嫁妝,她罵婢子也就算了,這樣污衊咱們府上,婢子不敢不應,也不用怎麼查,一眼就看到了,大奶奶陪嫁進來的三十萬兩壓箱銀子,竟然一分也沒有了,就剩下十幾個空箱子。”

    陳夫人的哭聲高上去了,姜大娘子也激動了,緊盯著她哥,大奶奶偷了三十萬銀子!三十萬兩!

    “我一問壓箱銀子的事,萬嬤嬤就心虛的不敢看我,吱吱唔唔說是大奶奶的吩咐。她把這事支到大奶奶頭上,婢子一個下人,哪還敢多問?只好回來稟報了夫人。”

    吳嬤嬤又嘆了口氣,“夫人就打發人過去問大奶奶是怎麼回事,大奶奶說,壓箱銀子是她用的,問她用哪兒去了,她就閉上眼睛裝死,唉,世子爺您瞧瞧這事!這叫什麼事!”

    “你慫勇阿娘抄檢了大奶奶的嫁妝,想幹什麼?大奶奶的嫁妝,是你能伸手的?”姜煥璋從進了府到現在,心情就沒好過,這話說的極其不客氣。

    姜煥璋這話,太讓吳嬤嬤意外了,一臉愕然,竟然沒反應過來。

    “為什麼要抄檢大奶奶的嫁妝?”姜煥璋輕輕錯著牙,往前逼了一步,又問了一遍。

    吳嬤嬤這下反應過來了,張惶的看向陳夫人,陳夫人不哭了,眨巴著眼,一臉的愣忡茫然,她懵的相當徹底。

    吳嬤嬤哪敢指她,忙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世子爺,您這話,您讓老奴……世子爺,老奴打小兒起就在夫人身邊侍候,侍候夫人,侍候世子爺,您這話從何說起?就是借老奴幾個膽兒,也不敢抄檢大奶奶的東西,就是夫人……夫人書香門第出身,也做不出這樣的事,世子爺這是從哪兒聽來的?說老奴抄檢大奶奶的嫁妝?世子爺……”

    “爺我長著眼睛呢!”姜煥璋回來這些天,身邊的人,這個家,每一眼都讓他恨的牙癢悶的吐血。這個家,怎麼處處都跟從前不一樣?從前的家裡,多好,從前的姜家,從來沒讓他煩心過。

    哪兒和從前不一樣了?好像就是李氏傷的很重,這一條,和從前不一樣,從前,他記得的,她是傷過,可也就兩天……最多兩天,她就好了,這一次,她在床上躺了半個多月了,聽趙大夫那話,李氏確實病的不輕,難道不是裝病?

    姜煥璋越想心情越煩躁,目光冷冷的掃過整間屋子,掃向姜婉和姜寧。

    對上姜煥璋冷厲的目光下,姜婉還能撐一撐,姜寧卻瞬間崩潰,“不是我!是阿娘……不是不是,不是阿娘,是吳嬤嬤!就是她,她說的!大嫂有那麼多綾羅往地上扔,還不如拿來給我和姐姐做衣服,我沒想要,是吳嬤嬤說的。”

    吳嬤嬤眼前一暈,只恨不能一腳將二娘子那張蠢臉踹個稀爛。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7 04:48 PM

第三十七章 頑固的舊日印象4

    明明是她纏著夫人要拿大奶奶的綾羅做衣服,要分大奶奶的金銀珠玉,‘她又用不了……’

    “玉哥兒,這事怎麼能怪吳嬤嬤?三十萬銀子,她連說都不說一聲,咱們跟她們李家這種商戶結親,不就是……”陳夫人羞澀的含糊了一句, “要不是她有這份嫁妝,咱們怎麼能跟商戶家結親?就因為這個,她這嫁妝,就不能跟別人的嫁妝一樣,這不能算是她的嫁妝,那是咱們家的東西。。”

    姜煥璋冷著臉,好一會兒才冷聲道:“銀子的事,她跟我說了,你不用多管,結親的事,以後也不要再提,總提它幹什麼?”

    姜煥璋又一陣煩躁,阿娘過世的早,他完全不記得她曾經這樣夾纏不清糊塗無知過。

    “看在阿娘面子上,這次就饒了你。”姜煥璋盯著吳嬤嬤,“再敢慫恿阿娘生出這樣的事,爺就把你一家子發去做苦力!”

    吳嬤嬤連連磕頭,一聲不敢吭。

    “你明天去一趟顧家,這兩天就把顧氏抬進門。”姜煥璋決定快刀斬亂麻,趕緊把顧氏抬進府,這府裡得有個像顧氏這樣的人好好主持打理,他才能沒有後顧之憂,全力以赴做好外面的大事,那些,才是真正重要的事。

    “是。”吳嬤嬤心裡一鬆,不等陳夫人發話,急忙應承,世子爺肯讓她辦這件大事,剛才那事,那就不算事。

    姜煥璋從正院出來,走了幾步,想著顧大爺,皺起了眉頭,顧大爺是沒出息,可他不記得顧大爺跟他開口要過銀子,這中間必有什麼緣故,幸好是青書走的這一趟,青書老實忠厚,和顧氏早就真心交好,因為這個情份,顧氏照顧了她一輩子,她待顧氏恭敬親近……

    嗯,這事真相如何,問問青書就知道了。

    姜煥璋進了自己的院子,進到垂花門裡才想起來,從今天起,青書就是姨娘了,既是姨娘,就得有自己的住處,不能再在他院子里當值做大丫頭。

    “青書搬出去沒有?”姜煥璋停步,招手叫了個小丫頭問道。

    “回大爺,午後就搬到怡蓉院了,挑了明巧跟過去侍候。”小丫頭殷勤非常,上頭有了空缺,就有了機會,只要能讓爺喜歡,這個巧宗兒就是她的了!

    “婢子帶爺過去?還是婢子去請青書姨娘過來?”

    “不用。”姜煥璋轉身往外走。

    怡蓉院離他的谷蘭院最近。院子後面是一大片梅林,清雅非常,從前是顧氏剛進府時的住處,後來顧氏生了大哥兒,院子就太小了,他想給顧氏換個大院子,可顧氏愛那片梅林,捨不得搬,他就讓人把那片梅林圈進去,往前又加蓋了兩進院落……

    青書怎麼挑了怡蓉院?是她自己挑的?還是李氏指給她的?

    怡蓉院裡,青書送走秋媚和春妍,剛剛坐下來喝了杯茶,聽到動靜,急忙迎出來,見是姜煥璋,頓時驚喜非常,臉上紅撲撲的一層酒暈,顯的比平時嫵媚了許多。姜煥璋目不轉睛的看著她。

    他對她白白胖胖,一臉喜氣的忠厚模樣印象太深刻,以至於回來到現在,就算看到她青春纖瘦的樣子,他還是不自覺的把這個她替換成那個白胖的中年婦人。可這會兒,她臉頰飛紅,眼波流淌,一股子清甜的酒味兒似有似無的飄來,姜煥璋心裡一熱,那個白胖的中年婦人不見了,眼前的青書,青春嫵媚,散發著動人的魅力。

    也許是因為酒意,也許是因為姜煥璋灼熱的目光,青書添了幾分羞澀慌亂,一邊曲膝,一邊笑道:“爺怎麼……正要過去侍候爺洗漱,中午酒多了……”

    沒等她說完,姜煥璋伸手拉起她攬在懷裡,“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酒多難道不是應該的?”

    青書被姜煥璋就這麼在院門口摟在懷裡,羞澀之餘,滿懷喜悅,今天大喜當姨娘的,可不只她一個,爺來了她這裡,還這樣給她臉面!

    “帶我進去瞧瞧。”姜煥璋突然改了主意,這怡蓉院,青書住就住了,一進的院子,原本就有點小,顧氏進門,讓她住清月院。

    清月院和清暉院一樣,也是三進院子,他既然要抬舉顧氏理家主事,這住處,自然也應該和李氏比肩平齊。

    姜煥璋摟著青書進了屋,溫存了一回,淨了手,接過茶,抿了口茶問道:“你今天去顧家了?”

    “嗯。”青書緊挨著姜煥璋坐下,給他捏著胳膊,臉上雖然還是緋紅一片,渾身上下的機靈警醒卻全部觸發,連寒毛都豎起來了。

    午後的慶賀宴一了,她就叫了秋媚,秋媚又叫了春妍,在她這間小院裡又喝了幾杯,幾杯酒後,三個人就結成了一個小小的同盟,就某些​​事達成了共識。

    在綏寧伯府這樣的人家,她們三個做到妾就頂到天了。

    爺才二十出頭,不可能沒有妻。現在這個大奶奶出身低,手裡有的是銀子,為人大度大方。頭一條,現在就讓她們生孩子,這一樣,這京城差不多的人家裡,十個有九個半是不肯的。再說,大爺對大奶奶沒什麼情份,這一條最讓青書滿意。

    這樣的大奶奶,打著燈籠都難找。

    這是今天午後,她和秋媚、春妍三人達成的頭一個共識。

    至於第二個共識,就是那位顧大娘子!

    顧大娘子家裡再窮,也是曾經的書香鼎食之家,最重要的,她阿娘和陳夫人是嫡嫡親親的親姐妹,她這個妾,從進門起,就比她們三個高貴了不知道多少。

    大爺對顧大娘子那份心,秋媚和春妍不知道,她卻一清二楚。

    有這樣的身份,大爺又對她早有了情意,這樣一個貴妾進了門,大爺得寵成什麼樣兒?她又會得勢得意成什麼樣兒?真是不敢想!

    大奶奶無所謂,身份在那兒呢,可她們三個呢?這日子還怎麼過?

    這位顧娘子,能不讓她進門最好,實在不行,退而求其次,進門前,無論如何也得在爺這裡埋下後手,埋的越多越好,等她進了門,她們三個再找機會,在爺面前一點點揭穿她的真面目時,有了這些後手,也就容易的多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7 04:57 PM

第三十八章 頭號敵人

    “大奶奶備了厚禮。”頓了頓,青書解釋了句,“大奶奶說,就算以後顧娘子進了門,就沖顧家太太是咱們夫人嫡親的姐妹這一條,顧家也是要當親戚走動的。”

    “嗯。”姜煥璋輕輕‘嗯’了一聲,她確實是拿顧家當正經親戚走動的,這一條她做的不錯,大度知禮。

    “我和秋媚到了顧家,我還沒說完,陳太太就哭起來,哭的……我心裡難過的不行。”青書臉靠在姜煥璋肩上,用帕子按了按眼角。

    “你呀。”姜煥璋帶著幾分寵溺,抬手撫著青書的臉頰。

    “好在顧家大爺在,顧家大爺很生氣,說要抬大娘子也行,就算不是正妻,也得當娶妻一樣走禮數,三媒六聘都得走一遍才行,娶正妻的禮數,一樣也不能少了。”

    青書抬起頭,有幾分緊張的看著姜煥璋,姜煥璋神情有些黯淡,似有似無的嘆了口氣,“這也應該,顧家雖然敗落,傲骨還在。”

    青書心裡一片冰涼,下意識的用帕子掩著嘴,乾笑道:“是啊,可不是這個理兒,後來。”青書停頓了下,“後來,陳太太一直哭,哭的厲害,說二爺的蛋羹沒吃好什麼的。再後來,顧家大爺就開始看我和秋媚的穿戴,”青書飛快的理著思路,開始轉方向,“說我和秋媚穿的齊整,一身全是值錢的首飾,還說,說爺娶了親就抖起來了,還說什麼爺收了李家這一注無主的大財,總得分點給顧家,說爺想要抬大娘子,就得好好破費破費……”

    青書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的盯著姜煥璋的臉色,見他臉色變了,心裡稍稍安定,看樣子,這個路子是對的,那就照著這個路數往下說!

    “陳太太哭的厲害,顧家大爺就生氣了,訓斥陳太太,說大娘子一文錢的嫁妝都沒有,根本嫁不出去,能給爺做妾,是大娘子燒了高香了。一開始,顧家大爺說,讓咱們現拿一萬銀子,一手交錢,一手交人。”

    姜煥璋一張臉已經黑成了鍋底,青書的忠厚老實,他看了一輩子,她不會亂說,顧家大爺……是了,從前他惹的那些事,現在回頭細想想,這人品上確實很讓人懷疑。

    “你接著說。”見青書不說話了,姜煥璋輕輕拍了拍她,“別怕,顧家大爺是顧家大爺,顧氏是顧氏,龍生九子,各有不同。”

    “是。”青書陪出一臉笑,心裡卻恨不能把顧氏撓出一臉血,順便再撓大爺幾爪子。

    “後來,秋媚說,大娘子是書香世家出身,到了咱們府上,就算做妾,大爺和大奶奶也絕不會委屈了大娘子。”

    姜煥璋點頭,看樣子秋媚也是個懂事的。

    “顧家大爺就說,要想抬大娘子,一萬現銀只夠頭一筆聘禮,讓咱們先把銀子送過去,往後還要多少,送了銀子之後,等他想好了再回話。 ”

    姜煥璋臉色鐵青。這是看他待顧氏好,坐地起價了!

    “回到府裡,我和秋媚就跟大奶奶稟報了,大奶奶說,這事得稟給大爺作主,大奶奶說,銀子倒是小事,就怕給了銀子,還要惹出閒話。 ”

    青書看著姜煥璋那張鐵青的臉,心情愉快非常。

    “嗯。”姜煥璋心裡一陣煩躁。

    要擱從前,這是件小的不能再小的小事,打發個管事走一趟而已。可如今,打發誰走這一趟?這會兒,他手裡哪有能辦這事的人?

    回來這些天,最讓他不習慣,甚至無法忍受的,就是他身邊一個趁手能使喚的人都沒有。

    他覺得自己如同一個沒有手腳,甚至連牙齒都沒有的猛獸,一隻蒼蠅在眼前飛,都沒有手腳、沒有爪牙替他打落。

    要是從前,這樣的小事,他只要吩咐一聲寧海……

    寧海現在在哪裡?姜煥璋煩躁的敲著額頭。

    寧海跟在他身邊……有二十年吧?好像不止,他記不清楚寧海是從哪一年開始跟在他身邊的了,寧海應該不是姜家的家生子兒,姜家沒有姓寧的僕從,寧海是從哪兒來的?

    姜煥璋腦海裡一片茫然。

    還有文二爺,在投靠他之前,文二爺在哪裡?投靠他之前,文二爺到底在不在京城?要是不在京城,那他老家在哪裡?

    也許不是他現在想不起來,而是,當初他就不知道,這是細務,那時候,他身邊有的是人替他打理這些細務,作為副相,他沒功夫理會這樣的瑣事……

    可他現在極其需要他!急到簡直沒辦法等到他來投靠他那天。

    他已經找了他七八天了,他記得他常去劉好手店裡喝茶湯,他不止一次跟他說過,劉好手家的茶湯,天下第一,可劉好手店裡,從掌櫃到伙計,他問遍了,沒有一個人認識他。

    姜煥璋想的出神,他清清楚楚的記得頭一次見到文二爺的情形。

    那時候他剛從河北賑災回來。

    那是他頭一回作為上官,獨自統領差使,戶部難為他,地方官處處給他設陷阱,他從來沒有歷練過地方政務,吃了大虧,他的手……

    姜煥璋看著總是下意識輪轉個不停的手指,就算再次回來,這也早成了他改不掉的習慣。

    那天,他在凌雲樓喝悶酒,文二爺跛著腳過來,三兩句話,就把他的處境點的一清二楚,他當天就把他帶回府裡,從此他就跟在他身邊,多少大風大浪,都是他陪著他一起過來的。

    當初,他極力主張他站隊太子一系,因為這個,和他大吵了好幾回,甚至威脅他要離開他回鄉種田……

    是他暈了頭,只想著太子和大哥兒不夠親近,只看到皇上獨寵趙貴妃,無比寵愛趙貴妃生的六皇子……他暈了頭,忘了秦皇后和她那兩個兄長的狠厲……

    姜煥璋想著那晚的血腥,那滿城飄蕩,濃到讓人透不過氣的血腥……在綏寧王府同樣血流成河前,他不得不做了那樣的決斷……

    “爺?”青書看著痛苦的臉都扭曲起來的姜煥璋,嚇的心裡亂跳。

    “我沒事!”姜煥璋用力揉了下臉。

    這一回,他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必定不會再有那樣的事,這一回,姜家必定富貴綿長,代代不絕,他的孩子,他最愛的長子,必定青出於藍,榮華富貴……

    “我明天再來看你。”姜煥璋站起來往外走,青書急忙跟上,“我侍候爺歇下再回來……”

    “不用,我到後園裡走走再回去,你喝酒了,先歇下吧。”姜煥璋擺了擺手,起身出去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7 05:11 PM

第三十九章 秋媚的過往

    秋媚從青書院子裡出來,先回去沐浴換了衣服,聽說姜煥璋去了青書院裡,拿了把團扇說要逛逛,出來兜了個圈子,進了清暉院。

    李桐剛吃了藥,見秋媚進來,示意水蓮往她身後加個靠枕。

    秋媚掃了眼屋裡,見水蓮已經屏退了眾小丫頭,只有她和綠梅侍候,放心的坐到李桐床前腳塌上,低聲道:“都讓姑娘說著了,青書一提顧娘子,恨不能咬她幾口,她對姑娘倒沒什麼,反倒說了姑娘不少好話,我聽得出來,是真心的。”

    李桐輕輕‘嗯’了一聲。

    從前那些年,青書和顧娘子你來我往,暗地裡不知道過了多少招,青書曾經懷過一個男胎,就是折在了顧娘子手裡,顧娘子後來不能再生育,青書也脫不開干係。當年,她冷眼看著兩人明面上你謙我和、姐姐妹妹親熱無比,暗地裡卻鬥的死去活來,她在中間撥過火,但更多的,是在姜煥璋、以及眾人面前,替兩人瞞下了她能瞞下的所有的事。

    姜煥璋自詡治家有方,妻妾眾多卻親如姐妹。她不能讓他看到那些你死我活,他會難過的,她怎麼捨得他難過呢……

    而且,從前她總以為,妾侍們的爭鬥,就意味著是她沒理好家,在姜煥璋心目中留下她沒能給他理好家的印象,是那時候的她最不願意的事。

    她掩下了妾侍們之間幾乎所有的不好的事。

    在他心目中,大概,他的後宅,他那些美人兒之間,自始至終都是極其美好祥和的吧。

    “姑娘提點我的時候,我還不敢相信,她跟顧娘子哪來那麼大的仇?”秋媚發了句感慨。

    李桐嘴角挑出絲絲冷笑,爭寵爭到仇深似海,她看的太多了。

    “都沒用我說什麼,是青書先提出來的,說不能讓顧娘子進府,後來,她自己又說,大爺對顧娘子早就動了心了,顧娘子又是個不要臉的,說不定早就成了好事兒了,不讓她進府怕攔不住。”

    李桐點頭,顧娘子進府這件事,誰都攔不住。

    “青書酒量不錯,一個勁兒的灌我和春妍,大概是想把我和春妍灌醉了聽實話,喝了幾杯,我就裝酒多了,春妍是真有點多了,她沒心眼,不等青書問,就把那點小心思兜底說了個乾淨,姑娘知道她的心思,就是想多生幾個兒子。”

    秋媚嘴角往下,一臉鄙夷。

    “青書就說,顧娘子再怎麼著也是書香門第的嫡長女,又是夫人嫡親的外甥女兒,進了府,這身份地步兒,也就比姑娘差一點點,大爺又不待見姑娘… …”

    秋媚的話戛然而止,尷尬的看著李桐。

    李桐露出微笑,“這是實情,大家都知道。”

    秋媚舒了口氣,“既然這樣,那我就實話直說,不避諱了。青書說,要是顧娘子一進門就懷上,生出個庶長子,那在這府裡,就是第三第四的尊貴了,說不定姑娘都得退到她後面,青書說顧娘子那個人不要臉不說,還心狠手辣,從來不給別人留活路,到時候,她也罷,我們也好,統統沒有活路。 ”

    李桐眼睛微瞇,從前有她鎮著,顧氏沒有機會不給別人留活路,如果有機會,不知道她會怎麼做。

    “我反正是她說什麼,我就奉承什麼,春妍是真嚇著了,從進了府,她就緊跟著我,我說我就跟著青書姐姐,以後萬事聽她調遣,她也跟著說,青書看樣子挺得意,說顧娘子進府這事攔不住,可也不能讓她順順噹噹的進來,顧家大爺不是張口就是一萬銀子麼,這事,得好好鬧一鬧,青書說,夫人和大爺最討厭最瞧不起黑眼珠子只盯著白銀子的人,說要藉著這件事,讓大爺看看清楚,顧家一窩子都是兩隻眼睛只盯著白銀子、一點臉不要的東西,特別是顧娘子,她進府的時候,要想辦法把她那張皮扒乾淨再讓她進來。”

    秋媚撇著嘴,“她這話倒沒說錯,顧家那一窩子,就沒見過那麼沒規矩不要臉的!我就裝傻,跟她說,我是個傻子,反正我就聽她的,她說怎麼做,我就怎麼做,春妍也跟著我這麼說,青書說,讓我們先按兵別動,她先探探大爺的意思,剛才我來的時候,聽說大爺到青書院裡去了。”

    “嗯,”李桐滿意的看著秋媚,“你做的好。咱們典當行的寧大朝奉,老家也是湖州的,正巧,他們家和你表哥周書吟如今落腳的地方只隔了一條街,寧大朝奉的父親,從前也是咱們典當行的大朝奉,現如今在家榮養,我準備把照顧你表哥的事,託付給寧老爺子。”

    秋媚聽的兩隻眼睛瑩瑩閃亮。

    “你真不准備讓你表哥知道是你在照應他?真要把這份人情都放到寧老爺子身上?”李桐看著秋媚,鄭重再問。

    秋媚的事,她前一陣子才聽萬嬤嬤說了。

    秋媚四歲那年,生母一場病死了,她爹很快就續娶了一個,後娘進門,怎麼看她怎麼不順眼,不是打就是罵,天天罰她蹲牆角不許吃飯,她爹也不知道是真不知道,還是知道了也不理會,總之不管不問,後娘進門不到半年,秋媚瘦成了骨頭架子,實在熬不住,一天半夜逃了,一口氣跑了幾十里路,逃到了二姨母家。

    二姨母那時候剛剛守了寡,帶著獨養兒子周書吟,靠著一手好針線,日子還過得去,就收留了她,把她當女兒一樣疼。

    她跟著二姨母長到十五歲,二姨母先是眼睛看不見東西,接著就病倒了,家裡就只靠著秋媚做針線掙點錢,可秋媚性子跳脫,學了將近十年針線,也只學了個皮毛,她那針線跟她二姨母差的太遠,根本賣不出價。再加上二姨母要治病吃藥,花錢比平時翻了個倍,掙錢的卻沒了,沒過半年,家裡能賣的就都賣光了,周書吟瞞著她們兩個辭了學,偷偷去給人家扛活,沒出過力的人,第三趟就閃了腰,被人用一塊門板抬了回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7 05:15 PM

第四十章 秋媚的建議

    雪上加霜,秋媚急的眼睛都紅了,一條街挨門求人,能求的人都求遍了,甚至跑到父親家,卻被後娘一盆洗腳水潑了出來。

    走投無路之下,秋媚跪在街頭,頭插草標自賣自身,正好被萬嬤嬤撞見,稟了張太太,張太太讓萬嬤嬤買下她,給了銀子卻又放她回去,讓她侍候二姨母和表哥病好了再來。

    表哥周書吟的腰很快就好了,二姨母的病卻一天比一天重,拖了三四個月,一口氣沒上來就走了。

    張太太讓人幫她和表哥張羅完二姨母的喪事,表哥扶棺啟程回祖籍湖州,秋媚進了李家,又隨李桐陪嫁進了綏寧伯府。

    “要是讓他知道……何苦呢。”秋媚聲音一哽,“當初我賣身,表哥知道時,一個勁兒的拿頭往牆上撞,說自己沒本事……”

    秋媚眼淚嘩的流下來,“如今我……過的挺好,多好!何苦再讓他難過?只要他好,他過的好,我就……還有什麼不好的?”

    “那好,你放心。”李桐看著秋媚眼裡那份心如死灰,她見過這樣的絕望,見過好多次。她愛表哥,大約表哥也是愛她的,她和表哥,卻此生無望。

    “姑娘,您能不能給寧老爺子捎個話,如果,我是說……要是能的話,讓寧老爺子勸勸表哥,現在別急著成親,等他考上……至少考出個秀才再議親,男人家,三十、四十再娶媳婦都不晚,先立業後成家,表哥至少考出個秀才,才能結到好親。

    姑娘不知道,讀書考秀才舉人,簡直就是拿銀子堆出來的,如今有姑娘這份大恩典,我能供他唸書,可他要是再成個家,媳婦孩子一堆,怎麼養?他要是自己養家,肯定得耽誤唸書,要是讓我養,我算計過不知道多少回,我只能供一樣,要麼替他養媳婦孩子,要麼供他唸書,可不管供哪一樣,他都沒法唸書……”

    水蓮和綠梅瞪著掰著手指頭算計的秋媚,幾句話的功夫,這秋媚就生生把剛才悲傷淒涼的氣氛,掰著手指頭算計成了啼笑皆非。

    “好。”李桐帶著絲無奈的笑,答應的非常乾脆。

    “姑娘的大恩大德……”秋媚站起來,插燭般跪下去。

    “不用這樣,是你幫了我。”李桐眼簾微垂,“原本,你和你表哥,多好的一對兒。”

    “姑娘可別這麼說!”秋媚臉上一紅,急忙擺手,“我知道好歹!太太給了身價銀子,又放我回去侍候二姨和表哥,一去就是三四個月,二姨能安心往生,表哥能好好兒的,都是太太的恩典,就算身價銀子,我這樣的,太太一出手就是四百兩,我知道自己,長的是比別人好看,也就這一條長處,別的,論針線針線不行,論廚藝不行,琴棋書畫一竅不通,要論侍候人,別的不說,走路都走不好,一落步咕咚震天響,滿屋子都是我的腳步聲,我就是個空殼子,賣到別家,能給二百兩就不錯了。”

    秋媚說的又急又快,幾乎就是一口氣,水蓮睜大眼睛看著她驚嘆道:“秋媚,你喘口氣不行麼,我替你憋得慌!”

    “我有點……酒上頭。”秋媚被水蓮驚嘆的有些不好意思,“當這陪床丫頭,是我自己去跟萬嬤嬤說的,姑娘問問萬嬤嬤就知道了,我就長得好這一條長處,也就能給姑娘當個陪床丫頭使喚。姑娘跟太太一樣,待人好到沒話說,不瞞姑娘說,我這心裡頭替姑娘憋著股子氣,姑娘和太太哪一點待他們姜家不好?看看他們怎麼待姑娘的?姑娘進門才幾天?先是這事。”

    秋媚指了指李桐的額頭,“接著納了青書,還有我和春妍,現在又要納顧娘子,這還是個人嗎?從前我看他人模狗樣的……”

    水蓮用力咳了一聲,秋媚舌頭打了個轉,“我二姨從前常說,這男人要不是個東西,那就真不是個東西!”

    這回連綠梅也咳上了。

    “你們倆喝口茶順順喉嚨,咱們幾個關著門說閒話,哪來的那麼多講究。”李桐看向秋媚,“在外面可不能這麼說話,這府裡可不比咱們家。”

    “姑娘放心,我知道。”

    秋媚的二姨是個灑脫性子,秋媚本來就性子跳脫,跟著二姨這十來年,無拘無束的長大,這會兒見李桐這樣態度,頓時眉動眼亮,一片生氣靈動,彷彿又回到了從前。

    “姑娘,姑爺真不是個東西,您得防著點兒,男人要壞,可比女人壞多了!”

    “秋媚!”水蓮忍不住了,一巴掌拍在秋媚肩膀上。

    “我知道。”李桐緩緩吐了口氣,將那股突然湧上來的悔痛慢慢吐出來,秋媚都能看的這樣明白,她​​卻搭上幾十年,才明白過來。

    “有時候,睡到半夜,我就在那兒睜著大眼睛想,我要是姑娘,該怎麼辦?”秋媚對水蓮那一巴掌渾不在意,她是打定了主意連命都賣給姑娘的,這幾句話算什麼!

    “想出來了?”李桐笑看著她。

    “沒有。”秋媚答的干脆,“要是窮人家,大不了痛痛快快打一架,一拍兩散,再找人家再嫁,可姜家這樣的,有爵位的人家,又是禮法又是國法,唉!”秋媚重重嘆了口氣,她實在想不出辦法。

    “你這想的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水蓮忍無可忍,這回一巴掌拍在了秋媚頭上,“姑娘剛嫁過來,有點難處也是人之常情,不就是小姑子難處,多了幾個姨娘?有什麼大不了的?”

    秋媚斜著水蓮,翻了個白眼,她不能忍的,是姑爺待姑娘的態度,這樣的男人,要他幹什麼?

    “好了,”李桐一臉笑,“秋媚回去歇下吧,今天辛苦你了。”

    秋媚曲膝告了退,走了兩步,突然轉身,眼睛裡閃著亮亮的賊光,看著李桐突兀道:“姑娘,我對姑娘……姑娘肯定知道,我什麼都能替姑娘做,殺人放火,什麼都行!我心甘情願!姑娘,太太一個人,一輩子也過得很好!”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8 11:20 AM

第四十一章 孤注一擲1

    李桐愕然,隨即反應過來,眼角濕潤,“我知道了,我懂你的意思,放心,沒到那一步。”

    秋媚臉上乍紅又白,像是被自己嚇著了,提著裙子,倉惶而逃。

    李桐看了看蹙著眉一臉不解的水蓮,再調轉目光看向綠梅,綠梅臉色蒼白,滿臉掩飾不住的震驚和恐懼。

    李桐一根眉梢忍不住往上挑起又落下,從前她怎麼沒發現綠梅竟然如此聰慧難得呢?

    從前她被鬼迷住了心竅,兩隻眼睛是瞎的。

    李桐睡下,水蓮和綠梅出來,水蓮將綠梅拉進自己屋裡,“秋媚走時說那話,我總覺得不對勁,你聽明白沒有?”

    綠梅示意水蓮推開窗戶,自己跑去推開門,四下看了一遍,這才俯到水蓮耳邊,聲音低的水蓮將將能聽到,“殺人放火,又說太太一個人一輩子也過得很好,這還不明白,她是說她願意替姑娘殺了……”

    綠梅沒敢說出姜煥璋的名字,不用她說,水蓮也明白了,嚇的腳一軟,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姑娘說……姑娘說……”

    水蓮不笨,她只是性子端方,在那些陰暗詭詐的事上總是反應慢一線,綠梅一挑明,她就全明白了。

    “是啊,姑娘說沒到那一步,可要是到了呢……”綠梅蹲在水蓮面前,雙手托著腮,一臉愁容的看著水蓮,水蓮剛要站起來,腳一軟,又坐回去了。

    玉墨一去不回,顧娘子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心裡紛亂如麻,想到了無數的可能,想的越深越多,越覺得兇多吉少,恨不能生吞活剝了大哥,又恨阿娘怎麼能糊塗成這樣!

    姜家的銀子都在李氏手裡,這會兒,表哥要用銀子,只能向李氏伸手,別說一萬銀子,就是一千,一百,那李氏肯拿出來給顧家?她肯讓她進府?

    不可能!

    顧娘子握著胸口,只覺得胸口悶的透不過氣。

    她得罪了姨母,姨母那句'寡廉鮮恥之人不能進我姜家門',好幾回讓她從夢中嚇醒,姨母不肯讓她進門,李氏必定不願意她進門,她能靠的,只有表哥,可表哥,剛剛收了四個狐狸精一樣的美人兒……

    顧娘子心裡油煎火烤一般,男人,哪有能靠得住的?有了新的,就把舊的丟開了……

    日頭往西斜下來,天很快就要黑了,玉墨還沒回來。

    顧娘子站在屋門口,手指甲深深掐進門框裡,她不能再等,不能這麼坐著乾等,再等下去,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顧娘子深吸了口氣,一腳踏進房門,如同悍然赴死的囚徒,一陣風般直奔上房。

    陳太太懷裡抱著小兒子,愣愣忡忡的看著大女兒,她說什麼?她要幹什麼?

    “阿娘!”顧娘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仰頭看著陳太太,“請恕女兒不孝,女兒也是被逼無奈,女兒寧給表哥做妾,也不願意嫁給大哥說的那些老醜之人,阿娘,女兒也是沒有辦法才……女兒走了!”

    顧娘子站起來,走的比來時更快更急,陳太太懷裡的顧家二爺從陳太太懷裡仰起頭,看著他娘,一臉的興奮,“娘,娘!大姐跑了,去做妾!妾是什麼?”

    “芳澤,芳澤你回來!芳澤!”陳太太總算反應過來,坐在炕上,抱著小兒子,揚著脖子一聲接一聲的叫。

    顧娘子一口氣跑回去,關了門,急急忙忙的收拾東西,能拿的都得拿走,她能拿來傍身的東西……哪有什麼東西呢?

    顧娘子將嚴嚴實實藏在床裡面的一隻赤金鐲子,這是張太太頭一回見她時,給的見面禮,一對赤金耳墜,這是她有一回陪陳夫人到永安伯府相看趙六娘子,永安伯夫人給的見面禮,還有一根金嵌玉簪,這是李氏嫁過來隔天認親時,給她的見面禮。

    這是她所有的私房,從前她也收到過一件兩件的見面禮,那時候她小,沒心眼,都被大哥拿走了。

    顧娘子貼身收好這三件貴重物件,打開衣箱,將裡面薄薄堆著的三兩件衣服拿出來,看著磨的發白將破的幾件舊衣服,猶豫了下,還是包了起來,寧可拿走放著不穿,也不能讓芳汀她們拿去糟蹋!

    最多小半刻鐘,顧娘子就收拾好東西,拎著包袱走到屋門口,深吸了口氣,閉著眼睛,抬腳跨出門,頭也不回的直奔後角門。

    剛要轉上往後角門的路,一抬眼,卻看到大哥腳步虛飄、醉熏熏晃過來。顧娘子嚇的心跳都要停了,急忙閃身躲在叢花樹後,屏著氣,一直看著大哥走兩步退一步,晃晃悠悠走的看不見了,才打量著四周,小心翼翼站起來,蹲的太久,腿麻的差點摔倒在地上,彎腰揉著腿,打量著四周,天快黑了,不如等一等,等天黑透了,再悄悄出去,省得被人看見了不好。

    顧娘子打定了主意,挪到旁邊破敗的暖閣裡,蹲在暖閣門裡,心急如焚的等著天黑下來。

    一個時辰後,綏寧伯府。

    大姚嫂子沿著樹影牆角,一路跑的飛快,尋到萬嬤嬤,一把把她扯出來,“萬嫂子,顧家大娘子在後角門呢!”

    “什麼?”萬嬤嬤驚著了,從姑娘嫁過來,她這兩個月見到的稀奇事,比過去十年都多!

    “讓我喘口氣!”大姚嫂子用力拍了幾下胸口,“後角門的老孫嫂子,我跟你說過。”

    “想讓兒子到咱們鋪子上當學徒的那個?”

    “對對對!就是她,巧得很,今天她跟吳婆子當值,吳婆子,你也知道的,回回都是過來晃一趟就回去了,後角門就她一個人,她正準備關門睡覺,顧大娘子,拎著只小包袱,跑的頭髮都散了,說來找世子爺,吳婆子說她一看顧娘子那個樣子,就知道她沒安好心,哄著她在門房裡等著,又鎖了門,趕緊過來找我了,怎麼辦?這事?”

    大姚嫂子兩眼放光,開始往上捋袖子。

    “這事,”萬嬤嬤眼睛微瞇又鬆開,“跟老孫嫂子說,讓她悄悄把顧娘子帶進爺院子裡,囑咐好她,路上千萬別驚動了人,一定要悄悄兒的送進大爺院子裡!”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8 11:28 AM

第四十二章 孤注一擲2

    “啊?”大姚嫂子傻眼了,這不是正遂了顧娘子的心意了!

    “你看看你,你也用點心,你想想,大爺為了她,臉都不要了,連夫人也頂了,要納顧氏這心,正旺炭兒一樣,別說私奔,就是被人當場捉了姦,他都不一定肯放手!你準備把顧氏這爐旺炭往哪兒放?放大奶奶手裡?讓大奶奶給她擦屁股?”

    “可不是!”大姚嫂子立刻就明白了,這會兒誰收容了顧娘子,誰就得替顧娘子兜下這深夜私奔的醜事,這事兒,擱在大爺手裡最好,他的美人兒,他自己兜起來。

    “我這就去!”大姚嫂子轉身就要跑,萬嬤嬤一把拉住她,“傳了話叫你家大姚過來找我,讓他快點,越快越好!”

    “您放心。”大姚嫂子摟著裙子,一陣風跑沒影兒了。

    萬嬤嬤站在屋門口,想了片刻,下了台階,大步溜星往外走。

    就這麼讓她悄無聲息的私奔進來,那也太便宜她了!

    顧家大爺今天原本心情好極了,眼看一萬銀子進帳,也許還不止一萬。等這一座小銀山到手,他說什麼也得到阿蘿那座軟香樓上坐一坐,就著阿蘿的小手兒好好喝幾杯。

    可這份好心情卻在連碰了幾個軟釘子後,壞了個一乾二淨。

    不過是戶破落暗娼,竟然也嫌他沒銀子,一杯茶就把他乾晾到一邊兒了,不長眼的東西,等他拿到那座銀山,非得用銀子砸的她跪在地上舔他的鞋!

    顧家大爺找家小舖子喝了幾杯悶酒,身邊沒有美人兒,一個人喝酒,越喝越悶,索性拎了壺酒回來喝,等明天姜家送了那一萬銀子過來,拿了銀子再出門吧。

    “大爺!”門房兼長隨兼粗使趙大推門進來,連連眨巴著眼,“大爺,就剛剛,巷子口南北貨舖子裡的老吳,說看到咱們家大娘子抱著一大包東西,跟著個男人,老吳說他沒看清那男人是誰,大娘子跟著那男人跑綏寧伯府去了。”

    “嗯?”顧家大爺皺著眉頭,“你說什麼?”又呆了呆,畢竟年輕,長年浸泡在酒精中的大腦很快就反應過來了,“什麼?你說什麼?芳澤跟人跑了?跑姜家去了?”

    顧大爺‘呼’的竄起來,撒腿就往顧大娘子住處跑,趙大郎跟在他後面,一臉興奮,不但能看熱鬧,還能看看大娘子,大娘子可是美人兒!

    顧芳澤屋裡沒點燈,自然也沒人,顧大爺這會兒腦子轉的又快又準,一聲怒吼,“玉墨呢!賤人!一群賤人!來人,都跟我走!阿爹呢?去叫老爺!芳澤被姜家拐跑了,銀子!爺的銀子!”

    顧大爺快氣瘋了,銀子啊,白花花的銀子,堆成山的、白花花的銀子!

    姜煥璋一個人在後園裡慢慢走著,在清幽的花香中,整理著記憶和思緒。一件件事、一個個人的細細回憶和整理,他如今就是虎落平陽,不能急,要一件件來,先把從前那些得力膀臂一個一個找回來,把從前那些壞事的蠢貨一個一個踢開,把要辦的事情排出個輕重緩急,不要急,他今年才二十一歲,他有的是時間,大把的時間,他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不用著急,只要穩穩的、一步一步的走……

    綏寧伯府門口燈火通明,鬧的沸反盈天時,姜煥璋剛剛整理好心緒,神情氣爽的往自己院裡回去。

    走到一半,一串四五只燈籠大呼小叫的圍上來。

    “大爺在這裡!在這裡!”

    “找到了找到了!”

    “大爺!您到哪兒去了?可不好了,出大事了!”

    ……

    “吵什麼?”姜煥璋一聲怒吼,瞪著圍了他一圈,簡直象抓到賊一樣的僕婦丫頭,剛剛收拾好、剛剛平靜下來的心境,被這些小丫頭婆子全無體統的一通亂叫,火氣又開始噌噌往上竄。

    “大爺,顧家老爺和大爺帶了一大幫閑漢,打到咱們府上來了,說您把他們家大娘子拐走了。”一個婆子眼裡閃著興奮,大著膽子稟報。

    “什麼?”姜煥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顧氏被人拐走了?姜煥璋只覺得腦子嗡嗡亂響,顧氏被人拐走了? !

    “顧家大爺是這麼說的,說今天午後,大天白亮的,好多人都看到了,顧大娘子被大爺您拐回了咱們府上!”另一個婆子擠上前,一臉掩飾不住的興奮,連聲音都有點變調。

    姜煥璋推開婆子,直奔府門口,顧氏被人拐跑了!為他生下姜家下一代棟樑,為他教養出最有色兒子的顧氏,被人拐跑了?

    婆子、小丫頭們提著燈籠,跟在姜煥璋身後,呼呼啦啦往門口跑。

    剛跑過二門,吳嬤嬤一臉怒氣迎上來,也顧不得曲膝見禮,迎著姜煥璋道:“大爺,顧家鬧上門來了!非說是您把顧大娘子拐回來的。顧娘子明明是自己跑到咱們府上來的!您看看這事,夫人已經氣暈過去了,您看看,這也真是,怎麼這麼不要臉?一天都等不急了?非得連夜跑過來?”

    吳嬤嬤越說越氣,看那樣子,就差潑口大罵一通了。

    姜煥璋呆了下,“顧氏來了?在咱們府上?”

    “是,就剛剛,散著頭髮,衣服也亂了,鞋子也只穿了一隻,跑到後角門,把吳婆子嚇壞了,以為她遇上了賊,她那樣子,好像後頭不知道多少人在追她一樣,吳婆子嚇壞了,就先把她放進來了,誰知道……她竟然是跟人私奔了!私奔跑咱們府上幹什麼?”

    吳嬤嬤越說越氣,從後角門出了十幾車銀子的事還沒抹平,這又出了這麼件事,私放顧娘子進來……這又是件大錯事!

    姜煥璋聽說顧氏現在在綏寧伯府,不由長舒了口氣。

    吳嬤嬤聽到這一聲舒氣,眼珠轉了兩圈,“世子爺,顧家老爺和大爺在府門口正鬧的厲害,非說是您拐走了顧娘子,帶了一幫閑漢,七嘴八舌,個個都說親眼看到的,說那時候天還亮得很呢,他們看的清清楚楚,顧娘子是被您……是被一個高大漢子,一會兒裹在披風裡,一會兒露出來,就那麼裹在一起,摟成一個人走的,世子爺,這事,可不能由著他們亂說。”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8 11:35 AM

第四十三章 孤注一擲3

    “你說顧氏剛剛進府?”姜煥璋一張臉越繃越緊,從顧家到綏寧伯府,只隔了兩條街,若是走的快一點,也就兩刻來鐘,顧氏體弱腳步慢,半個時辰也該到了,她剛剛進府,現在已經亥初了。

    “是!”吳嬤嬤指著老孫嫂子,“是她放顧娘子進來,領到大爺院裡的,是剛剛送過去的吧?”

    “就剛剛!大爺不知道,顧娘子比逃難的還不如,頭髮散了,衣服也亂了,我以為她半夜三更跑到咱們府上,肯定要到夫人院裡去才對,誰知道她兩隻眼睛發直,非要到大爺院裡去不可,說除了大爺,她誰也不要。”

    老孫嫂子提著顆心,不動聲色的往外推責任,“後角門不敢離人,我是說,顧娘子那麼跑過來,萬一後頭有什麼事,怕老吳一個人應付不過來,可讓她一個人進府吧,她那個樣子實在嚇人,老吳和我都不敢,我說要帶她去尋夫人,她就是不肯,那兩隻眼睛直直的嚇人,我就只好先帶她到大爺院裡了。”

    總之,這事兒從頭到尾,全是顧娘子的錯,連累的大家不得安生。

    “姜煥璋!你這只惡棍,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拐走了我妹妹,你給我出來!”

    顧家大爺尖利的怒吼聲從前面傳過來,姜煥璋氣的一張臉鐵青,他竟敢直呼他的名諱!

    “怎麼還堵在門口鬧?門房上都是死人哪?還有你們,一個個的,也都是死人?還不趕緊把顧老爺和顧大爺放進來,其餘閑漢,一頓棍子打走! ”姜煥璋咬牙切齒、字字狠厲。

    他對綏寧伯府這些下人的怒氣,遠遠超過上門鬧事的顧老爺和顧家大爺。

    這要是擱在從前,在他的綏寧王府門前,怎麼可能容他們鬧起來?還沒開口,早就生拖硬勸把顧老爺和顧家大爺拖進來,再把閑漢驅散趕走了。

    可現在,他們就這麼袖手看著顧家父子在府門口大吵大鬧,他們這份用心,不光蠢,更加可誅該殺!

    姜煥璋陰冷的目光從幾個一臉興奮的婆子臉上掃過,如果目光能殺人,他的目光已經把她們碎屍萬斷了!

    顧娘子一頭扎進姜煥璋的谷蘭院,怕人看見,不敢在外間坐著,直奔里屋,剛剛坐下,那一邊,青書就得了信兒了。

    秋媚比青書知道的還早了一點,秋媚知道,春妍也知道了,很快,滿府上下,除了陳夫人和姜婉、姜寧兩位小娘子,別的人,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當然,綏寧伯姜伯爺肯定是不會知道的,他從來不管這樣的俗事兒,再說,這會兒,他也不在府裡,他正和幾位志同道合的文人雅士,以及幾個清雅非常的美人兒,在城外一艘清雅的花船上飲酒吟詩。

    青書沒等小丫頭說完,就氣的差點一把揪爛帕子,這個賤人,竟敢就這麼衝進大爺屋裡去了,這人怎麼能這麼不要臉!

    秋媚得了萬嬤嬤遞的信兒就開始忙,打發人趕緊告訴春妍,再讓人去打聽了大爺還在逛園子,在屋裡急急轉了幾圈,開箱子拿了一包小金錁子出來,裹上件黑粗布披風,直奔青書的院子。

    這事兒,要有什麼事兒,那得青書出頭才行。

    李桐知道的反倒最晚,是萬嬤嬤親自過來的。

    “……我想著,顧家好歹也是書香門第,堂堂的嫡出大娘子,半夜三更鬼鬼祟祟跑到這府上,這事現在不說清楚,以後可就更說不清楚了,就讓人往顧家大爺那兒透了個話,本來是想看看顧家大爺知不知道這事,誰知道,這顧娘子竟然是自己偷跑出來的,您看看,這叫什麼事兒!

    這會兒,顧家大爺和顧老爺已經到了,來的時候就都有了酒,一路走一路罵著來的,引了一群閑漢跟在後頭看熱鬧,這不是大事,姑娘別往心裡去,隨他們鬧去,都是狗咬狗的事。姑娘這病要靜養,這不是大事,本來不想跟姑娘說,可我想著,唉! ”

    萬嬤嬤嘆了口氣,“我不說,就怕姑爺……姑爺真鬧過來,姑娘要是一點也不知道,說岔了話,到時候別有什麼誤會。姑娘放心,就看顧娘子這行事,竟然能幹出這樣的事,可見也是個聰明面孔笨肚腸,笨人好料理,姑娘千萬別往心裡去,再怎麼書香,再怎麼表妹,做了妾,那就是奴兒,姑娘以後想收拾她,容易得很,姑娘……”

    李桐笑意盈盈,“嬤嬤不用勸我,這些道理我都知道,他們沒什麼值得咱們計較的。”

    萬嬤嬤兩根眉毛一起抬的老高,摔了這一跤,還真把姑娘摔的跟從前大不一樣了。

    要是從前,聽到這樣的事,指定就火冒三丈,怎麼勸都難勸住。就為她這沉不住氣,太太不知道愁成什麼樣兒,這嫁了人還不到兩個月,摔了一跤,就這麼長進了……可這長進,唉!

    萬嬤嬤想著太太提起姑娘這份長進時,淚水潸然的樣子,心裡一陣酸苦,照太太的話說,這長進,是血淋淋的長進,太太寧可她不長進,一輩子不長進,她也是。

    “外頭這些事兒就煩嬤嬤費心了,嬤嬤也別多管,他想納就納,想怎麼抬舉就怎麼抬舉,顧娘子是他心尖子上的人,別說私逃進府,就算再大十倍的事,不用顧娘子開口,姜煥璋自己就會替顧娘子想出成千上百的理由和無奈,把她開脫出來。隨他們去!

    嬤嬤,你只管把那些銀子,還有替換嫁妝的事趕緊收尾,今天晚上既然來了,就不可能再送回去,正好,趁著顧家這一場吵鬧,讓人跟秋媚說一聲,既然來了,最好趕緊圓房納了,那是他心尖子上的人,總要熱鬧熱鬧,越快越好,越熱鬧越好,嬤嬤看看,如果趕得及,就明天! ”

    李桐喘了口氣,聲音一下子低落下去,“嬤嬤,今天午後,姜煥璋又催過一次銀票子,看樣子,這筆銀子,他是一定要拿到手裡的,還有,鋪子裡都安排好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8 11:44 AM

第四十四章 十萬銀1

    李桐這份過於淡漠的態度,讓萬嬤嬤心裡又是一陣難過。她雖然不是她的乳母,可她自幼侍候在太太身邊,太太生姑娘時,是她頭一個從穩婆手裡接過來抱著她,她跟在太太身邊,和太太一樣,一眼眼看著她長大……

    “姑娘……”萬嬤嬤聲音裡隱隱透著哽咽,“放心歇著,鋪子里安排好了,能調的流水都調出去了,損失幾趟貨的事,太太讓等一等,怕太急了容易讓人起疑心,京城藏龍臥虎,聰明人多,凡事欲速則不達。”

    “好。”李桐看著萬嬤嬤,“嬤嬤,夫人的話,你也聽到了,在他們姜家人眼裡,從姜煥璋到這府裡的粗使婆子,個個都覺得我的嫁妝就是該交到他們手上的買路錢,是他們的錢,現在還沒交,就已經是大錯了。就連我們李家,在姜煥璋眼裡,也是一注無主的大財,不強搶豪奪拿過去,簡直就是老天不容,嬤嬤,咱們不得不多費心打算一二。”

    “姑娘別擔心,這麼些年,想打李家錢財主意的人正經不少,咱們可不怕這個,就是……唉,算了,嬤嬤不說了,姑娘好好歇著,我出去看看,也該鬧的差不多了。”

    綏寧伯府外,閑漢們已經被驅散了,顧老爺和兒子顧大爺兩人,一上首一打橫,大喇喇坐在堂上。

    顧大爺橫眼斜著姜煥璋,“姓姜的,你得了李家那麼大一注大財,幾萬兩銀子你還放眼裡?為了省這點銀子,竟然捨得下臉,上門把我妹妹拐回來了?你也太不是人了!”

    姜煥璋臉色鐵青,目光狠厲的盯著顧大爺,顧大爺窮混了二十幾年,早練的滾刀肉一般,掂量著姜煥璋不能怎麼著他,翹著腿晃來晃去只管嗞嗞啜茶,對姜煥璋能殺人的目光視而不見。

    “煥璋啊,你表哥說的對,芳澤正正經經是我們顧家嫡長女,咱就不說這書香門第,世宦大家這個出身,這出身先不提!就說芳澤的長相,你說說,比咱們京城那位阿蘿小姐也不差什麼吧?芳澤又讀過書,詩詞上一點不差,雖說不能吹拉彈唱,可這京城的當紅小姐,能詩擅畫,吹拉彈唱樣樣都精的,也沒有不是?這當紅出名,第一長的好看,第二,有一技之長也就行了。

    你看看咱們這京城,歷年最當紅的頭牌,有樣樣俱全的沒有?沒有!都有只有一技之長,有的勝在一手好琴,有的麼,勝在一筆好字,阿蘿小姐紅透半個京城,也就憑著彈得一手好琴,能分一手好茶,別的,你聽說過她還有別的擅長?

    芳澤那詩詞,不能算頂尖,也差不多啦,女人麼,到底跟男人不一樣。煥璋啊,就咱們芳澤這樣的,要貌有貌,要才有才,真放出去,能比阿蘿差了?你知道阿蘿什麼身價?前兒聽說有位南邊的商人想贖她,一開口就許了五萬銀子! ”

    顧老爺越說越興奮,直說的眉飛色舞,談論評價京城的紅妓頭牌,是他最喜歡、最擅長的事,當然,也是唯一擅長的事。

    姜煥璋聽的額頭青筋亂跳,他竟然把顧氏和阿蘿那種賤人相提並論!他真是顧氏的親爹?

    “我也不多要,十萬銀子!銀子拿出來,芳澤就歸你!”顧大爺將杯子重重拍在茶几上,爽爽利利出了價。

    姜煥璋氣的兩眼發暈、喉嚨發甜。

    他從前怎麼不知道,這顧家父子竟然如此無恥?從前……姜煥璋氣的手指微微發抖,心頭的怒火一下接一下往上竄,直竄的思緒一片紛亂。

    從前……有十幾二十年了吧,從來沒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無恥,就是皇上,對他,也都是客客氣氣,皇上一向稱呼他的字……

    “顧氏是你嫡親的妹妹,你竟然……你這是要賣了她?無恥!”姜煥璋咬牙切齒,不過這一聲痛罵顯得很沒有力量。

    顧大爺眉毛高抬眼睛圓睜,重重'哈'了一聲,一臉的好笑,“你說誰?我?我無恥?那你算什麼?你說你怎麼能這麼不要臉?你看中我妹妹,強佔了她,怎麼?還想往我臉上糊屎,我賣她?哈!賣?那爺問你,你算什麼?一文錢不花就想白姦白佔人家黃花大閨女?你這臉也太大了吧?就是逛窯子,你也得花倆大錢,那窯姐兒才讓你上床入巷吧?剛剛我阿爹的話,你也聽到了,你說說,我妹妹哪點比阿蘿差了?我問你,你要是睡阿蘿,不說多,就一晚,得多少錢?我無恥?這話你怎麼有臉說?”

    “姜家外甥,這麼說話就是你不對了,你先騙奸……咳,這個不說,你拐走芳澤,這會兒又說這種話,這就不對了。我平時看你還好,你怎麼能這樣?既然這樣,那我這張老臉也不要了,咱們就打一打這場官司,你拐帶良家女子,這事,大傢伙兒可都看的真真切切!有人證,有物證!”

    顧老爺沉下臉,腫漲的眼袋不停的抽動,他也惱​​了。

    姜煥璋只氣得眼前一陣接一陣發暈,顧家父子,竟然如此無恥!無賴!

    從前……從前……

    他的頭暈的厲害,關於顧家的從前,都如同遠在天際的幾片浮雲一般,遙遙有個影子,卻看不真切,更抓不住。

    從前,關於顧家,還有族裡那些不要臉的窮親戚,都是誰在打理?是李氏?不對,不可能是她,就顧家父子這樣的,她能本事應對?笑話兒!

    對了,是寧海,寧海!

    寧海現在在哪裡?還有姚氏兄弟,要是姚氏兄弟在,顧家父子敢這麼和他說話,早就被姚氏兄弟掐著脖子扔的遠遠的了……

    他的人手,都在哪裡?

    姜煥璋對從前,對從前那些人,從未有過的渴望急切。他要趕緊、立刻!回到從前!

    “我告訴你,要麼,你現拿十萬銀子,咱們還是親戚,要麼,咱們見官,你拐了我妹妹,如花似玉一個黃花大閨女,佔了人,還想一分銀子不出?怎麼?佔李家這樣的大便宜占出甜頭來了?哈!這便宜佔一回還不夠?還想佔一回再佔一回?你當我們顧家是李家呢?做夢呢你!”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8 11:57 AM

第四十五章 十萬銀2

    顧家大爺氣勢高昂,拐帶良家人口這官司,他無所謂,姜煥璋可打不起。

    “你們……你們!”姜煥璋氣的額頭青筋亂跳,跳的他整個頭謔謔痛的厲害。

    吳嬤嬤垂手站在旁邊,眼珠轉來轉去,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眼看大爺氣的渾身哆嗦,咬牙上前勸道:“顧老爺,顧家大爺,先消消氣,要說拐帶,那可有點過了,大娘子明明是自己……”

    “放你娘的屁!”顧家大爺跳起來,猛啐了吳嬤嬤一臉,“滿大街的人都看到了,你們世子把我妹妹裹在懷裡,硬生生拐到你們府上,什麼明明,放你娘的狗屁!”

    “顧大爺,您看您這是……”吳嬤嬤急忙往後退,一邊退一邊抹著滿臉的口水,心頭的火也上來了,姓顧的一門潑皮破落無賴,大爺真是瞎了眼失心瘋了,非得要納這個顧娘子,爹和哥這樣,她能好哪兒去?

    “顧大爺,再怎麼著,這也是你們大娘子心甘情願的,真鬧起來,我們府上沒臉,顧家就有臉了?大娘子下面的妹妹可多著呢,往後總得說親吧,都是親戚,都說一床錦被蓋雞籠,有什麼不好商量的?”

    吳嬤嬤火氣上來,再加上壓根也沒看得起顧家過,這話就不怎麼客氣了。

    顧老爺昂著頭‘哼’了一聲,顧大爺斜著吳嬤嬤,“我和你們世子爺說話,輪不著你一個奴婢插嘴。”

    “大爺可別這麼說,”吳嬤嬤斜睨著顧大他,一陣乾笑,“大娘子就這麼進了我們府上,往上,大爺要是再想往我們府上來來往往,可就只好走走後角門,也就能跟我說說話呢。”

    顧大爺嘴角一陣抽抽,冷‘哼’了一聲,扭頭不理吳嬤嬤了,顧老爺擰起了眉,唉,這倒是件讓人不悅的事,有失體面。

    姜煥璋總算能透過口氣了,冷冷橫著顧大爺,這一會兒的功夫,他強壓著自己冷靜了下來。

    顧氏是一定要抬進來的,她是他後半生最重要的人,他得護好她,顧家父子……先放著,等他收攏了人手,重新站回原來的位置,再好好收拾他們!

    銀子,算什麼東西!十萬銀子……姜煥璋心裡還是抽抽的痛了幾下,現在,他和姜家都剛剛起步,要用銀子,暫時還得跟李氏開口。

    想到李氏,姜煥璋一陣煩躁,他回來到現在,一切順利,只有李氏一直病著!

    從前她就只會給他添堵,他看到她就堵心!從前他常常想,要是顧氏有那些嫁妝,有那些銀子,該多好……

    現在他回來從頭開始,他才發現,當初的李氏,比他以為的更加可惡!

    他沒想到她當初的性子竟嬌縱成這樣,破了一層油皮,她就敢病著不好!

    現在,她這病跟從前不一樣,還有這後院,他記得從前,青書是在顧氏之後才抬了姨娘,還有秋媚,從前沒有秋媚,也沒有春妍,顧氏……顧氏是一年後才進的姜家,一頂小轎,也是吹吹打打熱熱鬧鬧抬進來的,這些,都跟從前不一樣了……

    還有哪些不一樣?有多少不一樣?這些,他都得理清楚才行,可他心裡一片茫然,除了這幾件大事,別的,他想不起來……幾十年來,他從來沒留意過後宅的事,男主外,再說,後宅,哪有過什麼事?

    可現在,這個後宅,不停的冒出這樣那樣,無數讓人火冒三丈的瑣事……

    從前也是這樣嗎?他記不得了,他的記憶裡,好像一切都是從他進了工部,從大哥兒舞著雙手,叫著阿爹,搖搖晃晃沖他跑過來開始的,從前的現在,這個時候,他不記得了……

    也許也是這樣。

    無論如何,不能再跟顧家多糾纏,得趕緊把顧氏接進府,正了身份,乾脆把後宅,還有李氏,都交給她打理,有了她,他就能擺脫這些讓人厭煩之極的瑣事,後顧無憂,全力以赴做他的大事了,有無數的大事,正等著他。

    姜煥璋打定主意,不就是銀子麼,先給他!可十萬兩……姜煥璋心裡又抽抽的痛了幾下,十萬兩實在太多了,也許能少些,他剛開始不是說一萬兩?

    可是,幾十年裡,他從來沒跟人談過銀子,銀子,不就是個數目麼……談銀子討價還價,這種事他怎麼開得了口……

    吳嬤嬤堵回顧大爺,不停的瞄著姜煥璋,等他發話,世子爺不是夫人,在世子爺面前,她可不敢隨便出什麼主意。

    “你去一趟清暉院,跟大奶奶說,就說我的話,讓她把前兒我讓她準備的銀票子,先拿十萬兩過來。”姜煥璋咬牙吩咐吳嬤嬤,算了,十萬兩雖說不少,可到底,銀子不過是個數目,他們姜家,自從他成親之後,風水流轉,之後的幾十年,銀子如水似山,多的讓人厭倦。

    再說,想開些,畢竟是顧氏的娘家,貼補也就貼補了。

    吳嬤嬤目瞪口呆看著姜煥璋,十萬銀子!大爺瘋了嗎? !

    “快去!”姜煥璋只要一看到這種聽到銀子就圓瞪雙眼一幅見鬼表情的樣子,那火氣就完全壓不住,這滿府上下,怎麼個個都是窮鬼託生一樣?難道不知道他最恨就是一幅窮酸樣?

    “啊?是!”吳嬤嬤猛一個轉身,暈頭轉嚮往前衝,跨出門檻,不知道絆在哪裡,重重跌了一跤,卻渾然無覺,飛快的爬起來,飛快的跑了。

    顧老爺半張著嘴,瞪著姜煥璋,傻的全無知覺,他剛才說什麼?拿十萬銀子?讓人拿十萬銀子?給他們?

    顧家大爺一張臉上,五官中就鼻子還在正中,其餘眉毛眼睛加嘴巴,都快從臉上飛出去了,十萬銀子!他真要給他十萬銀子?

    他到底從李家發了多少財?

    顧大爺人生二十幾年,就這會兒腦袋轉的最快最靈光。他到底從李家得了多少銀子?李家到底有多少銀子?

    十萬!十萬銀子!那是十萬銀子!他一張嘴,說給就給,仨瓜倆棗一樣!姜家到底發了多少財?李家這注財,到底有多大?

    娘的!他要少了!他娘的!他要少了!他到底窮的久了見識少,才要了十萬兩!剛才該要一百萬……不不不,兩百萬……說不定五百萬,他也能拿得出來……

    顧大爺的狂喜只有一瞬,餘下的,就全是懊惱了,要少了!他娘的,要的太少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8 02:18 PM

第四十六章 十萬銀3

    李桐沒有睡,從前院跑來報信的婆子一個接一個,幾乎沒斷過,有萬嬤嬤的安排,但更多的,是在前院當值的姜府下人,難得有機會奉承奉承有錢的大奶奶,又是這樣百年不遇的熱鬧事,何況,跑一趟,就是一把大錢!

    李桐半靠在靠枕上,聽到顧家大爺張口要了十萬銀子,眼睛一亮,急忙直起上身,看著水蓮問道:“萬嬤嬤送進來的那些東西,試過沒有?怎麼樣?”

    “試了三回了,每次拿十張,印好了,最長的一張,也就撐了兩個時辰一刻鐘,最短的,只撐了一個時辰一刻鐘。”水蓮皺起了眉。

    “足夠了!”李桐露出笑容,“趕緊去,你和清菊,趕緊準備一百張出來,準備十萬兩銀子,快去!一會兒就該來人拿銀子了。”

    “嗯?”水蓮一時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愕然看著李桐,一臉的不敢置信,“啊?怎麼可能?難道大爺真給……”

    李桐沖她點了點頭,“快去快去,一定要仔細,你和清菊,一張張仔細看好,多看幾遍。”

    水蓮叫了清菊,急急忙忙跑進耳屋,進去沒多大會兒,垂花門外小丫頭稟報,吳嬤嬤有要緊的事請見大奶奶。

    “啊?還真來了!”文竹兩隻眼睛瞪的溜圓,“真是來拿銀子的?這麼不要臉!”

    “去迎迎。”李桐示意文竹。

    文竹迎了吳嬤嬤進來,吳嬤嬤的態度,難得之極的恭敬,鄭重其事見了禮,垂手站在李桐床前,吱吱唔唔竟然萬分扭捏不安,“大奶奶,天這麼晚了,大奶奶病著,照理說,本來不該過來打擾大奶奶靜養,實在是……實在是……”

    吳嬤嬤舌頭打結,大爺為了顧家妮子甘心被顧家父子訛詐,卻讓大奶奶拿銀子,這事,連她也覺得十分虧心,十分說不出口。

    李桐安靜的看著她,不接話,也不問。

    “就剛剛,顧娘子逃進了咱們府上,這件事兒,大奶奶應該已經知道了……”張嘴就要十萬銀子,吳嬤嬤實在開不了口,只好迂迴。

    “我不知道。”李桐看著吳嬤嬤,嘴角有一絲笑意時隱時現,打斷吳嬤嬤的話接了句。

    “呃,”吳嬤嬤被李桐這句不知道噎的一臉尷尬,“可不是……那是,大奶奶病著,要靜養,是這麼回事,就剛剛沒多大會兒,顧娘子頭髮也跑散了,衣服也亂的不成樣子,鞋子掉了一隻,說是從家裡逃出來,來投奔大爺,現在大爺院子裡。”

    說到這件事,吳嬤嬤的舌頭倒是十分順溜,“顧娘子從後角門剛進來,顧家老爺和大爺就鬧到咱們府門口了,非說他們大娘子是咱們世子爺拐帶走的,後頭還跟不知道多少閒人,都說親眼看到了,一個高個男人把顧娘子裹在斗蓬裡,一路上摟摟抱抱……”

    “是大爺?”李桐神情淡定,慢吞吞問道。

    “哪能是世子爺?世子爺哪能做這種不要臉的事?是顧大娘子……”吳嬤嬤猛然醒悟,跟大奶奶說這些幹什麼?顧家妮子跟個男人摟摟抱抱出來的,這男人又不是世子爺,如今世子爺要拿十萬銀子納顧家妮子……

    大奶奶要是一句顧家妮子失德失貞……

    吳嬤嬤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頭,她真是昏了頭了,都是讓那十萬銀子,讓顧家這一群禍害給害的!

    “閒人亂說,也是常事,不管怎麼說,顧娘子現在咱們府上,大奶奶也知道,顧娘子也是個可憐人,顧家老爺和大爺非得咬著是世子爺拐帶了顧大娘子,鬧的什麼似的,非要大爺現拿十萬銀子,才能了了這事。”

    一咬牙一跺腳把十萬銀子說出了口,吳嬤嬤頓時覺得心裡一鬆,彷彿那十萬銀子從自己身上,總算卸給了眼前的大奶奶。

    “真不是大爺拐她回來的?”

    “當然不是。”吳嬤嬤極其肯定的答道。

    “喔,既然不是,跟他們見官就是了,大爺何必受他們脅迫。”李桐慢吞吞淡然道,吳嬤嬤被噎的連咽了好幾口氣,一臉尷尬,臉上的笑更像是哭,勉強解釋道:“回大奶奶,雖說不是大爺帶走了顧娘子,可顧娘子畢竟在咱們府上,再說,大爺不是和大奶奶商量好了,要替大爺納了顧娘子?”

    “喔。”李桐只意味不明的‘喔’了一聲。

    “大奶奶,”吳嬤嬤再咽一口口水,到這份上了,只好硬著頭皮接著往下說,“再說又都是親戚,大爺的意思,大爺說,讓老奴走一趟,跟大奶奶說一聲,把前兒他讓您準備的銀票子,先拿十萬兩出來。”

    李桐頭靠在靠枕上,半閉著眼睛,一言不發,吳嬤嬤不停的瞄一眼,瞄一眼,再瞄一眼,心裡把顧娘子罵了無數個來回。

    就在吳嬤嬤準備放棄,退回去給大爺回話時,李桐睜開眼,吩咐文竹,“水蓮呢?去看看她在忙什麼,叫她過來,給她說,把前兒換的銀票子點十萬出來,再讓人去叫萬嬤嬤來一趟,讓萬嬤嬤和吳嬤嬤一起過去,當面把銀票子點清楚再交過去。”

    “是。”文竹低眉順眼的答應一聲,往耳屋去看水蓮和清菊做好了沒有。

    吳嬤嬤兩隻眼睛又瞪圓了,她沒聽錯吧?大奶奶真給銀子了!真要給?那可是十萬!十萬銀子!

    沒多大會兒,水蓮抱了只匣子出來,站在李桐床前,等萬嬤嬤到了,當著萬嬤嬤和吳嬤嬤的面,將匣子裡的銀票子點了一遍,一千一張,總共一百張嶄新的、散發著墨香的銀票子,水蓮點好數,看著吳嬤嬤,吳嬤嬤急忙點頭示意沒問題,她都看清楚了!水蓮將銀票子裝回匣子,交給吳嬤嬤捧著,萬嬤嬤跟著吳嬤嬤後面,兩人一起往院子外面走。

    從捧上這匣子銀票子,吳嬤嬤就深一腳淺一腳跟在夢裡一樣,她這捧的,這匣子裡,這是十萬,十萬銀子!大奶奶眼皮都沒眨,說給就拿出來了!這李家,到底有多少銀子?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8 02:23 PM

第四十七章 十萬銀4

    站在清暉院門口,萬嬤嬤停住腳步,斜了幾眼一臉呆愣的吳嬤嬤,吩咐多叫幾個身強力壯的婆子過來。

    吳嬤嬤神情怔忡,彷彿沒聽到萬嬤嬤的吩咐,萬嬤嬤沒等到吳嬤嬤那句為什麼,只好主動開口解釋:“顧家父子窮極了的人,這人窮極了,什麼事兒都能做得出來,咱們得防著點兒,多叫幾個人跟咱們過去,到時候,萬一有什麼事,有這幾個身強力壯的,也能制得住他們。”

    “那是……可不是!”吳嬤嬤到底是在這府里當了多年首領大管事的人,很快回過神,低頭看著懷裡的匣子,小心翼翼的將匣子緊緊摟在懷裡,多幾個人跟著最好,這小小一個匣子裡,可有十萬銀子!

    很快就來了五六個看起來確實粗壯有力的婆子,前面三個後面三個,萬嬤嬤和吳嬤嬤走在中間,往前院去。

    “趁著這點空兒,正好,有點事要跟吳嬤嬤交待交待。”沒走幾步,萬嬤嬤看起來不怎麼高興的開了口。

    “我們姑奶奶嫁過來,除了鋪子莊子,統共帶了四十萬兩的嫁妝,十萬兩的衣服料子首飾傢俱,三十萬兩壓箱現銀,現如今,十萬兩的東西要麼在我們姑奶奶屋裡正用著,要麼,就在庫房裡堆著,嬤嬤昨天都看到了。”

    吳嬤嬤愣愣的聽著,不知道萬嬤嬤怎麼突然說起這些。

    “這十萬兩的實物兒就不說了,咱們這樣的人家,變賣衣服首飾,這臉可丟不起。能動用的,也就是這三十萬兩壓箱銀子。”

    萬嬤嬤抽出帕子,按了按嘴角。

    “老實說,這三十萬兩現銀,已經把李家的銀庫都搬空了。李家是有點錢,可做生意的人家,錢沒有夠的時候,鋪子上要流水,壓了貨要墊錢,要是沒有這些事,就又想著開幾家新鋪子,有多少銀子都不夠,再說,我家太太又不是鄧通,能自己鑄錢,哪有多少銀子?三十萬兩,是太太掃乾淨李家銀庫才湊出來的。”

    吳嬤嬤驚疑不定的看著萬嬤嬤,這話什麼意思?這銀子又捨不得拿出去了?捨不得也不能跟她說,要說也得跟大爺說!

    “為什麼一定要陪嫁三十萬兩壓箱銀子?這是因為,我們太太和我們姑奶奶仔細算過,這府裡,現如今有幾件大事,頭一條,大娘子和二娘子的嫁妝,那是姑爺嫡親的妹妹,姜家就這兩位姑娘,說什麼也得體體面面的嫁出去,嬤嬤經過的見過的多,您說,這個體面,一個人沒有個七八萬兩銀子,怎麼體面的起來?”

    吳嬤嬤聽的心頭猛跳,頓時覺得懷裡的匣子旺炭一般,燙手無比。

    “第二件,就是咱們府上這些下人,這一條嬤嬤比我清楚多了,您瞧瞧。”萬嬤嬤指著身前身後的婆子,“差不多都上了年紀,不是老就是病,這些可都是在伯爺夫人身邊侍候了大半輩子的,總不能讓人家沒個著落吧?照我們李家的規矩,象嬤嬤這樣的,過幾年告了老,要麼一個莊子,二百畝上好的水田,要麼咱們京城熱鬧旺舖一間,隨嬤嬤挑,好讓嬤嬤有個養老的依靠,其餘的下人,再怎麼樣,一個人不能少了五十畝地吧,再少也沒法養老了不是,好在咱們府上人少,這一條,有個五六萬銀子,也夠了。”

    吳嬤嬤聽的心熱腳軟,前後六個粗使婆子,聽的眼裡冒火,呼吸都粗了,就照最少的算好了,一個人也有五十畝地!五十畝!上好的水田!

    天哪!

    “唉!”萬嬤嬤煩躁的嘆了口氣,“餘下不到十萬兩,這府裡要修房子,要給大傢伙置辦幾身像樣的衣服首飾,到底是伯府,總得有些體面,再加上平時用度,過節過年放賞,總不能像從前那樣,一味節省,苦了大家。這麼算著,撐到年底,餘下的銀子剩不下多少,可也夠了。到了年底,鋪子、莊子裡的生息收上來,再加上沒什麼大事了,日子也就過順了,誰知道……唉!”

    萬嬤嬤的話到此,戛然而止,離前廳也不遠了。

    姜煥璋坐的端正,眼睛卻不停的盯著往內院的方向,直到看到小心翼翼捧著匣子的吳嬤嬤,以及和她並肩進來的萬嬤嬤,才不由自主鬆了口氣。

    李氏可不比顧氏,眼皮子淺不懂事,萬一這會兒鬧上彆扭,顧家父子再吵鬧起來,雖說他不怕什麼見官,可對顧氏的名聲有損,他不得不顧忌一二。

    “回大爺,前兒大爺吩咐,把現銀都換成銀票子,這是今天剛從福隆老號開出來的,見票即兌,都是一千兩一張的。”萬嬤嬤曲膝稟告。

    “嗯,拿給他們。”姜煥璋揮了揮手,厭惡的目光從匣子上掃到顧家父子,都是讓人生厭的東西!

    顧老爺兩隻眼睛裡簡直要噴出火來,顧家大爺還在懊惱要的少了,橫著眼一臉的氣色不善。

    “還是當面點清楚,再交過去最好,省的以後有糾紛,大爺說呢?”萬嬤嬤示意吳嬤嬤,吳嬤嬤打開匣子,卻將匣子重重砸在姜煥璋面前。

    她要讓他看看,這是十萬兩!十萬兩銀子!這是她們的養老錢!她們的棺材錢!

    顧老爺一頭撲過來,顧家大爺也顧不得懊惱了,雖然坐得遠,卻不比他爹慢多少,一起撲了上去。四隻被酒色浸透的紅腫金魚眼死死盯著匣子裡散發著墨香、嶄新的銀票子。

    萬嬤嬤將銀票子從匣子裡拿出來,在那四隻眼睛死盯之下,慢慢的點,一張張攤開,十張收成一疊,再攤十張,再十張一疊,數出來,正好十疊。

    “顧老爺,顧大爺,看清楚了?都是一千兩一張,一共一百張,見票既兌。要不,顧老爺再點一遍?”吳嬤嬤指著十疊銀票子問道。

    “不用不用!看的清清楚楚!”顧老爺一個惡虎撲食,上前就要抓銀票子,卻被顧大爺一把揪回去。

    顧大爺到底年紀輕,動作利落,一把把他爹推了個趔趄,手下利落的讓人眼花,將銀票子塞回匣子,'啪'的合上匣子,一把摟過匣子緊緊抱在懷裡,轉頭看著被這一幕氣的又在手抖的姜煥璋,皮笑肉不笑道:“表弟發了李家這注無主大財,如今竟然闊成這樣了,也好,也好,從現在起,咱們就是親上加親,今天晚上……”

    顧大爺拖長聲音,一臉曖昧,“表弟就好好痛快痛快!這銀子,哥哥我先用著,回頭缺錢了,我再來尋表弟。”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8 02:29 PM

第四十八章 十萬銀5

    “顧大爺,這銀票子可是認票不認人,見票即兌,這會兒外頭天黑人少,顧大爺這路上可要當心點,要是讓人搶了騙了,回頭可別來找我們大爺的晦氣。”

    萬嬤嬤在顧家父子身後半囑咐半譏諷了一句,顧大爺側身回頭,斜睨了她一眼,得意的哼了一聲,抱著匣子,昂然走了。

    玉墨一路上躲躲閃閃,回到顧宅,直奔顧娘子住處。只見顧娘子屋裡翻的凌亂不堪,再別往處找,到處都沒人,陳太太抱著兒子已經睡了,二娘子幾個那裡她不敢去,顧老爺和顧大爺不在家,他們不在家倒是常事,可今天……

    玉墨急的團團轉,到處找人想問一問,可知道今天發生了什麼事的,都跟在顧大爺和顧老爺後面去看熱鬧了,留下來的人,基本上都是心眼不夠使,腦子不清爽的,玉墨問了半天,雞同鴨講,半點有用的也沒問出來!

    玉墨又跑回顧娘子屋裡,前前後後仔細看了一遍,越看心裡越七上八下,只急的在屋裡團團亂轉。

    大娘子到哪兒去了?自己逃出去了?不會,她讓自己去給世子爺遞話,自己沒回來,她怎麼可能逃出去?就算要逃,她肯定會等自己回來一起逃的。

    現在,別人都在,就大娘子不在,大爺不在,老爺也不在……難道,大娘子被老爺和大爺賣了?

    玉墨一念至此,嚇的手腳冰涼,大爺想賣了大娘子,想了不是一天兩天了!

    玉墨深吸了幾口氣,兩隻手不停的拍著胸口。

    別急,不能急,得到大爺那邊探探情況,想到大爺……玉墨一陣噁心,說什麼她也不敢去大爺的住處,還是到二門裡等著,大爺和老爺總要回來,等他們回來,能等到老爺最好,探一探話,問清楚大娘子被他們賣到哪兒了,再去找世子爺,世子爺肯定會救出大娘子的!

    玉墨打定主意,一口氣跑到二門裡,蹲在叢濃密的灌木後,等顧老爺或是顧大爺回來。

    只等到夜深露重,玉墨凍的蹲不住,站起來不停的跺著腳轉圈取暖。

    眼看半夜了,大門口總算傳來動靜,顧老爺哈哈哈哈笑的舒暢極了,玉墨那顆心頓時呼呼的往下沉,看樣子是把大娘子賣了個好價錢。

    月亮門外,顧老爺腆著肚子走在前面,顧大爺跟在後面,兩隻手緊緊抱著那隻匣子,一前一後進了月亮門。

    “老爺,大爺,大娘子……大娘子她……”玉墨硬著頭皮站出來。

    在顧家,她最怕見的,就是這位大爺,他垂涎她不是一天兩天了。

    “玉墨?這麼晚了怎麼還沒歇下啊?”顧老爺靦著肚子,極其和藹的問道。

    他憑空發了筆大財,心情好極了,看誰都順眼,順眼極了。

    “玉墨!”顧大爺眼睛頓時亮了,上前一步,伸手捏住玉墨的下巴,“瞧瞧,我們小玉墨長這麼漂亮了,你問誰?大娘子?你家大娘子這會兒,只怕跟姜家表弟魚水正歡的厲害呢。別想大娘子了,來,你跟爺回去,爺這裡,也有條魚,今兒晚上,爺讓你歡一個不知身在何處。”

    玉墨聽到個姜字,轉身就要跑,卻被顧大爺揪住腰帶,一把拖進懷裡。

    “對女人要溫柔,一個小字大有學問,這丫頭還過得去,你好好樂一樂,明天別起晚了,早點去錢莊,還是把現銀換出來放心。”

    顧老爺哈哈笑著,滿臉欣賞的看著一手抱匣子,一隻手摟著不停掙扎的玉墨的兒子。

    他這個兒子,風流倜儻,太有他年青時候的風采了。

    綏寧伯府,谷蘭院裡。

    顧娘子驚魂不定坐在姜煥璋上房門口,想進屋,丫頭小福胳膊抱在胸前,高抬著下巴,堵著門就是不讓她進,想走又不敢。

    外面到底什麼情形,她一無所知,從她進來到現在,沒有人跟她說一句話,一切,她都一無所知,眼前這小丫頭只告訴她一句話:大爺到青書姨娘院裡去了!至於回不回來,什麼時候回來,再問,這小丫頭就撇著嘴、翻著白眼望天,理也不理她了。

    去青書院裡找表哥?可青書住在哪個院子?她問,小丫頭根本不理她。就是知道了,她現在也不敢過去,青書恨她,這一點,她極其相信自己的感覺,她也恨青書。

    夜色越來越深,顧娘子越坐越冷,越坐越絕望。

    寒氣透過包袱,從皮肉滲進骨頭,顧娘子緊緊抱著胳膊,蜷縮成一團。

    看樣子,表哥今天要歇在青書那裡了,那明天一早,表哥是從青書那裡梳洗了直接出門,還是要回來梳洗?要是表哥明天早上沒回來,她該怎麼辦?

    去找姨母?

    想到姨母,顧娘子打了個寒噤,姨母肯定會讓人把她送回去,不能找姨母!那就……去求大嫂!

    顧娘子咬著嘴唇,眼睛微瞇,大嫂是不喜歡她,更不希望她進府,可她一個新婦,必定不敢得罪表哥!

    明天天一亮,要是表哥不回來,她就一口氣跑到清暉院,說什麼也得求著大嫂先喝下她那杯姨娘茶,她要是不喝,她要是敢不幫她,她就……她就碰死在她面前!

    她就不信,她敢讓她死在她面前,她敢惹表哥發怒!

    顧娘子正渾身冰冷,思緒卻一片紛飛,想的心裡滾燙,院門外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有燈籠的光影過來。

    顧娘子一下子彈起來,渾身僵直,卻絲毫不影響她的敏捷和速度,一道閃電般,直奔垂花門撲過去。

    姜煥璋被顧娘子撲了個滿懷。

    “表哥!表哥!”顧娘子所有的害怕、擔憂、絕望全部化作淚水,緊緊抱著姜煥璋,一把鼻涕一把淚。嚎啕大哭。

    “別哭了,好了,都好了。”姜煥璋抱著顧娘子,一邊柔聲細語的安慰,一邊半拖半抱,將她抱進屋裡。

    燈光下,姜煥璋看著頭髮蓬亂,衣衫不整,連鞋子都掉了一隻的顧娘子,心疼之餘,心裡又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

    她是被一個男人裹在懷裡帶走的……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8 02:34 PM

第四十九章 嬌羞好事

    “你怎麼過來的?”姜煥璋心裡被那股子不舒服纏來纏去,忍不住開口試探。

    被姜煥璋抱在懷裡,柔情似水的哄了半天的顧娘子,心神已經漸漸安定下來,聽到姜煥璋這句問話,心思頓時轉的飛快,打起了小算盤。

    大哥貪財這事,說出來丟的是她的臉、是顧家的臉,得另外找個說法。

    “我……”顧娘子淚水盈睫,仰頭看著姜煥璋,“今天上午,大嫂讓青書和秋媚到我家,不知道說了什麼,大哥氣極了,大發脾氣,說顧家的女子,寧死也不可於人為妾,表哥也知道,大哥雖說……可那份傲骨,實在讓人沒辦法,我只好去求阿娘,阿娘最疼表哥,又憐惜我對表哥這份……”

    顧娘子羞澀無比的低下頭,“阿娘心疼我,就打發人把我送過來了。表哥,我為了你,什麼都拋下了,表哥,以後,我能靠的,只有你了。 ”

    姜煥璋看著靠在他肩頭的顧娘子,眉頭皺成一團,“你大哥張口要一萬銀子彩禮這事,你不知道?”

    顧娘子臉色變了好幾變,在臉色變化之前,已經下意識的開始搖頭,“這怎麼可能?表哥又不是不知道,大哥那樣的清高人,一把傲骨……顧家雖說窮,可阿爹和大哥什麼時候把銀子放眼裡過?表哥又不是不知道,阿爹和姨父一樣,都是眼裡沒有阿堵物的。要不是阿爹和大哥這樣的疏懶孤傲的性子,顧家何至於此? ”

    幾個眨眼的功夫,顧娘子就掂量了一遍。她已經進了綏寧伯府,已經在表哥懷裡了,過了今天晚上……大哥和阿爹再想怎麼著,還能怎麼樣?

    生米已經煮成了飯,哼!大哥和阿爹還能怎麼樣?也只好捏著鼻子認下!也就沒有什麼銀子不銀子的事了。

    既然沒有了銀子不銀子的事,那大哥就沒有要過銀子,這種空口白說,沒法對質的事,據她的經驗,一口否了,那就是沒有,誰也沒辦法!

    姜煥璋低頭看著顧娘子,一會兒功夫,心裡也轉了四五個圈了。

    她一個內宅女子,一向仰視父兄,她阿爹和大哥那些醜態,她怎麼能知道?這也不怪她。

    “你家裡……我已經安排好了。”

    她父兄那些腌臢醜事,他說起來都嫌噁心,算了,還是別告訴她了,她能在這樣的家裡出污泥而不染,還是高潔清雅若此,可見這是天性難得,也難怪她能替他生出大哥兒那樣的人中龍鳳。

    “以後,一切有我。”姜煥璋將顧娘子攬在懷裡,憐惜的替她將散亂的頭髮攏到耳後,“我讓人侍候你沐浴,今天晚上,你就歇在我這裡。明天一早,我帶你去見阿娘,還有李氏,還有,你喜歡哪個院子,自己挑,往後,一切有我。”

    顧娘子驚喜交加到不敢置信,淚水婆娑仰視著姜煥璋,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她總算熬出頭了。

    第二天一大早,顧娘子看著又拎起那塊血痕斑斑的元帕看了看,看起來心情極好的姜煥璋,嬌羞滿面,從此,她就是表哥的人了。

    羞羞答答的顧娘子被姜煥璋牽著手,剛出了垂花門,婆子一路小跑進來稟報:“世子爺,大喬在二門外頭,讓婢子趕緊過來跟爺說一聲,說是什麼已經出府,往金明池去了。”

    姜煥璋聽到這句話,兩隻眼睛頓時一片亮閃,急忙吩咐婆子,“快去告訴大喬,備馬,我這就出去!”

    吩咐了婆子,姜煥璋踏出一步,忙又收回,一把拉過顧娘子,一臉喜色,低頭在她額頭吻了下,“你真是我的福星,我有急事,得趕緊出去,這就得走,我讓青書帶你去見……先去見李氏,我交待青書一聲,讓她告訴李氏,讓她親自走一趟,或是派個老成穩妥的婆子,和你一起去見阿娘,你放心,就是阿娘那裡,也沒人敢難為你。”

    “好。”顧娘子勉勉強強擠出絲笑,低低答應。

    青書妒嫉她,可這會兒卻說不得。

    青書貼身侍候表哥五六年了,那是個面相憨厚、內裡狡詐惡毒無比的賤貨!可表哥偏偏對她信任有加,從前她也不得不巴結她……

    現在,她剛進門,這些話,這會兒一個字也不能說,說了,就是她妒嫉多心。

    不急,以後有的是機會,她早晚會在表哥面前扒掉青書那張皮,讓表哥看清楚她的惡毒狡詐!青書,先放一放,從長計議!還有大嫂……

    都不急,只要有表哥的寵愛,她誰都不怕。

    派去叫青書的小丫頭很快就跑回來稟報:“回爺,天還沒亮,青書姨娘就去大廚房了。明巧姐姐說,昨天半夜,大奶奶打發人過去傳話,讓青書姨娘張羅今天給顧姨娘擺酒慶賀的事,明巧姐姐還說,青書姨娘說了,慶賀顧姨娘當了姨娘這件事是大事,一定得辦的熱鬧喜慶,青書姨娘昨天半夜得了吩咐,半夜就開始忙著擬菜單子,今天天還沒亮,青書姨娘就趕緊去大廚房,找王嫂子商量去了。”

    姜煥璋滿意的嗯了一聲,大度這一條,李氏確實還過得去,讓青書張羅顧氏擺宴慶賀的事,這很妥當,青書待顧氏一片赤誠這一條,他看了一輩子,那是深知的。

    可讓誰陪顧氏去見李氏?特別是往阿娘那兒走這一趟?李氏不去管她,她也不敢怎麼樣,就是阿娘那裡,唉,阿娘牛心左性,萬一給顧氏難堪……

    一定得有個妥當人,秋媚?不行,她是李氏帶進府的,他對她還一無所知,不能把顧氏交給她。

    這後院,他最要保護好的,就是顧氏,她的事,他萬事都要小心,都要多想一步。

    別人不行,他不放心,還是得青書,就等青書安頓好喜宴的事,請安晚一點去也沒什麼要緊,李氏病著,晚點去也是體諒她,至於阿娘,她一向起得晚……

    “你先回去歇著。”姜煥璋拿定主意,溫柔的吩咐顧姨娘,“夜裡……累著你了,回去再睡一會兒,等青書忙完,讓她陪你去李氏那裡轉一趟,再去給阿娘磕個頭,你放心,萬事有我。”

    “嗯。”聽姜煥璋說她夜裡累著了,顧姨娘頓時羞的滿臉飛紅。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8 02:43 PM

第五十章 一杯姨娘茶

    姜煥璋心情飛揚、腳步輕快,直奔二門。

    二門裡,大喬已備好了馬,姜煥璋剛要上馬,又想起來那件大事,招手叫了個婆子過來吩咐,“你走一趟,跟大奶奶說一聲,餘下那些銀子,既然換好了,今天就交到外帳房,我急著用,再去跟錢管事打個招呼,讓他現在就去尋大奶奶,把那二十萬兩銀票子收進帳房。”

    婆子答應一聲,看著姜煥璋上了馬,意氣風發的催馬出了門,往地上啐了一口,又啐了一口。

    顧姨娘回到姜煥璋內室,攤開手腳,痛痛快快睡了一大覺。

    一覺醒來,叫小丫頭侍候她舒舒服服洗了個澡,從那幾件舊衣服裡挑來挑去挑一身穿了,對著鏡子,喜悅之餘,又十分遺憾,要是再有幾身漂亮的新衣服,再多幾件光亮閃閃的赤金首飾就好了……

    小丫頭虎著臉,說廚房忙得很,沒空現給她做吃的,沒空就沒空,她不計較,來日方長。

    顧姨娘要了點心,吃了幾塊,又喝了兩杯茶,站起來,將姜煥璋這明暗五間上房里里外外看了個遍,心滿意足的出來,這才發現已經離中午不遠了,顧姨娘心里頓時七上八下起來,一邊忐忑,一邊又生出無數惱怒。她就知道青書妒嫉她,只要表哥看不見,她就會想盡法子給她使絆子!

    正想著要不要打發人去看看青書在幹什麼,或是打發人去找一找表哥,這事得讓表哥知道……

    還沒打定主意,垂花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青書的聲音也跟著腳步聲傳進來,那聲音裡透著喜悅無比的笑,或者說,笑聲裡夾了幾句話。

    “顧妹妹呢?起來了沒有?這都日上三竿了,還沒起來?昨天夜里肯定累壞了。”

    顧姨娘端坐在炕上,帶著十分的傲氣,微微側頭看著掀簾進來的青書。

    青書看起來心情好極了,站在門口,笑瞇瞇看著顧姨娘,看了好一會兒,才往身後招了招手,“來人,把大奶奶賞賜的衣服首飾拿進來,侍候顧姨娘趕緊打扮起來。”

    明巧在前,帶著幾個婆子進來,婆子手里托著件流光閃亮的粉紅衣裙,和金燦燦的幾件首飾。

    “不用了,我不愛這些鮮豔的東西,我還有幾件舊衣服,先穿著就可,別的,回頭等我自己看中了再做吧。”

    那亮麗的粉紅刺痛了顧姨娘的眼,那一大盤金燦燦的首飾卻讓她警惕心驟起。表哥說大嫂大度,她可不相信大嫂會大度,女人,怎麼可能有大度的?是女人就不會大度!

    既然進了門,以後就是你死我活的局了,萬事都要小心。

    “喲!”青書這一聲喲婉轉悠長,喜氣洋洋,“顧妹妹,你跟姐姐我,也算是小有交情,我不忍心不提醒你一句兩句,如今,你可不是咱們府上尊貴的表姑娘了,先把這架子收一收。顧妹妹算是讀過書的人,難道不知道,這妾……說白了,不就是大爺大奶奶身邊的一隻貓、一條狗?咱們大奶奶的脾氣,就是廊下掛著的那隻黑八哥,也得掛隻金鍊子打扮打扮,何況顧妹妹這麼絕色的一隻小妾?不多掛幾條金鍊子怎麼行?”

    顧姨娘氣的一張臉鐵青,惡狠狠的瞪著青書,青書迎著她的目光,滿眼譏諷、肆無忌憚。

    有了昨天晚上那件事,再想想一會兒就要開唱的這齣熱鬧大戲,她還能怕她?她還用得著怕她?

    她不但不怕她,這會兒,她還要痛打落水狗,一鼓作氣,把這個臭不要臉的趕出府,最好賣進窯子裡,這事才能算完!

    “顧妹妹,你雖然跟大爺圓了房,可這大禮還沒過呢,這禮要是不過……喲喔……”青書抬起帕子按在嘴角,笑的咯兒咯兒的歡快無比。

    “難道我們都想錯了?顧娘子這樣的清雅人兒,想法自然與眾不同,難道顧娘子只想跟我們世子爺顛幾回鳳倒幾回鸞,只講個舒服痛快,夜裡來白天走,只求痛快,姨娘是不肯做的?要是這樣,行啦,咱們走,去回大奶奶,還有夫人,趕緊打發人把顧娘子送回去。”

    青書甩帕子就要走,顧娘子頓時一張臉雪白,表哥不在家,她們要是真把她送回去了……

    “你回來!”

    青書慢悠悠停了步,側回頭,毫不掩飾眼裡的鄙夷,斜著顧姨娘,哼了一聲,才慢吞吞轉過身吩咐,“你就別給臉不要臉了,趕緊把衣服換了,時辰不早了,就算你夜裡把爺侍候的再高興,這會兒天早就大亮了,光天白日,這大禮,也煩你守一守,虧你還是讀過書的人!不懂禮不要臉。”

    顧姨娘氣的手指亂抖,惡狠狠盯著青書,這會兒她不跟她計較,等表哥回來,等表哥回來了……

    青書在前,帶著打扮的光鮮亮麗、金光閃閃的顧姨娘,先往清暉院去。

    離清暉院不遠的亭子裡,秋媚和春妍正站著等兩人過來,青書看到秋媚和春妍,頓時眉開眼笑,老遠就笑著打招呼,“等了多大會兒?大奶奶院裡剛傳了早飯,是個機會,咱們趕緊走。”

    青書、秋媚和春妍三人並行,說說笑笑,顧姨娘冷著張臉,一個人跟在後面,往清暉院去。

    進了垂花門,水蓮迎出來,將四人攔在了門外,聲音壓的極低,“昨天鬧騰的太晚,天快亮了才合眼,早上吃了藥,剛剛喝了半碗燕窩粥,說困,又躺下了。”

    “困了好!大奶奶這病,能睡著就好的快了!”青書如今穩穩的踩在首席姨娘的位置上,頗有氣度,“真是阿彌陀佛!那我們先回去,水蓮妹妹這裡,若有什麼要使喚的,只管打發人去叫我,秋媚,或是春妍,哪個都行!”

    秋媚趕緊點頭,以示緊跟青書,春妍斜著秋媚,她點頭,她也急忙點頭。

    顧姨娘緊緊揪著帕子,一肚皮憤懣,這是什麼意思?藉著病,不受她這杯茶?挖空心機就是不讓她成這個禮?好卑鄙無恥!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9 08:16 PM

第五十一章 十萬銀子十萬恨

    “等一等。”文竹一隻手托著只大紅填漆托盤,掀簾出來,“顧姨娘還有杯茶的禮呢,大奶奶說了,不過是個過場,煩請青書姨娘替大奶奶接一接這杯茶。”

    青書頓時臉上放出了光,一個箭步,端端正正站在顧姨娘面前,等著受她這杯茶。

    顧姨娘氣的手腳冰涼,這會兒該憤然而走,可是……來日方長,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受了顧姨娘這杯茶,青書神清氣爽,眉飛色舞,一會兒還有場大戲看,這幾天淨是痛快事,爽!

    秋媚和春妍各回各院,青書昂然在前,帶著一路上陰狠狠盯著她的顧姨娘,往陳夫人正院見禮。

    進了院門,正在影壁後打理花草的婆子斜著顧姨娘,突然沖她啐了一口,抬手將剛剪下來的月季枝葉扔到了顧姨娘裙子上,顧姨娘又驚又怒的瞪著她,那婆子毫不示弱,又扔了一把,沖顧姨娘呸了一口。

    都是奴兒,誰怕誰!

    青書站在前面,斜眼看著顧姨娘,兩根手指掂著帕子輕輕的搖,一臉愉快的笑。

    昨天晚上的事,今天天還沒亮,這滿府上下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她和她爹她哥,裡應外合,從姜家、從大奶奶手裡坑走了十萬兩銀子,那十萬銀子,是大家的養老錢、吃飯錢、衣服錢、養家糊口治病救人的錢……

    那十萬銀裡,還有大娘子和二娘子的嫁妝錢!

    今天早上,她特意讓明巧跑了一趟,這事,無論如何得讓大娘子和二娘子知道,清清楚楚的知道!她就不信了,姓顧的把大娘子和二娘子的嫁妝銀子都坑走了,她倆還能像從前那樣,跟這賤人親的比親姐妹還親?

    顧姨娘用力抖著裙子,氣的臉都青了,可這會兒不是發脾氣的時候,月季枝葉上都有刺兒,顧姨娘用力抖了半天,只好彎下腰,丟開那些綠葉綠枝,直起腰,瞇眼死盯著那婆子,她要記清楚她,以後,有她後悔的時候!

    上房裡,陳夫人有氣無力的半坐半躺,吳嬤嬤站在旁邊,看向顧姨娘的眼神,恨不能一口生吞了她。

    陳夫人的脾氣,她太知道了,顧家坑走的這十萬兩,肯定是從大奶奶留給她們這些人的養老銀子,以及從現在到年底的月錢,要添的衣服錢、逢年過節的賞錢裡扣,顧家拿走的,都是她們的錢!她的錢!她那個二百畝上好水田的莊子……

    都是因為這個賤人蕩婦狐狸精!

    顧姨娘沒留意吳嬤嬤以及她的眼神,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哼哼嘰嘰躺在炕上的陳夫人身上。

    下人們,從來沒在她眼裡過。

    下人不是人,這一條,不管是在姜家還是顧家,都是共識,下人,就是會說話的牛馬,多看一眼都是自貶身價。

    顧姨娘緊緊盯著陳夫人,坐在炕前扶手椅上的姜大娘子和姜二娘子則是緊緊盯著她。

    “姨母,”顧姨娘怯生生叫了聲,沒等她提著裙子跪下去,吳嬤嬤一聲乾笑,“顧……瞧瞧,你這一聲姨母,我都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你了。”

    顧姨娘立刻明白過來,頓時淚水盈睫,撲通跪在地上,“姨……夫人,夫人,您是看著我長大的,您最知道我,我都是……被逼無奈,我是怎麼樣的,姨母您最知道,我對表哥……對表哥……這份心,姨母!”

    顧姨娘跪伏在地上,對著陳夫人哀哀哭泣。

    吳嬤嬤嘖嘖有聲,“顧姨娘這份心計,真是讓人佩服的五體投地,藉著世子爺被你迷的神魂不清,你跑到我們府上做套,你爹你哥腳跟腳鬧上門,先把姜家的銀子坑走,坑走銀子你爬上了床,這會兒又一口一個姨母,一口一個表哥,怎麼著,你這姨娘還想照著表姑娘的尊貴身份當?裡子面子銀子全是你的?顧姨娘,你年紀不大,心計就能使到這份上,真讓人佩服!可這府裡,也不是人人都肯讓你捏在手心裡,搓扁揉圓想怎麼擺弄就怎麼擺弄!”

    “吳嬤嬤這話從何說起!”顧姨娘的聲音裡透著狠厲,她就算做了姨娘,也不是她一個婢奴能欺負的!吳嬤嬤撇著嘴,斜了她一眼,哼了一聲沒理她,裝什麼大頭蒜!

    “夫人,”顧姨娘呵斥了吳嬤嬤一句,立刻就轉頭沖陳夫人哭訴,這是以往她屢試不爽的法子。

    “嬤嬤這話……真不知是從哪兒說起來的!我父親,夫人也知道,雖說……他就是個懶散性子,從來沒把……那些阿堵物兒放眼裡過,但凡他肯在阿堵物上用些心,顧家也不至於此,這話,姨母說過不止一回,我父親,跟姨父,都是一樣的性子……”

    “呸!”二娘子姜寧忍不住了,竄起來,雙手叉腰猛啐了一口,“我爹才不跟你爹一樣,不要臉!”

    “二娘子!”吳嬤嬤急忙擺手,“您看看您,您是伯府小娘子,身份尊貴,這些下賤奴兒,要是有什麼不好,您只管吩咐一聲,該打該罵,自然由奴婢們動手,可不能自己跟她對嘴,失了身份。”

    “嬤嬤說的對。”姜大娘子拉了拉氣的一口一口噴熱氣的妹妹,姜二娘子狠瞪了顧姨娘一眼,氣哼哼坐下。

    顧姨娘愕然看著兩人,這是怎麼了?

    “帶她出去!”陳夫人拍著胸口,渾身都是痛苦,“一看到她,我這氣就上不來了,顧家……一窩子無恥之徒,無恥!讓她出去!拖她出去!以後不許到我這院裡來!我不能看到賤貨!”

    青書一步上前,一把揪住顧姨娘的衣領,乾脆利落的將她拖起來,連扯​​帶拽拖出上房。

    出了上房,風一吹,顧姨娘有點反應過來了,她終於覺出眼前情形過於詭異,表哥疼愛她,她們妒嫉這一條好像沒法解釋,難道出了什麼事,她不知道?要不然,至少大娘子和二娘子不會那麼對她,可是,出了什麼事了?

    昨天表哥那樣待她,不像是出了事的樣子,能出什麼事?

    難道是李氏布了局害她?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9 08:26 PM

第五十二章 來了一群

    青書一口氣將顧姨娘拖出陳夫人正院,鬆開顧姨娘,抽出帕抖抖,用力擦著手,一臉發自內心的笑容,見顧姨娘呆站著不動,親親熱熱的推了顧姨娘一把。

    “快走快走,開宴的時辰要到了,你這個正主兒可不能晚了!咱們趕緊過去,顧家太太還有你們顧家二娘子三娘子四娘子五娘子六娘子七娘子!唉喲喲可憋死我了,顧家太太可真是能生!比那母豬……唉喲喂這可是長處,咱們府上就缺孩子!還有你們家二爺,這會兒也該到了,你總得去迎一迎。 ”

    “什麼!”顧姨娘腦子卡了下,把她一家門都請來,這是她做夢也沒想過的事,反應過來,顧姨娘失聲尖叫,“叫她們來幹什麼?誰讓你叫她們來的?”

    “喲~~~”青書往後退了一步,一隻手抖著帕子,拖著長腔,上上下下打量著顧姨娘,“顧姨娘這是什麼意思?敢情攀上了大爺這根高枝兒,連親爹親娘都不要了?誰讓我叫她們來的?你說誰讓我叫她們來的?這還用誰讓?那是你親爹你親娘你親妹妹!這話顧姨娘怎麼說得出口?真是不要臉!”

    青書嘖嘖有聲。顧姨娘臉色鐵青,她那幾個妹妹什麼樣兒,她太清楚了,如今她剛進姜家,腳步還沒立穩,她接她們來……她就是成心要看她的笑話兒!這個惡毒的賤人!

    顧姨娘盯著青書,抬手指著她的鼻尖,一字一句道:“你給我聽著!我就算做了姨娘,顧家也是姜家的姻親!難道我做了姨娘,我娘就不是夫人嫡親的妹妹了?我就不是夫人嫡親的外甥女兒了?你想藉著這事兒看我的笑話兒,哼!”

    顧姨娘冷笑連連,“你別忘了,這是我的笑話兒,也一樣是夫人的笑話兒!你別得意的忘了形!”

    “唉喲!嚇死我了!真是嚇死我了!”青書可不是省油的燈,拍著胸口,笑的花枝招展,“可是,我就不明白啊,你說,接你娘你妹妹來咱們府上熱鬧熱鬧,不是應該的麼?這是你臉面大,你說說,接你娘你妹妹來咱們家熱鬧一天,怎麼就成了看你的笑話兒了?姐姐我笨,顧妹妹這話,我想破頭也想真不明白,顧妹妹,來,你給姐姐我好好解釋解釋,怎麼請了你娘你妹妹過府,就成了看你的笑話兒了?你倒是說給姐姐聽聽啊!”

    “哼!”顧姨娘不準備再跟青書打嘴仗,冷笑一聲,轉了身,一陣風般往外衝。

    來日方長!這會兒她沒空理她,她得趕緊打發人把阿娘她們堵回去,她們不能來,無論如何不能來!

    帳房錢管事得了那些話,先和老孫發了一通牢騷,這牢騷一路發到昨天晚上的事上,錢管事跳腳臭罵了一頓顧家,世子爺他不敢明著罵,只能捎帶捎帶。

    他是今天一大清早聽到的信兒,顧家從姜家坑走了十萬兩嶄新的、見票即兌的銀票子!這十萬兩,是他們這些老人兒的養老錢,以及,府裡那兩位小娘子的嫁妝錢。

    錢管事聽完這些話,那顆心一個勁兒抽抽的疼,疼的連臉都沒洗完,牙也沒洗。

    他年紀大了,腰腿都不好,前兩年就有求一求告個老的打算,可告了老,就怕家裡撐不下去,就算撐得下去,日子也苦。

    要不是顧家坑走這十萬銀子,他現在就能告老,有個兩百畝上好水田的小莊子,他這日子……簡直是神仙!

    錢管事恨的心疼頭疼牙根疼,老孫也一樣氣的肝兒疼,他和老伴兒都在府里當差,要是這十萬兩還在,兩個人加一起,最少最少也有一百畝水田,一百畝啊!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罵的嘴角全是白沫,越罵越痛心。眼看著天色不早,錢管事站起來,往二門尋人找萬嬤嬤。

    這二十萬銀子進到帳上,說什麼也得把養老的錢先弄出來!那是他們姜家欠他的!

    萬嬤嬤很快讓人回了話,銀票子在大奶奶屋裡收著,大奶奶昨天被折騰的幾乎一夜沒睡,天快亮時總算睡著了,這會兒不好打擾,一會兒大奶奶醒了,她打發人過來請錢管事。

    錢管事回到帳房,和老孫繼續罵罵咧咧,正罵的傷心,大門口傳來一陣聲響,看起來又有什麼熱鬧事,兩人一起擠出帳房,往大門口看熱鬧。

    大門外,停著三輛破破爛爛的大車,穿的又髒又破的小丫頭一個接一個從車上往下跳,一個比一個小的小丫頭在大門口站成一堆,最後,陳太太抱著二兒子,也下了車,徑直上了台階。

    車夫直著脖子叫起來:“這位太太,車錢還沒給呢!”

    瞧顧家這一堆丫頭片子,娘的,連乞丐都不如!錢管事啐了一口,和老孫兩個,笑的眯縫起眼睛,靠在影壁旁邊看熱鬧。

    陳太太彷彿沒聽到,抱著兒子只管上台階。

    車夫急了,上前拉住她,“這位太太,你車錢還沒給,三輛車,統共六十個大錢。”

    “放肆!把你的臭爪子拿開!不要臉的賤漢子!”顧家二娘子顧芳汀一聲暴呵,上前就去打車夫的手,三娘子跟在二娘子後面,昂首挺胸,厲聲呵斥胳膊抱在胸前看熱鬧看的樂呵的眾門房,“還不快把這些賤漢子打走!你們是怎麼當差的?當心我告訴姨母,打你們板子!”

    門房頭兒使了個眼色,一個門房懶洋洋鬆開胳膊,不情不願的下了幾級台階,擋在陳太太面前,“陳太太,昨天夜裡起,上頭就吩咐下來了,往後顧家有人來,一律走後角門,後角門,聽到了吧?你,往前,左拐,到底,就能看到了,記好了,往後進出,一律!後角門!”

    “這是什麼規矩?反了你們了!”三娘子一跳一跳還要往上跳,卻被二娘子一把揪回,“別叫了,咱們那個好大姐,不要臉的臭東西,給人家做了妾,咱們就都成了奴兒了!不要臉的東西!她把咱們害死了!”

    “這位太太,你車錢沒給!”那車夫急眼了,一群女人,真要賴車錢,難道要下手打?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9 08:31 PM

第五十三章 一個局1

    “那位大哥,”在門口看熱鬧的大姚喊了一嗓子,“車錢我給你,老白,叫個人給她們帶個路,一群娘兒們,不犯著跟她們計較。”

    萬嬤嬤讓他在這兒看著,吩咐過的,要讓顧家母女順順當當的進府。

    錢管事幸災樂禍的看著這一群,這哪是書香門第,這簡直就是市井最破爛人家出來的!看著顧家母女一群人下了台階,錢管事想啐一口,卻又咽回去了,唉,說起來,這也是一群可憐人。

    “錢爺,萬嬤嬤讓小的帶您過去,跟她一起去清暉院,說是和大奶奶當面點交銀票子。”一個小廝跑過來,拉了拉錢管事,錢管事交待了老孫一句,趕緊跟小廝往裡進去。

    顧大爺拽了玉墨回屋,大約是有銀票子頂著,這一夜格外威風,一連痛快了兩三回,真是雄風凜凜,倒下雄風,一覺好睡,第二天直到快中午才醒。

    顧老爺早就在兒子屋裡等著了,見他醒了,忙催著他趕緊洗漱,趕緊換衣服,趕緊出門,趕緊去錢莊。

    顧大爺哪還用他催,擦了把臉,挑了件乾淨衣服穿了,抱上匣子,爺兒倆昂首挺胸,搖搖擺擺直奔錢莊。

    進了錢莊,顧大爺將匣子往櫃檯拍的震天響,“你們東家呢?叫他出來!這是十萬銀子的生意,趕緊去請你們東家出來!”

    錢莊伙計個個機靈無比,一句多話沒有,急忙引了顧大爺和顧老爺進了裡面雅間,錢莊掌櫃緊跟進來,拱手見禮。

    “這裡頭,都是你們錢莊出的,十萬兩銀票子,給爺聽著:銀票子給你們,給爺現兌十萬兩現銀,不用抬出來,就存在你們錢莊上,爺什麼時候要用,就什麼時候來拿,這生息……你先給個數,爺聽聽!”

    顧大爺大喇喇氣派十足,顧老爺一臉笑容看著兒子,看的移不開眼,他這個兒子真是太有出息、太有派兒了!

    “是是是,小的……還請爺把匣子打開,讓小的看一眼?”掌櫃的見多識廣,態度恭敬,警惕心卻起來了。

    “看吧!好好給爺看看!”顧大爺氣勢如虹,一巴掌拍在匣子上,打開匣子,往掌櫃那邊一推。

    掌櫃伸頭一看,頓時皺了眉,手沒往匣子裡伸,腳反倒往後退了半步,“這位爺,您看看這匣子裡,還是您自己拿出來看看。”

    顧大爺瞪著掌櫃,惱怒的'哼'了一聲,一把拉回匣子,伸頭一看,頓時兩眼瞪的溜圓,手帶著人撲上去,一把抓起匣子裡的那疊紙,抖著手卻飛快的一張張過了一遍,翻過來再過了一遍,清一色白紙,哪有什麼銀票子!

    可明明是銀票子,他親眼看著,一張張點進去的,明明是銀票子,怎麼成了白紙了?這怎麼可能!

    “這是……這是……這是怎麼回事?”顧大爺聲音象狼嚎,比狼嚎更淒慘,顧老爺也早撲上前,伸了幾次手,總算從顧大爺手裡拽出那疊白紙,抖開看了一遍,“咦,這明明是廢紙,這是匣子裡的?那銀票子呢?銀票子你放哪兒去了?”

    掌櫃不動聲色的又往後退了幾步,拱手笑道:“兩位爺,這匣子從進來到現在,都在爺懷裡抱著,匣子也是爺自己打開的,這是怎麼回事,還是請二位爺回到府裡再好好查一查吧。”

    說著,示意屋角和門外的護衛,幾個護衛不顯山不露水的靠上來,推著顧老爺和顧大爺,一路推出了錢莊。

    “我不是讓你看好了?這銀票子……十萬兩!這是十萬兩!你說你是怎麼看的?啊?怎麼能讓人掉了包!”顧老爺痛心疾首,捂著胸口,他快撐不住了。

    “不可能!”顧大爺眼睛都紅了,十萬兩銀子眨眼間變白紙,他剛才差點當場瘋了,現在被人推出來,涼風一吹,回過魂了。

    “不可能!”顧大爺嘶啞著嗓子,“這匣子,從姜家出來,我就沒離過身!就是跟玉墨那妮子痛快,我一隻手也按在匣子上!不是!不是被人掉了包,是姜家!姜煥璋!那個龜孫王八東西,是他騙了咱們!”

    直覺中,顧大爺做出了最準確的判斷,一句話衝口出來,顧大爺腦子轉的飛快,不管是不是姜煥璋這個王八羔子騙了他,這鍋就得讓他背上!姜家有的是銀子,把這鍋扣他身上,就算不能讓他再拿個十萬八萬出來,怎麼著也能再要點回來……

    “就是姜煥璋這個王八東西!”顧大爺打定了主意,再回頭想,突然就是疑點重重了,“十萬銀子他說給就給,哪有這樣的好事?當時我就覺得這事兒肯定有詐!原來他打的是這個主意,欺負咱們爺倆老實,拿白紙騙咱們!王八東西!”

    “這還是個人嗎!”顧老爺一想,可不就是這樣!昨天他也這麼覺得,姜煥璋答應的太爽利了,姜家也太闊氣了,這好事兒也太好了,果然,這哪是好事兒?這是把他們爺倆騙走的手段!

    “走!找他去!姜煥璋你這個王八羔子!敢拿假銀票子騙大爺我!老子跟你沒完!你拐騙了我妹妹!咱們沒完!老子非砸了你姜家不可!”顧大爺一隻手抓著匣子,把長衫一角撩起掖進腰帶,挽了袖子,一路嚎叫著往綏寧伯府衝。引得滿街的閒人呼啦啦跟在後面看熱鬧。

    趕上這種事,顧大爺竟然還有幾分腦子,先衝回自己家裡,嗷一聲叫上家裡所有的男僕女僕,拎上趁手的棍棒鍋鏟,自己則找了根防賊的水火棍,帶著家裡這二十多人,嗷嗷叫著,直奔綏寧伯府,討要姜家欠他的十萬銀子。

    錢管事跟著小廝,見著萬嬤嬤,就跟著萬嬤嬤,渾身拿捏,目不斜視的進了清暉院。

    進了清暉院,也沒進屋,就在上房門口,水蓮已經抱了只匣子等著了,見兩人進來,就在鵝頸椅上,將匣子打開,萬嬤嬤拿出銀票子,和錢管事一張一張點清楚,合上匣子,將匣子交給錢管事,錢管事抱著,兩人並肩出了清暉院。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9 08:48 PM

第五十四章 一個局2

    走沒多遠,萬嬤嬤先嘆了口氣,“唉,錢管事也不是外人,有些話我就直說了。”

    錢管事見萬嬤嬤神情嚴肅,心裡一凜,急忙示意,“嬤嬤有事只管說。”

    “我們大奶奶病的重,這事錢管事肯定知道,昨天孫太醫說了,大奶奶這病,最快最快,也得靜養到年底才能好,可如今……錢管事也看到了,收美人納姨娘就不說了,大奶奶是個大度人,可這嫁妝庫房的事,私奔的事,拐帶訛詐的事,大奶奶能不往心裡去?就是神仙,也得動一動無名火,哪有個靜字?不能靜養,到年底……唉!”

    萬嬤嬤用帕子按住眼角,說到這兒,她是真傷心了,“大爺說啦,大奶奶拖著這病不肯好,可這府裡不能沒人主持中饋,既然大奶奶不能打理,那就只好煩勞顧姨娘了,往後,要請顧姨娘替大奶奶打理這綏寧伯府呢!就是因為這個,我才勸我們大奶奶,把這些銀子交到錢管事您這裡。”

    錢管事聽的愕然,“讓顧姨娘?一個姨娘?那夫人呢?不是還有夫人?”

    “大爺說了,夫人上了年紀,又常年三災六病的,斷沒有讓夫人替大奶奶操勞,替大奶奶打理家務、主持中饋的道理,這是大爺的原話。”萬嬤嬤啐了一口。

    “大爺真是昏了頭了!”錢管事比萬嬤嬤更惱火,跟著狠啐了一口。

    “唉,就是這話。”萬嬤嬤長嘆了口氣,“錢管事是個明白人,這府裡,別人昏頭都好辦,可大爺昏了頭,唉!”

    萬嬤嬤長吁短嘆,這些話,都是她的真心話,越說她這心情越糟,“不怕您笑話,一提這個,我都想替我們大奶奶痛哭一場,您說說,這叫什麼事兒?唉!不說了,咱說正事。”

    萬嬤嬤抹了抹眼淚,“就是因為錢管事是明白人,我才勸大奶奶,把剩下的這二十萬銀子交出去,放到錢管事這裡,不瞞您說,這是我的小人之心,一個,省得以後顧姨娘跟大爺抱怨,說大奶奶在銀錢上剋扣她了,拿銀子拿捏她了,她沒把這個家管好,都是大奶奶在背後難為她了,為了點銀子,大奶奶犯不著被人潑了這樣的髒水。這都是我的小心之心。”

    “不是嬤嬤小心之心,那就是個小人!狐狸精!一窩子小人,一窩子強盜土匪!”錢管事想著那座二百畝的小莊子,想著以後竟然要跟顧姨娘打交道,滿腹憤懣加膩歪,要多難受就有多難受,大爺真是鬼迷心竅了!

    “唉!”萬嬤嬤一臉煩惱,她是真煩惱。 “錢管事,我多說一句,您別嫌我多嘴,這銀子在您這裡,往後不管誰支用,誰發的話,誰來拿的,用在了哪一處,誰經的手,可有單據,這些,每一件,每一兩銀子,您可都要記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除了這些,還有外頭的酒樓茶館、妓坊紅樓,還有擷秀坊這樣的成衣坊、金銀鋪子,月底關帳,每一筆都是誰用的,誰畫的押,件件都要明細清楚,那些畫押簽字兒的帳單子,一張都不能少,張張都要清楚。”

   錢管事若有所悟,萬嬤嬤看了他一眼,一臉坦誠,“我當您是自己人,這話也不瞞著您,我們太太不是好惹的,我們大奶奶也有幾分本事,也不能算是很好惹。不過現在實在是病的厲害,有心無力,再操心,大奶奶這命就沒了,大奶奶得靜養,也不過年裡年外,等大奶奶病好了,頭一件事,必定就是查這二十萬兩銀的去處。”

    錢管事眉毛一下子飛起,趕緊又壓下來,連連點頭,“我懂了,嬤嬤只管放心,只管放心!”

    萬嬤嬤笑意融融看著他,稍稍靠近些,把聲音壓的略低些,“我再多說一句,這是咱們這些下人們說的話,我跟你說,我們太太也罷,大奶奶也好,頭一條,知道好歹,第二條,待人最厚道不過,這件事,錢管事真要是盡了心,旁的我不敢多說,二百畝上好水田一個小莊子,我這會兒就能給錢管事打個包票。”

    錢管事頓時眉開眼笑,高興的腳步都飄了,“瞧嬤嬤這話說的……嬤嬤這是……嬤嬤真是好人!嬤嬤跟大奶奶稟一聲,請大奶奶儘管放心,只要有我老錢在,只要我老錢有口氣,這二十萬銀子,一厘一毫都讓它清清爽爽!您跟大奶奶說,我老錢也是個長眼睛知道好歹的,往後,我跟您一樣,眼裡就一個主子,那就是咱們大奶奶!”

    “錢管事既然這麼說,那往後有什麼事,我可就不客氣了。”萬嬤嬤答應的極是爽利,“錢管事以後有什麼事,不管是府裡還咱們自己家裡的事,都別客氣,只管找我。”

    “成!”錢管事喜不自勝。別人怎麼打算他不管,他也管不著,在他看來,這綏寧伯府上上下下,也就大奶奶,真正是個當主子的樣兒!

    一個婆子拎著熱水壺,迎著兩人過來,看著萬嬤嬤眨了眨眼,手指從裙邊伸出,沖萬嬤嬤比劃了幾下。

    萬嬤嬤一邊和錢管事有說有笑,不動聲色的掃著婆子那雙手,心裡微微一寬。

    兩人說著話,走的就慢,走了一會兒,就到了離李桐嫁妝庫房不遠的水雲間,這裡,是錢管事從帳房到清暉院的必經之處,這會兒的水雲間,正熱鬧的不堪。

    陳太太抱著小兒子,後面跟著從二娘子到七娘子一串兒女兒,站在水雲間前的空地上,陳太太對著站在台階上的顧姨娘,正在說著什麼,顧姨娘一張臉雪白,盯著圍著陳太太和她後面的一串小娘子指指點點的婆子丫頭們。

    顧二娘子和顧三娘子正叉著腰,和幾個婆子吵的臉紅脖子粗。

    “唉!看看,這叫什麼事兒!”錢管事看看顧姨娘,再看看那一串兒要飯花子一樣的顧家母女,搖頭不已。

    大爺真真是中了邪了!

    “怎麼選了這麼個地兒待客?”萬嬤嬤看起來驚慌而惱怒,“前兒個吳嬤嬤砸了嫁妝庫房門,把門栓門柱都給砸斷了,那扇門看著好好兒的,其實一推就倒,風大點都能吹倒!這事吳嬤嬤又不是不知道,怎麼選在這裡宴客?”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9 08:54 PM

第五十五章 鬧大了

    錢管事一聽,嚇了一跳,“唉喲,這可不得了!嬤嬤到咱們府上時候短,您不知道,咱們這府上……亂的不成樣子,這府裡,就沒有一個手腳乾淨的!一會兒酒多了,萬一……您得趕緊找人看著……”

    話沒落音,就聽到二門外一陣刺耳喧囂,“給我打!給爺打進去!王八東西!我看誰敢攔著爺!爺打死你個賤奴!打死你這個賤奴… …”

    “都給老子滾開!滾!叫姜煥璋出來!姓姜的!你給老子出來!你敢不敢給老子出來!”

    是顧大爺和顧老爺的聲音,充滿了憤怒。

    萬嬤嬤和錢管事同時瞪大眼睛,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錢管事是真懵了,萬嬤嬤是心知肚明,慢慢鬆著那口氣,急驚都浮在臉上。

    這個點兒,總算掐的正正好,多少年沒張羅過這樣的事兒了,實在是手生的厲害。

    “這是誰?聽著像是……顧家大爺?”

    “可不是他!這聲音我認得!化成灰我都認得!”錢管事聲音都變了,“怎麼又來了?這是要幹什麼?”

    “唉喲!這可怎麼辦?肯定沒好事!大爺又不在府裡……”萬嬤嬤看起來又急又慌,原地團團轉,“唉喲喂!這是想幹什麼?裡面來了一群,外面又鬧來一群!我得趕緊去跟我們姑娘說一聲!唉喲不得了!”

    萬嬤嬤看起來慌亂極了,跑了兩步,一扭頭又回來,指著庫房,“錢管事,我也顧不得那麼多了,那庫房,無論如何,得煩您過去看著點兒,您剛才說的……別人我不放心!姑娘的嫁妝,珠玉翡翠,全在裡面呢!到處都是,您快去!快去!”

    “好好好!放心!放心……”

    錢管事連聲答應,抱著匣子一邊回頭看,一邊直奔嫁妝庫房,在他身後,二門裡,顧大爺一馬當先,掄著根水火棍,嗷嗷叫著,已經殺進來了。

    綏寧伯府門房內的下人們正沉浸在無邊的憤怒中,他們的養老錢被大爺拿去買了顧姨娘!眼看著顧大爺和顧老爺再次打上門來,這些憤怒的下人,想著大爺正好沒在家,大奶奶病著,不約而同,一個個袖起手,幸災樂禍的準備看一場熱鬧笑話,就算出出氣了。

    顧大爺和顧老爺沒有任何阻礙,一口氣從大門打進二門,這下子,從顧老爺到拎著只板凳跟在後面充數的瘸腿雜役,個個鬥志昂揚信心爆棚,那股子硬生生比剛到府門口時往上翻了好幾個跟頭。

    顧大爺拎著根水火棍,衝在最前,可他這個領頭的根本就沒什麼方向,首先沒想到能一頭衝進來,還這麼順當,現在衝進來了,腦子裡太激動太熱,顧不得多想,只看著哪兒熱鬧、哪兒人多,就往哪兒衝。

    顧姨娘站在台階上,目瞪口呆的看著掄著水火棍打進來的大哥和阿爹,頭一個反應,就是大哥和阿爹是來捉她回去的,嚇的轉身就要逃,卻被青書一把揪住,“顧妹妹往哪兒去?你娘來了,你妹妹來,你爹和你哥子也來了,你往哪兒跑?你倒是說說看,你爹和你哥拿了大奶奶十萬銀子,拿的順手了是吧,趁著大爺不在,又鬧上門了,這回你們爺仨想訛多少銀子?想走?你往哪兒去?你哥你爹來了,你不迎上去合著夥兒搶劫你往哪兒跑?”

    “你胡說!胡說八道!”顧姨娘厲聲呵斥,“我顧家雖窮,卻不是貪財之輩,你胡說!”

    周圍一片拍手哄笑。

    “唉喲喲!可不是,真不是貪財之輩!”

    “可真是不貪財,一張口就是十萬兩!就是阿蘿小姐,只怕也賣不出十萬兩的身價!這可真是不貪財!”

    “那可不一樣,人家阿蘿小姐當妓也當的要臉,咱們府上這個,不要臉,不要臉只要銀子!還敢不要臉說不貪財!”

    “唉喲娘唉!這話怎麼說得出口?這臉……也是,不要臉的東西,什麼話說不出來?什麼事兒幹不出來!”

    ……

    原本已經落了座的管事娘子們蜂湧上來,一邊看顧家的熱鬧,一邊你一句我一句越說越難聽,姓顧的一家,一出手就把大家的養老錢一掃而光,這份憤怒在每個人心裡都燒得正旺。

    顧姨娘聽的肝膽俱裂,難道表哥真給了大哥和阿爹十萬銀子?這不可能!大嫂怎麼可能拿出十萬銀納她?怎麼可能拿銀子給她們家?這不可能!這一定是李氏的奸計,一定是她使了奸計!

    顧大爺和顧老爺帶著人打進來,陳太太驚恐萬狀的看著兒子和丈夫。顧大爺和顧老爺的臉,被那十萬兩得而復失的銀子燒的變了形,這會兒簡直就是一對兒剛從地獄裡放出來的凶神惡煞。

    陳太太嚇的尖叫連連,抱著小兒子就往顧姨娘身後躲,顧家一群小娘子比陳太太嚇的更厲害,這個大哥和阿爹,平時看到她們,不是打就是罵,這會兒……怕是要吃了她們!一個個嚇的比陳太太叫的淒厲百倍,也比陳太太跑的快多了,一群驚恐萬狀的小娘子,直奔顧姨娘就過去了。

    五娘子跑的最快,一頭扎到顧姨娘身邊,入眼看到顧姨娘腰間繫著的赤金桃花禁步,順手揪下來塞進懷裡。

    二娘子只比顧姨娘小一歲,人高力氣大,一頭衝到顧姨娘身邊,猛推了一把顧姨娘:“不要臉的東西,都是你害了我們!”一邊推,一邊順手把顧姨娘頭上那隻赤金掩鬢扯了下來。

    顧姨娘護著全身的首飾,急的連聲尖叫,“滾開!都滾開!臭不要臉的!滾!滾!”

    青書早就鬆開顧姨娘,往後躲在眾管事娘子群裡,笑的前仰後合、痛快淋漓。

    “快去!守住庫房!大奶奶的嫁妝全在庫房裡呢!還有銀票子,快!”不知道誰喊了一嗓子,就有幾個粗使婆子也不知道是自己想起來,還是被人推了一把,昏頭轉向的往放著李桐嫁妝的庫房跑。

    這一嗓子,加上這一跑,正好給砸的興致沖天的顧大爺和顧老爺指明了方向,顧大爺一聲大吼,奔著錢管事守在身後的庫房直衝過去。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9 09:02 PM

第五十六章 金明池畔1

    姜府的下人,各自懷著鬼胎,扯著嗓子叫的一個比一個響,看那樣子一個比一個急,腳抬起落下的飛快,卻都跑在了顧大爺後面,眼看著顧大爺一棍子砸倒了錢管事,先一腳蹦開錢管事,再一腳踹開了庫房門。

    庫房門一開,姜府的下人們這下跑的是真快了,個個嗷嗷叫著,人人一馬當先,硬生生將顧大爺擠的滴溜溜轉了幾個圈,從庫房裡又轉到了庫房門口,顧大爺撐著水火棍勉強站住,瞪眼看著這群婆子一個個滿臉視死如歸,衝進庫房保衛大奶奶的嫁妝。

    錢管事懷裡抱著的匣子不知道被誰衝上去,一腳踩的粉碎,頓時,匣子裡的銀票子迎風飛起,剛剛被擠出庫房的顧大爺一眼看到,興奮的嗷了一聲,扔了水火棍,惡虎撲食般撲上去搶銀票子。

    顧大爺撲銀票子,還沒擠進庫房的僕婦下人比他快多了,也撲向銀票子,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妖風,專衝著銀票子吹,這一天,也是天公作美,一早上就起了風,這會兒風正經不小,一陣陣小妖風、小旋風捲起銀票子,忽高忽低,旋的到處飛舞,水雲間本來就臨水,一陣接一陣的風吹著銀票子,很快,水面上就落了一層銀票子,銀票子剛落到水面上,就不知道從哪兒飛來的一陣石頭雨,砸的湖水跳起落下,砸的水面上的銀票子幾個旋轉,就沉了底。

    顧老爺到底年紀大了,沒能突出重圍撲上去,卻被洶湧而來的下人們踩在了腳底下,開始還血紅著雙眼盯著銀票子往前爬,到後來,就只剩下一聲比一聲淒厲的慘叫了。

    顧姨娘呆呆的站在台階上,看著眼前這份無法形容的混亂,血往上湧,只覺得眼前一陣接一陣發黑,這是李氏的奸計,這一定是李氏,是她!她要害死她,她要置她於死地!

    姜煥璋縱馬出了綏寧伯府,大喬和獨山緊跟在後面,直奔金明池。

    他們出來的早,街上還可以打馬飛奔,一路上極快,到金明池時,整個金明池還空空落落,清幽非常。

    姜煥璋下了馬,舒服的伸展了幾下胳膊,扭頭掃了眼利落的收拾著馬匹的大喬,和袖著手縮著頭,緊跟在他後面東張西望的獨山,厭惡的皺了皺眉,斜睨著獨山吩咐:“你去看馬,大喬跟我來。”

    “啊?”獨山‘啊’了一聲,迎著姜煥璋陰沉沉的目光,一聲沒敢多吭,從大喬手裡接過韁繩,牽​​著馬,垂頭喪氣往外面走。

    大喬神色如常,理了理衣服,垂手站到姜煥璋側後,低眉垂眼,目不斜視。

    姜煥璋露出滿意的笑容,這大喬,還算有幾分樣子。

    暮春的金明池暖風馥郁、風景如畫,姜煥璋迎著朝陽,深吸了幾口氣,心情愉快極了。

    昨天夜裡顧氏的羞澀嬌俏,如同這金明池的春光,美妙的無法形容。

    姜煥璋張開雙臂,迎著撲面而來的春風,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又吸了口氣,頭一回,他感受到了這具年輕的、鮮活無比的身體帶來的快樂。

    這些天,他太急躁了。

    昨天夜裡,懷裡抱著顧氏,他沒再做那個自從回來後夜夜都做的噩夢,閉上眼睛時,沒再看到那無邊無際、緩慢流淌的、粘稠的鮮血,那令人恐懼到極點的血腥味,那滿院堆積的無頭屍體,還有那些滾的到處都是的人頭……

    姜煥璋猛的睜開眼,踉蹌兩步,伸手扶住旁邊的樹,這一幕……永遠都不會發生!永遠!

    大喬斜著突然臉色蒼白的姜煥璋,一點上去扶的打算都沒有,聽清菊說,姑娘的病一天比一天重,當年姑娘在娘家時,身體多好,出去一玩一天,他都累的不行了,姑娘還活蹦亂跳的……

    姑娘哪點對不起他?李家哪點對不起他?

    姑娘真是瞎了眼!太太也糊塗!

    大喬擰頭看著水波粼粼的金明池,剛才,他要是再暈的厲害點,掉湖里多好……救還是要救的,等他喝飽了水再救……

    “看著晉王的車。”姜煥璋很快緩過來,沉著臉吩咐了大喬一句,背著手,沿著金明池慢慢的走。

    這一陣子,他太浮躁太急躁了!

    現在還早,離先皇殯天還有四五年呢,皇上還有四年才能立太子,立太子隔了年才即位,先太子還沒出生呢,不用急,一點都不用急,他有的是時間,這一回,每一步都要走好……

    “大爺,那邊,好像是晉王府的車。”大喬雖然心情不好,但當差還是要當好的,他目力好,金明池入口有輛車進來,遠遠的,他看著象是晉王府的徽記。

    “過去看看。”姜煥璋頓時精神抖擻。

    “是晉王府的車。”走了十來步,大喬就看清楚了。姜煥璋滿意的‘嗯’了一聲,好在,他身邊還有個大喬,可是,文二爺到底在哪裡?他現在最需要的,是驚才絕豔的文二爺。

    還有寧海,姜煥璋想著昨天的顧家父子,若是寧海在,這些瑣事哪用得著自己費心?可是,寧海又在哪裡?

    不要急,不要急,姜煥璋急忙壓下又要從心底湧出來的焦躁,不要急,不過晚一晚,該來的都會來的。

    “是……姜昭華。”晉王指著姜煥璋,一眼認出了他,親熱的叫著他的字,笑起來,“昭華風儀出眾,讓人一眼難忘。”

    “王爺過獎。”姜煥璋長揖到底。

    “你也來看演武?”

    “是。”姜煥璋緊跟在晉王身邊,“聽說,今天虎威營要和天武營一較長短,今年金明池這場演武必定精彩非常,錯過可惜。”

    虎威營由皇四子燕王統領,天武營則由皇長子秦王統領,燕王和秦王這對同胞兄弟都對皇位虎視耽耽,這份你爭我鬥撕破臉面擺到明面上,就是從今天的金明池演武開始的。

    從前他沒過來看這場演武,秦王和燕王這一對一母同胞刀劍相對,以及挑到明面上,是從今天的演武開始,是文二爺投靠他那天,說給他聽的,那時候,他後知後覺……

    這一回,他必須盡快得到晉王的信任,他必須盡快展示他無數的過人之處。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9 09:11 PM

第五十七章 金明池畔2

    果然,晉王腳步猛的一頓,側頭斜著姜煥璋,抬手示意眾僕從,眾僕從停步,看著兩人走出上百步,才綴在後面慢慢跟著。

    “演武,不就是要一較長短,怎麼就今年精彩了?”晉王臉上漫不經心,一雙眼睛卻緊盯著姜煥璋。

    “皇上之重情,天下少有,秦王文韜武略,燕王天縱之才,不分伯仲,又都是周貴妃所出,這份演武,自然不是往年可比。”姜煥璋瞄著晉王的神情,幾句話支離破碎,卻含意深遠。

    周貴妃是皇上生母周太後嫡親的侄女兒,自小和皇上青梅竹馬,情投意合。當時,先皇是一心要玉成這一對兒的,可周太后和皇上牙關緊咬,說什麼也不肯,挑了先季老丞相的嫡長女為正妃,周貴妃進府做了側妃。

    這裡頭有講究。太祖開國時定下過一條鐵律,同姓同族,不得連續兩代為后,周太后由皇后而太后,周貴妃要是明媒正娶嫁給了當時還是皇子的皇上,那就是說,皇上就再也不用想著那把椅子了,所以,周太后和皇上當年無論如何不肯點頭,事實證明,周太后和皇上當年的堅持非常正確。

    皇上是長情之人,幾十年來,眼裡心裡只有周貴妃,皇上剛即位時,就想立周貴妃生的皇長子為太子,可滿朝文武人人反對,本朝規矩,先嫡後長,皇上那時候才二十來歲,二十來歲就斷言沒有嫡子,那是笑話兒。

    立太子這事,就這麼拖下來了,一直拖到現在,拖出個紛雜局勢。

    現在,皇上一共五位皇子,皇長子秦王和皇四子燕王都是周貴妃所生,皇二子沒成年就夭亡了,皇三子,也就是晉王,生母楊嬪出身卑微。

    還有位皇五子,今年只有七歲,是寧皇后所生嫡子。

    寧皇后嫁進宮的時候,就是病骨支離抬進去的,勉強成了禮,沒等圓房,就暈迷不醒,一直調養了兩三個月,才勉強圓房成了禮,沒想到這一次圓房,寧皇后竟懷上了皇五子。

    周貴妃性子嬌縱,極其妒嫉,平時連皇上多看別的后妃一眼都容不下。對於后位,就算沒法可想,周貴妃還是耿耿於懷,只要沾個后字的,都能讓她大發脾氣,前面的季皇后,現在的寧皇后,更是她的肉中刺。

    季皇后那根刺剛剛撥出,又扎進來個寧皇后,這已經讓周貴妃憤怒不已,偏偏這位寧皇后一次圓房就懷上了,周貴妃嫉火怒火一起燒,聽到信兒就帶人往寧皇后宮裡衝,要給那個賤人點顏色瞧瞧。

    誰知道一頭衝進寧皇后宮裡時,裡面已經擠進了大半個太醫院,根本沒地方讓她施展。

    寧皇后身體太弱,卻懷了胎,這已經不是保胎的問題了,而是怎麼保命、保不保得住命的事兒了。

    眼瞅著寧皇后不知道什麼時候就一口氣上不來了,周貴妃的暴怒只好自己想辦法。

    從這天起,寧皇​​后懷胎這事,就鬧了個人仰馬翻。

    大半個太醫院搬到了寧皇后宮裡不說,回回朝議,必定提到寧皇后懷胎保胎這事,寧皇后懷孕沒幾天,當時已經病骨支離的季老丞相上了道明折,說大相國寺的青空大和尚說了,寧皇后八字弱,擋不住皇宮裡的威武煞氣,請皇上從今天起,夜夜宿在寧皇后宮裡,以真龍之威,替寧皇后母子守護。

    這折子讓周貴妃氣了個七竅生煙,幾乎把宮裡的東西都砸光了。

    皇上則是左右為難。季老丞相這折子是明發天下的,他不去,那不是明擺著不顧寧皇后和她腹中孩子生死?這可沒法跟滿朝文武和天下人交待,去吧,又實在心疼周貴妃。

    也是巧了,就在皇上左右為難焦頭爛額時,北邊來了緊急軍報,蠻人大舉犯邊,邊關危急,皇上一把抓住這根救命稻草,怒不可遏,大發脾氣,一定要御駕親征不可。

    御駕親征當然不可能,皇上大鬧一場,退而求其次,無論如何要住進城外離宮,‘以身受親征之辛苦’。

    就這樣,皇上帶著周貴妃跑到離宮御駕親征了大半年,算是把讓他天天住進寧皇后宮裡守護這事,糊弄過去了。

    定北侯寧侯爺擊退蠻人的捷報報進京城時,寧皇后生下了皇五子。

    可皇五子一生下來就不會哭,好不容易扎出了聲,又不會吃奶,好不容易吃了幾口奶,又夜夜啼哭,哭的一口氣不接一口氣,寧皇后宮裡,由一個病人,變成了兩個病人,整個太醫院就兩件事,寧皇后的病,和小皇子的病。

    周貴妃和皇上在城外離宮享受了大半年二人世界,再回到宮裡,本來心情就不爽,再不停的聽到寧皇后的病,小皇子的病,周貴妃氣兒不打一處來,周貴妃心情不好,皇上日子過的就不安生,等到呂相上了那道皇五子大約是天生命弱,不如搬到城外離宮暫住,看看是不是能好些的折子時,皇上立刻就准了,這真是求之不得。

    寧皇后帶著皇五子搬到了城外重雲離宮,到今年,皇五子七歲了,還是極其病弱,據說遠遠聽到一聲炮竹,就能驚的大病一場。

    從搬到城外,寧皇后和皇五子就再也沒出現在朝臣和天下人面前過,京城的閒人早就不記得還有位皇后,可朝臣們心裡,卻若有若無的想著那位據說極其病弱的皇五子,那位,可是皇上唯一的嫡子。

    至於差一點立了太子的皇長子,以太子自居了十來年,到皇四子長到七八歲時,危機來了,皇上最疼愛的皇子,由他,換成了皇四子。

    皇上也是真猶豫了,是立大兒子呢,還是立四兒子呢,都是那麼可愛……

    至於周貴妃,她全部心思都在皇上身上,至於立老大還是老四,以至於立不立太子,她都沒放在心上過,反正皇上答應過她,做不了皇后已經虧欠她了,太后是必定要讓她做的,至於哪個兒子即位,她無所謂,反正都是她的兒子。

    皇上覺得兩個都挺好,周貴妃覺得哪個都行,可皇長子秦王,和皇四子燕王,就沒法這麼想了。

    從去年皇四子封了燕王,開府建衙,兩人的競爭,就越來越白熱化,離撕破臉,就差一層薄薄的輕紗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9 09:27 PM

第五十八章 楊舅爺其人

    當年,誰都沒想到晉王能夠即位。

    當初文二爺和他細細分析過局勢和晉王的想法。

    局勢極其明了,要麼大皇子,要麼四皇子,哪一位即位,對晉王來說都無所謂,在這場爭鬥中,晉王要做的,就是居中,不偏不倚,在兩邊的拉攏中,既不得罪,又不靠近,這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不容易,而且皇上春秋正盛,這一爭,還不知道爭多少年,多年的牆頭草,可不是那麼好做的。

    晉王才具一般,性子綿和,從小到大,最大的願望不過是平安長大,從小他就很明白,那把椅子沒他什麼事兒。

    所以,對於姜煥璋來說,就是幫助晉王不偏不倚,做好牆頭草。

    如今他早就知道了結果,可這個結果,他不能說,也沒法說,雖然知道皇上不用顧忌任何人,雖然知道皇上很快就是皇上了,可這會兒,他還是得照從前文二爺定下的策略,扶助皇上做好不偏不倚的牆頭草。

    晉王頓住步,盯著姜煥璋看了好一會兒,帶著絲似有似無的笑意問道:“那你覺得,誰能得了這個彩頭?”

    “畢竟是一母同胞,一脈相承,誰得彩頭其實沒什麼分別,兄弟相爭,只宜遠觀,只要別兩敗俱傷就好。”姜煥璋的回答話裡有話,兩敗俱傷,他先點到為止。

    “噢!”晉王似乎有些驚訝的噢了一聲,“怎麼遠觀?你細說說。”

    “是,”姜煥璋淡定從容,將從前文二爺和他掰開揉碎,細細分析過不知道多少遍的話,說了一遍。

    晉王聽的極其認真,聽姜煥璋說完,沉默半晌,沒接著說大事,反倒笑問道:“昭華今年多大了?成親沒有?”

    “虛度二十二春,今年二月裡剛剛成了親。”

    “真是年青有為,你是……”晉王手裡的折扇點著姜煥璋的肩膀,“我一時想不起來你是哪家的了。”

    “綏寧伯姜諱華遠之子。”姜煥璋急忙答道。

    “想起來了想起來了!”晉王拍著折扇哈哈大笑,“已經封了世子是吧?綏寧伯……你祖上以軍功起家,沒想到你看著文弱,倒頗有大將之才,領過什麼差使沒有?”

    “還沒有,在下酷愛讀書,在書本里虛度了光陰。”

    “在書本里怎麼能是虛度光陰?我府上正少個長史,吏部送了許多人的履歷來,倒不是看不中,我就是想找個像昭華這樣飽讀詩書,見多識廣的,昭華可肯屈就?”

    “求之不得!”姜煥璋大喜過望,撩起長衫就要下跪,晉王一把托住他,“不必多禮,我也是個喜歡讀書的,往後,昭華可要多多指點我。”

    “不敢當,不敢當!”姜煥璋連連長揖。

    姜煥璋緊跟在晉王身邊,看完了金明池那一場龍爭虎鬥,晉王看起來心情好極了,一定要請姜煥璋到凌雲樓小酌幾杯,以慶賀他機緣巧合,得了這麼好一位長史。

    兩人剛在凌雲樓雅間坐下,雅間外就傳來小廝的稟報:“王爺,楊舅爺說有急事找您。”

    晉王眉頭微蹙,姜煥璋心裡一陣狂喜,他知道這位楊舅爺找王爺什麼事,好好好!好得很!看來,這一回,這樁巧宗兒要落到自己手裡了。

    晉王的生母楊嬪出身小官之家,父親早死,留下她和母親,以及遺腹子弟弟,楊嬪和母親一起,看眼珠子般看著弟弟長到十三歲那年,弟弟生了場大病,為了給弟弟治病,大約也存了搏個出頭機會的想法,楊嬪瞞著母親報名入了宮,分到周貴妃宮裡侍候,一次機緣巧合,被醉意朦朧的皇上臨幸,懷上了皇三子,生下皇三子後,晉位楊嬪。

    周太后還在世時,不許周貴妃獨寵專房,周貴妃那時候脾氣特別大。

    夭折的皇二子生母蘇賢妃就是在生下皇二子隔月,被周貴妃找茬罰跪,大夏天中了暑,一病沒了的。

    那些年,楊嬪在宮裡戰戰兢兢,大氣不敢出,好在皇上半眼都不看她,周貴妃雖然常常因為在周太后宮裡看著皇三子刺眼,讓她罰跪掌嘴以至於抽抽鞭子什麼的,但好在沒下狠手,她總算活下來了。

    到周太后死後,周貴妃獨寵專房,心氣兒漸平,就極少再折磨象楊嬪這樣的活寡婦。偶爾,還能賞幾塊點心給她們吃吃。

    楊嬪透過口氣,總算有點多餘的精力,想一想阿娘和弟弟了。

    等晉王成親開了府之後,楊嬪幾乎天天派人傳話給晉王,讓他照顧外婆和舅舅,特別是舅舅,千叮囑萬囑咐。

    偏偏這位楊雪坤楊舅爺,完全是一灘糊不上牆的臭稀泥。

    頭一條懶,懶到連眼皮都是能不抬就不抬;第二好吃,最愛豬頭肉,一塊豬頭肉咬在嘴裡,大嘴巴扇腫臉都不帶鬆嘴的;第三貪小便宜,一個錢半個錢的便宜要是不沾到手裡,簡直不能活,可真有了大便宜,他又說什麼也不敢伸手了!

    這些就算了,最讓人不能忍的,是蠢,蠢到天怨人怒。

    姜煥璋想著晉王即位後,這位楊國舅那數不盡的光輝事蹟,想的都不忍心再想了。

    這位楊國舅唯墨七馬首是瞻,真是人以群分,爛污泥就愛爛污泥!

    “請他進來。”晉王雖說蹙眉,還是吩咐請進來。

    楊家只有舅舅這一根獨苗,就算母親不是這樣一天一趟的囑咐他,他也要照顧好舅舅。

    楊雪坤楊舅爺一件污漬斑斑的織錦緞棉袍子,也沒系腰帶,兩隻手袖在肚子前,縮頭聳肩,不停的抽著鼻涕,緊貼著牆溜進來。

    晉王無語之極的看著舅舅,他給他置辦了宅院,送了丫頭婆子,不說一應俱全也差不多,他這衣服,怎麼還能髒成這樣?

    “王……王爺。”楊舅爺兩隻手袖在一起舉起來,抹了兩把鼻涕,晉王深吸了口氣,手裡的茶無論如何喝不下去了。

    “出什麼事了?”晉王盡可能和顏悅色,他這個舅舅膽子小。

    “出大事了。”楊舅爺哭喪著臉,腿一軟就跪在地上了,“我活不成了。”

    *****

    目前出現的人物

    姜家不說了,很清楚,姜煥璋,一爹一娘兩個妹妹,一個媳婦四隻小妾。

    李家,更簡單,目前就李桐跟她娘張太太;

    皇家:

    周太后:由皇后而太后,已經死了,統共生過倆娃,一個是皇上,一個是福安長公主,福安長公主比皇上小18歲

    季皇后:第一任皇后,皇上髮妻,出身書香大族,老季丞相的嫡長女,十三年前死了,沒有孩子;

    寧皇后:第二任皇后,寧北侯寧侯爺嫡長女,寧梅,八九年前嫁進宮,生五皇子7歲,娘倆隱形在城外離宮;

    周貴妃:皇上幾十年如一日的心頭肉,青梅兼竹馬,是周太后的親侄女兒,生皇長子秦王和皇四子燕王;

    皇三子晉王:皇上酒後亂性偶然產物,默默無聞長大,已經成親開府,王妃秦氏,生母楊嬪,有個舅舅就是那位楊舅爺;

    還有位皇二子,沒成人就死了,皇二子生母蘇賢妃,生皇二子次月,被周貴妃找岔罰跪中暑死,蘇賢妃是安遠侯蘇侯爺一母同胞的妹妹;

    官員及世家:

    定北侯家

    世代鎮守北方,寧皇后娘家,現任寧侯爺四個孩子,全部嫡出,長女寧梅,下面是長子,次子,以及三子寧遠;

    首相墨相家:

    孫子墨七少爺,

    隨國公周家:

    周太后和周貴妃的娘家。

    目前就這些,後面出現了,再來整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9 09:44 PM

第五十九章 楊舅爺其事

    “到底出什麼事了?外頭誰跟舅爺來的?”晉王嚇了一跳。

    “回王爺,舅爺一個人來的。”外面小廝答道。

    “到底出什麼事了?別急,慢慢說,有我,斷不會讓你有事!”晉王大包大攬,先安下舅舅的心,讓他能說出話來再說。

    “前兒個。”楊舅爺明顯好多了,“有人找我,要和我一起做生意,本錢他出,我一分錢不用拿,就幫他把幾大箱銀子送到城外楊柳枝碼頭,再看上一夜,第二天交到船上,他就給我一百兩銀子,一百兩!”

    楊舅爺沖晉王伸出一根手指頭,搖了幾搖,晉王實在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種騙傻子的套路,他也能上當?

    姜煥璋嘴唇都抿薄了,專心看著杯子裡的茶,皇上說他這位爛污泥舅舅憨傻可憐,愛護得很呢,他可不能流露出心裡的鄙夷和噁心,惹王爺不高興。

    “昨天一早,我到他家,親眼看著裝了四萬兩銀子,全是白花花的銀餅子,有霜起筋,足足四萬兩!裝到箱子裡,裝上車,一路上,我眼睛都沒離那箱子,到了楊柳枝碼頭,住進店裡……第二天。”

    楊舅爺哭喪著臉,“銀子沒了!幾大箱子,全成了石頭,四萬銀子,成石頭了,沒了!”

    “報官沒有?”這明明就是遇到騙子了!晉王氣兒不打一處來,倒不是氣他舅舅,是氣騙子,幹嘛要騙舅舅這麼個憨厚之人呢?

    “還沒,家那時讓人堵住門了,幾十口子,除了老就是小,說活不成了,堵著門要我還銀子,四萬銀子!四萬啊!可咋辦?我活不成了!”楊舅爺捂著臉,嗷嗷哭起來。

    “王爺,舅爺這是被人騙了,只是,報官只怕不妥當。”姜煥璋接上了話,晉王皺眉看著他。

    姜煥璋微微一笑,“時候不對,王爺您看,今天金明池這事,不知道要惹出多少是非,金明池演武剛散了出來,咱們就報官楊舅爺這事,這京府衙門,秦王爺可掛著府尹的名頭呢,萬一被有心人利用,煽風點火,不知道要生出什麼事,到時候,不管東風壓倒西風,還是西風壓倒東風,這事兒的起因,都在王爺這兒,只怕要得罪人。如今的局勢,王爺越低調越好。在下的意思,不過四萬銀子,在下就先替舅爺把這筆銀子墊出去,然後派人悄悄查訪,要找到這群騙子不是難事,到時候,連人帶銀子再拿回來就是了。”

    晉王驚訝的看著姜煥璋,片刻,才拍著姜煥璋的肩膀道:“昭華心思細密,還是你想的周到,你待我這份……這份心……”

    “煥璋願為王爺肝腦塗地,能跟在王爺身邊侍候,是煥璋幾世修來的福份。”姜煥璋忙站起來,赤誠無比的長揖表忠心。

    “好好好!”晉王感動的胸口滾燙,他一個多餘的皇子,外家……就是楊舅爺,別說支撐,不拆台就不錯了,皇上正眼都沒瞧過他,這京城,哪有人把他放眼裡過?姜煥璋這樣待他,他沒法不感動無比。

    晉王站起來,將姜煥璋按回椅子上坐下,轉頭看著眨巴著眼還沒明白怎麼回事的楊舅爺吩咐,“你先回去,跟他們說,銀子這就還給他們。”

    “天黑前,我親自送到舅爺府上,再幫舅爺了結了此事,舅爺放心。”姜煥璋急忙接過話,和楊舅爺溫聲細語、大包大攬。

    “聽清楚了?安下心,先回去吧,告訴他們,天黑之前,就把銀子還給他們,請他們略等一等。”晉王再次吩咐楊舅爺,楊舅爺感動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仰著頭,小孩看娘般看著晉王,“多謝王爺,多謝這位爺!多謝王爺,多謝這位爺。”

    楊舅爺一邊謝一邊往後退,一腳絆在門檻上,幸虧門外的小廝機靈,從後面一把托住了,把他扶直了,再幫著轉個身,看的晉王忍不住又翻白眼。

    陪今日之晉王、異日之皇上小酌了幾杯,又隨晉王府管事走了趟吏部,報了名姓,寫了履歷,姜煥璋意氣風發,打馬往綏寧伯府趕,他得趕緊回府拿了銀票子送到楊舅爺府上,把楊舅爺這事了了,還要趕緊到晉王府稟告一聲。

    侍候皇上,小事小節上萬萬不能馬虎。

    姜煥璋一口氣奔到綏寧伯府,頓時呆了。

    綏寧伯府大門口,里三層外三層擠滿了閒人,伯府大門洞開,門口卻一個人沒有,好在這是京城,律法嚴苛,這樣大門洞開,外門的閒人倒沒敢一湧而進。

    “怎麼回事!”眼前的情形讓姜煥璋怒火上沖,沖的他額頭漲痛,李氏這是怎麼管的家?

    “爺在這兒問,誰也沒長千里眼,爺趕緊回去不就知道了!”大喬粗聲粗氣回了句,他實在火大,姑娘嫁的這是什麼人家?三天兩頭鬧這些丟人現眼的事!他這面皮都臊的慌!

    大喬答了這句,也不理姜煥璋,抖起鞭子,在空中挽了個響亮的鞭花,厲聲“都讓讓!讓開!我們大爺回來了!讓開!”

    “快讓讓!讓讓!正主兒來了!”

    “這正主兒怎麼才來?都鬧出人命了!趕緊讓讓!咱們讓讓!”

    “這就是拿白紙當銀票子哄人那位?長的倒挺好看!”

    “先把表妹哄到床上,再拿白紙當銀票子哄人家父兄?這叫什麼?先姦後騙?先騙後姦?”

    “他們府上我知道,窮的連宅子都賣了,娶了李家姑娘,就抖起來了……”

    ……

    各式各樣肆無忌憚的議論沖進姜煥璋耳朵裡,聽的姜煥璋心驚肉跳,後背冷汗淋漓,他身居高位多年,民間口碑和私德的重要性,他太清楚了,這些流言,是怎麼傳起來的? !

    姜煥璋衝進二門,跳下馬,大步流星直衝月亮門,月亮門內也是空無一人,姜煥璋心裡的不安更濃,也顧不得其它,撩起長衫,直奔正院,剛跑了幾步,迎面看到一個緊緊捏著袖口,笑的見眉不見眼的粗使婆子。

    “站住!”姜煥璋一聲厲喝。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9 09:49 PM

第六十章 新聞舊事

    那婆子嚇的猛一個哆嗦,抬眼看到姜煥璋,臉一下子白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高舉著雙手磕頭不已,“大爺饒命!就拿了這一件,就這一件!大爺饒命!”

    姜煥璋一個箭步上前,從婆子手里奪過那個金光燦燦的物甚,是一隻赤金百花簪。

    “怎麼回事?”一種巨大的不祥之感劈頭壓下來,姜煥璋咬牙切齒問道。

    “那……那邊……在那邊……爺去看看,看看就知道了。”婆子心痛萬分的盯著姜煥璋手裡的簪子,她膽子小,搶了這一件趕緊就跑,本來想先拿回家藏好再來……

    姜煥璋顧不得理會婆子,順著婆子指的方向,狂奔而去。

    水雲間一帶,如同龍捲風剛剛來過。

    吳嬤嬤頭髮散亂,正帶著幾個婆子拼命揪著顧大爺,顧老爺直挺挺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錢管事一條腿上鮮血淋漓,坐在地上動彈不得,手裡抓著幾張銀票子,正在潑口惡罵。

    春妍帶著幾個丫頭,手裡拎著矮凳、托盤,還有個丫頭拎了隻紅銅茶壺,背對背守著一堆亂七八糟卻金光燦燦的物甚。

    青書半邊頭髮散亂,潑口罵著,正從顧二娘子懷裡用力往外扯東西,顧二娘子拼命護著懷裡的東西,不停的尖叫。

    秋媚張開雙手攔著二娘子姜寧和大娘子姜婉,一邊攔一邊尖叫,“我告訴你們,你們要是敢拿走,老娘我讓你們血濺當場!你們要是敢,你們試試,你們敢試試……”

    春妍腳下的台階上,顧姨娘側身躺著,姿態頗為優美,看樣子是暈過去了。

    姜煥璋呆若木雞。

    晉王回到府裡,剛坐下喝了半杯茶,心腹小廝北望稟報了進來,垂手道:“回王爺,打聽到了一些。姜煥璋父親姜華遠,母親陳氏,陳氏是前國子祭酒陳夫子的孫女兒,姜華遠清高不通世情,老綏寧伯夫妻死後沒幾年,姜家就開始敗落,去年三月,姜華遠為了買一塊上古的徽墨……”

    “什麼?”晉王一口茶噴出來,杯子也掉地上了,一邊狂咳,手指指著北望亂點,“上古的徽墨?上古有墨?還有徽墨?”

    “應該就這一塊。”北望看著晉王,一臉認真,“為了這塊上古的徽墨,姜華遠將綏寧伯府抵押了出去。”

    晉王手指不點了,呆在半空,整個人像被定住了,好半天,才長長透過口氣,“這可真是……你說,你接著說。”

    這位綏寧伯,和他那個舅舅倒像是兄弟。

    “五月,姜煥璋求娶富商李家大姑娘李桐,李氏的母親,就是號稱湖州女財神的張太太。”北望看向晉王,見他點頭表示知道,接著道:“定親後,姜煥璋贖回綏寧伯府,以及前些年陸陸續續或當或賣的幾家鋪子和幾處莊子,又新添了兩處莊子,一處五百二十畝,一處六百三十畝,今年二月,李氏嫁進綏寧伯府,聽說嫁妝極其豐厚。”

    晉王眼睛微瞇,北望看了他一眼,接著道:“滿月酒之後第三天,李氏摔倒,額頭傷的極重,胡大夫,趙大夫,和孫太醫都過府診過脈,趙大夫和孫太醫現在綏寧伯府出診,我問了胡大夫,說傷的極重,聽說,李氏是被姜煥璋的胞妹姜婉和姜寧推倒的。”

    晉王眉頭微蹙。

    “昨天傍晚,前翰林學士顧名揚的孫子顧有德和顧有德的兒子顧思賢到綏寧伯府吵鬧,說姜煥璋拐走了顧有德的嫡長女顧芳澤,顧芳澤確實在綏寧伯府,但是不是姜煥璋拐帶,小的還沒來得及打聽清楚。”

    “嗯,接著說。”

    “顧有德和兒子顧思賢以告官威脅,讓姜煥璋拿十萬銀子,算是他納了顧芳澤的禮金,據說,姜煥璋當場點了一百張千兩一張的銀票子,統共十萬兩,給了顧有德父子。”

    “這信兒確切?”晉王驚訝極了。

    北望點頭,“確切,是綏寧伯府上當天當值的門房說的,這門房今天不當班,我裝作偶遇,不過十個大錢,就問什麼答什麼,倒的一乾二淨。”

    晉王輕輕抽了口氣,示意北望,“接著說。”

    “今天上午,顧有德父子進了德隆錢莊,說是要兌十萬兩現銀,結果拿出來的,是一疊白紙,顧有德父子出了錢莊大門,就高喊姜煥璋拿白紙當銀票子騙他們,回家叫了人,就打進綏寧伯府去了,小的特意去了一趟綏寧伯府,從後角門偷偷進去看了看。除了顧有德父子,顧家太太和顧家六位小娘子一位小爺也在,顧家砸了李氏的嫁妝庫房,顧家下人,姜家下人,都在瘋搶李氏的嫁妝,草叢裡掉著赤金戒指,湖面上飄著銀票子,小的怕人看到了說不清楚,沒敢耽誤,趕緊回來了。”

    晉王聽的目瞪口呆,好半天才猛吐了口氣,抬手拍著額頭,站起來來迴轉圈,無論如何,他也沒法將北望說的這些亂相,和今天那個胸懷丘壑、談吐有物,舉止風雅的姜昭華聯繫在一起。

    “北望,這事,你怎麼看?”晉王揉著額頭,他剛請了他做他的長史,他對朝局的分析,對皇上的看法,對朝中諸臣的點評,極其準確、一針見血,他實在讓他愛不釋手!

    “小的沒什麼看法,這些內宅的事,小的不懂。”北望可不打算發表這種看法,這不在他的工作範圍內。

    “你說的對!”晉王卻像是找到了答案和藉口,“這些亂事,這都是內宅的事,男主外,女主內,象昭華這樣的大才之人,怎麼會留心這種內宅瑣事?他剛娶妻,往後理順了就好了。”

    晉王想了想,折扇拍著掌心,“一定是這樣,就是這樣!回頭得跟昭華說說,攘外必先安內,他還是要抽點空出來,好好理一理內宅,得好好理一理,亂成這樣,御史們可不是好惹的。”

    姜家現在正亂成一團,那楊舅爺的事……晉王皺起了眉頭,話已經許下了,四萬銀子……除非動用王妃的嫁妝銀子,否則他真沒有這麼多現銀,他這個王爺,窮的不說兩袖清風也差不多……

    怎麼辦?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9 09:53 PM

第六十一章 天大的事

    “你再去綏寧伯府看看,若是申初還不見姜煥璋出來,就……先趕緊回來稟報給我。”

    北望答應了出去,晉王站起來,煩躁的踱來踱去。

    綏寧伯府鬧成這樣,姜家的銀子……姜家怕是沒有銀子,銀子都在李氏的嫁妝裡,李氏的嫁妝被哄搶了……李家巨富,一點嫁妝不值什麼,可鬧出這樣的事,姜煥璋哪還能跟媳婦開得了口?就算開口,李氏肯定氣極了,能拿這銀子給他?這事放到誰身上,都得氣的死去活來。

    這筆銀子,至少天落黑前是拿不出來了,唉,姜煥璋也是,非得說今天天落黑前,許個明天,也就不用他擔心了……

    姜煥璋拿不出銀子,舅舅那邊……姜煥璋說的對,老大和老四鬧成這樣,舅舅的事,可不能讓這兩個人拿去利用,自己更不能讓人捏到把柄,再說,舅舅膽子小,外婆更是個經不住事兒的,這幾天又病著,萬一有個好歹……

    唉!銀子……銀子……

    “王爺,墨七少爺的小廝夜雨請見,說是他們少爺讓他來稟幾句話。”門外,小廝恭敬稟報,晉王忙命叫進。

    夜雨一身絢麗亮閃的銀藍夾銀絲亮綢短衫長褲,一路小跑進來,利落的半跪見了禮,抬起一臉喜氣洋洋,“王爺,我們七少爺讓小的跟王爺稟報,我們七少爺說:今天是阿蘿小姐滿月的大日子,我們七少爺請了季大少爺、安遠侯府蘇大少爺,還有其它七八位小爺,一起給阿蘿小姐賀一賀,我們七少爺說,前兒和王爺一席話,知道王爺也是同道中​​人,這樣的熱鬧大事不能偏了王爺,特意讓小的過來請王爺一起熱鬧熱鬧,我們七少爺還讓小的跟王爺說一句,我們七少爺知道王爺手頭不寬裕,特意多備了一千銀子,給王爺賞人用。”

    端坐抿茶的晉王一口茶噴了出來,就這麼明晃晃說他手頭不寬裕特意替他多備一千銀子打賞……這是來請他的,還是來打臉的?

    晉王瞪著一臉喜氣、眨著一雙真誠無辜大眼睛看著他的夜雨,嗆得他噴茶的那一千銀子,實在沒法化成怒氣,連尷尬都沒法尷尬,晉王一肚皮說不上來的感覺突然覺得,這位墨七少爺和那塊上古的徽墨,有異曲同工之妙!

    “你們七少爺跟別人……算了,不提這個,阿蘿小姐滿月的大日子?滿月?是什麼日子?”滿月是什麼禮?他從來沒聽說過。

    “回王爺,我們七少爺說,阿蘿小姐一年才過一回生日,這也太委屈阿蘿小姐了,我們七少爺說,阿蘿小姐出生是大事,滿月也是大事,還有三朝、百天,都是大事,都得賀賀。”

    晉王抬手撫著胸口,這一回,他覺得他想好好吐幾口血!這個墨七……這個墨七……這塊上古的徽墨!

    這塊墨……晉王心裡突然劃過道亮光,墨七手面之大,滿京城沒有誰能跟他比肩,他又是這樣的性子,今天這筆急用的銀子,跟墨七開個口?

    “你回去跟你家七少爺說,我今天有點要緊的急事,過不去,你來的正好,我今天這事,正好急用幾張銀票子,你回去問問你家七少爺,一個時辰裡,能不能湊出四萬見票即兌的銀票子,若是能,我就不用去錢莊了,這會兒天也晚了,四萬銀子,明天就還給你們七少爺。”

    “是!王爺且稍候,小的騎馬來的,片刻就能一個來回,王爺您稍候!”夜雨答應的乾脆極了,垂手退出,急忙出門上馬,找他家七少爺回話。

    還真是片刻就回來了,不但人回來了,還帶回了薄薄四張銀票子,一萬一張,正好四萬。

    晉王大喜過望,急忙命人拿了銀票子去舅舅家,又打發人往姜府走一趟,讓姜煥璋安心處理家務,銀子的事,他已經解決了。

    綏寧伯府。

    姜煥璋手腳冰涼,死死盯著錢管事直撲過去,“銀票子呢?你沒去拿吧?你還沒去拿,還是已經入到帳上了?還在李氏手裡?銀票子沒事吧?”

    “爺……”錢管事嗓子早啞了,直直的盯著姜煥璋,“你看,你看看,看看!好好看看!二十萬!一張一張,這麼厚,一張一張,足足二十萬,都在這兒了!你看看!看好!都是你……都是顧家!顧家!大爺你看到了吧,這回看清了吧?是顧家,裡應外合打劫來了! ”

    錢管事怒極了,舉著被他緊緊握在手裡、僅存的薄薄一疊銀票子,舉到了姜煥璋臉上。

    姜煥璋根本顧不得計較錢管事的無禮,一把搶過銀票子,抖著手點了點,一千一張,這薄薄一小疊,一共九張。

    姜煥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答應過晉王了,四萬兩,這就要送過去,現在,立刻,就要送過去!

    他回來,是回來拿銀票子的,現在怎麼辦?

    那是皇上!

    姜煥璋呆了片刻,猛的竄起來,握著銀票子直奔清暉院。

    李氏是個工於心計的,心思機巧,她必定留著後手,留著很多後手,她手裡,肯定不只這三十萬兩,她有的是銀子……

    無論如何,都得先湊夠四萬銀子,天底下所有的大事,都沒有這四萬銀子重要!

    這一片狼藉,等他辦好這件大事,回來再說,這裡,沒有大事。

    姜煥璋一隻手握著銀票子,一隻手撩著長衫下擺,衝著清暉院狂奔而去,錢管事舉著已經空了的手,半張著嘴,眼珠瞪的溜圓,呆成了木頭人,大爺,是真的失心瘋了!

    吳嬤嬤好不容易撐到姜煥璋回來,一口氣剛鬆下來,沒等說話,眼角卻瞄見姜煥璋竟然一陣風跑了,吳嬤嬤又驚又怒,那口氣已經鬆下來了,身子一軟,一屁股癱坐在地上,顧大爺趁機掙脫出來,手裡死死攥著不知道幾張銀票子,懷裡揣著滿懷金銀首飾,撒丫子跑的比兔子還快。

    春妍看到姜煥璋,卻沒理他,她只盯著秋媚,秋媚士氣不墜,她就有口氣撐著。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9 10:00 PM

第六十二章 出府

    秋媚心裡,壓根沒拿姜煥璋當回事過,趁著姜二娘子和姜大娘子看到姜煥璋,骨軟筋酥的機會,一步踏前,一隻手扯住姜二娘子胸前衣服,一隻手扯住姜大娘子胸前衣服,大吼一聲,用力猛搖,搖的姜二娘子和姜大娘子齊聲鬼叫,身上叮叮咣咣往下掉金銀首飾。

    青書看到姜煥璋,激動的眼淚都湧出來了,拖著顧二娘子,一腳踩在顧姨娘腰上,正要奔向姜煥璋哭訴告狀,可剛踏出一步,沒等她哭出聲,姜煥璋已經跑了。

    青書頓時呆的跟錢管事不相上下,顧二娘子趁機掙脫,發力狂奔前,順手從呆若木雞的青書手里奪了只赤金簪。

    顧姨娘一隻手撐著台階,準備悠悠醒來,一睜眼,正看到狂奔而去的姜煥璋的背影,顧姨娘大睜著雙眼也呆了,雙手撐起一半,接下來,是繼續暈著好,還是現在爬起來好?

    姜煥璋一口氣奔進清暉院,衝進垂花門。

    從垂花門起,廊下和院子裡,一個挨一個,站滿了丫頭婆子,一個個帕子抹著眼,偶爾,有幾聲抽泣響起,打破整院子的壓抑肅然。

    姜煥璋心猛的一沉,同時,又升起股濃烈的期待……

    眾人瞄著他,讓開路,姜煥璋穿過天井,直衝進上房,上房裡,趙大夫和孫太醫都在,兩個人都是眉頭緊擰,捻著鬍鬚,看樣子正在用力思考。

    “李氏怎麼樣了?”姜煥璋下意識的將手裡的銀票子背到身後。

    “唉!”孫太醫搖著頭嘆氣,趙大夫斜著姜煥璋,話裡透著濃濃的怒氣,“世子爺,大奶奶這病,我和孫太醫可是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靜養,平心靜氣,平心靜氣!”

    姜煥璋陰沉著臉沒理趙大夫,轉頭掃了一遍,在滿屋子僕婦丫頭中,盯住萬嬤嬤問道:“大奶奶怎麼樣了?可清醒?”

    “正等著姑爺回來稟報。”萬嬤嬤迎著姜煥璋的目光,福了一福,“府裡鬧成這樣,我們太太已經打發人過來傳了四五趟話了,我們太太讓老奴轉告姑爺,我們姑娘傷的重不重,病的重不重,姑爺心裡一清二楚,我們姑娘一定要靜養,不能惹閒氣,更不能動怒,姑爺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姜煥璋聽話音不對,轉頭示意眾人,“你們都退下。”

    滿屋的婆子丫頭垂手侍立,一動不動,彷彿沒聽到。

    趙大夫和孫太醫對視了一眼,不等兩人說話,萬嬤嬤曲膝道:“兩位大夫且坐下喝杯茶,略等片刻,婢子替我們太太說完這幾句話,咱們就啟程,無論如何,都得請兩位跟著走一趟,要不然,萬一路上有個好歹……”

    姜煥璋臉色變了,這話什麼意思?

    “姑爺,我們太太說了,姑爺死了媳婦,也就是辦場喪事再娶一個,可我們太太只有我們姑娘這一個命根子,無論如何,她不能看著我們姑娘被活活氣死在這綏寧伯府,所以,我們太太讓等到姑爺回來,跟姑爺稟報一聲就啟程,侍候我們姑娘到寧壽庵外紫藤山莊靜養。”

    姜煥璋眼睛微瞇,目光凌利的盯著萬嬤嬤,萬嬤嬤迎著他的目光,泰然自若。

    “我們太太還讓跟姑爺說一聲,姑娘氣成這樣,她恨不能插上翅膀飛過來,可這會兒的綏寧伯府,她不敢來,怕說不清楚,更怕姑爺誤會,我們太太這會兒已經啟程趕往紫藤山莊,我們太太說,請姑爺放心,她會好好照顧我們姑娘。”

    “你們太太好大的氣派!”姜煥璋氣極了。

    “我們姑娘嫁給姑爺,除了鋪子莊子,總共帶了四十萬兩的陪嫁。”

    萬嬤嬤沒理姜煥璋這句怒斥,只管不緊不慢的轉達她們太太的話。

    “這些陪嫁,夫人說過不止一回了,說我們姑娘的嫁妝,不是我們姑娘的,是我們姑娘進姜家的買路錢,連我們姑娘的嫁妝庫房,也在夫人手裡鎖著,我們太太剛剛讓人傳了話,讓老奴跟姑爺稟一聲,我們姑娘的嫁妝冊子,她已經讓人抄出來,給姜氏族裡幾位族老送過去了,我們姑娘這四十萬的嫁妝,從今天起,全數歸入姜家,三十萬兩壓箱現銀,十萬兩昨天拿給了姑爺,姑爺點給了顧家老爺和大爺,餘下的二十萬兩,奉姑爺的令,換成一千兩一張的銀票子,已經交給了伯府帳房錢管事,其餘的金銀珠玉,都在庫房裡堆著,傢俱擺設,都在這院子裡,姑娘走後,姑爺慢慢清點吧。”

    姜煥璋只覺得後背一陣接一陣的涼風。

    “車子準備好沒有?這就啟程了。”萬嬤嬤傳完了話,看也不看姜煥璋,揚聲往屋外吩咐。

    趙大夫和孫太醫一起站起來,趙大夫看也不看姜煥璋,背著手,越過姜煥璋徑直出去了,孫太醫目光復雜的看著呆呆愣愣的姜煥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是大事,你媳婦確實需要靜養,按理說,早就該到城外住著了,小夫妻……沒大事,回頭陪個不是,李家太太是個大度明理的。”

    清暉院外,獨山伸頭探腦。

    這會兒的綏寧伯府,亂的什麼規矩都沒有了,別說規矩,連人都找不到了,獨山在二門外實在找不到人傳話,只好自己跑進來,一直到清暉院門口,看到幾個進進出來、忙碌個不停的婆子,可沒等他說完,就都一口回絕了,“正忙著呢,沒空。”

    獨山急的團團轉,轉的頭都快暈了,實在沒辦法,心一橫,閉著眼睛一頭衝進了清暉院。

    “爺!”一直進了垂花門,獨山才看到鐵青著臉站在上房門口的姜煥璋,大喜過望,急忙幾步衝上前,“爺!剛剛晉王府來了個人,讓給您遞句話,說是晉王爺說了,銀子的事,他已經解決了,讓爺先安心處理家務。”

    “你說什麼?”姜煥璋腦子裡一片嗡嗡亂響,獨山明明就在面前,他的話,卻像是從極其遙遠的地方傳過來,姜煥璋踉蹌幾步,一屁股跌坐在鵝頸椅上。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9 10:04 PM

第六十三章 歸途

    李桐半躺在闊大的車廂裡,水蓮跪坐在旁邊,倒了碗湯遞給李桐,又倒了碗遞給萬嬤嬤。

    “……錢管事說大爺失心瘋了,這話真沒說錯,大爺就是失心瘋了!”萬嬤嬤一臉忿然,接過湯一口喝了。

    “姑娘摔傷前,大爺還好好兒的,可現在……”萬嬤嬤唉聲嘆氣,“這叫什麼?這算什麼?”

    萬嬤嬤不知道怎麼描述眼前這一團亂麻。

    李桐眼皮半垂,她摔傷前,他還好好兒的……

    顧姨娘誥封那天她病倒,雖說暈暈沉沉幾乎沒清醒過,可她知道自己沒熬幾天,那個誥封,姜煥璋的話,當場就把只有一個空殼子的她擊的粉碎,那會兒,她只求速死,越快越好……

    難道,他是和她一起回來的?他怎麼會跟她一起回來呢?這怎麼可能?她暈迷不醒那幾天,發生了什麼事?

    那時候的姜家,不正是烈火烹油、錦上添花的時候嗎?

    他和太子交惡,把賭注押在深得皇上寵愛的趙貴妃和趙貴妃生的皇六子身上,誥封顧姨娘之前兩天,太子突然病死了……不,太子不是病死的,太子是被人害死的,可不管是怎麼死的,太子死了,皇上唯一的嫡子,嫡長的太子,死了!

    她當時寒心之餘,只覺得,他運氣真好,姜家運氣真好,又一次劍走偏鋒押中了寶,現在回頭再想,難道太子的死,姜煥璋,以及姜家,卷在其中?

    抑或是,就是他下的手?

    “姑娘!”萬嬤嬤推了李桐一把。

    李桐一個機靈,“我沒事!沒事。嬤嬤說,姜煥璋從我摔傷後就變了,我在想,為什麼從我摔傷就變了呢?我摔傷前,他大概從來沒想過,如果我死了,姜家會怎麼樣,他會怎麼樣?誰會想這個呢?現在他肯定想到了,想了很多,如果我死了,他就可以拿著李家的錢,再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妻子,他就再也不用面對我這個商家女了。”

    “謔!”萬嬤嬤一聲驚訝、鄙夷兼著點兒啐的意思,“那他真是……”話沒說完,臉色就變了,長長嘆了口氣,不得不承認姑娘這話,對著從姑娘摔傷後的那些事兒,簡直就是一絲兒不錯,也只有這樣,姜煥璋這突然發起來的失心瘋,就完全能解釋得通了。

    他發瘋,是要趁機氣死必須靜心養傷的李桐。

    “姑爺要真是這麼想,才真是失心瘋了,姑娘死了,太太能饒過他?饒過姜家?”雖然事情都擺在眼前,水蓮還是怎麼都不敢相信,她不是不相信他有這個心,她是覺得,姑爺怎麼可能這麼傻呢?這件事,自己一個奴婢都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姑爺竟然看不明白?

    “我真是老糊塗了!竟然沒想到這個!我真是……這十幾年養老養成老廢物了!得趕緊讓人給太太捎個信!讓太太萬事都得小心! ”

    萬嬤嬤是跟著張太太從李老爺死後,那場完全可以稱為一場戰役的爭產之鬥中拼殺出來的,見識過人心無底線的惡。

    “是我糊塗了,竟然沒想到這個!竟然要姑娘提醒!來個人!大喬呢?噢!大喬留在城裡了,大海!你跑一趟,去別院,告訴太太,就一句話,告訴太太:姑娘現如今跟太太當年一樣了,告訴太太,護好自己!快去,越快越好!”

    放下車簾子,萬嬤嬤迎著李桐愕然的目光,連聲嘆氣,“姑娘別多想,不過未雨綢繆,唉!姑娘這是嫁人,這是尋仇啊?怎麼就嫁成了這樣?這叫什麼事兒!”

    萬嬤嬤拍著茶几,難過憤然的不能自抵。

    “嬤嬤,不是大事。”李桐伸手按在萬嬤嬤手上,溫聲安慰她,“咱們不說這個了,午後這場事,你仔細跟我說說。”

    “好!”萬嬤嬤用帕子用力按了按眼角。

    “咱們說正事,姑娘的嫁妝庫房,沒法看了,比過了兵還厲害,這哪是伯府,這簡直就是土匪窩,那伯府匾額,也不知道怎麼有臉掛上去的!姑娘沒看到,那些管事嬤嬤們,下手一個比一個狠,連大匹大匹的織錦緞,都敢往懷裡揣,也不想想能不能揣得住!”

    李桐眉頭微蹙,當年她接手姜家中饋時,在瑞哥兒為了十兩銀子偷姜煥璋公文這件事發作之前,因為姜家下人的不要臉和沒底線,因為那些給她添難處使絆子的手段之卑劣,她不知道生過多少閒氣。

    當時上面還有陳夫人,有姜婉和姜寧,時時刻刻等著捉她的把柄,那時候,她不敢惹她們不高興,她們不高興,姜煥璋就會不高興,再加上捧雲那一跪,她害怕愛錢這個惡名之外,再添上刻薄狠毒這四個字,那時候,她深怕姜煥璋瞧不起她,那份拘謹束手……

    李桐閉了閉眼,每想起一件過往,她的心都會被刀子一刀刀慢慢割過一遍,血肉模糊。

    “……唉,姑娘陪嫁的那些綾羅綢緞,一多半是咱們湖州織坊專程給姑娘織出來的,都是用綏寧伯府徽記做的暗紋,唉,都毀了,唉,算了算了,不說了,再怎麼都是身外物,太太說的好,錢算什麼東西,就算花光了,咱們也能再掙回來!”

    “是。”李桐一句是裡,透著哽咽,想著阿娘,她那血肉模糊的心滲出絲絲暖意。

    “那些錫包金的假物兒趕的太緊,姑娘的赤金物件兒,足有三四箱子,太太從姑娘十歲那年就開始準備了,都是好東西,好些東西,用的工錢比用的金子多!臨急仿的那些假物兒,怎麼能仿得了?反正怎麼看怎麼不像樣兒,粗糙難看的不成個樣子,我實在看不下眼,也怕讓人看出來,滲了四五十件真東西進去。唉,就怕……”

    “怕什麼?姜家和顧家上上下下一齊動手搶我的嫁妝,那些東西,件件都是贓物,哪一個敢跳出來說拿到了西貝貨?至於留在姜家的那些,誰敢說那是我的嫁妝?不是那些強盜扔回去充數的?姜煥璋就算疑心……哼!就是為了他的疑心,你放心,他疑心不到咱們頭上,他那府裡,還有顧家,有的是讓他疑心的人,我倒要看看,他有沒有本事把這真假查查清楚,顧氏不是要理家麼,正好,這件事送給她,先練練手吧。”

    李桐嘴角絲絲都是冷笑。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9 10:09 PM

第六十四章 治理1

    萬嬤嬤看著李桐,一陣炫目,姑娘,還是姑娘,可姑娘……

    “嬤嬤別擔心,從我摔傷那天起,咱們跟姜家,就是仇不是親了。”

    “姑娘這話……唉,嬤嬤不管這個,有太太呢,嬤嬤接著跟姑娘說正事,剛才說到哪兒了?噢!那些金物兒,金物兒就那樣,沒多少。別的,都是不值錢的東西,不提了。錢管事那裡,安排了大姚和大姚媳婦,又叫了五六個人給大姚媳婦使喚,大姚一腳踩破銀票匣子,兩百張銀票子,就被大姚媳婦她們搶回來一多半,今天天公作美,餘下的多數飄進了湖里,安排了人,只要掉湖里,就砸下去。讓秋媚塞了九張銀票子給錢管事,也好讓他交差,咱們出來前,大姚媳婦把銀票子點給了我,總共一百二十三張。”

    李桐輕輕舒了口氣,這一趟,損失有限。

    “搶到銀票子的,估摸著這幾天就該偷偷摸摸去錢莊換銀子了,不是出遠門什麼的,誰敢放銀票子?錢莊那頭,姑娘也知道,沒太太出面不行,咱們這事兒,太太可都知道!”

    “一會兒見了阿娘,我跟她說。”李桐露出絲溫暖的笑意。

    “這一趟,前前後後,我算過了,最少最少,咱們也得搭進去十來萬銀子!”萬嬤嬤有幾分心疼,雖說銀子多,可這十萬花的也太沒意思了!

    “已經很少了,再說,咱們雖然搭進去這些銀子,好在也沒便宜姜煥璋。”李桐看起來很滿意,“四十萬兩的嫁妝,除了清暉院用著的那些大傢俱,庫房裡一共也就三十七八萬,咱們能拿出來將近三十萬,已經很不錯了。”

    “那倒也是。”萬嬤嬤帶著幾分民計,看著李桐,片刻才應了一聲,眉頭沒舒開又皺上了,“姑娘,你剛才那話,只要沒便宜姑爺就行,瞧你這話,怎麼看姑爺跟看仇人一樣,寧便宜別人也不便宜他,這話我得問問,姑娘到底是怎麼打算的?這一陣子咱們折騰的好些事,多數我都沒敢跟太太說,姑娘這個鬧法,這簡直是不想過日子了。”

    “我就是照著不跟他過日子的打算鬧的。”李桐直言不諱。 “現在搬出來,我就沒打算再搬回去,往後這日子,我先照著析產分居過。阿娘說他犯糊塗是因為年輕不懂事,老了就好了,那我就等他老了,好了,不糊塗了,再說下一步,他要是一直這麼糊塗,我就是一直這麼過日子,至少能少受些苦,嬤嬤說呢?”

    “唉,我就知道……我也想到了點,姑娘這樣的鬧法,就只能往這條路上來。唉,這事我可說不上話,有太太呢,姑娘跟太太商量吧,只要太太點頭……反正我是給姑娘當打手的,唉,姑娘這命……這命……唉!”

    萬嬤嬤一聲接一聲嘆氣。

    李桐笑瞇瞇看著她。

    姜煥璋肯定已經搭上了晉王,從此之後就是一路飛黃騰達、青雲直上,看他現在這態度,是一心一意要圓從前的遺憾了。

    從顧姨娘生下他的長子那天起,要是顧姨娘是他的妻子該多好,要是那個兒子是他的嫡子該多好,這個念頭就跟著那孩子生出來,這個念頭,從生出來到最後根深蒂固、枝繁葉茂,這一路的成長,她看的清清楚楚……

    李桐心裡忍不住冷笑,她愛了他十幾年,冷眼看了他……有七八年?還是十七八年?那些年裡,悔恨如同吃人的螞蟻,每天深夜裡都會爬出來,圍著她啃咬,悔痛咬的她恨不能回到過去,一把掐死當年看著姜煥璋愛的移不開眼的自己!

    現在他回來了,那份一心要讓顧姨娘做他的妻的心思也跟著回來了吧,要是顧姨娘是他的妻子……呵呵!她和他一樣期待,她比他更願意看到這一幕。

    在她不再進姜家這件事上,她和他的目標,肯定是一致的。

    她不會再進姜家,姜煥璋肯定更不願意看到她再次踏進姜家,而且,他會替她努力的,比她更努力。

    她要防的,是姜煥璋的狠厲。他要出將入相,要位居人臣之首,這些,都得有個好名聲,別說有爵位的人家沒有休妻的前例,就算有,他也不敢,他捨不得名聲,至於和離,更不用想了,對他來說,要徹底甩脫自己,唯一的辦法,就是自己死了……

    李桐深吸了口氣,她不能死,不但不能死,她還要護住阿娘,護住身邊這些人,她要活著,她們都要活著,好好兒的活著,活的比姜煥璋更長久,過的比姜煥璋更舒服!

    幾乎就是片刻間,清暉院就人去院空,姜煥璋木呆呆不知道坐了多久,月亮升起來,蟲子在愉快的鳴叫。

    姜煥璋站起來,低著頭,慢慢出了清暉院,下了台階,轉過身,仰頭看著月色下的清暉院,示意獨山把院門關了,退後幾步,看著清暉院的粉牆青瓦大紅院門,直看的眼睛漸漸瞇起,這院門,還是關著更好看!

    姜煥璋猛的轉回身,眼神已經重新清亮犀利。

    她搬出府靜養,搬出去就搬出去吧,這樣很好,非常好!

    皇上讓他安心處理家務,皇上英明,這個家,是該好好理一理了。

    姜煥璋大步流星直奔前院,一邊走一邊厲聲吩咐獨山:“去,把所有人都叫到前院,所有的人!花名冊子上有的,統統叫過來!還有,把花名冊子給爺拿來!”

    獨山的心頓時抽成了一團,抖著腿跑出去,傳話拿冊子,天哪,要出大事了!

    姜煥璋直奔前院,站在正廳台階上,背著手,冷冷的看著台階下越聚越多的僕從下人。

    不用任何人說,大家都知道出大事了,都等著上頭發作,只是,沒想到是世子爺。

    聚在台階下的僕從,幾乎都能感受到姜煥璋身上散發出來的絲絲寒氣,這寒氣讓他們心裡生出這十幾年來,從未有過的懼意。

    夫人無為而治,講究教化,再大的錯,也不過跪上一個半個時辰,背上半篇兒文章。

    可今天,在世子爺手裡,只怕不止跪一跪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19 10:14 PM

第六十五章 治理2

    僕從越站越多,你斜著我,我看著你,法不責眾,一個個心裡的驚恐漸退,心裡又打著了小九九。

    在場的盤算著怎麼推脫,明明是顧家鬧事,她擋著顧家,護著大奶奶的嫁妝,這有什麼錯?拿是拿了……可誰看見了?看是有人看見,可哪個沒拿?誰也別說誰……反正,東西都是被顧家那幫土匪搶走了!

    至於沒在場的,左顧右盼,剛才的懊惱後悔,現在化成了滿臉的幸災樂禍,主子的便宜是那麼好沾的?世子爺這脾氣越大越好,最好當場打死幾個!要是打死了……心眼多的,又盤算了一步,要是好個誰誰這回倒了黴,自己是不是能頂上空缺?往上走一步?

    錢管事是被人用門板抬過來的,他的腿斷了,這會兒那口惡氣過去,痛的不停的慘叫,他這傷正正宗宗是為了護銀票子傷的,叫的理直氣壯。

    吳嬤嬤傷了胳膊,倒不重,可作為總管事嬤嬤,這場事簡直就是往她臉上打了幾百個巴掌,這會兒臉色青灰,抱著胳膊站在僕婦隊伍最前,時不時斜一眼顧姨娘,恨不能生吃了她。

    僕婦隊伍前面一排,青書和秋媚、春妍三個緊挨著幾乎站成一團。顧姨娘孤零零站在後面,低著頭手垂在兩邊,心如死灰,她們合起夥來要害死她!這一回,她們要害死她了!

    獨山跑的一頭一身全是汗,雙手捧著花名冊子舉過頭,“爺,都到了。”

    “念!”

    姜煥璋看也不看獨山,冷厲的目光緩緩掃過台階前的每一個人,他恨不能一腳把這些蠢貨全部踩成肉醬!

    獨山猛咽了口口水,用力咳了一聲想清清嗓子,卻沒能咳出來,只好又乾咽了一口口水,頭一聲居然沒喊出來,又叫了一遍,才啞著嗓子喊出了聲,薄薄的名冊點完,獨山緊張的後背都濕了。

    “從早上到現在,到這會兒!是頭一回進府的,站到這邊。”姜煥璋掃著眾人,手指點著台階左面。

    男僕隊伍裡,有一半的人歡快的跑了過去,僕婦隊伍裡,卻只挪過去四個人。

    今天賀顧姨娘進府做姨娘,青書張羅的極其賣力,不來就是不給她和秋媚、春妍,以及也不給顧姨娘臉,吃喜宴本來就不是壞事,再加上青書這話,府裡的僕婦們,來的十分齊全,這四個沒來的,兩個病了,另兩個,孩子病了。

    “今天在門房當值的,是哪幾個?站出來!”姜煥璋陰沉沉的目光掃過男僕那兩排,這些天,這會兒,他最恨的就是門房,門房是王府……伯府的臉面,他們偏偏讓他沒臉!

    兩個門房往前一步,倒不怎麼怕,他們幾個就站在二門里遠遠看了看熱鬧,沒往裡擠,也沒搶東西。

    “二門當值的人呢?”姜煥璋目光掃過站了好幾排的僕婦。

    “回大爺,府里人手不夠,二門裡已經好些年不安排人值守了。”吳嬤嬤站出半步稟報。

    還二門當值的人,府裡窮了十幾年,夫人早多少年就把二門值守省掉了,你難道不知道?要是二門有人值守,能讓姓顧的賤人進著二門往你懷裡撲?裝什麼大尾巴狼!

    “顧有德和顧思賢是怎麼進來的?是從大門進來的?爺問你們,爺這府門,你們是怎麼給爺守的?”姜煥璋下了幾級台階,站在兩個門房面前,咬牙切齒。

    顧姨娘聽姜煥璋直呼她父親和兄長名字,輕輕哆嗦了下,心裡升起一陣絕望,這是恨極了,這回,她熬不過去了。

    “回大爺,”左邊年紀大點的門房躬身回話,“門房上就小的兩個當值,顧大爺和顧老爺帶了一群二三十人,都拿著傢伙什,實在攔不住。 ”

    “放屁!”姜煥璋一口啐在門房臉上,“你死在大門口,爺算你沒攔住!你還活著,你怎麼敢跟爺說沒攔住?爺不跟你打這個嘴仗,夫人性子寬厚,從不跟你們這群賤奴計較,你們就當這綏寧伯府上上下下,能由著你們欺負了?刑房的人呢?”

    吳嬤嬤呆了,愣愣的看著姜煥璋,剛才問二門當值,這會兒又問刑房,這府上,哪有過什麼刑房?大爺……怎麼怪怪的?

    沒等吳嬤嬤回話,姜煥璋自己就恍過神了。刑房,好像是在李氏手裡才有的,顧氏提醒過他好些回,他們這樣的人家,應該以德服人……

    “夫人慈悲,裁撤了刑房,就把你們縱成這樣!”姜煥璋急忙給自己迴轉了一句。

    吳嬤嬤聽的更愣,夫人裁撤?夫人嫁進來的時候,就沒聽說姜家有刑房……

    “那就給爺跪著!就在這裡!跪好!”姜煥璋指著兩個門房,一聲怒吼。

    刑房,一定要有,一定得有!這會兒,就是要板子聲聲、鮮血淋漓,才最能殺雞駭猴!

    “你!”姜煥璋走到錢管事面前,居高臨下,瞇眼看著他,“爺問你,你管的是帳房,你抱著爺的銀子,不在帳房,到水雲間去幹什麼?你是什麼居心?說!”

    “回爺,不是小的要去。”錢管事滿腔的憤懣快要噴出來了,直直迎著姜煥璋的目光,“小的跟萬嬤嬤一起,到清暉院,剛從大奶奶手裡點清楚二百張銀票子,走到一半,顧家父子就打進來了,爺問小的怎麼不在帳房,小的也想逃回帳房避過這一劫,可小的這腿,被顧大爺一棍子就打斷了,銀子,也被顧大爺搶走了,小的居心,就是想在帳房躲著,好躲過這場飛來的橫禍!”

    錢管事越說越氣,用力拍著門板,聲音高亢憤然,“爺不去報官抓姓顧的那一窩子強盜,不去抓裡應外合的內賊,倒關了門整治小的們!這禍事、這遭搶,明明是爺心裡眼裡的那個美人兒招進來的,爺不去找正主兒,整治小的們有什麼用?”

    他快氣死了。

    “混帳東西!”姜煥璋氣的滿頭青筋根根怒漲,一個賤奴,竟敢當面頂撞他!什麼時候這府裡規矩敗壞成這樣了?

    姜煥璋怒火燒紅了眼,一腳踹在錢管事胸口,再踹一腳,再踹一腳,錢管事氣的怒目著他,惡狠狠往他衣襟上啐了一口血沫,嚎啕哭起來。

    大爺瘋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21 11:56 AM

第六十六章 治理3

    眼看著姜煥璋一腳比一腳踹得狠,吳嬤嬤撲過去抱住姜煥璋的腿,“大爺!要不是錢管事,銀票子早就被顧家那群強盜搶的一張都不剩了,要不是錢管事守著庫房門……”

    “滾!”姜煥璋一腳踹開吳嬤嬤,“來人!快來人!把這個眼裡沒主子沒王法的混帳東西扔出去,去叫個人牙子來,把他一家,把這賤奴一家,都給爺賣到最北邊去!”

    吳嬤嬤本來就傷了胳膊,被姜煥璋踹了這一腳,跌在地上壓到傷胳膊,直疼的她眼淚都下來,姜煥璋這一腳踹的她心灰意冷,呆呆的趴在地上,淚如雨下,不想動,也不想起來。

    “你們!”姜煥璋站在那群今天在府裡的男僕女僕面前,“都給爺聽好了,爺給你們十息時間,十息!把從爺這裡偷走的東西,統統給爺吐出來!一、二……”

    姜煥璋看也不看趴在地上的吳嬤嬤,數著數,背著手從僕婦們面前走過,冷厲的目光挨個掃過眾人。

    參與了今天這場哄搶盛宴的,能管住貪心,拿到一件兩件就趕緊回家藏起來的,十個里面一個也沒有,幾乎所有的人,拿了一件還想第二件,有第二件還想第三件,唯恐別人比自己拿的多了,一個個哪捨得離場回家?

    十有八九,在水雲間一帶,搶到現在、找到現在,有些,甚至在湖邊摸過……那些東西,都還揣在懷裡、袖子裡,甚至裙子裡,襪子裡……

    膽子小的,抖成一團,將東西扔到姜煥璋手指的地方,不過,到底是姜府下人,膽子大的居多,低頭垂手,硬撐死抗,反正他也不知道誰拿了、誰沒拿,反正在場的誰都拿了,反正大家都沒扔呢,法不責眾……

    扔出東西的,被姜煥璋點出來,站到了另一邊,姜煥璋數完十息,瞇眼看著絕大多數半低著頭一動沒動的僕婦,冷笑幾聲,一字一句吩咐道:“把衣服脫了,脫一件抖一件,脫光!脫!”

    青書、秋媚和春妍愕然看著姜煥璋,在這裡?大白天,當著眾人,男男女女,脫光?

    顧姨娘嚇的肝膽俱裂,身子搖了幾搖,表哥氣壞了,一會兒還不知道怎麼處置她,這一回,她肯定活下去了,她活不了了……

    吳嬤嬤慢慢爬起來,冷眼斜著姜煥璋,一句話沒說,他想脫,那就脫,這不要臉,也是他不要臉!

    死撐著不扔東西的僕婦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沒動,就算脫,那也得有個領頭的再說。

    姜煥璋輕笑了幾聲,抬手招過那十來個已經扔出贓物的婆子,隨手指了一個,“你們,把她拖出來,給爺剝光了!”

    扔出東西正在後悔,這會兒又慶幸不已的幾個婆子,帶著說不出的興奮,一把拽出姜煥璋指的那個婆子,兩個人架著胳膊,其餘幾人興奮無比的去扯她的衣裙。

    婆子剛嚎了幾聲,姜煥璋冷聲吩咐,“堵住她的嘴!”

    一個婆子忙將衣服團了團,塞進婆子嘴裡,吳嬤嬤不忍心再看,扭過了頭。

    沒多大會兒,院子裡就站了白花花一排,地上多出一堆衣服,和一堆簪子鐲子,以及已經捏成團,已經看不出原來是什麼東西的東西。

    “都在這裡跪著,沒爺的吩咐,誰都不准起來!你們幾個,把東西和衣服都收起來!”

    姜煥璋根本沒有讓那群赤身露體白花花一片的僕婦再穿衣服的意思,挨個盯著赤身露體、抖個不停的眾僕婦,吩咐獨山,“給爺在這兒看著!”

    獨山嚇的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答應完才敢站起來。

    “夫人年紀大了,精力不濟,大奶奶病著,不宜操勞,爺已經讓她挪到城外別莊里靜養了,從今天開始,這府裡,二門以內諸般事務,就由顧氏主持打理。”

    姜煥璋挨個掃過還站著的諸人,厲聲吩咐,“都給爺聽好!從今天起,從現在起,在這府里當差,須人人盡心,恪守規矩!每天卯正,顧氏在議事廳點卯視事!爺告訴你們,有顧氏當家理事,從今天起,就把你們那些懶散怠慢之心收一收!爺和顧氏,都不是好欺負的!”

    青書下意識的挖了下耳朵,又挖了下,不停的挖著耳朵,她聽錯了嗎?一定是她聽錯了……

    春妍驚恐的看向秋媚,秋媚嘴角往下一撇又趕緊彎回來,姑娘真是料事如神,這位爺,真真正正失心瘋了!

    吳嬤嬤看著姜煥璋,呆若木雞,大爺,這是讓五通神附身了麼?

    顧姨娘就顧氏兩個字聽的分明,別的話,她覺得她肯定幻聽了,她這回真要暈過去了?這一定是她做夢!

    姜煥璋迎著完全呆傻了的顧姨娘過去,伸手拉過她,拉著她站到自己身邊,兩人並肩而立,姜煥璋陰沉沉掃著眾人,收回目光,溫柔憐惜的看著顧姨娘,雙手輕柔的從顧姨娘肩上往下落,握住了她的手。

    “別怕,從今天起,拿出你的手段,好好替爺打理這座府邸,你的本事爺知道,別說這幾個人,就是再多十倍,別說伯府,就是王府,你也輕鬆!”

    顧姨娘冰冷的手被姜煥璋握住,溫暖透過手心傳過來,顧姨娘的心跳了下,又跳了下,一股子酸辣之極,說不清是感動還是慶幸或者是其它什麼情緒衝上來,顧姨娘眼淚奪眶而出,一頭扎進姜煥璋懷裡,哭的聲嘶氣短,“表哥……表哥……我……表哥……”

    顧姨娘那顆心在生死之間甩了不知道多少回,這會兒嚎啕之餘,能說出來,只有表哥這兩個字了。

    青書雙手攥拳,氣的渾身發抖,死死盯著顧姨娘和姜煥璋交錯在一起的四隻腳,恨不能撲上去生吞了這兩個!

    秋媚驚訝的眉毛都快飛出去了,見過混帳的,可沒見過這麼混帳的,這個爺,鬼上身了?

    春妍看看秋媚,看看哭的委屈無比的顧姨娘,再看看摟著顧姨娘柔聲安慰的姜煥璋,又看向青書,最後看回秋媚,不停的眨著眼,一股奇怪的感覺突然湧上來,她好像在看一出神鬼雜劇,一會兒,大概就是黑煙四起的捉鬼戲了。

    滿院子站著的跪著的,都呆呆的看著痛哭的顧姨娘和抱著她的姜煥璋,幾乎所有的人,腦子裡都是一片空白。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21 12:06 PM

第六十七章 紫藤山莊

    李桐的車子走的很慢,直到人定過後,才過了寧壽庵,轉個彎,眼前就是紫藤山莊了。

    紫藤山莊大門前燈火通明,從大門裡伸展到大門外的那架百年紫藤繁花正盛,長長累累的紫藤花密密垂下,將門口的燈光染成了濃淡相宜的紫色。

    水蓮已經將兩邊車簾高高掀起,萬嬤嬤看著簡直鋪天蓋地一般的紫藤花,感嘆不已,“這紫藤今年開的真好!怎麼這麼好看!好些年沒見過這麼好的紫藤了! ”

    李桐怔怔的看著眼前如霞如霧的紫藤花,眼淚奪眶而出。

    這紫藤山莊是她當姑娘時最愛的莊子,後來阿娘過世,紫藤山莊併入姜家,是併入姜家那年,還是隔年?她記不清了,好好兒的,這架紫藤枯萎而死,因為心疼這架紫藤,她再也沒來過這個莊子。

    這個莊子後來成了顧姨娘生的長子姜大郎最愛的地方,聽說他讓人撥了紫藤,種上了成片成片的凌霄,凌雲直上的凌霄……

    沒想到,她又看到了這架紫藤鮮活繁盛的樣子。

    “姑娘。”水蓮趕緊擰了塊濕帕子遞給李桐,唉,一會兒太太看到姑娘這一臉眼淚,不知道又得心疼成什麼樣兒!

    “別哭,眼淚最沒用!”萬嬤嬤嘆了口氣。

    紫藤花下,孫嬤嬤一隻手提著只琉璃燈籠,一路小跑迎上來,“是姑娘!快去跟太太稟報,姑娘到了!”

    山莊門口頓時忙亂起來,卸門檻,舉燈籠,上前幫忙牽馬、推車子、放腳踏……

    李桐扶著孫嬤嬤的手,一邊下車一邊問道:“阿娘沒事吧?”

    “沒事,唉,就是難過,沒事,姑娘沒事,太太就沒事。”孫嬤嬤扶下李桐,旁邊暖轎已經打起簾子,李桐坐進暖轎,水蓮、萬嬤嬤、孫嬤嬤等人扶著轎桿跟著,一路緊走。往紫霞院去。

    張太太站在紫霞院上房門口,看著踏進垂花門,看到她就提著裙子沖她奔過來的李桐,眼角有淚要湧出來,忙又用帕子按了回去。

    “頭疼不疼?”張太太伸手接住撲上來的李桐,先看著她的額頭問道。

    “不疼,我沒事,我沒跟他生氣,能搬出來,我不知道多高興,我才不生氣呢,阿娘沒事吧?”李桐挽著張太太,一邊往屋裡走,一邊說著話。

    “你沒事,我就沒事!”張太太一肚皮心酸,女兒剛剛嫁進姜家沒幾個月,就鬧成這樣,她這心裡不知道多煎熬。

    “阿娘,我……高興得很!我……”

    李桐的感覺中,她是熬了幾十年,總算逃出了綏寧伯府,這份逃出性命、逃出自由的感覺,讓她激動的幾乎不能自抑,這會兒,她才真真切切的感覺到,她是那個十幾歲二十不到的那個她,而不是那個枯敗的、心如死灰的老嫗。

    “先吃碗燕窩粥,讓人侍候你沐浴,再把藥吃了,好好睡一覺,有什麼話,明天再說給阿娘聽也來得及。”張太太打斷了李桐的話,接過大丫頭珍珠遞過來的燕窩粥,看著李桐吃了,一迭連聲讓人侍候她去淨房沐浴。

    一直看著李桐睡下,張太太才輕手輕腳出了上房門,叫過珍珠吩咐:“水蓮她們幾個折騰了一整天,累壞了,今天夜裡你留在這裡看著,萬一姑娘夜裡睡的不安穩,趕緊讓人去叫我,兩位大夫就是前院住著,趕緊去請。”

    珍珠答應一聲,也不讓人去取被褥,只讓小丫頭拿了針線過來,準備在外間做一夜針線。

    顧姨娘跟著姜煥璋,渾渾噩噩回到谷蘭院,直到姜煥璋沐浴出來,她還呆呆站在炕前,一片混亂,一片惶恐。

    “怎麼了?爺發作那些下人,嚇著你了?”姜煥璋伸手攬過顧姨娘,臉貼在她臉上蹭了蹭。

    “表哥,今天的事,我真不知道……”顧姨娘被姜煥璋摟著坐到炕上,抖著聲音解釋。

    “我知道。”姜煥璋打斷了她的話,將她往懷裡摟了摟,憐惜的把她鬢角散下來的幾縷頭髮抿到耳後,一舉一動、一言一眼,柔情似水。

    “我怎麼會怪你呢?你是可憐人。”姜煥璋似有似無的嘆了口氣,他怎麼會怪她呢,他對她的苦楚感同身受。他的家和家人,又能比她那個家、那些家人好哪兒去?

    “表哥!”顧姨娘這回是真緩過氣了,表哥真沒怪她,表哥不是喘口氣再收拾她,表哥真的不怪她!

    “表哥,表哥,我……表哥……”顧姨娘撲在姜煥璋懷裡,這一次的悲聲多了無數嬌怯。

    她怎麼會有那樣的爹娘,那樣的兄長,那樣的妹妹?她前世造了什麼孽?她真希望自己是孤兒,無父無母無兄無妹,只有表哥……

    “別哭了,你看看你,眼睛都哭紅了。”姜煥璋叫丫頭送了溫水帕子進來,接過帕子,溫柔的替顧姨娘擦拭眼淚。

    “表哥,你對我這份……恩情,表哥,要不是有表哥,我恨不能一頭碰死……我……”顧姨娘仰著頭,淚眼花花看著姜煥璋,她真是感激的不知道怎麼感激表哥。

    “芳澤,你我是夫妻。”姜煥璋屏退小丫頭,摟著顧姨娘,貼在她耳朵低低細語,“芳澤,我深知你的好,你的才情,你的高潔,我都知道。要不是……我是要娶你為妻的。”

    顧姨娘愕然。

    他要娶她為妻?她探過他的話,探過不知道多少回,他肯定聽懂了,他明明白白告訴過她,他要支撐姜家,他必須結一門得力的姻親,他不可能娶她,他和她,此生無份……

    “芳澤,你不要怪我。”姜煥璋臉貼在顧姨娘臉上,“現在雖然差了一步,可是,芳澤,你放心,我必定讓你和她,最多最多只差那一個名份,除了名份,我會讓你處處比她強,你也確實處處都比她好,你是雲,她連泥都不如。”

    “表哥。”這一聲表哥,顧姨娘叫的有點口吃,表哥,不是撞客了吧?她跟大嫂,怎麼比?她什麼也沒有,一個人沒有,一文錢都沒有!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21 12:24 PM

第六十八章 宿州城

    “芳澤,你聽著,聽著就行,我已經投靠晉王,晉王很賞識我,已經委了我做晉王府長史,往後,咱們家,我和你,必定……”姜煥璋咬了下舌尖,喉結滾動,咽回了後面的話,“我是說,咱們,必定越來越好。李氏搬到城外靜養去了,這一回,算她識時務,她既然搬出去,你放心,我再也不會讓她再搬進來,往後,這府裡,就是你我,你就是我姜家的當家主母,我姜煥璋的妻。”

    顧姨娘震驚的連咽了幾口口水,表哥肯定撞客了!撞客……就撞客吧,最好,這輩子都別醒過來!

    “芳澤,你看你。”姜煥璋看著顧姨娘一臉的不敢置信,輕笑出聲,“怎麼了?小妮子嚇著了?我知道你的才能,深知,我知道,打理好現在的伯府,以及以後的姜家,在你,不過舉手之勞。你聽我說,阿娘的脾氣,你也知道,多少年了,只是一味寬仁,如今咱們這府裡,一定好好清理整治,你只管拿出手段,把咱們伯府的氣象打理出來,你只管放手去做,不要怕,有我,這府裡,你誰都不用顧忌,聽明白沒有?”

    顧姨娘趕緊點頭,心裡卻一片紛亂,亂無頭緒,這話是什麼意思?一會兒她得好好理一理,好好想一想……

    夜燈初上,淮南東路宿州城,宿州城裡頭一份的永豐酒樓二樓。

    二樓一整層,只在靠北邊擺了張巨大的桌子,桌子上水陸畢陳,滿滿噹噹,寧遠面南背北歪在扶手椅上,一隻腳蹬在桌子邊上,一隻腳踩著椅子扶手,瞇眼瞄著桌子前面那一群使勁渾身節數吹拉彈唱的女伎們,手裡捏著一根筷子,搖頭晃腦敲著桌邊和拍子,偶爾停一停,那根筷子往某隻碟子上一指,一左一右站著的兩個小廝立刻準確無比的夾一筷子他指的菜,送到他嘴邊。

    老管家福伯從樓梯上來,愁眉苦臉看著洋洋得意,一幅敗家子相的寧遠,連嘆了幾口氣,上前勸道:“七爺,天都黑透了,該回驛站了,七爺不是說,明兒還要起早趕路?萬一起不來……”

    “起不來就晚點走,這算事?”寧遠斜著福伯,筷子猛的一敲,“那個,說你呢!又錯調了!瞧瞧你們這幫蠢貨,這支曲兒也能錯了調?都說淮南東路繁華,屁!連個像樣的美人兒都沒有,看什麼看!我說錯啦?你們難道沒照過鏡子?不知道自己一個個全是歪瓜裂棗?”

    福伯翻眼皮看著屋頂,歪瓜裂棗你不也對著看了半天了?

    “連個像樣的美人兒都沒有!這大長的夜讓小爺怎麼過?娘的,晦氣!走!”寧遠一腳踹在桌子上,踹的滿桌子碗碟叮咣亂響,寧遠跳起來,怒氣沖沖下了樓。

    出了宿州城,寧遠在馬上伸了個懶腰,“娘的,這都快到京城了,走了一路,一件有意思的事都沒有,連只毛賊也沒遇到過,什麼世道! ”

    “有七爺在,一向百邪迴避。”福伯乾笑道。這些年,整個北三路,一聽說寧七爺來了,連土匪都趕緊拎包袱出去避難,正經的百邪迴避。

    “七爺,這都快到京城了,您是不是……注意點兒?剛剛收到寧四老爺的信兒,說京東西路董安撫使彈劾您的折子昨天一早到的,到了就遞進去了,附了濟州知府向蘇的彈折,七爺,您這一路上……唉,等您到京城,這彈折沒有一筐,也得有半筐了。 ”

    “彈折上說什麼?還是說小爺奢侈無度,驕橫無禮?”

    “這回加了一條,說七爺有辱斯文。”

    “斯文?”寧遠一愣,隨即啐了一口,“是說小爺把那群酸丁趕走的事?屁大的事。”

    “七爺,您這人還沒進京城,折子先到了一堆,您看看……”福伯長吁短嘆。

    “小爺我是出了名的禍害紈絝,這一路上要是安安生生,屁事沒有,那不是愧對了禍害紈絝這個名頭?要的就是這個,放心吧,我要是不禍害,才有人不高興呢。”

    福伯神情一黯,長嘆了口氣,“七爺這話我懂,可七爺這樣……”

    後面的話福伯沒好意思說出口,就您這樣的禍害形象,大姑奶奶的大事怎麼辦?

    “崔叔的信到了沒有?”寧遠斜了福伯一眼,他言下之意,他聽懂了,不過他懶得理他。

    “已經到了。”

    “那趕緊走!”寧遠一鞭抽下去,縱馬奔出。

    宿州驛里里外外都是定北侯府的人,寧遠大步流星直衝而進,福伯一溜小跑緊跟後面,進了正院,上房門口,衛鳳娘已經迎了出來。

    “信呢?”寧遠一腳跨進門問道。

    衛鳳娘跟在後面進來,從懷裡摸出個細長的蠟管遞上去。

    寧遠用指甲剔開蠟封,將捲的緊緊的紙條展開。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將紙條送到燭火上燒了,一屁股跌進椅子,兩根手指交錯敲著桌角,片刻,點著衛鳳娘吩咐:“你回個信兒,那個姜煥璋,好好查一查,怎麼搭上的晉王,家世過往,細細的查!”

    “是。”衛鳳娘一個是字,透著乾淨利落。

    “六月這兩天有信來沒有?”

    “沒有。”

    “嗯。”半晌,寧遠才'嗯'了一聲,站起來,踱了幾步,又一屁股坐回椅子上,頭往後仰,“唉!眼看要進京城了,小爺我還…… ”

    後面的話他沒好意思說出來,他還半分主意沒有,這京城,簡直就是狗咬刺蝟,無處下口,或者說,到處都是眼兒,眼兒太多,反倒不知道從哪個眼兒入手最好,他這件大事,要義無反顧,也要小心謹慎!

    天還沒亮,姜煥璋就輕手輕腳的起來,給顧姨娘掖了掖被角,披了衣服出來,讓人叫了大喬進來,沉著臉吩咐道:“你走一趟,想辦法打聽打聽,第一,晉王的舅舅楊雪坤家那檔子事,昨天解決了沒有?給沒給銀子,給了多少?誰去辦理的,總之,越詳細越好,第二,要是給了銀子,看看能不能打聽出來這筆銀子是哪兒來的。還有……算了,讓獨山去吧,你去跟獨山說一聲,就說我話,讓他跑一趟晉王府,問問我什麼時辰到晉王府合適,再說一句,我今天必定準時到晉王府上聽使喚。”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21 12:29 PM

第六十九章 清晨

    他吩咐一句,大喬答應一句,姜煥璋吩咐完,放下簾子,大喬轉身剛要走,簾子又掀起,姜煥璋又補了一句,“要快,越快越好。”

    “是。”大喬再次答應,看著簾子放下,又等了片刻,才轉身往外走,一邊走,一邊擰著眉,頭扭到左邊看看,再扭到左邊看看,滿肚子困惑。

    他家姑娘昨天晚上那樣子的搬出了這姜府,擺明了告訴他,姑娘和他這個姑爺鬧翻了。

    他可是姑娘的陪房,他不該防著他麼?怎麼還吩咐他打聽這樣的事?

    這個大爺,真像是撞了客了!

    李桐一覺醒來,閉著眼睛聽了一會兒外面鳥兒歡快婉轉的叫聲,慢慢睜開眼,蔥綠的紗帳上,青草招搖,翠綠、深綠、墨綠的蚱蜢跳的到處都是。

    李桐伸出手指,點在那些蚱蜢上,喜悅從心底往外漫延彌散。

    她回來了,她逃出來了,她活過來了……

    “姑娘醒了。”水蓮一層層掛起紗帳,“珍珠姐姐說,姑娘這一夜睡的特別沉,一次沒醒過,自從姑娘傷了頭,這是頭一回睡的這麼沉。 ”

    水蓮渾身都透著喜氣,大夫說過,先要睡得沉,只要能睡得沉,慢慢就好了。

    “回家了,當然睡得好。”李桐坐起來,“阿娘呢?”

    “太太起的早,這會兒在後園子裡看著人種花呢,珍珠姐姐去尋太太了。”

    文竹托著漱口的淡鹽水進來,眾丫頭侍候李桐剛剛洗漱好,張太太就掀簾進來了。

    “阿娘!”李桐看到阿娘就忍不住的激動,日夜思念了幾十年……她總是覺得她幾十年沒見阿娘了。

    “你看看你這孩子,跟兩三歲一樣,看到阿娘就想撲上來。”張太太被李桐激動的滿腔酸澀,唉,這必定是委屈極了,不然也不會這樣。

    她如珠似寶在手心裡捧了十幾年的女兒,剛嫁了人,不過兩三個月的功夫,就彷佛歷盡滄桑一般,這姜家、這姜煥璋,怎麼能這樣?

    張太太不能細想,一想就心如刀絞。

    “阿娘吃過飯沒有?再吃一點?這個野薺菜蒸餃好鮮,阿娘嚐嚐。”早飯擺上來,李桐咬著只薺菜蒸餃讓阿娘。

    “阿娘吃過了,你慢點,看你這樣子,真好多了。”張太太看著大口大口吃蒸餃的李桐,又是心疼又是高興。

    “那當然,搬出姜家,我就活過來了。”李桐在阿娘面前最沒規矩,咬著蒸餃,含含糊糊答著話。

    張太太眼裡閃過層濃厚的憂慮。

    李桐吃過早飯,淨了手臉,和張太太一起出來,逛了半個園子,在紫藤架下坐了,水蓮等人擺了茶上來,張太太這才進入正題。

    “老萬說你照著析產分居的主意鬧騰的?”

    “嗯。”李桐點頭,“阿娘,從我摔傷到現在,一件一件的事,您也看到了,姜家就不說了,綏寧伯,陳夫人,還有他那兩個妹妹,是什麼樣的人,咱們都打聽清楚了,我沒把他們放眼裡,更沒放心裡,可姜煥璋。”

    李桐看著張太太,“阿娘,您看,他還是剛和咱們結親時的姜煥璋嗎?”

    張太太緊鎖著眉頭,沒答話。

    “我瞎了眼,阿娘也只看透了一半,他……”李桐話沒說完,就看到萬嬤嬤沿著花徑急匆匆衝進來。

    “你瞧瞧你。”萬嬤嬤走近了,張太太皺眉先訓斥,“年紀也有一大把了,怎麼還跟年輕時候一樣,整天毛毛糙糙的?”

    萬嬤嬤和孫嬤嬤都是張太太自小的丫頭,萬嬤嬤年輕時候就是塊暴炭,挨張太太的訓捱的最多。

    “太太!您聽我說了,就知道……唉,真不知道都算什麼事!”萬嬤嬤看樣子想狠啐一口,將啐未啐時覺出不對,忙又咽回去。

    “剛剛大姚來了,跑的一人一馬全是汗,說昨天姑娘走後,姑爺狠狠發作了一回。這是應該,昨天那樣的事,也是該好好發作發作,可姑爺昨天下午當眾宣布,讓顧姨娘主理姜府中饋。今天卯正,姑爺親自陪著顧姨娘,點卯認人安排家務,還當眾放下了狠話,說誰要是敢不把顧姨娘放眼裡,陰奉陽違,那就是蔑視他,他就把她們全家打斷腿賣到天涯海角去!”

    李桐早就預料到這些,神情淡漠,似聽非聽。

    這一回,他果然想圓了他從前那無數遺憾,就算不能三媒六聘的娶回顧姨娘,也要把她捧成實際上的妻,他心裡眼裡,只有顧姨娘,才能配得上他。

    “他瘋了?”張太太氣的臉色鐵青,“你跟阿桐……那麼多事,顧家,還有那妮子,是什麼貨色,他還沒看清楚?顧家甚麼樣兒……他眼睛瞎了?”

    “可不是眼睛瞎了!”萬嬤嬤呵呵冷笑,“昨天先是踹了錢管事,又打了吳嬤嬤的臉,今天天還沒亮,就吩咐叫人牙子進來,把錢管事和昨天門房上兩個人,還有昨天偷拿了東西沒自己扔出來的那些丫頭婆子,一個沒留,統統賣了,又讓人牙子送人進府給顧姨娘挑,說是讓顧姨娘:好好挑些人,往後多使喚這些人,多施恩。讓顧姨娘把這些人都使喚成她的心腹,還說顧姨娘:管家理事,少不得左膀右臂,有了這些心腹,她以後做事就容易了。 ”

    張太太目光凌利,臉上倒看著沒剛才那麼生氣了。

    “錢管事……”李桐看著萬嬤嬤,蹙眉問了句。

    “姑娘放心,已經打發人把他一家子都買下來了,送到離城最近的莊子裡,已經讓人去請胡一貼的大兒子給他正骨療傷。”萬嬤嬤忙答道,說完,重重嘆了口氣,又嘆了口氣,她原來還以為錢管事能撈場大功勞,可現在……這叫什麼事兒!

    “賣掉的婆子裡頭,有吳嬤嬤的堂妹吳婆子,吳嬤嬤求了陳夫人,陳夫人出面,也沒能攔下來,吳嬤嬤氣壞了,直說大爺是五通神附身了。”萬嬤嬤接著道。

    “可不就是五通神附了身!”張太太面色如常,眼裡卻寒光閃動。 “秋媚和春妍那兩個妮子呢?”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21 12:34 PM

第七十章 頓悟

    “秋媚讓大姚捎了句話,說她沒事,春妍也沒事,不過,秋媚說她昨天下午,把姜大娘子和姜二娘子得罪狠了,她說她得病幾天了,還有青書,青書病倒了,不知道真假,春妍去看了一趟,說是真的。”

    萬嬤嬤一臉苦笑,這樣的情形,她真是壓根沒想到,她以為經過昨天那場事,大爺就算丟不開顧姨娘,也必定不能像從前那樣待她,誰知道……

    倒是姑娘說的對。

    “青書沒事,她手裡有銀子。”李桐給阿娘倒了杯茶,又倒了杯推過去給萬嬤嬤,“嬤嬤喝杯茶。她是姜府家生子兒,這一趟她家里人一個都沒牽扯進來,再說,她和顧姨娘一樣,深得姜煥璋寵愛,再說,她和捧雲關係極好,吳嬤嬤肯定會護著她,她沒事。青書沒事,秋媚和春妍也不會有什麼大事,讓人給秋媚傳個話,還是別病了,這會兒病了,那就是給顧姨娘添亂,得罪了姜婉和姜寧不算什麼事,這會兒給顧姨娘添亂是大事,顧姨娘才是姜煥璋的心頭肉,那兩個妹妹,姜煥璋從來沒放眼裡過,告訴大家,這一陣子都謹小慎微些。”

    萬嬤嬤喝了茶,趕緊點頭,張太太怔怔的看著李桐。

    “就算姜煥璋發賣惡僕,新添人手,再全力支撐顧姨娘,可這沒多大作用,姜家真正的禍害,是幾十年來早就養成的懶、散、刁、壞,這些壞毛病,早就深入骨髓,想改可沒那麼容易。再說,還有吳嬤嬤,青書,捧雲,王嫂子這些人,撥火挑事,無中生有,指鹿為馬,全掛子本事全部都在拆台壞事上,除了這些人,上頭還有姜婉、姜寧,和陳夫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至於新買的下人。”

    李桐一聲冷笑,“姜家的風氣在那兒擺著呢,新人進來,學好不容易,學壞可快的很呢,顧姨娘想把姜府理到讓姜煥璋滿意……”

    李桐頓住話,緊緊抿著嘴唇,姜煥璋那份雞蛋裡挑骨頭的本事,她太清楚了,不過那是對著她,對上顧姨娘,大約就什麼都能包容了。

    “不說讓姜煥璋滿意,就算想理出個大體清爽,也沒那麼容易,一時半會,姜煥璋和顧姨娘顧不上秋媚她們。”

    李桐語氣裡透著說不出的沉鬱,“至於得罪了姜婉和姜寧這事,回頭讓秋媚往吳嬤嬤那兒送點東西,求她說幾句好話迴轉迴轉就行了。”

    “吳嬤嬤說是病倒了,也不知道真病還是假病。”萬嬤嬤看著李桐,恍惚中,只覺得得李桐比她還要年長許多……

    “真病連著假病,你去問問錢管事,他和吳嬤嬤都是夫人從娘家帶來的陪房,都是陳家的家生子兒,問他有沒有信得過的人,又能跟吳嬤嬤說上話的,得讓人去勸勸她,總病著能有什麼用。”

    錢管事有個堂妹,當年求恩典嫁到了外面,嫁過去沒幾年,就跟著婆婆學官媒,後來接了婆婆的身份。

    從前她見到錢媒婆的時候,錢媒婆已經是京城數得著的官媒了,從前,姜婉和姜寧,就是錢媒婆幫她們找的婆家,按照她的心意,把姜婉和姜寧嫁的遠遠的,錢媒婆和吳嬤嬤是自小的交情,相互交好,相互妒嫉了一輩子。

    “好。”萬嬤嬤有幾分愣神,姜家上上下下她都打聽了好幾遍,沒聽說錢管事認識什麼能跟吳嬤嬤說得上話的人,不過姑娘跟從前大不一樣,她好像知道不少自己不知道的事,雖然她想不通姑娘是怎麼知道的。

    李桐又瑣瑣細細交待了幾件事,萬嬤嬤腳步急匆出去了,張太太定定的看著李桐,突然問道:“阿桐,你跟阿娘老實說,到底出了什麼事?”

    她的女兒,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

    “阿娘。”李桐迎著張太太的目光,很快就避開了。

    她剛剛回來那些天,每天她都在想怎麼跟阿娘說這件詭異到可怕的怪事,可她想的越多,想的越深,就越害怕。

    從前她親眼看到過很多鬼神之事。

    阿娘死後,她痛心之極,曾經在大相國寺後院那個枯瘦的看不出年紀的無名和尚屋門前跪過兩夜一天,求他作法,讓她跟阿娘說幾句話。

    她就想知道,阿娘的死……阿娘到底是怎麼死的,她想問阿娘幾句話,問問阿娘,她該怎麼辦……

    她跪開了那個枯骨一樣的和尚的門,可那和尚說,阿娘沒入六道輪迴,他找不到阿娘,那和尚說,他欠她太多,她跪,他不能不應,可他應了,就是說了不該說、不能說的話。

    她眼睜睜看著那和尚在她面前化成白骨,又化成一堆灰白的灰,一陣風來,吹散的乾乾淨淨……

    她想著怎麼跟阿娘說這樁詭異怪事那幾天,一閉上眼,就夢到那和尚在她面前化為白骨,再化為灰燼的情形……

    她不知道這是不是那和尚在警告她,這樁詭異怪事跟他和她說過的話一樣,是不該說、不能說的話,她不確定,可是,萬一呢?萬一是他在警告她呢?

    “阿娘,佛家說頓悟,現在,我知道了什麼是頓悟。”李桐指了指自己的額頭,“這兒摔出個窟窿,也摔出了頓悟,自從暈迷醒過來,我覺得我像是做了一個夢,一個渾渾噩噩的……”

    李桐頓了頓,“噩夢,阿娘,我真不明白,我當時看上了姜煥璋哪一點?就因為他長的好看?您說姜煥璋被五通神附了身,我覺得他身上的五通神,是從我身上摔下來,挪到他身上去的。”

    張太太瞪著李桐,好半天才說出話,“佛家說頓悟,那頓悟……”

    “頓悟能讓人變聰明、變明智。”李桐飛快的接道:“悟了,就是明白了事理、人情、世理,世情,諸般道理,所謂般若。就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一刻生出的無數大慈悲心一樣。阿娘,我就是頓悟了!”

    張太太呆看著李桐,好半天才猛抽了口氣,“好!好!既然是佛祖點化你,既然你說這樣……唉!阿娘不問了,再不問了。”

    張太太長長嘆了口氣,心裡五味俱全、紛亂如麻。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21 12:40 PM

第七十一章 族兄1

    “太太,太太!”孫嬤嬤喜氣洋洋的聲音傳進來,打斷了兩人間的沉默。

    “怎麼了?又大呼小叫!”張太太皺眉薄責,她最近心情比較暴躁。

    孫嬤嬤小碎步挪的飛快進來,“太太,姑娘,快看看誰來了!”

    “誰來了?”張太太站起來,李桐也跟著站起來。

    “是信哥兒來了,鄭嬤嬤也來了!”孫嬤嬤指著身後,張太太已經看到了,幾步奔下台階,一口氣沖到鄭嬤嬤面前,一個福禮沒福下去,眼淚卻汪出來了。

    “怎麼說來就來了?也沒事先捎個話,好讓我派人過去接您,您身體怎麼樣?年前聽說您病了,我急的幾夜沒睡好,現在好利落沒有?讓人捎過去的人參一直吃著的吧?你們什麼時候到的?怎麼知道到這裡來?這趟來是為了信哥兒明年考春闈的事?”

    鄭嬤嬤被張太太這連珠炮般的問題問的一邊抹眼淚一邊笑起來,“都好都好,跟著咱們的船來的,劉大管事陪了一路,一路上好得很。”

    “嬤嬤進來坐,珍珠呢,水蓮,擰個帕子來,還有湯水,趕緊拿一碗,飯吃了沒有?”張太太還在激動中。

    鄭嬤嬤是她的奶娘,孤身一人,待張太太比親閨女還親,張太太也拿她當母親看待。

    張太太出嫁,她跟著陪嫁到李家,後來因為李信離府在外面居住,張太太信不過別人,就讓她去照顧李信,這一照顧,就是十幾年。

    “阿桐,快來給嬤嬤見個禮。”張太太招呼李桐,李桐丄直勾勾盯著李信,神情似喜似悲,帶著抵制不住的激動。

    這是她的族兄,李信李計相,她認出來了!

    李桐直直的盯著李信,無數的過往瞬間湧上來再翻下去,來回翻騰,翻騰的她痛徹心骨,這一剎那,她明白了那十幾、幾十年裡的種種件件,心裡那股子酸辣無比的氣息一陣接一陣衝上來,衝的她搖搖晃晃,幾乎站立不穩。

    李信比她大四歲,她剛出生那年,李信的父親李義明趁冬天農閒出門跑生意,沒想到遇到狂風暴雨,一船貨連人傾覆進洞庭湖,李信父親的衣冠還沒落葬,李氏族長李老爺最不成器的二兒子李義海盯上了李信家那一百來畝上好水田,以李信阿娘文氏肯定守不住早晚要改嫁為由,強奪了這一百來畝水田。

    李義明是獨子,那時候李老爺的大兒子李義慶早就中舉,早就授了官,是李家唯一的官身,李氏族人不敢得罪李老爺,個個裝聾作啞,文氏娘家無人,沒人替她出頭,文氏跑到縣里告官,卻被官府發給族里處置。

    文氏是個烈性子,憤怒之下,在春節祭祖前一天晚上,讓李信跪進李家祠堂,自己一根繩子吊死在了李氏祠堂門口。

    李信爬到享台上,瘋了一樣拿李氏祖宗的牌位砸所有的人。

    李老爺說他砸了祖宗牌位大逆不道,捆了他要扔進水塘。

    那年是張太太嫁進李家第二年,抱著剛剛出生沒多久的李桐,一家三口從湖州城到鄉下祖宅祭祀過年,目睹了這齣慘劇。

    李桐父親讓人從塘里撈出李信,悄悄帶回湖州城,張太太讓自己的奶娘鄭嬤嬤跟過去照顧李信。

    那時候的李信,恨極了這個李字,就是看到李子樹都要踹幾腳吐幾口口水,張太太夫妻看他這樣,沒敢說明真相,生怕李信知道是李家人在照顧他,一怒之下生出什麼意外。

    過了一個年的初夏,李桐父親染上疫病,一病沒了。

    李桐祖父早亡,祖母當年靠著娘家,帶大獨子,李桐父親病死,祖母痛心之極,沒半個月也病亡了。

    得了甜頭的李老爺和李義海,立刻趕到湖州城,將手伸向李桐家這一注李家最大的大財。

    張太太商戶出身,娘家人丁單薄。李老爺的大兒子那時候已經做了兩任知縣,升遷在望,正是紅火興旺的時候。

    張太太抱著李桐,在阿娘嚴老太太的支撐下,站在李老爺以及整個李氏族人對面,打起了這場爭命奪產的官司。

    這場越扯越大的官司一直打了一年多。

    隔年秋天,李老爺的大兒子升任知府,可一個月後,李老爺的大兒子就因為貪墨,被革職查辦,沒兩天,一直哼哈應付的湖州知府突然雷厲風行起來,這場整個湖州滿城矚目的官司迅速之極的結了案。

    李義海被當場打死在大堂上,李老爺挨了一百水火棍,抬回家沒兩天也死了。

    這場官司,李老爺家破人亡,李桐阿娘賠進大半家產險險慘勝。

    官司了結的當月,張太太就抱著李桐,帶上所有僕婦下人,封了湖州老宅,搬到了京城定居,從此,和李氏一族,斷了往來。

    張太太帶著李桐剛剛在京城安頓下來,就聽說湖州知府因為境內逆倫案,被奪職永不錄用。

    這場爭產官司結案那天,鄭嬤嬤牽著李信進了李桐家,李信對著張太太,哭成了淚人兒,磕頭磕的頭都破了。

    張太太原本打算帶著李信一起進京定居,李信年紀不大,卻極有主意,說兩浙文風最厚,良師益友最多,他要留在湖州讀書,以後考童​​生考秀才也不用來回長途奔波。

    李信要留下,鄭嬤嬤照顧了他一兩年,聽說他要留在湖州,既不放心也割捨不下,也留了下來,就這樣,鄭嬤嬤和李信就一直留在了湖州城。

    李信天賦出眾,讀書又極其發憤,十六歲那年就中了秀才,張太太捎了信,說他年紀太小,不要急躁,建議他出門遊歷幾年。

    李信聽從張太太的建議,跟著李家的商船商隊,南北各地到處遊歷,一直到二十歲那年才回到湖州城,再次埋頭書中,隔年秋天,中了舉人。

    從前,他也是現在這個時候進的京城嗎?

    從前她一直在姜府,一顆心系在姜煥璋身上,全部精力都被那個污糟不堪的姜家佔據,他什麼進的京城,她不是不記得,而是根本就不知道。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22 11:44 AM

第七十二章 族兄2

    他在明年春闈中考中了進士,二甲第七。

    她記的非常清楚,那時候顧姨娘剛剛進門,姜煥璋回到府裡,去了正院,必定先拐到顧姨娘院子裡看一眼,她那時候,整個人都泡在酸澀中。

    可那天,他從外面回來,連正院都沒去,一進府就直奔過去找她,問李信的過往,問她阿娘對李信照顧,問是不是沒有她阿娘,就不可能有李信的今天,又問李信的人品,是否知恩圖報,那一回,他看向她的目光,有柔情,有驚喜……那一回,她心裡隱隱生出了鄙夷… …

    那一回,她明明看到了……她不光眼瞎,心也瞎!

    之後的十來年,李信一直是姜煥璋在官場上最得力的膀臂,阿娘死那年……是的,就是阿娘死那年,李信突然一紙彈章,將過往的十幾年裡,姜煥璋所有見不得人的事都公之於眾。

    本來一隻腳已經踏進中書省的姜煥璋,被這紙彈章彈的一個跟頭跌到了永興軍路,在風沙苦寒的永興軍路苦捱了四年,才重新回到京城。

    姜煥璋重新回到京城時,李信已經調任度支使,成了李計相,之後的十幾年,李信站在姜煥璋對面,和他水火不容。

    那十幾年裡,她幾乎每天都能聽到姜煥璋對李信的咒罵,罵他禽獸,罵他小人,罵他兩面三刀,罵他刁鑽狠毒……卻沒罵過他忘恩負義!

    李桐直直的看著李信,從前她一直沒能、沒敢想透的那些事,這會兒統統剝去所有的偽裝,撲面而來。

    這位族兄!這是唯一一個替她、替她阿娘出過頭的人啊!

    李桐腿一軟,撲跪在李信面前,放聲痛哭。

    李信嚇的眼睛瞪的溜圓,紮紮著手,想扶又不敢,想躲也不敢,連急帶嚇,臉都白了。

    張太太撲上去抱住李桐,“囡囡!囡囡這是怎麼了?你看看這是……囡囡別哭,唉喲囡囡……你再哭,阿娘心都碎了!”

    “我……沒事……”李桐知道自己太失態了,可她實在控制不住自己。

    “我就是……看到大哥,我認得……認得大哥,我見過大哥,大哥還記得……大哥肯定不記得……我就是覺得……大哥來了……好委屈……”

    李信直瞪著李桐,不知怎麼的,李桐這樣舉動,這些話,讓他心裡發燙,眼淚一下子湧出來,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急忙轉頭看向鄭嬤嬤求援,“嬤嬤,妹妹……”

    “沒事沒事!”張太太哭笑不得又心酸莫名,阿桐是不是覺得有個大哥,姜煥璋就不敢欺負她了?

    “阿娘,我要是……要是……我有大哥……他以後再敢欺負我……我是有大哥的!”李桐這話,是回轉,也是最真切的真話。

    從前,要是李信是她娘家大哥,要是這個只有她和阿娘的李家,有大哥支撐,有這樣一個看事看人明白之極、又那麼有本事的大哥支撐,她也許……

    張太太心裡猛的一跳,扶著李桐坐下,看著李信,一臉無奈的笑,“信哥兒別笑話你妹妹,唉,說起來話長……你們先去安頓下來,先好好歇一歇,晚一晚咱們再說話。”

    說著,張太太轉頭吩咐孫嬤嬤,“紫竹閣清靜,景色好,出入也方便,把大爺安頓到紫竹閣,你親自看一遍,該添該換,趕緊吩咐下去,還有,趕緊讓人去一趟擷秀坊,先拿十套衣服過來給大爺替換,再跟針線房說一聲,別的先放一放,先把大爺要用的東西做齊了,還有……我沒想周全的,你和珍珠,還有老萬看看,該添什麼趕緊添,寧可多,千萬別漏了。”

    張太太不住聲的吩咐,李信眼圈微紅,鄭重長揖到底,“謝嬸子關愛,都有,這些年哪缺過東西?不用了。”

    “嬸子知道,你是個好孩子。鄭嬤嬤……”

    “太太可別張羅我!我要什麼,我自己找孫姐兒。”鄭嬤嬤被張太太的滔滔不絕嚇著了,十幾年沒見,太太這份囉嗦勁兒比她可厲害太多了!

    看著李信和鄭嬤嬤走遠,李桐重新淨了面坐下,張太太打量著她,臉上帶著笑,“桐姐兒,你這一哭,倒提醒我了。”

    “嗯?”

    “你小時候,我打過招贅的主意,後來一想,贅婿被人瞧不起,過了兩三代還有人提,就是子孫做了官,寫履歷都得備註一句祖上是贅婿,這對女婿不好,對女婿不好,就是對你不好,再說,這李家有沒有後,咱娘倆可管這個!所以這招贅,也就想了那麼一兩回。”

    李桐斜著阿娘,她還打過這樣的主意!

    “後來,我就想,咱家雖然就娘兒倆,可你娘我還年輕著呢,不說多,活到五十六十總歸能活……”

    “阿娘!”李桐心裡猛的一抖,忍不住嗔怪出聲。

    “你瞧瞧你,這有什麼?死生平常事,好了好了,我不說了。我是想,我閨女也不算不能幹,就算嫁個不怎麼好的,我好歹能替你再撐個十年八年,有了這十年八年,你嫁給誰都該生幾個孩子,立穩步了,要是嫁得好……唉,這個不提了,所以,這娘家有支撐沒支撐的事,我就沒多想過。”

    李桐低頭,默然看著杯子裡清亮的茶湯。

    “你要嫁給姜煥璋,我原本不同意,阿桐,我不是怪你。”張太太拍了拍李桐的手,“為什麼不同意,倒不是因為姜煥璋不好,這一條還排在後頭,頭一條,是你那時候太迷戀姜煥璋,迷戀太過,就容易失了本心,這因為迷戀,不管男女,丟了身家性命的都多的是,唉,我那時候真該狠狠心……是我看走了眼。”

    “是阿娘太疼我了,捨不得我難過。”李桐靠過去,臉在張太太胳膊上蹭了蹭。

    “你這孩子!唉,也是,阿娘知道求之不得的苦,彎在心裡,一輩子痛,當時實在不忍心……唉!不說這個了,你跟娘一樣,娘跟娘的娘一樣,都是命不好!既然到了這一步,再多說從前怎樣怎樣一點意思都沒有,以後不提了,咱們說以後,阿桐,你剛才提醒了我,你看,咱們要是把信哥兒過繼過來,怎麼樣?”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22 11:53 AM

第七十三章 過繼

    李桐一個勁的點頭,她就是這麼想的,還正在盤算怎麼勸阿娘,沒想到阿娘倒想到她前面去了。

    “信哥兒出去遊歷這幾年,我吩咐了管事掌櫃,讓他們留心看看他,我也跟你說過,這信哥兒,往後是個能成大事的,明年春闈,單講學問,他肯定能中,可這進士不光憑學問,還得講命,唉,這命的事……”

    張太太一臉憂慮,“信哥兒可不算命好。”

    “大哥的命哪裡不好了?”

    李信明年春闈中了進士,仕途幾乎是一帆風順,她走時,他已經做到了計相,統管天下財賦,他的命,好的不能再好了。

    “要有苦,小時候也都過去了,以後肯定一帆風順,一輩子高官厚祿、富貴榮華。”李桐說的極其肯定,張太太笑起來,“嗯,託你吉言。有他那份學問在,咱們也在京城住了這些年了,門路總能打聽到一點半點兒,不過可著銀子破費,最好明年就能中……”

    張太太邊想邊說,“……這都容易,就是,唉!”張太太頓住話,眉頭微皺,“那是個真孝順的,鄭嬤嬤說,他年年趕著父母生辰忌日,不管刮風下雨,必定要去墳前上香磕頭,這些年讀書這麼努力,只怕就是為了替父母身後掙個誥封什麼。”

    “阿娘最好找個人探探他的話,他肯就肯,要是不肯……”

    這事李桐就拿不准了,李信中進士後,頭一件事就是給他死去的父母請封,這件事她記的清清楚楚,因為請封,他的身世被人提起,姜煥璋更是到處宣揚張太太對他的恩情,當時京城很議論了一陣子,她到哪兒,都有人拉著她問李信的身世、以及她小時候那件她阿娘和族裡的爭產官司。

    “這你放心,得找個妥當人過去探探話,鄭嬤嬤不行,讓萬嬤嬤去,老萬回鄉祭祀的次數最多,跟信哥兒很熟,又沒熟到抹不開臉的地步,這事兒得先問好,他不肯就算了,他要是肯……這過繼文書,還有族裡,一切先做好,不過,先不能傳出去。”

    “阿娘是擔心姜煥璋在大哥春闈這件事上從中作梗?”李桐反應極快。

    “嗯。”猶豫了下,張太太看著李桐低聲道:“這件事本來不想告訴你,今天一早,說是吏部已經出了擬票,委了姜煥璋為晉王府長史。”

    李桐眼皮微垂,這個,她已經想到了,他頭一步,就是從晉王府長史開始的,不過從前他是到今年年底,才做了這個晉王府長史,現在,他肯定有了更早、更好的起步。

    “他就算做了晉王府長史,想插手春闈這樣的事,還差得遠呢。”李桐聲音冷靜的近乎冷酷,“就是晉王,這會兒,他敢往春闈這事裡伸手?只怕想都不敢想。”

    她現在已經完全肯定,姜煥璋跟她一樣,有個從前,依姜煥璋的脾氣,這會兒,李信在他眼裡,肯定是排在第一位,必定要殺之而後快的仇人了。

    不挑到明路上,李信更加危險!可這些話,她沒法跟阿娘說。

    “那倒也是,不過……”張太太沉吟片刻,“也好,過到明路上,正好藉這事再看看姜煥璋的為人,要是能實心實意的幫信哥兒幾回,那他這人品,至少還不算太壞,人不壞就好,這日子是人過起來的。真要是從中作梗,誰也不是傻子,京城多的是明眼人,他這是壞了自己的名聲,咱們… …唉!到時候再說。”

    “嗯!”李桐暗暗舒了口氣。

    張太太是行動派,打定主意,立時就叫了萬嬤嬤過來,將這話說了,鄭重囑咐道:“你得記好,咱們是要結親,不是招仇!頭一條,你這話要說的委婉,點到為止,還要讓他知道,這過不過繼的,對咱們來說無關緊要,不過是我一時心血來潮,提了這麼一句。他受過咱們的大恩,要是因為這份恩情拘著點了頭,往後這就是個心結,就是隱患,咱們犯不著,我的意思,你都懂了?”

    “太太放心。”萬嬤嬤趕緊點頭,李桐遲疑了下,也交待道:“嬤嬤,大哥是人中龍鳳,這話我記得你跟我也說過好幾回,才氣高的人都性子高傲,也敏感,無論如何不能讓他覺得咱們這是挾恩強求,過不過繼其實不要緊,就沖阿娘對他這份照顧,他又是個孤兒,肯定會把咱們家當成自己家一樣。”

    “我懂,姑娘放心。”萬嬤嬤滿口答應了,退出來,一邊走,一邊盤算。

    這過不過繼的事,她跟孫嬤嬤私底下不知道說過多少回,過繼,有好處,也有壞處,從前還真是說不上來,可現在,姜家那個樣子,這娘家有人跟娘家沒人,可就大不一樣了,這些天,閒著的時候她就盤算,要是太太早年就把李信過繼過來,那多好……

    不過,現在也不晚!

    這件事,無論如何也得辦好了。先從哪兒下手呢?

    大喬回來的很快,楊舅爺那樁事昨天傍晚前就順順當當的清結了,是晉王身邊的小廝南明拿了銀票子,叫了里正做中人,當場點清銀票子畫押了結的。

    至於銀票子哪兒來的,大喬沒能打聽出來,晉王府裡的事,不是他能打聽得到的。

    不過不用他打聽,獨山回來,帶回了那筆銀子的來歷。

    “……沒見到王爺,只見到王爺身邊一個叫北望的小廝,北望說,說是王爺的話,說爺不必急著到王府當差,先把家務理清爽再過去也不遲,北望說,王爺還說,跟昭華說,不要多想,晉王府沒什麼事,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齊家也很要緊。”

    獨山經過昨晚上那一場事,這會兒膽子如老鼠都小的多得多,半跪在地上,低著頭只管說,根本不敢抬頭看姜煥璋,當然也就沒看到姜煥璋鐵青的臉。

    “末了,北望又說,王爺說了,楊舅爺的事,昨天碰巧讓墨相家七少爺撞見了,墨七少爺手面大,順手就替楊舅爺還上了銀子,讓爺不要掛心,北望還說,爺的銀子若是備好了,就給墨七少爺送去,再替他好好謝謝墨七少爺。”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22 12:10 PM

第七十四章 失態

    姜煥璋只覺得腦子裡嗡的一聲,連往後踉蹌了四五步,後背抵在百寶閣上,撞得百寶閣上的擺件叮咣亂響。

    又是墨七!他千防萬防,沒想到……皇上還是用了墨七的銀子!就是因為這銀子,就是因為這筆銀子,皇上才對墨七不分黑白的寵愛了一輩子!

    姜煥璋只覺得喉嚨裡湧上來絲絲甜意。

    昨天……是怎麼鬧起來的?是誰?是誰要壞了他的大事?李氏?姜煥璋用力嚥下喉嚨裡的甜意。

    不是她,她肯定有這個心,她肯定想這麼做,她時時刻刻都想著看顧氏的笑話兒,她肯定想,可她沒那個本事!

    還有誰?這府裡,還能有誰?

    顧家?

    升米恩斗米仇,顧家那一對畜生拿了他十萬銀子還不知饜足,還想要更多!更多!

    他們昨天搶走了多少銀票子?十萬?十五萬?二十萬?還有東西……

    好一會兒,獨山見姜煥璋毫無動靜,不得不抬頭,一眼掃見姜煥璋青白無人色的臉,嚇的一聲驚叫:“爺!”

    “閉嘴!”姜煥璋一聲暴喝,額頭青筋猛的暴起又落下。

    不能全怪顧家,是這府裡,是他這個家裡,他這個亂相四起、毫無章法的家裡,他那個半點腦子沒有、蠢如豬狗的爹,還有他那個娘,自從太婆過世,這個家在阿娘手裡,就一天比一天敗壞,敗壞到如今這樣,一群賤奴,人人都敢伸手主子的財物,人人都敢給主子下套,人人都敢看他的笑話……

    姜煥璋跌坐在地上,那些血、那些屍首、那些恐懼的頭顱,不停的在眼前晃動,姜煥璋雙手緊緊揪著衣領,那份憤懣、痛苦、不甘,混雜著濃烈的自哀自憐,從胸腹直衝上來,彌滿了全身。

    渾身顫抖的姜煥璋失聲嚎啕。

    獨山被姜煥璋的失聲痛哭,嚇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嗷的一聲,連哭帶叫、手腳並用往外爬,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往外爬,總之,這屋裡不能呆了,大爺瘋了,趕緊逃吧。

    爬出門檻,獨山一頭撞在正站在簾子外,將簾子挑開條縫往裡張望的大喬腿上,大喬正著急的想看清姜煥璋怎麼了,沒留意獨山,被獨山這一撞,嚇的一跳老高,獨山更沒想到會撞到人,嚇的一聲慘叫,沒等他這聲慘叫叫全,就被大喬一把捂在嘴上,​​拖了出來。

    “噓!”大喬緊緊摀住獨山的嘴,獨山一看是大喬,身邊一軟,一頭扎在大喬懷裡,回手指著屋裡,手指頭戳的象搗蒜一樣,大喬其實不知道他想說什麼,看他急成那樣,趕緊先點頭再說,“知道!知道!我知道!”

    大喬拖起獨山,一口氣將他拽到垂花門下,指著上房問道:“瘋了?”

    “可不是!看樣子真是鬼上身了!”獨山兩條腿還在哆嗦。

    “鬼上身那是鬼扯!總不能讓他……一直哭吧?”大喬也不知道怎麼辦,他是趕車的,不是小廝,會侍候馬,不會侍候人。

    “我去請夫人。”獨山轉身要往外跑,大喬一把揪住他,“不是說夫人病著呢?”

    “可不是!大喬哥,你說怎麼辦?”獨山早就慌的沒了主意,哭喪著臉,仰頭看著大喬求助。

    “要是大奶奶在就好了……現在,我也不知道啊!”

    要是大奶奶在就好了,現在大奶奶不在,沒有清菊隔三岔五的過來傳話吩咐他幹這個做那個,他心裡十分的沒底。

    “對!去找顧姨娘!還有青書!沒有大奶奶,還有姨娘啊!”獨山卻被點撥了,話沒說完,人已經跑遠了。

    一大清早,天還沒亮,顧姨娘就在姜煥璋的陪同下,對著花名冊點了卯,又看著姜煥璋發賣了錢管事等人,再暈暈乎乎挑了一堆男男女女進來… …

    姜煥璋眼看差不多了,回去谷蘭院等大喬和獨山回話,顧姨娘跟著婆子進了清月院,這是表哥專程挑給她的院子。

    顧姨娘進了院門,過了一道垂花門,看著寬敞的院子裡那道寬寬的交十字拼花甬路,和正屋廊前那棵枝繁葉茂的銀杏樹,恍惚如在夢裡。

    顧姨娘踩著中間的拼花甬路,上了正房門口台階,再沿著遊廊,從旁邊寶瓶門進了最後一進院子,一排七間後罩房前,左邊一座太湖石堆成的小巧假山,右邊一叢蒼翠的湘妃竹。

    顧姨娘只看的渾身都是木的,直著腿進了後罩房,一間不漏,挨間進了一遍、細細看了一遍,出來,回到正院,從寶瓶門旁的耳屋看起,一間屋一間屋的細看,每一個角落都看到,每一件東西、每一扇窗戶、每一片簾子都摸到。

    小福跟在後面,兩隻手搭在肚子前,橫眼看著她,嘴巴不停的往下撇,撇的都快扯到下巴下面去了。

    顧姨娘將三進院子的每一寸地方都踩遍了,每一樣東西都摸過了,站在正房門口十字甬路當中,轉身四顧,總算有了些真實的感覺。

    表哥,讓她住和大嫂一樣的院子,讓她管家,把她視作他的妻,表哥對她真是情深似海,恩深似海……

    小福早就站累了,背靠柱子,有氣無力的站著,卻不敢坐下。

    大爺昨天發了那麼大的脾氣,今天一大早又發賣了那麼多人,這府裡變天了,她雖然心眼不太多,可這樣的大行情,還是看得到的,這會兒她再不高興,也不敢惹顧姨娘不高興,惹了她不高興,就是惹大爺不高興,惹了大爺不高興,她就沒活路了,這一點,她十分的明白。

    顧姨娘掂起腳尖,輕盈的轉了個圈,再轉一圈,裙子飛起,像一朵鮮豔的花。顧姨娘低頭看著飛成花兒的漂亮裙子,開心的咯咯笑起來。

    獨山一頭衝進清月院,沖著站在院子中間,轉著圈咯咯笑的如銀鈴一般的顧姨娘,扯著嗓子喊道:“姨娘快去谷蘭院,大爺不好了!”喊完轉身就跑,一邊跑一邊扭頭又叫了一句,“我去叫青書姨娘!”

    顧姨娘的笑聲一下子卡在了喉嚨裡,噎的直伸脖子,大爺不好了?表哥不好了?表哥……不好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22 12:18 PM

第七十五章 嚇暈了

    顧姨娘腦袋嗡的一聲,難道表哥……顧姨娘嗷一聲就哭出了聲,一邊哭一邊提著裙子狂奔,表哥不好了,表哥要死了,她就知道,這福份,跟做夢一樣……

    剛剛經歷了一場生死大難,人心惶惶的姜府下人正是一群驚弓之鳥,被顧姨娘一路哭著跑著叫著表哥的淒慘嚇著了。

    天哪,姨娘叫著表哥哭成這樣,表哥不就是大爺?大爺怎麼了?得了急病了還是被鬼上身沒命了?

    剛剛歸位各司其職的下人們,又亂成了一團。

    痛痛快快大哭了一場,從以前帶回來的憤懣恐懼,回到到現在鬱結在心裡的不滿、惱怒和焦灼,消散了大半,姜煥璋站起來,也不叫人,自己進淨房洗了臉,對著銅鏡深吸了幾口氣,覺得整個人都舒服多了。

    雖說陰差陽錯又讓墨七得了這樣的好處,可是,他還是搶在了墨七前面,他已經是晉王府長史,而且,皇上說,讓他把銀子給墨七送去……

    姜煥璋用力深吸了口氣,緩緩吐出來,臉上露出笑容,他剛才心急了,就沖這句話,皇上看他就比看墨七親近很多,皇上用了墨七的銀子要趕緊還,用他的銀子,可沒提還不還這句話,可見,皇上心目中,他跟他是自己人,而墨七,不是!

    姜煥璋往銅鏡前湊了湊,仔細看了看哭紅的眼睛,用帕子沾清水小心的按了幾按,還是紅,不能這樣出門,看樣子得敷點粉……

    “表哥!表哥啊……表哥你走了我可怎麼辦啊……啊……啊”

    外面,伴著一聲聲淒慘的號哭,外加一片雜亂的腳步聲,驚的姜煥璋按著眼眶的手一抖,手指頭差點戳進眼裡,姜煥璋氣的扔了帕子,一頭衝出淨房,正迎上哭的沒人腔的顧姨娘,。

    “吵什麼?”姜煥璋越過顧姨娘,幾步衝出來,‘啪’的掀起簾子,對著跟在顧姨娘後面的一群尾巴,一聲怒吼,他真是氣極了,就不能消停一會兒嗎?

    “表哥?你沒事?”顧姨娘跑的簪子斜著,頭髮也亂了,一臉的淚,緊跟在掀簾衝出來的姜煥璋後面,伸手摸了下姜煥璋,傻眼了,“獨山說您不好了,是獨山,是他說的,說您不好了!我就說,表哥怎麼會……”

    顧姨娘還沒完全反應過來,不過,憑著本能,她知道自己這一路哭號衝過來,好像不怎麼得體,一旦覺出不對,更大的本能讓她趕緊往外推責任,這事可不怪她,全是獨山的錯!

    沒等姜煥璋說話,青書提著裙子,一頭衝進垂花門,青書後面,跟著一臉興奮的秋媚和驚恐不安的春妍,再後面,又是成群的丫頭婆子,見姜煥璋好端端站在上房門口,成群的丫頭婆子比退潮的海水還快,在姜煥璋暴怒之前,掉頭跑了個乾淨。

    姜煥璋被眼前的亂相氣的再一次喉嚨發甜,他剛殺了一群雞駭猴,怎麼還是這麼沒規矩,怎麼就嚇不住?

    “大爺怎麼了?出什麼事了?”捧雲提著裙子,一陣風衝進垂花門,一眼看到姜煥璋好端端站在上房門口,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大爺您沒事,小福說顧姨娘正在給您哭喪,夫人已經暈過去了……您好好兒的,趕緊去請大夫!快去!夫人臉都青了。”捧雲抱著柱子用力想撐起來,青書急忙扶了她一把,捧雲顧不上別人,只看著姜煥璋,急的眼淚一串串往下掉,“大爺,您快去看看吧。”

    姜煥璋嚇的渾身冷汗,這會兒要是阿娘走了,他就得丁憂三年!一困三年再出門,那可就什麼都晚了!

    “快去請大夫!大喬!快去!快去請!”姜煥璋一邊狂吼,一邊直衝出去,什麼都顧不上了,能跑多快就跑多快,往正院狂奔而去。

    捧雲跟在姜煥璋後面,一路跑一路哭。

    青書斜著顧姨娘,‘哼’了一聲,猛的甩了把帕子,示意秋媚和春妍,“咱們也去瞧瞧,夫人哪,早晚得被那些賤人氣死!”

    顧姨娘靠著門框,又怕又惱,這事怎麼能怪她?都是獨山,是獨山說大爺不好了!這怎麼能怪她?

    姜煥璋一頭扎進正院,正迎上被兩個丫頭架著,一路走一路痛哭的陳夫人,“……我的命……好苦!我的……兒啊……我的命……啊……”

    見陳夫人好好兒的活著,姜煥璋一口氣鬆下來,只覺得兩條腿瑟瑟發抖。

    將陳夫人扶進屋,耐著性子左勸右勸了一陣子,大夫就到了,看著大夫診了脈,開了方子,再送走大夫,姜煥璋只覺得渾身脫力,挪到廊下,扶著廊柱,只覺得滿肚皮的悲憤酸澀,或許還有怒火,卻不知道從哪兒發起,渾身上下更是酸痛無力。

    姜煥璋努力站直,腳步虛浮的挪到垂花門外,突然站住。揚聲叫道:“來人!”一個粗使婆子應聲而來。

    “你走一趟,現在就去,告訴吳嬤嬤,夫人病了,讓她立刻過來侍候,爺給她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到不了,以後就不用來了!”

    不等婆子答應,姜煥璋深吸了口氣,猛一甩衣袖,大步往院外去。

    這些都是小事,他還有緊急而重要的大事,那四萬銀子,無論如何,今天一定得給墨七送去!

    正院門口,頭髮蓬亂,衣衫不整的顧姨娘寒縮在一邊,另一邊,站著青書、秋媚和春妍。

    四個人誰也沒敢進去,可也不敢走。

    姜煥璋看著縮著肩、抖抖瑟瑟的顧姨娘,怔怔的出神,顧氏的清雅大氣,從容淡然,他看了一輩子,眼前,是顧氏嗎?

    “表……表哥。”顧姨娘被姜煥璋看的肝膽俱顫,“都是獨山,是獨山說……”

    “獨山不就是說大爺心情不好,難過的都哭了,讓咱們去勸勸,跟你們也是這麼說的吧?難道獨山跟你說的,跟和我們說的不一樣?”青書接過話。

    這個時候不趕緊打她一棍子,自己就是傻子了!

    姜煥璋沒搭理青書的挑事,吩咐青書三人:“你們先回去。”再看向顧姨娘,“回去梳洗乾淨,再換身衣服,到回事廳,我有事跟你說。”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22 01:06 PM

第七十六章 教導

    青書帶著秋媚、春妍,答應的爽脆,走的卻磨蹭,聽到姜煥璋的吩咐,青書和秋媚使了眼色,各自找人先去回事廳守著好聽話。

    顧姨娘渾身驚氣,千思萬想,越想越覺得表哥要跟她說的,指定沒好事,驚怕之下,磨磨蹭蹭恨不能就在淨房裡不出來了。

    姜煥璋打發了催了三四回,顧姨娘才勉強從淨房裡挪出來,對著她包來的幾件舊衣服,抽抽答答哭起來。

    獨山明明說表哥不好了,這個不好,只能是那個不好吧,她對表哥情深意重,表哥不好了,她能不害怕麼,這事都是獨山的錯,怎麼能怪她呢?

    讓她換衣服,難道表哥不知道,她就身上這一身衣服能穿?大嫂那麼多衣服,成箱成櫃,就給她這一套,連個換洗都沒有……

    “姨娘,大爺說一會兒還要出門,讓您趕緊過去,大爺已經生氣了!”一個婆子也不通傳,掀起簾子,話說的不客氣,態度更不客氣。

    “來了來了!”顧姨娘嚇的趕緊抹掉眼淚,手忙腳亂的換衣服,表哥讓她換身衣服……其實她這身新衣服才穿了兩天,根本不髒……

    姜煥璋正急的在回事廳來來回回……不是踱,是急如星火的奔過去,再奔回來。

    正頭上冒火要大發脾氣,一眼瞥見顧姨娘一身舊的褪色褪的看不出顏色的破衣服,縮肩塌腰抖抖嗦嗦,幾乎貼著牆挪進來,怔的忘了怒火,再次愣愣的盯著顧姨娘。

    “表……表哥。”顧姨娘被他盯的又往下矮了幾分,抖著聲音喊了一句,一個曲膝福禮,差點跪到地上。

    姜煥璋呆呆的看著顧姨娘,往後踉蹌幾步,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這是顧氏?是那個清華出塵、超於俗世的顧氏?是那個見解獨到、才能卓絕的顧氏?

    他又心急了!姜煥璋抬起手,用力揉著額頭。他心急了,她不比他,她現在,不過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娘子,又剛剛歸到他身邊,這會兒眼界見識都還有限,膽子更小,她一向嬌弱……

    這不能怪她!

    “來,這裡坐。”姜煥璋盡力讓自己的聲音柔軟溫和,顧姨娘聽姜煥璋這樣的語氣說話,一顆心頓時落回肚子裡,魂也回來了,眼淚奪眶而出,衝姜煥璋曲了曲膝,又曲了曲膝,帶著四分歡喜六分小心,側身坐到姜煥璋手指指向的扶手椅上。

    “你聽著,我不是怪你。”姜煥璋先強調一句,顧氏膽子小。 “我跟你說過,如今,你就是這府裡的當家主母,當家主母,頭一條,要鎮靜,越是大事,越要鎮靜,你記著,你亂了,這府裡也就亂了,剛才……”

    “我錯了表哥。”顧姨娘趕緊眼淚淌淌的認錯,認錯越快責罰越小,這是從小到大實踐出來的、從沒錯過的真理。

    “你!”姜煥璋被她這乾脆的過份的認錯噎的差點想伸脖子,“我說過了,我不是怪你,你不用認錯,你聽我說,我的話,你好好聽著!”

    姜煥璋覺得自己的耐心被消磨的差不多了。

    “是。”顧姨娘嚇的肩膀又縮在了一起。

    “你……”回來這麼些日子,姜煥璋最痛恨最不能看的,就是這幅縮肩塌腰畏畏縮縮見不得人的樣子!

    可他不能發脾氣,顧氏,膽子小!

    “別怕,你聽我說,你是我姜家當家主母,你要有當家主母的氣度!不管多大的事,哪怕是滿門抄斬……”

    姜煥璋輕輕打了個寒噤,他怎麼說了這麼句話?

    “你都要鎮靜,就像剛才,真有個萬一,我暈過去了,或是病倒了,那這個家就得你來支撐,你更要鎮靜,你鎮靜了,才能穩住這府裡的人心,從前……”

    姜煥璋的話戛然而止,從前,他被李信這個豬狗不如的東西暴起彈劾,連他都要垮了,李氏卻站的筆直、淡然自若,他在永興軍路那幾年,夜夜驚悸睡不安穩,回到府裡那天,倒頭睡了一天一夜,連個夢都沒做,臨大事鎮定自若,這一條李氏做的不差。

    “你年紀還小……”

    李氏那份泰山崩而不變色的淡定,是什麼時候歷練出來了?他竟然從來沒留意過。

    “不急,慢慢歷練,但你得記著,你是這府裡的當家主母,無論如何,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不能亂,象今天這樣的事……你記著,你亂了,這府裡、這個家,就垮了,聽到沒有?”

    姜煥璋耐著性子,柔聲慢語的教導。

    顧姨娘不停的點頭,她知道自己錯了,她已經知道了,她不是不懂這些道理,她就是太害怕,是這事太突然了,不是她不鎮靜……

    “咱們不說這個了。”姜煥璋深吸了口氣,開始說正事,時辰已經很晚了!

    “我叫你來,是要盤一盤現在咱們帳上有多少……銀子。”直直的說出銀子這兩個字,姜煥璋總有幾分不自在。

    從前李氏知道他厭惡這些俗物,從來不讓他沾手,甚至不讓他聽這些阿堵物的事,他需要什麼,只管吩咐,餘下的,是管事們的事。

    如今,他那些管事們,還沒有收攏回來,他只能先自己親力親為一陣子……

    從前的這個時候,那時候他還沒有青雲直上、沒有位高權重的時候,他也是這樣事事親力親為,如此難為​​艱辛的嗎?

    他不記得了,他的記憶裡,塞的滿滿的都是他做了工部侍郎之後的朝廷重事。

    這個府裡……好像是從有了長子,他才有了點記憶,所有的記憶中,他記的最清楚的,是他的長子,提筆寫頭一行字就極像樣子,他字字都給他勒了紅,開筆做頭一篇文章時,都說他要是下場,一個狀元是穩穩的,他的文章確實寫得好。

    還有顧氏,每次從讓人胸塞氣悶的中書衙門回來,顧氏那裡,最讓他舒服稱心,顧氏五十歲的時候,看起來還像三十左右,只是氣度越發清雅雍容,她有一切為妻之德之才,卻屈居了妾位,在別的地方,上天真是極其厚待她……

    眼前的顧氏,還是那個顧氏,她還小,她一向膽子小,她需要歷練,這一回,顧氏肯定比從前更加出色!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22 01:10 PM

第七十七章 調銀

    顧姨娘聽姜煥璋說了這句,才知道叫她來是為了盤銀子,頓時兩眼閃亮,緊盯著姜煥璋,屏著氣等他往下說,姜煥璋卻怔怔的出了神。

    “表哥?”見姜煥璋呆呆坐著,連眼珠也一動不動,顧姨娘一顆心又提了起來,忍不住小心翼翼叫了句。

    “噢!”姜煥璋恍過神,“昨天我給了你九千銀子,收好了?”

    “嗯!”顧姨娘下意識的摸了摸胸前,整九張一千兩的銀票子,她拿到手就沒敢離身過。

    “府裡帳上……”姜煥璋話沒說完就頓住了,錢管事跟他說過,帳上只有幾兩銀子了,要是沒出昨天那場意外,那二十萬兩能入進外帳房……

    顧思賢!顧有德!姜煥璋痛心痛恨,錯著牙,這一對畜生從他手裡、從姜家搶走了整整三十萬兩銀子!

    “我去叫帳房管事過來?”顧姨娘由銀票子想到自己的父兄,那顆心頓時又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父親和大哥到底從姜家拿了多少銀子?少說也有十幾萬兩吧……

    表哥對她真是恩重如山!

    “不用了。”姜煥璋深吸了口氣,不過三十萬兩而已,對已經時來運轉,財星高照的姜家來說,不算什麼。

    “一會兒,你去點一點李氏的嫁妝,看看還剩多少,拿著嫁妝冊子去,還有多少,丟了哪些,一樣樣對清楚,對好了就鎖好,不要動,也不要讓別人動。”

    姜煥璋緩緩吩咐,她還小,沒經過事,眼界還不夠,他得耐下性子,好好指點她。

    “是。”顧姨娘極其乖巧的答道,這會兒,她的心已經安穩下來,表哥這是在手把手的教她,唉,她真是不知道修了多少世,能得了表哥這樣的有情有義的知心人。

    “獨山呢?去請宋大掌櫃,要快,我有急事。”姜煥璋吩咐門口的獨山,獨山答應一聲飛奔出去,姜煥璋看著顧姨娘,溫聲交待,“宋大掌櫃做生意很有本事,人也規矩,可是再規矩,帳上你也要把緊。”

    姜煥璋模模糊糊想著那些不知道什麼時候聽李氏說過的話,順口說著交待顧姨娘。

    “光看年底的帳不行,太籠統了,一年裡頭,每個月,你要抽一個鋪子的細帳上來,一個鋪子,一年最好能抽看個一兩回,還有,要學會看帳,會看帳的人,能從帳裡看出掌櫃的本事和人品……”

    姜煥璋說著話,神思有些恍惚,這些肯定都是李氏的話,這府裡,也只有她,能對著那些銅臭無比的阿堵物,對著那些帳冊子,不覺其臭,看的津津有味……

    “我知道,你本性清雅脫俗,讓你打理這些庶務,委屈你了。”姜煥璋看著正專心聽他講話的顧姨娘,又愧疚又憐惜道。

    “只要表哥……”顧姨娘被姜煥璋這憐惜的目光看的羞澀甜蜜,她不嫌棄,這是她求之不得的事。

    “我知道,你都是為了我,才和這些阿堵物打交道,委屈你了。”姜煥璋聲音更加溫柔,他是真心憐惜她,只有他知道,她的本質是如何的不染纖塵。

    “表哥這樣待我,我……”顧姨娘含情脈脈看著姜煥璋,他這樣待她,讓她理家,把鋪子田產交到她手裡打理,連銀票子也交給她,剛才那樣的事,他沒怪她,還這樣手把手的教她,她還有什麼好委屈的?

    “嗯,你待我的情義,我也都知道。”姜煥璋對上顧姨娘的含情脈脈,頓時,這幾天的憤懣鬱結立刻舒緩了不少。

    這一回,在皇上面前,他已經佔盡了先手,在府裡,李氏搬了出去,以後,這府裡在顧氏手裡,沒有了李氏的惡俗,這府裡必定有從前的齊整富貴,卻不會像從前那樣,不管哪裡,總是透著股李氏身上散發出來的惡俗銅臭。

    先看大局,那些小節,不算什麼。

    姜煥璋和顧姨娘從我待你好、你待我才是真好,再對上幾句前人那些情義綿綿的詩詞,含情脈脈中,不知不覺,宋大掌櫃就到了。

    “芳澤,你先不要說話,先聽我說,你看著,學一學,你記著,頭一條,是先看人,看清楚人,往後和他對帳查帳,心裡就有數了。”姜煥璋柔聲交待,顧姨娘一臉依賴的看著姜煥璋,柔柔的'嗯'了一聲。

    宋大掌櫃跟在獨山後面,進了屋,衝姜煥璋長揖到底,姜煥璋見他一個長揖之後就不動了,皺了皺眉,指著顧姨娘道:“這是顧氏,往後,你就把她視作這府裡的當家主母。”

    “是。”宋大掌櫃答應的極爽極快,應聲還沒落,就衝顧姨娘也同樣長揖一禮。

    “大掌櫃客氣了。”顧姨娘側著頭,卻是一臉嬌俏的看著姜煥璋說話,姜煥璋看的失笑搖頭,顧氏就是這樣的趣味雅緻。

    “我最近有幾項開支,你從鋪子裡先調十萬銀子出來,就交到顧氏這裡吧。”姜煥璋吩咐宋大掌櫃。

    宋大掌櫃面皮一緊,緊出一臉苦笑,微微躬身回道:“回世子爺,現在小的手裡管著咱們府上四間鋪子,一間……”

    “這些我知道,不必細說。”姜煥璋皺眉打斷了宋大掌櫃的話,他極其厭惡這些銅臭俗事,要不是萬不得已……唉!

    “是。那小的就簡單點說,統共四間鋪子,綢緞行兩船夏用綾羅因為河道淤塞,困在滁州一帶,世子爺也知道,如今已經進了四月,小的沒敢等這兩船貨,就從中藥舖調了些流水先加價補了些貨到鋪子裡,如今綢緞鋪和中藥舖,是一點流水也抽不出來了,還有兩間鋪子……”

    “河道淤塞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怎麼不早點打發去運這批貨?就算你沒想到淤塞的事,困在滁州,就該趕緊想辦法,或是僱人挖開河道讓船通過,或是將貨裝車陸路過來,是誰去押這批貨的?怎麼一點心也不用?”

    姜煥璋聽明白了宋大掌櫃的言下之意,火氣就上來了。

    宋大掌櫃尷尬的陪著一臉笑,“世子爺訓斥的極是,等這批貨回來,小的一定好好教訓管事。世子爺,另外兩個鋪子,最多能抽出五千兩銀子,再多,鋪子裡就周轉不過來了,眼看著……”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22 01:14 PM

第七十八章 難結

    “我記得擷秀坊也是咱們的產業?”姜煥璋斜著宋大掌櫃,顧姨娘聽說擷秀坊也是姜家產業,頓時激動的臉頰泛上了濃濃一層潮紅。

    擷秀坊!

    “回世子爺。”宋大掌櫃垂著頭,姜煥璋這一問,問的他更加尷尬,不過不是自己尷尬,而是替姜煥璋尷尬。 “擷秀坊是李家產業,現如今記在張太太名下,沒跟著大奶奶陪嫁過來。”

    姜煥璋臉色微微泛青,擷秀坊現在還沒有歸進姜家?他忘記了……從前,他從來沒關心過這些惡俗庶務……

    顧姨娘臉上的失望無法掩飾。

    張太太名下的產業,怪不得大奶奶成天打發人往擷秀坊拿這個拿那個,自己剛才換下來的那一身襖裙,就是擷秀坊今年最新的花色款式,可惜就這一套,以後,要是她讓人到擷秀坊拿幾件衣服什麼的,不知道這帳,會歸到哪裡……

    “李氏陪嫁過來的鋪子呢?能抽出來多少流水?”

    四萬銀子今天必須籌到,無論如何都得拿到!而且必須送到墨七手裡,姜煥璋心裡一陣接一陣焦躁。

    “回世子爺。”宋大掌櫃的聲音裡隱隱透著說不出的僵硬,“大奶奶陪嫁過來的六間鋪子,不在小的手裡打理,要抽調流水,世子爺得尋趙大掌櫃,不過,趙大掌櫃連著幾代人都是李家的掌櫃,世子爺要從他手裡抽調流水,只怕得大奶奶吩咐一句才行。”

    “她不是把嫁妝都交給姜家了?原來是這麼個交法?”姜煥璋的焦急比憤怒更甚,或者說,他現在已經顧不上憤怒了,滿心滿腹只有焦急惶然,萬一籌不出銀子……不行,無論如何,都得籌到這四萬銀子,天底沒有比這四萬銀子更重要的事了!

    “小的多嘴。”宋大掌櫃立刻認錯,他多嘴還不行嗎?

    “你去給我想想辦法,無論如何,未正之前,最少最少,給我籌齊四萬銀子,一文錢也不能少了!”姜煥璋是真急眼了,他三十多年的寶貴經驗,全在朝堂爭鬥、政務大事上,銀子這種阿堵物,這樣的小事,他什麼時候操心過這個?他用銀子,向來就是吩咐一聲。

    “綢緞鋪能抵押兩萬到兩萬五千銀子,再加上中藥舖,把這兩間鋪子抵押出去,能籌到四萬,要是賣了,還能多點。”宋大掌櫃的話已經不怎麼客氣了,他不過一個掌櫃,東家和他說這樣的話,這簡直是無賴!

    “你!”姜煥璋氣的一巴掌拍在高几上,怒目瞪著宋大掌櫃,這是殺雞取卵的事,賣了鋪子,豈不是把姜家的財運都賣了?

    這是從前那個把生意做的財源茂盛真如三江水一般的宋大掌櫃?

    從前,他沒和他這樣打過交道。他喜歡親自挑筆墨,更喜歡替顧氏挑紙筆顏色,每次他去鋪子裡挑筆墨時,都是他跟前跟後的侍候,他恭敬周到,在他面前,從來沒敢伸直腰過……

    他一直對他印像極佳,沒想到他竟然是這樣的疲賴蠢貨!

    “先抵押出去,等那兩船綾羅到了,不就有銀子了?”顧姨娘怯怯的接了句,宋大掌櫃斜了她一眼,沒接腔。

    姜煥璋一巴掌拍在几上,再焦急再憤怒,他也沒想出什麼好法子,畢竟,從前的他,從來沒過問過銀子的事,阿堵物的事,銅臭無比的東西,他一向極其厭惡。

    從前,這個時候的他,也這麼因為銀子難為麼?怪不得那時候讓墨七佔了那四萬銀子的便宜,原來,那個時候的他,是這樣的……

    “顧氏說的對,爺急用這四萬銀子,先抵押出去,等那兩船貨到了,再贖回來就是了。”

    也只能如此了。

    宋大掌櫃一個字都懶的多說,垂手應了聲‘是’,姜煥璋不耐煩的揮著手,“快去!還磨蹭什麼?未正之前,一定要把銀子送進來!”

    宋大掌櫃出了綏寧伯府,背著手低著頭,信步走到巷子口,一個轉彎,直奔城外,抵押鋪子這事,他可不能只聽姑爺一句話,他得親自跑一趟城外,得有大奶奶,或是太太一句吩咐。

    這鋪子,認真說起來,還真不是他們姜家的!

    萬嬤嬤快到紫竹閣時,總算拿定了主意,一個轉身,招手叫了個路過的小丫頭過來,吩咐她道:“好孩子,你替嬤嬤跑一趟,到紫竹閣問問你紫綃姐姐,大爺安頓下來沒有,然後再問一句,鄭嬤嬤現在哪一處,我就在這兒等著。”

    小丫頭答應一聲,沒多大會兒就跑回來了,“萬嬤嬤,紫綃姐姐說,大爺還在沐浴,紫綃姐姐說大爺不讓人進去侍候沐浴,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好。鄭嬤嬤剛剛到紫竹院,正看著收拾大爺帶來的書,說是等大爺收拾好,和​​大爺一起再去給太太見禮。”

    “好孩子!去尋你珍珠姐姐,就說嬤嬤說的,請她拿一匣子窩絲糖給你吃。”萬嬤嬤笑著拍了拍小丫頭的肩膀,鄭嬤嬤就在紫竹院,那真是太好了。

    “我喜歡吃銀絲薑糖!”小丫頭十分天真爛漫。

    “那就讓珍珠姐姐給你拿銀絲薑糖!”萬嬤嬤笑起來,“快去吧。”

    小丫頭蹦蹦跳跳跑了,萬嬤嬤進了紫竹院。

    鄭嬤嬤正看著人佈置收拾李信的書房。

    “嬤嬤你也歇一歇,湖州過來可不近,就是坐船,在水上飄也不比在家裡,要是累壞了,不光信哥兒心疼,太太也得心疼的不行。”萬嬤嬤人沒進屋,話先進來了。

    “不累!我一點不暈船,一路上過來,有大掌櫃打點,走一路看一路景,停到哪兒都有好吃的,這一趟過來就是享受!你怎麼來了?太太催了?”鄭嬤嬤瘦瘦的,精神極好。

    “我來看看您,有幾句話先跟您說說。”

    鄭嬤嬤是張太太的奶娘,萬嬤嬤她們幾個,小時候都被她調教過幾年,鄭嬤嬤脾氣好,心地更好,萬嬤嬤和孫嬤嬤幾個,都跟她十分親近。

    “那咱們到那邊屋坐著說話。”鄭嬤嬤也是個聰明人,剛才李桐那番舉動,她已經想了很多,見萬嬤嬤這麼說,趕緊從書房出來,往上房讓萬嬤嬤。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22 01:21 PM

第七十九章 遞話和接話

    “別進屋了,屋裡怪悶的,今天天氣好,咱們就坐在廊下說話吧。”萬嬤嬤建議。

    “這院子裡看著是舒服,那就廊下。”鄭嬤嬤也贊成。

    見鄭嬤嬤贊成,萬嬤嬤叫來紫綃,拿了兩把矮椅子放到廊下,紫綃又張羅著搬了隻小矮几過來,泡了茶,放了幾碟點心,這才退下去忙自己的事。

    “姑娘那頭是怎麼回事?我記得姑娘不是二月裡才嫁了人,這會兒怎麼在這紫藤山莊住著?出什麼事了?還有姑娘那頭,怎麼包成那樣?”鄭嬤嬤先開了口,剛才看到李桐纏了一頭白紗的額頭,她就忍不住想問了。

    她心裡,是拿張太太當親生女兒一樣疼的,對李桐,也如同親孫女兒一般。

    “唉!我過來,就是要跟嬤嬤說說這事!”萬嬤嬤一聲長嘆,“嬤嬤聽了別上火,反正我是上火的不得了!”

    萬嬤嬤從李桐被姜家兩位小娘子推倒說起,這大半個月林林總總、大大小小的事,姜煥璋怎樣,陳夫人又怎樣,府裡的下人又如何,以及顧姨娘如何如何,青書姨娘如何如何,說的詳細無比。

    鄭嬤嬤剛和萬嬤嬤在廊下坐好,李信就從淨房洗好出來了,換好衣服走到外間,正好聽到萬嬤嬤開講李桐在姜家的遭遇。

    李信站在簾內,聽了片刻,悄悄挪到炕沿上半坐半站,凝神細聽。

    “……唉,嬤嬤您說說,這叫什麼事兒?”廊下,萬嬤嬤已經說完了今天早上得到的信兒,姜煥璋讓顧姨娘主持中饋,站在她身後全力支撐,以及,姜煥璋得了晉王府長史的任命。

    “怎麼能這樣?這姜家也太能欺負人了!”鄭嬤嬤氣的氣都粗了,一下下拍著椅子扶手。

    “嬤嬤別生氣,您可別生氣,姑娘……唉,姑娘真是一夜就長大了,從前,嬤嬤也知道,姑娘被太太捧在手心里長大,眼裡沒壞人,性子也嬌得很,耐不住性子,高興不高興都在臉上,如今……嬤嬤!我有時候恍恍惚惚,就覺得姑娘比太太還老!你說這叫什麼事兒?”

    萬嬤嬤兩隻手拍的啪啪響。

    “這日子還怎麼過?我跟你說,這姜家肯定有害死咱們姑娘的打算!我跟你說,這人心,壞得很!最壞的就是人心!太太是怎麼打算的?姑娘嫁了這樣的人家,太太……唉,太太這得多心疼!”鄭嬤嬤心疼張太太的心疼。

    “能怎麼打算?嫁也嫁過了,又是這樣的人家,要是沒爵位,咱們還能盤算盤算和離的事,現在……唉,我看哪,太太也沒什麼好法子,倒是姑娘,說既然搬出來了,除非姑爺明白過來了,否則她就當析產分居過日子,您看看,這叫什麼事?這成親還沒到半年呢……”

    萬嬤嬤和鄭嬤嬤一替一口嘆著氣。

    “嬤嬤您說,那姜煥璋什麼時候能明白過來?我就怕他沒明白過來,倒更糊塗了,萬一生出……什麼壞主意,姑娘跟太太,孤兒寡母,誰能給她們支撐?嬤嬤您說,太太命不好,怎麼姑娘也這麼苦命?”

    “老太太也是這樣的命!這真是!”鄭嬤嬤一把一把抹起了眼淚,這事,一時半會,還真是想不出什麼好辦法。

    “萬嬤嬤來了。”李信聽到差不多了,掀簾從屋裡出來,萬嬤嬤急忙站起來曲膝見禮,“有好幾年沒見信哥兒了,哥兒這個子長的真高。”

    “可不是,這幾年他長的太快,眼瞅著長,太太讓人捎的衣服,衣服剛拿到手,一看就知道小了,不知道糟蹋了多少好衣服。”鄭嬤嬤也站起來。

    “您還不知道太太,最愛給姑娘做衣服,一給姑娘做衣服就得想到信哥兒,這個顏色信哥兒穿著指定好看,那個花色多好,多吉利,得給信哥兒做一件,別說信哥兒,就是姑娘,竄個兒那幾年,好些衣服剛做出來就小了,小孩子這幾年都這樣,這可不能算糟蹋。”

    萬嬤嬤上上下下打量著李信,眼神明亮,沉穩大方,一看就是個能成大器的,萬嬤嬤越看越覺得好,姑娘要是有這麼個哥哥,還怕什麼?

    “哥兒既然收拾好了,咱們過去吧,時辰也差不多了,吃了中午飯,嬤嬤可不能再忙了,得回去好好睡個午覺。”

    萬嬤嬤上前虛扶著鄭嬤嬤,李信微微欠身讓過兩人,跟在後面往院子外去。

    出了院子,萬嬤嬤鬆開鄭嬤嬤,悄悄拉了拉李信,落後十來步,低低交待道:“信哥兒,姑娘的額頭,一會兒您就當沒看見,可別多問。”

    “嗯。”李信應了一聲,看著萬嬤嬤,等她往下說,這只是個話引子。

    “還有件事,哥兒聽過就算了,這家裡……這些年不容易,太太支撐了這麼些年,如今年紀大了,姑娘又嫁了人,前兒我看太太那意思,很發愁這家裡往後沒有個人支撐,可怎麼辦,特別是姑娘,唉,沒人支撐,姑娘就沒了娘家,我看太太那意思,怕是有了想過繼的意思,哥兒心裡有個數就行。”

    李信眼皮微垂,低頭看著嶄新的天青灰長衫下擺,和腳上那雙極其合腳舒適的深天青灰滾深青邊鞋子,自從四歲那年到現在,他的生活就是這樣,處處妥帖,這份深恩,他一直看著、記著。

    萬嬤嬤剛才那翻話,是專程說給他聽的,他聽到一半,就明白萬嬤嬤的用意了。

    唉,沒想到阿桐妹妹福命如此不濟,竟嫁了這麼個混帳東西。

    “多謝嬤嬤提點。”李信先謝了句,低頭看著腳上的鞋子,接著道:“我的身世,嬤嬤都知道,從小到大,我心裡,是拿太太當親生母親看待的,若能替太太和阿桐妹子支撐一二,李信求之不得。”

    萬嬤嬤愕然,他也太直白了,這個這個……她可還沒進正題呢!

    “嬤嬤在廊下和鄭嬤嬤說阿桐的事,我在屋裡都聽到了,嬤嬤是專程說給我聽的,我知道。”李信看著萬嬤嬤,直言不諱,“嬤嬤……大約是太太,擔心我不願意過繼,卻因為太太的恩情不得不過繼,心生芥蒂,這怎麼會呢?這麼些年,我心裡,早就視太太為母親,視阿桐為嫡親的妹妹,就是我生身父母……”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22 01:26 PM

第八十章 獻個殷勤

    李信微微仰頭,將早年那些辛酸淚仰回去,頓了頓才接著道:“阿娘和阿爹,必定也是千肯萬肯,我年年去阿爹阿娘墳上,都跟他們說,讓他們不用擔心,安心往生,我已經有了視我如親生的阿娘,還有妹妹。”

    “唉!哥兒也真是!”萬嬤嬤被李信說的抬手抹了把淚,抹完了淚,長透了口氣,老臉就有點紅,斜著李信嗔怪道:“哥兒也真是,你知道就知道了,不會裝不知道?偏當著我的面挑明,遞話遞到這份上,你讓嬤嬤這張老臉往哪兒擱?”

    李信兩根眉毛一起抬起,想笑又趕緊忍住,長揖到底,“是我的不是,給嬤嬤陪個不是。”

    “知道就好,下次記著給嬤嬤留點臉,嬤嬤年紀大了,往後您得多擔待。”萬嬤嬤不客氣的受了李信這一揖,卻是眉開眼笑,這信哥兒可真是好!

    “你們兩個嘀咕好了沒有?”鄭嬤嬤回頭看著倆人,笑著催了句。

    “好了好了!”萬嬤嬤幾步上前,扶著鄭嬤嬤,將李太太的意思和李信剛才的話低低說了。

    直到午飯前後,顧姨娘那顆一上午從天堂掉進地獄,又從地獄升回天堂的心,總算能稍稍平靜一點點了,腳下踩著雲,眼前全是夢的回到清月院,再看她早上看過一遍的這座院子,又是一片陌生。

    她的中午飯,是王嫂子親自送來的。

    王嫂子殷勤無比,先將一碟子蜜汁蒸雲腿拿出來,“我記得姨娘愛吃這個,廚房原本沒有上好的雲腿了,我就讓南北貨舖子現送了一條雲腿過來,特意跟他們說,這是我們府上顧姨娘要的,一定要挑最好的,姨娘嚐嚐,這雲腿真是好的不得了,我用了桂花蜜,姨娘嚐嚐好不好,要是不合口味,我下次再試試別的蜜。”

    王嫂子一邊連說帶笑、恭敬無比的介紹著雲腿,一邊從提盒中將其它的菜一碟碟取出,擺了滿桌。

    “夫人的飯菜送過去沒有?夫人一早上就心口疼,我記得吩咐過你,讓你中午給夫人備點清淡的菜餚,都備了什麼?”顧姨娘的目光從那碟子紅亮汁濃的蜜蒸雲腿上,斜到王嫂子身上,端著聲音問道。

    “姨娘是吩咐過,都記著呢,姨娘放心,夫人的飯菜已經送過去了,還有大娘子和二娘子的,青書和秋媚三個姨娘的飯菜也送過去了,姨娘儘管放心,咱們大廚房,只要姨娘一句話。姨娘吩咐過,夫人心口疼,飯菜要以清淡為主,中午我親自動手,做了涼拌豆腐、姨娘知道的,豆腐清熱去火最好,還有清炒枸杞頭,白灼芥菜,又加一道清蒸茄子,一共四樣,配上了薺菜豆腐湯,姨娘放心,清淡得很,一滴油也沒放。”

    顧姨娘滿意的嗯了一聲,拿起筷子,伸向那碟子蜜汁蒸雲腿。

    她總算是熬出來了。

    吃了飯,她是先去理一理這府上的錢帳庫房,還是先去點大嫂的嫁妝……

    想到李桐的嫁妝,顧姨娘立刻想到,那些收攏回來的嫁妝都堆在庫房裡,庫房的鑰匙,在吳嬤嬤手上!

    “吳嬤嬤病的怎麼樣,打發人去看過沒有?”顧姨娘咬著火腿問道。

    “這個……沒聽說。”正準備退出去的王嫂子聽她這麼突然一問,一個愣神,她管大廚房,又不管看人回事,怎麼問她?

    而且,吳嬤嬤病不病這事,她是真不知道,吳嬤嬤告了病,她是早上點卯時,才知道的,她倒是有心想打聽打聽吳嬤嬤是真病還是假病,可府裡有了新的管事人,她不敢輕心,這一上午,光忙著當差,還沒騰出功夫打聽吳嬤嬤這件事。

    “一會兒你走一趟去看看她。”

    經過這一上午,掂量出了表哥待她的深情厚義,顧姨娘現在底氣很足,這氣度就明顯不一樣了。

    “看看她病的怎麼樣了,告訴她,別擔心府裡,安心養病,還有,把庫房的鑰匙拿回來,爺吩咐過了,錢管事這不安份,只怕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咱們府上這帳,還有庫房,都得好好查一查,她病著,就別操心這些事了。”

    王嫂子乾嚥口水不敢答應,這是把她支使出去得罪人打頭陣,得罪別人也就算了,得罪吳嬤嬤……別說她一個姨娘,就是大奶奶吩咐了,她都得好好掂量掂量呢!

    顧姨娘見她一聲不吭,斜了她一眼,掂塊片雲腿慢慢嚼了,再斜著她道:“今天這雲腿蒸的還過得去,你打理廚房這些年,還算處處妥當,我看你是個能幹的,光管一個廚房有些委屈你了,咱們府上,表哥剛領了差使,如今不比從前,往後,咱們府用人用銀子的地方肯定越來越多,你用心當差,別說這會兒咱們府裡正是用人的時候,就算不是,你用心侍候,我和表哥也不會虧待了你。”

    “是。一會兒我就過去一趟。”話說到這份上,王嫂子只能硬著頭皮先應下來。

    從清月院出來,王嫂子煩躁的用帕子搧著風,自己真是犯賤,非得跑這一趟幹什麼?看看,自己給自己惹事了吧!

    自己真是暈了頭!撞了客了!王嫂子抬手啪啪拍了幾下自己的額頭,又往自己臉上打了幾巴掌,叫你犯賤!叫你犯賤!你怎麼不想想,那主兒現在手頭一個能用的人沒有,自己湊上去,她能不趕緊抓住?

    自己真是……大爺五通神附身,她怎麼忘了,這五通神一來都是一群,她指定也被五通神撞著了!

    唉,自己可不就是沖著她手頭一個人沒有,想討個好。誰知道她這個好不容易討,一把抓了她,就拿她當沖頭,讓她去看吳嬤嬤,這不去還沒法交差,算了,去就去一趟吧,她說的那些話,自己一個字也別提,那些話,說什麼她也不會跟吳嬤嬤說,可那鑰匙……她讓自己把鑰匙拿回來,要是不說,沒有鑰匙怎麼交差?

    王嫂子一路走一路懊悔一路難為一路打著自己的臉。

    她真是暈了頭了,好好的跑這一趟獻這個殷勤幹什麼?現在好了,惹下大麻煩了吧!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23 01:16 PM

第八十一章 簪子

    紫藤山莊。

    中午,張太太多喝了兩杯,撤了席,歪在榻上,和孫嬤嬤說話。

    “信哥兒多好的孩子,太太從前就動過心思,就算沒有姑娘這事,也是過繼了好。”孫嬤嬤看起來很高興。

    “過繼信哥兒,是咱們佔了便宜。”張太太有幾分醉眼朦朧,不知道在想什麼,“信哥兒比我想的還要好,桐桐說他是人中龍鳳……”

    張太太頓住話,皺起了眉,桐桐自從摔了那一跤,變化太大,也許別人覺不出來,可她……桐桐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是她心口上的那塊肉,她有一點不高興,掉了根頭髮,她都能感覺到!

    桐桐一定是出過什麼事!

    從前她對桐桐疼愛太過,把她護的太嚴實,桐桐比同齡的女孩子天真,很幼稚,她脾氣急,愛恨都在臉上,她做不到徐徐圖之,做不到不動聲色……

    可現在,幾乎就是一夜之間,桐桐做到了,做的比她都好。

    就連她的眼光,也比從前銳利許多,桐桐說信哥兒是人中龍鳳,她也這麼覺得,從前,都是她說了,掰開再揉碎說給桐桐聽,桐桐也不是每次都十分明白。

    “太太。”孫嬤嬤看著怔忡出神的張太太,輕聲叫了句,張太太緩過神,“喔,老孫,我在想,明兒個,你拿上那根簪子,走一趟吧。”

    孫嬤嬤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哪根簪子?那根?太太說的是那一根?”

    “就是那一根。”張太太示意孫嬤嬤將烏梅湯遞給她,慢慢抿著。

    不管桐桐出了什麼事,現在的桐桐,需要助力,這助力,越大越好,越多越好。

    “要用那根簪子了?為了信哥兒?”孫嬤嬤屏著氣低低問道,張太太點了點頭。

    當年阿娘陪著她在湖州和整個李氏一族打官司爭產,族長家大兒子李義慶昇任知府的信兒傳到湖州城時,她就絕望了。

    那一天,她已經準備好了,把李老爺和他那個惡魔兒子,還有那些呆在湖州城不走,眼巴巴等著喝幾口血的李氏族人一起騙進來,她要把他們全部燒死在讓他們垂涎到人性全無的宅子裡。

    就是那天,那個一身黑衣,鬼氣森森的男人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和她說:“有人捎話給你,你聽好:不要怕,最多兩個月,必定冰雪消融,春暖花開。 ”

    沒等她反應過來,那鬼一般出現的男人,又像鬼一樣消失了。

    她以為自己見了鬼。

    因為這樁見鬼的事,也因為看著冰雪可愛的桐桐,她讓人收起擺了滿府的桐油,決定咬牙再撐兩個月。

    不到兩個月,李義慶貪墨查辦,湖州府飛快的結了她的案子,李老爺那個魔鬼兒子當堂打死。

    結案那天晚上,那個鬼一樣的男人又來了,捎來了一句話,和一根簪子,讓她帶著女兒搬到京城居住,讓她以後有頂不住的難事,就拿著那根簪子去某個地方,找某個人。

    她和阿娘一起,抱著桐桐,進了京城,一直到現在,十幾年她都頂過來了,一次也沒用過那根簪子。

    “你拿上簪子,悄悄走一趟,把信哥兒春闈的事,託付出去。”張太太吩咐。

    “能管用?十幾年前的事了,誰知道現在那人還在不在京城?說不定……”孫嬤嬤皺著眉,後面的話沒敢說出口,也許人早沒了。

    她和萬嬤嬤兩個,她是凡事小心太過,憂慮太過,萬嬤嬤則是樂觀無比的勇往直前。

    “管用。”張太太帶著絲笑,“我一直留心著那間宅子,從咱們搬進京城到現在,沒換過人家,還有,去年,順寧王府那位浪蕩子想強娶咱們桐桐這事,你還記得吧?”

    “怎麼不記得!真不要臉!”孫嬤嬤啐了一口。

    “咱們沒答應,他那話說的多狠,沒兩天,突然上門磕頭陪禮,平白無故的,他突然轉了性,難道是菩薩點化?”

    “菩薩能點化到他頭上……太太是說,這也是那位貴人幫的忙?”

    “嗯,我覺得是,當初,他捎話讓咱們進京,我就和阿娘說過,那位貴人讓咱們進京,會不會是因為那位貴人長住京城,或者家在京城,讓咱們搬進京城,是為了方便照顧。”

    “太太,提到這件事,我真有點想不明白,要論做事,這貴人是實心眼兒的對太太和桐姐兒好,可好,怎麼好的這麼鬼鬼祟祟?跟見不得人一樣?”

    “也許,各人有各人的難處吧。”張太太眼皮微垂,這貴人到底是誰,進京城後,阿娘和她留心了一兩年,心裡是有點數的,那份難處,阿娘也和她提過。

    “咱們在京城這十幾年,處處順風順水,好些事,我明明白白能看到是有人在暗中照應咱們。”

    “太太,”孫嬤嬤左右看了看,“讓人查過沒有?”

    張太太搖頭,微笑,“人家一片好心待咱們,不想讓咱們知道,咱們非要去查,那就太過了,這是個只是想著咱們好的人,我能感覺的出來,不說那麼多了,你明天一早就走一趟,春闈還早,要是他幫不上這忙……到時候再說吧。”

    “好,我明天一早就進城。”

    李桐回到藤花院,想著從今天起,族兄就是她真正的兄長了,心情激蕩起伏,一時不能自抑,從屋裡出來,站到廊下,呆了片刻,圍著遊廊走了一圈,又走到院子裡,仰頭看著碧透的藍天。

    冥冥中的神佛,讓她回來,點化了她,一定是憐憫她,所以,這一回,眼看著,她有了活路……

    “綠梅呢?”李桐又圍著遊廊走了幾圈,打定主意,揚聲叫道。

    “綠梅這會兒不當值,我去叫她。”不遠不近跟在李桐身後的文竹答應一聲,提著裙子,腳步輕快的奔出去尋綠梅。

    回到紫藤山莊,連她們也輕快活潑了。

    片刻,綠梅就跟著文竹進來。

    李桐坐在鵝頸椅上,示意她在自己旁邊坐下,先吩咐文竹,“我和綠梅說幾句話,你看著點兒。”

    文竹會意,轉圈看了一遍,遠遠走到垂花門下守著。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23 01:21 PM

第八十二章 文二爺

    李桐看著神情已經嚴肅起來的綠梅,“這些話,出我口,入你耳。”

    綠梅神情更加嚴肅了,不停的點頭,“姑娘放心,我懂,聽過就爛在肚子裡,就當我什麼也沒聽見。”

    “嗯,一會兒我讓大海送你去一趟上元縣,到了上元縣,你去找一個姓文,叫文濤的人。”李桐頓了頓,好像很努力的在回想什麼, “等等,知道他叫文濤的人只怕不多,都叫他文二爺,你就找文二爺,反正這個人很好認,三十……應該是三十來歲了。”

    李桐努力回想著頭一次見到文二爺的情形,那時候,她根本看不出他的年紀,說三十差不多,說五十好像也行。現在應該三十來歲,是她的推測。

    文二爺從來不過生日,他只有一個姐姐,是五十四歲那年過世的,那一年姜煥璋過四十整壽,她記得聽文二爺提過一次,姐姐比他大三歲。

    “不過他長得醜,顯老,看面相,只怕看不出年紀,就算不看面相,也好認,他左腿有點瘸,走路的時候,左腳踩出去,一定要頓了頓,好像試一試穩不穩,然後再邁右腳,不過他走路倒不慢,他長的很難看,個子也很矮,跟你差不多高,可難看歸難看,他要站在人群裡,不管多少人,你一眼就能看到他,還有,文二爺一雙眼睛特別大,黑眼珠特別亮,亮的滲人。”

    綠梅專注的聽著李桐的描述,越聽越心驚,姑娘怎麼會知道這麼個人?聽姑娘這些話,姑娘不是知道,是親眼見過,見過不只一次!

    姑娘自從摔了那一跤,就變了……

    姑娘這會兒說的這些話,這個樣子,就算姑娘不交待,她也只敢爛在心裡……

    “這會兒,我也不太清楚到哪兒能找到他,不過,他有個姐姐,住在縣學後巷,他姐夫姓李,你到了上元縣,先悄悄打聽到他姐姐,然後找個地方盯著,文二爺只有這一個姐姐,跟他姐姐特別親,你只要盯住他姐姐家,最多多盯幾天,肯定能見到他,記著,到了上元縣,只能找,千萬不能到處打聽,不能讓人知道你在找文二爺……無論如何,不能讓人知道咱們在找文二爺。”

    “好!那找到之後呢?我怎麼跟他說?”綠梅壓住心裡的驚駭,鎮靜的問道。

    姑娘的變化,就像變了一個人,只不過,不是變成別的人,姑娘還是姑娘,可姑娘又不是原來的姑娘……

    這感覺,她從來沒敢跟任何人提過,現在,她幾乎可以肯定,姑娘肯定不是原來的姑娘了,可姑娘還是姑娘。

    隱隱約約中,她覺得現在的姑娘比原來的姑娘好,現在的姑娘,讓人覺得特別穩妥、特別可靠,原來那個姑娘,眼睛太瞎,總讓她一顆心不怎麼托底。

    “找到他,跟他說,你家主人知道他人品學問都不一般,想請他進京教導一個學生……不能說學生,就說,請他進京輔助一位新科進士,再告訴他,你家主人家裡有幾個絕好的廚娘。”

    “這位文二爺講究廚藝?”綠梅忍不住問了句。

    “嗯,最愛口腹之欲,為了口好吃的,命都肯捨得一半。”李桐想著文二爺,當初,為了侍候好這位文二爺,她請遍了天下名廚,甚至想方設法,把張好手家那鍋老湯也買了一半回來。

    “好,我現在就走?”綠梅站起來。

    “現在就去吧。”李桐看了眼天色,上元縣離京城不遠,離紫藤山莊更近,她們李家的車馬都是上上之物,現在啟程,天黑前肯定能到了。

    “你回去收拾收拾,再找水蓮拿二百兩銀子,大海那邊,我讓文竹去吩咐,這一趟跟去的人越少越好,路上你自己照顧自己。有人問,就說我讓你到上元縣買點心吃。”

    “好!”綠梅站起來,曲膝告退,回去收拾東西。

    李桐叫了文竹進來,吩咐她去找大海,讓大海套車,送綠梅去上元縣買點心。

    王嫂子回到大廚房,親自動手,現做了幾匣子點心,慢吞吞吃了午飯,提上點心,奉命去看望吳嬤嬤。

    王嫂子一去不回,顧姨娘等到天黑,也沒能等到王嫂子的回話和她急著想要的庫房鑰匙。

    晚飯是兩個粗使婆子送過來的,順便捎了王嫂子一句話,她傷風了,不敢進府當差,怕傳進來病氣,連明天都得歇一天,後天進不進來,得看明天能不能好。

    顧姨娘午飯後去了趟正院,和姨母的關係一定得緩和,可陳夫人還在氣頭上,指著她一通哭罵,根本沒讓她說出話來,出門時迎頭碰上姜婉姜寧,又被姜寧甩了一巴掌,這會兒心情正難過低落,被王嫂子捎來的這句話,當場氣了個眼淚汪汪。

    這一天,姜煥璋回來的非常晚,滿身酒氣,已經有了七八分醉意,進了綏寧伯府,直奔清月院。

    今天是他頭一天到晉王府上做長史,他在官場上浸淫了幾十年,副相也做了將近十年,一個長史,對他來說,簡直不費吹灰之力,不過一個上午,就把積了一長案的大小事務理的清清爽爽,又寫了章程,定了規矩,這些,都是他做熟了的,易如反掌。

    想著今天一天,晉王看向他的目光裡那份越來越濃的讚賞和那份驚訝,姜煥璋心裡舒服妥帖的如同三伏天吃冰碗。

    一進清月院,姜煥璋扶著門框,皺起了眉頭,清月院從院門口一起到垂花門,黑魆魆連個燈籠都沒掛,進了垂花門,一樣半只燈籠都沒有,只有上房有一豆燈光閃的象鬼火。

    姜煥璋掀簾進屋。

    正坐在炕上,對著那豆燈光,一件件細看她所有家當的顧姨娘嚇了一跳。

    “你回來了,怎麼……”

    “你這院子怎麼還沒收拾出來?你的丫頭呢?我不是讓你多挑幾個丫頭使喚?府裡要是挑不出來,就讓人牙子送人過來,這院子裡,就你一個人? ”

    從進了綏寧伯府,特別是進了這個院子,姜煥璋有一種從繁華熱鬧、歌舞喧囂中突然墜入破敗寂然、老病灰沉之中的感覺,這感覺讓他如背芒刺,極其不舒服。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23 01:26 PM

第八十三章 天黑姨娘美

    “還沒來得及。”顧姨娘敏感的覺察出姜煥璋情緒的變化,頓時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陪了滿臉小心翼翼的笑容,“夫人病著,表哥也知道,我一直當夫人像我親生母親一樣,實在不放心,就去看夫人……夫人……還好……誰知道……阿寧妹妹……”

    顧姨娘抬手摀著被姜寧甩了一巴掌的半邊臉,看起來一句抱怨不肯說,卻又不會撒謊,吱吱唔唔無比難為,只看的姜煥璋心疼不已,不過他醉了,醉眼昏花,只看到顧姨娘的善良難為,卻沒能領會顧姨娘捂著半邊臉是什麼意思。

    “阿娘就那脾氣,過一陣子就好了,你先別理她,過一陣子就好了。”姜煥璋酒意有點上湧,咬字都有些含糊了。

    “嗯,”顧姨娘繼續捂著臉,她還挨了一巴掌呢,顧姨娘眼裡的眼淚更多,盈盈欲滴,仰頭看著姜煥璋,聲音更加忍耐委屈,“二妹妹……”

    顧姨娘的眼淚實在忍不住,撲簌簌掉個不停,“都是我不好,委屈了阿寧妹妹,原本……阿寧妹妹的嫁妝……都怪我……阿寧妹妹恨我,我不怪她,都怪我……一想到……那些……銀子……”

    顧姨娘極其艱難,才說出銀子兩個字。

    “阿寧欺負你了?打你了?”姜煥璋總算領悟了顧姨娘一直捂著半邊臉的含義,眉毛豎起。

    “沒……沒什麼,不疼,這不能怪二妹妹,二妹妹心眼實,必定是被人挑唆了才這樣,我一點都沒怪她,表哥,你也不能怪她,阿寧妹妹……不疼,真的,一點兒也不疼。”顧姨娘說著不疼,眼淚卻掉的更厲害了,把刁狀告的純潔高尚,這是顧姨娘的天賦本事。

    “你不用替她說話!我還能不知道你?還能不知道她?你放心,有我,你是我姜煥璋心愛的女人,我若連你也護不住,豈不是要惹滿朝文武笑話?”

    姜煥璋怒意帶著酒意一股腦衝上來,腦子不免有些混沌。

    顧姨娘聽的怔神,怎麼能惹滿朝文武笑話?滿朝文武笑話綏寧伯府?

    怔神歸怔神,她卻一句不敢多問他,只順著他的話說,“都是我不好,你把這府裡交給我,到現在都一整天了,我還沒理順……”

    “才一天就理順?”姜煥璋深吸了口氣,用力往回壓不停上湧的酒氣,保持住頭腦裡那一絲清明,“你又不是神仙,這府裡懶散了幾十年,哪是一天兩天能理順的?不急,慢慢來。”

    姜煥璋打了個酒嗝,站起來,拉起顧姨娘,手往下落攬在顧姨娘腰間,摟著她往外走,“看看你這院子,鬼屋一樣,走,咱們回谷蘭院,明天頭一件大事,就是讓人把你這院子收拾佈置出來,你把你的丫頭都挑好,就照李氏的例……”

    姜煥璋步子搖晃,舌頭像是打了個結,“還是比李氏略低一等吧,今天晉王問我你的事了​​,不是我不疼你,太過了對你不好,你放心,我告訴你,你,最要緊的,是……先是給我生個兒子,嗯,一個不行,多生幾個,芳澤,你的兒子,個個都好,好好給我多生幾個兒子,多生幾個好兒子!越多越好。”

    顧姨娘聽的滿腔甜蜜都要溢出來了,滿臉羞澀、嚀嚀嚶嚶的答應一聲,抬手握住了臉,嬌嬌俏俏嗔怪了一聲,“表哥,你說的什麼呀。”

    表哥對她真是太好了!

    “第二條,你放心,這一回,為了兒子,為了你,你放心,李氏有誥封的時候,你也要有!這一回,爺決不讓……呃!”

    姜煥璋猛的打了個嗝,嗝回了後面的話,他有點酒多了,話也有點多,那個老禿驢說過什麼來著?不能再說話了!

    酒多了,今天實在太高興了……

    “表哥?”顧姨娘見姜煥璋突然不說話了,一顆心一下子提了起來,她的一切,都係在表哥的寵愛上。

    “沒事,我醉了,醉了!醒酒湯呢?讓人給我多拿點醒酒湯來。”姜煥璋半邊身子壓在顧姨娘身上,一邊搖搖晃晃往前走,一邊揮著手吩咐。

    這些年,陳夫人以節儉治家,整個綏寧伯府,除了住人的各個院子,別的地方一向黑燈瞎火,顧姨娘這裡,出正屋時她把燈吹滅了,這一下,整個院子,內院連外院,一片​​黑燈瞎火。

    姜煥璋酒勁上湧,腳步虛浮,顧姨娘滿腔甜蜜幸福,只顧仰頭看著她的表哥,到了院門口,姜煥璋前一隻腳跨出了清月院門檻,顧姨娘卻沒留意到那道半尺高的門檻,腳被門檻絆住,上身卻被姜煥璋摟在懷裡帶出去了,嚇的顧姨娘唉喲一聲,一把揪住姜煥璋。

    姜煥璋本身就醉步不穩,後面一隻腳被顧姨娘別住,再被顧姨娘這麼一抓,伸著頭直直摔向外面台階,顧姨娘嚇的一聲尖叫,兩隻手亂抓,本能的往前推姜煥璋,以便自己往後站穩,她掙出來了,也站穩了,姜煥璋卻更加實在的摔在了院門外的石頭台階上。

    顧姨娘驚恐的看著摔倒在地的姜煥璋,姜煥璋的頭撞上青石板時的那聲咕咚,刺耳刺心,是她絆倒了他!是她!顧姨娘驚恐之下,不加思索,全憑著本能,心一橫眼一閉,直挺挺往前,一頭撲在姜煥璋身上,她得和他一起摔倒,這樣就不能怪到她頭上了!

    姜煥璋雙手撐地正要起來,被顧姨娘結結實實砸下來,咕咚一聲,腦袋再次砸在了青石台階上。

    “來……來人!”

    這一下,姜煥璋被砸的腦袋嗡嗡亂響,眼前金星橫飛,偏偏背後壓著顧姨娘,兩隻胳膊用力撐了幾次,竟然沒能站起來。

    顧姨娘院裡這會兒半個人影兒沒有,姜家下人本來就少,今天一早又被姜煥璋發賣出去大半,這會兒的姜府,隨手亂扔磚頭都肯定砸不著人,姜煥璋叫人,往哪兒叫去?

    姜煥璋啞著聲音叫了十幾聲,可周圍除了蟲鳴,沒半分回音。

    顧姨娘軟軟的趴在姜煥璋背上,閉著眼睛懊悔,表哥叫第一聲時,她就該醒,剛才沒醒,現在再醒,豈不是顯得是她裝暈?要是讓表哥發現她這暈倒是裝的,那就是滔天大禍,還是不能醒,可表哥好像傷著了,聲音都啞了……

    顧姨娘柔腸百結,到底是醒,還是不醒?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23 01:35 PM

第八十四章 當家姨娘

    姜煥璋腦袋上不停的流血,疼痛極了,酒倒醒了一半,暈暈沉沉想起來,這麼叫是叫不到人的。

    背上壓著顧姨娘,雙手顫抖實在撐不起來,擰過身子,先將顧姨娘從他身上推下去,再爬起來,搖晃了幾下,見顧姨娘軟軟躺在地上,忙蹲到她身邊叫她,“芳澤!芳澤你沒事吧?”

    “我……”顧姨娘總算找到悠悠醒來的機會了,眼睫抖了幾下,柔柔弱弱睜開眼,氣息軟弱,“沒事,表哥……表哥,你,沒事吧?”

    “我頭痛的厲害,眼前暈的厲害,你要是沒事,去叫人來,我頭上好像……這血……”姜煥璋抬手抹了一把,鮮血淋漓,借些絲微弱的月光,顧姨娘驚恐的瞪著姜煥璋滿手的鮮血,抖抖擻擻站起來,轉身就跑,跑了兩步,一個轉身又回來了,“表哥,我扶你……”

    “快去叫人!你扶不動我。”姜煥璋眼前一陣比一陣暈的厲害,一屁股跌坐在台階上,不耐煩的揮著手,快耐不住性子了。

    顧姨娘剛才害怕是因為表哥頭上的血,現在因為表哥聲音裡的怒氣,嚇的手腳冰涼,表哥生氣了,表哥是不是知道是她絆倒的他?表哥看出來她剛才其實沒暈過去?

    “快去!”見顧姨娘呆站著不動,姜煥璋急了,這血一直流是要死人的!

    “是是是!”顧姨娘一下子跳起來,提著裙子轉身就跑,一口氣沖到清暉院外,看著黑燈瞎火的清暉院,呆了呆,才醒悟過來,大嫂出城了,沒在府裡。

    顧姨娘急忙掉頭,直奔陳夫人正院,這會兒,陳夫人待見不待見她這事,暫時顧不上了。

    陳夫人早就歇下了,正院院門緊閉,顧姨娘啪啪啪拍門,淒聲慘叫,“快開門,快開門哪!表哥受傷了,快開門,表哥喝醉酒,自己摔倒了!表哥他自己摔倒了!快開門!”

    院門倒是開的很及時,一個睡眼惺忪的婆子探出半個頭,一看是顧姨娘,一口惡氣上來,猛往她臉上啐了一口,“晦氣!大半夜的,你幹什麼不好,咒著大爺受傷?鬼上身了是吧?大爺又沒在府裡!大爺什麼時候回來了?大爺回來,能不到這院裡給夫人請安?你嚎什麼嚎?我說姨娘,求求你了,別鬧了,求你讓大傢伙兒喘口氣吧!”

    說完就要關門,顧姨娘急眼了,一步衝上去,將手伸進門縫裡,一眼看到袖子上沾的血,急忙叫道:“我沒咒表哥,表哥真摔倒了,表哥喝多了酒,自己摔倒了!你快去告訴夫人,表哥還在清月院門口,流了好多血,表哥快死了,你快點去叫夫人啊!”

    婆子看到顧姨娘滿袖子的血,唬了一跳,這回不敢多耽誤了,急忙開了門,顧姨娘從門縫裡擠進來,提著裙子往上房狂奔。

    陳夫人正病著,吳嬤嬤不在身邊,這一回她是真有點病了,一聽兒子受了傷,再一看顧姨娘滿袖子的血,聽說那血都是兒子的,一聲嚎哭沒哭完,翻著白眼就暈過去了。

    顧姨娘目瞪口呆,扎扎著手,傻在那兒了。

    “快叫人去請吳嬤嬤!快!快去!跟吳嬤嬤說,她再不來,夫人活不成,大爺也活不成了!這個家要完了!”捧雲急的一邊用力掐陳夫人人中,一邊尖聲失聲,一迭連聲叫人去請吳嬤嬤。

    夫人,一會兒也離不開吳嬤嬤啊!

    “趕緊讓人去請大夫,你傻在那兒幹什麼?這府裡不是你當家嗎?你不是要當這家裡的當家人嗎?”捧雲掐了半天,手都軟了,陳夫人半點動靜沒有,倉惶恐懼中,一抬眼看到扎扎著兩隻手傻呵呵看著她的顧姨娘,滿肚皮恐懼一個子化成了憤怒,怒火蹭蹭的往上竄。

    滿府的養老銀子,她的月錢,她阿娘的病,現在還有夫人,還有大爺……都是因為這個禍害!

    “呃!”顧姨娘被捧雲這一聲吼驚醒,突然就悟過來了,對啊!她現在是這府裡的當家主母……當家姨娘,跑來找夫人幹什麼?她應該去谷蘭院,叫人把大爺抬回谷蘭院,再讓人去請大夫……這不能怪她,表哥一頭的血,她太心疼表哥了,受傷的表哥,要是別人,她肯定不會這樣……

    顧姨娘一聲不吭,轉身就往外跑。

    捧雲氣的猛啐了一口,這才是個真賤人呢!

    綏寧伯府鬧騰了整整一夜。

    等顧姨娘再跑回谷蘭院,把人叫起來,帶著人、打著燈籠去抬姜煥璋時,姜煥璋失血加上酒醉,已經離暈迷不遠了。

    將人抬回谷蘭院,顧姨娘才想起來,她還沒打發人去請大夫,急眼之下,指著趕過來的管事婆子痛罵,大爺受了傷,夫人暈過去了,明擺著要請大夫,這事還要她吩咐?

    婆子丫頭一聲不吭,垂頭聽她罵,顧姨娘扯著嗓子罵了一通,再趕緊打發人去請胡一貼和孫太醫,半夜三更的,胡一貼和孫太醫家都是大門緊閉,門房有話,老太爺上了年紀,不出夜診。

    婆子回來稟報,顧姨娘大發脾氣,這不是明擺著糊弄她麼,大嫂成天半夜三更的接胡一貼、孫太醫和趙大夫上門看病,那時候怎麼沒聽說過這不出夜診的規矩?

    換個婆子再去請,這回胡一貼、孫太醫和趙大夫三家全敲了一遍,還是那句話,上了年紀,不出夜診。

    回來稟報,顧姨娘再次痛罵,這幫賤奴,欺負她是個姨娘,竟敢這麼糊弄她,等表哥醒了,這些賤奴,一個個都賣出去!

    可就算現在就把這些賤奴賣了,哪怕當場打死,這大夫還是沒來啊,顧姨娘無計可施,急的團團轉。好在吳嬤嬤到了,趕緊打發人去請綏寧伯府從前常請的一位大夫過來,陳夫人倒沒什麼事,不過一時著急,大夫來前,她已經醒了,緊握著吳嬤嬤的手,哭的聲嘶力竭。

    到姜煥璋這傷,大夫不敢動手了,一來他沒處理過外傷,二來,這摔到頭的傷,輕重極其難斷,光憑脈象,他不敢斷言,更不敢開方子,沒辦法,還得去請胡一貼和趙大夫,好在天已經亮了,這一回,總算把胡一貼和趙大夫請了過來。

    這一天,姜煥璋只好告了假,做了晉王府長史第二天,就因病告假,這讓姜煥璋窩了一肚皮邪火悶氣。

    這算不算出師不利?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23 01:40 PM

第八十五章 舊仇

    天剛濛濛亮,孫嬤嬤懷裡揣著簪子,上車往城裡趕。

    坐在車上,孫嬤嬤默默念叨著地名、人名,這留的地名,留的人名,這十幾年裡太太一趟也沒打發人去看過,也不知道這地方好不好找,這人,還在不在,說是沒搬家,可誰知道呢……

    離那地方還有兩三條街,孫嬤嬤就吩咐車夫停車,下了車,打量著四周,慢慢逛過去。

    在巷子盡頭,孫嬤嬤找到了那扇門,油漆斑駁,十分老舊,一架薔薇從門頭上翻下來,花兒不多,綴在濃綠中間,倒顯出幾分清雅,這是這個小院唯一有生氣的地方。

    孫嬤嬤上前敲門,好半天,才聽到院子里傳出來一陣拖沓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一個蒼老的聲音傳出來,“誰啊?”

    “胡大是在這兒住吧?”

    “你找胡大?”門開了,一個鬚髮雪白的老者探出頭,驚訝的打量著孫嬤嬤。 “送簪子的?”

    “是。”孫嬤嬤比白髮老者更加驚訝,急忙從懷裡摸出簪子和張太太寫的那封信,雙手遞上去。

    “給我吧。行了,你回去吧。”老者接過信,衝孫嬤嬤揮了揮手,關上了門。

    孫嬤嬤站在門外,聽著拖沓的腳步聲由近而遠,好半天才緩過神,這一路上,她想像了不知道多少種見面的樣子,怎麼也沒想到竟然這樣,這也太家常了!

    孫嬤嬤出來上了車,吩咐車夫直奔綏寧伯府。她這趟進城,除了送簪子,還領了到姜家說一聲大爺過繼這事的差使,雖說李家過不過繼,他們姜家管不著,可還是得跟姜家說一聲,不能失了禮兒。

    陳夫人是真病倒了,吳嬤嬤積了不知道多少肚皮的煩躁、怒火,聽孫嬤嬤三言兩語說了過繼的事,陳夫人嚶一聲就哭上了,吳嬤嬤更加煩躁,渾身上下悶氣火氣亂竄,衝著孫嬤嬤,惡聲惡氣道:“過不過繼,這是你們李家的事,跑來跟我們夫人說這話什麼意思?沒看我們夫人正病著呢?要說,你也該找大爺去說,捧雲,叫人把她送大爺那兒去,跟她們說一聲,夫人病著呢,別這事那事都往夫人這兒推,問問她,到底誰是當家人?”

    孫嬤嬤雖然不知道昨天夜裡的事,可昨天夜里之前的事,件件知道的一清二楚,一點兒也沒生吳嬤嬤的氣,神情氣爽的站起來,跟著小丫頭往谷蘭院去。

    谷蘭院裡,顧姨娘裙子是自己的舊裙子,上衣換了件不知道誰的舊衣服,神情憔悴、眼圈紅腫,正側身坐在床邊,用銀簽子扎著梨子餵給姜煥璋吃。

    孫嬤嬤進來見了禮,三言兩語說了過繼李信的事,姜煥璋聽到李信兩個字,呼一下就坐起來了,直直的盯著孫嬤嬤,手指點著孫嬤嬤,“李信!那是個人渣!你們太太瞎了眼了?”

    孫嬤嬤後背一下子繃的筆挺,板起了臉,“還請姑爺慎言!姑爺一回也沒見過我們大爺吧?怎麼就知道我們大爺渣不渣的?再說,人渣也罷,藥渣也好,這是我們李家的家事,不敢勞姑爺多操心,老婆子告退,就不打擾姑爺安心靜養了。”

    孫嬤嬤福了半福,轉身就走了。

    姜煥璋氣的渾身發抖,李信!這個比墨七更加混帳的東西……他還沒騰出手來,這個李信,他不是明年才中的春闈……是了,明年春闈,他這是先到京城備考來了,他大意了,他本來打算讓他不能考春闈……

    額頭謔謔跳著痛的鑽心,姜煥璋閉了閉眼睛,深吸了口氣,又吸了口氣,用力控制住那股子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怒火,他頭上有傷,他不能憤怒,頭上,又有血出來了……

    李信,他現在就到京城了?可他怎麼會過繼到李家?這怎麼可能?

    “表哥?”顧姨娘忐忑不安的看著暴怒的臉都扭曲了的姜煥璋。

    唉,不怪表哥生氣,就是自己,也挺生氣的,好好兒的,李家怎麼突然過繼上兒子了,還是個成了年的。那是不是說,除了大嫂的嫁妝,李家的家產,以後就是這位繼子的了?張太太這是想幹什麼?她這是防著誰?

    擷秀坊呢?以後也不會歸進姜家了?表哥剛剛還說,讓她到擷秀坊挑衣服……

    “表哥,您別跟婦人一般見識,就算過繼……”

    “不是因為這個!”姜煥璋聲調裡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過繼,隨她怎麼過繼,他什麼時候把李家那點銀子放眼裡過?他姜家,運星已動,往後,銀子如山似海,銀子,算什麼東西!他何曾把銀子放眼裡過?

    李信!就是這個小人,處心積慮,在他已經要一步踏上相位時,陰謀詭計,害得他一頭跌到永興軍路。

    好幾次,他都差點死在那個寒冷的鬼地方!

    是他害的他一失再失進入中書的機會!是他,讓他距離首相一步之遙,就是踏不上去!是他,害得他和太子越離越遠,害得他不得不……

    姜煥璋牙齒咬的咯咯作響。

    如果說他恨墨七,恨不能把他踩成肉泥,那李信,他要生吃他的肉,活喝他的血!

    姜煥璋扭曲抽動如鬼一般的臉,把顧姨娘嚇的一聲不敢再出。

    這股惡氣不停的往上沖,直沖的姜煥璋額角的傷口謔謔跳著疼的如同大木棍在猛打。

    “去……請大夫,請趙大夫,我頭痛……”姜煥璋捂著頭仰倒在床上,顧姨娘尖叫一聲,大哭出聲,衝出去叫人請大夫。

    孫嬤嬤回到紫藤山莊,還氣的胸口疼,半點兒不隱瞞,一五一十將姜煥璋的反應說了,一邊說一邊嘴唇亂哆嗦,“……太太您說說,這叫什麼人哪!這還是個人嗎?他一趟沒見過咱們大爺,就因為咱們大爺過繼到咱們家了,他就能說出這種話來,這還是個人嗎?”

    李桐坐在張太太身邊,眼簾微垂,面無表情。

    他恨極了大哥,罵一句人渣,已經算客氣的了,看樣子,大哥身邊,得多安排些妥當人,得防著姜煥璋以有心算無心,看他這樣子,大約想殺了大哥的心都有了……

    不知道綠梅能不能請回文二爺,有文二爺在大哥身邊,就算姜煥璋以有心算無心,也沒那麼容易。

    張太太氣的臉色發白,她料想到姜煥璋必定不怎麼高興,卻沒想到他居然肆無忌憚到這份上,難道他真以為他娶了桐桐,就捏住了她們娘倆的命門?就能想讓她們娘倆怎麼著,就怎麼著了?

    她是瞎了眼,要不是瞎了眼,怎麼能點頭讓桐桐嫁給這麼的人渣?

    這門親事,得好好想一想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23 01:46 PM

第八十六章 舊恩

    講堂後巷呂相府。

    呂相公長孫呂炎剛進府門,小廝就急忙迎上來笑道:“大少爺,相爺讓您一回來就去見他。”

    “嗯?翁翁已經回來了?今天怎麼這麼早?”呂炎看了眼滴漏,還不到酉正,翁翁極少回來的這麼早,讓他立刻過去,難道出什麼事了?

    呂炎神情頓時凝重,啪的收了折扇,大步流星直奔呂相公的內書房。

    內書房,正房前廊下,頭髮半白的呂相蹲在紅泥爐前,拿著把小巧的蒲扇搧著茶爐,旁邊已經擺好了茶席,呂炎長長舒了口氣,看這樣子,翁翁今天早回,大概就是想和他喝杯茶聊聊天,偷個浮生半日閒。

    “今天什麼茶?”呂炎幾步過去,先探頭欣賞茶席,“翁翁這茶席越擺越雅緻了。”

    “不孝的東西!這是你太婆常擺的茶席,連這都不認得了?”呂相回手拍了孫子一扇子。

    “哪能不認得!我就說,看著眼熟,太婆走時,我還小麼。”呂炎趕緊打馬虎眼兒,其實太婆去世才五六年了,那時候他已經十三四歲了。

    “唉,是啊,一眨眼,你太婆都走了六年了。”呂相嘆了口氣。

    紅泥爐上的水滾了兩滾,呂相提起壺,點了兩杯茶,“你太婆說過,水滾過兩滾,沏茶最好。”

    呂炎湊過去一臉專心的聞著茶香,沒敢接話,腦子卻轉的飛快,翁翁今天這麼懷舊,有點不正常,今天是什麼日子?太婆的生日?不是!太婆的忌日?更不是!翁翁和太婆成親的日子?也不是,翁翁常說,太婆嫁給他那天熱的不行……

    那是什麼日子?

    “炎哥兒,明年春闈,你有幾分把握?”

    “啊?噢!”呂炎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幾分不敢說,我就怕落進三甲……我是說……”

    “我也怕你落進三甲。”沒等呂炎想好怎麼彌補,呂相慢吞吞接了句。

    呂炎愣了,翁翁以謙和內斂、溫和無爭著稱,最不願意看到子孫張揚狂妄,往常要是聽到他說這樣的話,指定得提著他的耳朵教訓老大一會兒,今天,有點怪!

    “離明年春闈不到一年,這一陣子既要專心多寫幾篇文章,也要多出去會會文,見識見識各地才子,天下才子,各有所長。”呂相看著杯子裡的茶,語調有十分沉落。

    呂炎敏銳的感覺到翁翁與平時大不相同,極不相同!臉上笑容依舊,眼神卻越來越凝重,專注的聽著翁翁的話,留神著翁翁的神情。

    “湖州有個叫李信的少年才子,現在住在城外紫藤山莊,是綏寧伯世子姜煥璋妻子李氏的族兄,聽說,已經被李氏的母親過繼到膝下了。找個機會,和他認識認識,多多交往,一來,替翁翁看看這個人的人品性情,二來,若是看著好,可交,就跟他多多交好。”

    呂炎愕然,“綏寧伯世子?咱們和綏寧伯府……”

    “不是因為綏寧伯府。”呂相將茶放到几上,長嘆了口氣,“這話要是提起來,年頭就長了。”

    呂相的話突然停住,出神的看著已經灰濛下來的天空,臉上慢慢透出絲絲溫暖的笑意。

    呂炎看著他,安靜的等他從回憶中返回。

    “翁翁小時候,家裡窮的很,你曾祖父去世的早,呂氏一族,你也知道,就是到了你翁翁這一代,才開始立族立祠,翁翁小時候,呂氏族裡……哪有什麼族?就是有幾家窮親戚。那時候,你曾祖母帶著我,真正的孤兒寡母,就靠你曾祖母給大戶人家打絡子過活。”

    呂炎聽的心酸,挪了挪椅子,靠近翁翁坐著,這是他頭一次聽翁翁說起小時候的事,翁翁幾乎沒提過他成親前的事,偶爾一兩次提起,不過只言片語,以至於,他知道翁翁是窮苦書生出身,卻不知道窮成這樣、苦成這樣。

    “那時候,常來找你曾祖母打絡子的,有一戶姓嚴的人家,是商戶,很有錢,那家的太太,慈悲睿智,有一回,那時候我大概七八歲,跟著你曾祖母去給嚴家送絡子。”

    呂相的話停了,出神的看著遠方。

    那天的情形,直到現在,還清楚的如在眼前。

    那天,他拽著阿娘的衣襟,看的眼花繚亂,那間恍若神仙居所的屋子裡,有頂天立地一整面牆的書,她和他差不多年紀,穿著件櫻草黃裙子,漂亮的像個小仙女,她拿了碟子豌豆黃遞到他面前,“這是豌豆黃,是我最喜歡吃的點心,你也嚐嚐,可好吃了。”

    “那一次,嚴家太太頭一回見到我。”呂相喉嚨有些哽,“嚴家太太說我目光明亮,一看就是個讀書苗子,跟你曾祖母說,讓她送我去讀書,她替我出讀書的銀子。”

    呂炎震驚的看著翁翁,這事,翁翁從來沒提過!

    “隔天,我就進了私塾,在私塾讀了一年半的書,那年冬天,剛過了年,嚴家太太讓人把我叫過去,說先生跟她說了,先生學問有限,我再跟著他,就耽誤了,嚴家太太說,縣里沒有更好的先生了,問我願不願意到澤遠書院讀書,就這樣,我就進了澤遠書院。”

    呂相突然長長嘆了口氣,閉上眼睛,好半天,又嘆了口氣,才接著道:“在澤遠書院,我認識了一個叫張遠航的富商子弟,張遠航喜歡讀書,卻不會讀書,他和我十分交好,邀我周遊四方,我和他一起,到處會文,我應付文章詩詞,他負責漫撒銀子,我和他,是知交。”

    呂炎不停的眨著眼,這位張遠航,跟翁翁這樣的交情,他怎麼從來沒聽說過?

    “後來,我考中舉人前一年,張遠航成親,娶了嚴家的姑娘。”

    “就是資助翁翁的那個嚴家?”呂炎驚問道,這可真是太巧了!

    “嗯,張遠航進澤遠書院時,已經和嚴家定了親,我和他結交,最初也是因為嚴家太太的託付,我進京考春闈那年,張遠航出門做生意,狂風巨浪,淹死在洞庭湖。”

    呂炎忍不住緊握拳頭一聲長嘆,怪不得他從來沒聽說過這位姓張的長輩,原來死的這樣早!

    “張遠航留下了一個遺腹女,就是如今綏寧伯世子姜煥璋妻子李氏的母親,張太太。”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23 01:52 PM

第八十七章 舊義

    呂炎不停的眨眼,好一會兒才緩過這個彎兒,“翁翁讓我交好的這位李信,是翁翁的恩人,嚴家那位太太和張老先生的後人,不對,應該是後人的繼子?以前從來沒聽翁翁說起過……”

    “唉,翁翁知道你的意思,這樣的大恩,嚴老太太和張太太都是孤兒寡母……”呂相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低著頭專心的啜了幾口茶。

    “翁翁中進士當年,就娶了你太婆,那時候,安遠侯府蘇老侯爺正當壯年,領著樞密院使的差使,蘇家正是最興旺的時候,翁翁這些年能步步高升,五十歲就進了中書,到如今,做了快二十年的相爺,都是因為蘇家、蘇老侯爺當年的鼎力支撐,打下了基礎,以及,蘇老侯爺無數的遺澤,惠澤到你翁翁、到咱們呂家每個人身上,呂氏一族能有今天,咱們呂家,你們,能有今天的富貴,都是因為有你太婆,因為翁翁娶了你太婆。”

    “翁翁也幫了太婆家,當年,要不是翁翁以性命相搏,哪還有今天的蘇家?”呂炎低聲接了句。

    呂相臉色一下子沉了,“你這話叫忘恩負義!唉,翁翁言重了,翁翁今天,心情有點兒不穩,咱們慢慢說話,話可不能這麼說,當年我能幫到蘇家,那也是因為蘇家把我扶到了能幫他們的位置上。你記著,沒有你太婆,就沒有咱們這個家。我敬重你太婆,無論如何,我不能讓你太婆因為我傷心難過,一點兒都不行。”

    “呃!”呂炎暈了,“嚴家和張家這份大恩,太婆傷心難過什麼……呃!”

    作為呂相最器重最寵愛的孫子,呂炎冰雪聰明,話沒說完,就有所明悟,“難道翁翁的意思,嚴家那位姑娘,對翁翁……呃!嚴家當年嫌翁翁窮?應該不會啊……還是……”

    這樣的話,那可真夠狗血的,可這事太婆怎麼知道的?

    “胡說什麼?你又胡思亂想到哪兒去了!”呂相一巴掌拍在呂炎頭上。

    “好好聽翁翁說話!翁翁當年中了進士……中進士當天,就寫了書信,讓人星夜趕回去,求娶嚴氏。”呂相聲音極低極緩,透著無盡的感慨, “嚴氏沒答應,一絲話縫都沒留,她和張兄伉儷情深得很……唉。”

    “呃!”這下呂炎真是要多方就有多方了,怪不得太婆知道,這真是這個這個,那個那個……無話可說。

    “綏寧伯府的事,你聽說了?”呂相倒很淡定,呂炎趕緊點頭,“聽說的不多,不過也夠了,姜煥璋前天被晉王點了長史,我就趕緊讓人打聽綏寧伯府,那綏寧伯府,就是一堆笑話兒,不過姜煥璋風評倒不錯,風儀出眾,為人謙和,很有幾分才名,說是慎獨的功夫也不錯,成親前都說好,沒聽說什麼不好的,成親後有點風聞不大好,特別是聽說成親後突然迷上了表妹顧氏,鬧的挺過份,顧家,翁翁也知道,就是一灘臭不可聞的爛泥沼。”

    “晉王很有心眼,也很有幾分才具,他欣賞姜煥璋,讓他做晉王府長史,肯定不只是因為姜煥璋風儀好,為人謙我,這個姜煥璋,只怕很有幾分才幹,你要慎重看待他。”

    “是!”呂炎鄭重答應,翁翁看人眼光之準,處事之圓滑老辣,滿朝文武中翁翁要是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包括墨相。

    “顧氏的事。”呂相眼睛微瞇,“這中間必有緣故,這事我讓人留心,你不用管了。你還沒成親,這夫妻間的事,好不好的,你不懂。”

    “是。”呂炎忙答應,翁翁心細如髮,極能設身處地替人著想,這一條,自己不知道修練多少年才能及翁翁一半。

    “張太太突然過繼李信,只怕和姜煥璋獨寵顧氏、李氏被迫避出城外靜養有關,只怕是覺出女兒遇人不淑,所以打算支撐起李信,用李信為娘家,好替女兒支撐,唉!父母心!”

    呂相這一聲嘆息極其痛心,“炎哥兒,你爹和你叔,才具都很一般,咱們這個家,是要從我手裡,直接交到你手裡,翁翁受過的這份大恩,你也得替翁翁擔待一二,頭一條,你先替翁翁好好看看這個李信,若好,萬事皆好,若不好……”

    呂相眼神驟然陰寒冷利,“總不能讓張太太和她那個小閨女腹背受敵。”

    呂炎神情一肅,點頭道:“翁翁放心,這兩天我就找機會‘偶遇’一下這個李信。”

    呂炎出去,呂相一個人坐在夜色中,直坐到夜深露濃,才慢騰騰站起來,伸展了下胳膊,揚聲叫道:“老胡!”

    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急步進來,“相爺?”

    “你親自去一趟上元縣,叫他去城外紫藤山莊找一個叫李信的混口飯吃去,明天一早就去,跟他說一聲,煩他好好替我看看這個人,要看的清清楚楚!”

    “是。”看來老胡十分明了呂相說的這個他是誰,乾脆的應了一聲,退出幾步,轉身出去了。

    吳嬤嬤一直忙到半夜才回到家裡。

    一路挪回來,吳嬤嬤渾身疼的象散了架一樣,心情要多惡劣有多惡劣。

    水雲間那場事,她從胳膊到腰,一大片淤青,身上的傷疼的難受,錢管事全家被發賣,更讓她從沒有過的心灰意冷。

    和從前不同,今天的她,半點心情都沒有,她看到夫人就覺得厭惡的刺眼,聽到有人提大爺,就無比刺心,看到顧姨娘,更恨不能咬她幾口。

    原本,好好的日子,她的小莊子……

    吳嬤嬤家是一座不大的兩進小院,一進二門,吳嬤嬤看到上房燈火通明,這火氣一下子就又竄上來了。

    這都後半夜了,還這麼燈火通明,這得費多少燈油錢?

    這一大家子,連一個懂事的都沒有!也不睜眼看看現在都什麼情形了,她這差使,還不知道做到哪天呢,從前那些好處,只怕從今天起就一丁點兒都沒有了,這府裡說不定哪天轟一聲就倒了呢!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23 02:23 PM

本帖最後由 sheauyah 於 2016-11-23 02:33 PM 編輯

第八十八章 錢婆子1

    吳嬤嬤剛要張口惡罵幾句,上房簾子掀起,一個衣履鮮亮,年紀和她差不多大的婆子從屋裡出來。吳嬤嬤只一眼就認出來了,“唉喲!是你?你怎麼來了?你瞧瞧我這話說的!見到你,我這是太高興了,你什麼時候到的?等了多大會兒了?”

    眼前這位是錢管事的堂妹,從前她和她都是陳家的下人,她們兩家住的門對門,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一起進陳家當差,她被挑到陳夫人身邊,後來陪嫁到了姜家,錢婆子則被挑進陳家老太太院裡,後來求了恩典,放出來嫁到了外頭,錢婆子的婆婆是官媒,錢婆子嫁過去,就接了婆婆衣缽,如今也混到了二等身份,常在京城大戶人家走動說媒。

    兩個人從孩提一路走到現在,一直彼此相當,誰也沒落下誰,這交情就極其深厚了。

    “足足等了一下午了。”錢婆子嘴唇略薄,喜眉笑眼,渾身上下抖落著一點都不讓人討厭的精明,“今天一大早就聽說你們府上出了事,得了信兒,我先去了一趟城外,從城外就直接趕到你這裡來了,已經嘮叨了一頓午飯、一頓晚飯了。”

    “唉,可不是出了事,淨是大事,錢管事家怎麼樣?你知不知道信兒?那一大家子……”吳嬤嬤兔死狐悲,是真的很替錢管事難過。

    “沒事沒事,咱們進屋說。”

    兩人手拉著手進了屋,在炕上坐了,吳嬤嬤媳婦撤換新增,擺了半桌子點心,又沏了壺新茶,出去在廂房做針線看著孩子睡覺,等著聽婆婆使喚。

    “他一家子,照我看,倒是因禍得福了。”錢婆子一臉笑,“這事出得急,等我得了信兒趕緊找過去的時候,說二哥一家子已經被人買走了,唉,你不知道,我當時腿一軟,人就坐到地上了,這心裡難過的……”

    “可不是!”吳嬤嬤想著現在府裡的亂相,說不定哪天,自己這一家子也跟錢管事一家人一樣了,這一想,只覺得滿肚皮淒惶,眼淚都掉下來了。

    “也不知道誰買走的,我到處打聽,半點信兒沒有,唉,我難過的,一天裡哭了五六回!誰知道今天一大早,二哥突然託人捎話給我,說一家人都沒事,就在離城五里多路的一處莊子裡,我得了信兒,趕緊就趕過去了。過去一看,你猜怎麼著?二哥一家子住在座三進的新宅院裡,屋里屋外,一色都是嶄新齊全的,我去的時候,和給二哥看病的大夫前後腳,你猜是誰?是胡一貼的大兒子胡大先生。”

    “喲!這可真是遇仙了!”吳嬤嬤愕然。

    “遇仙倒沒遇仙,是你們府上大奶奶打發人把二哥一家子買下來,安置到她娘家莊子裡的,胡大先生,說是你們大奶奶身邊一個姓萬的嬤嬤打發人去請的。”錢婆子半點關子也沒賣,極其爽快的交了底。

    吳嬤嬤更加愕然,“我們府上大奶奶?李大奶奶?她這是要幹什麼?”

    “二哥見了我,哭的什麼似的,說他親耳聽到大爺吩咐人牙子,說身價不拘,一定要把他們一家子賣到天涯海角,要讓他們一家子都活不成,說要不是大奶奶,他們一家門,這回只怕就要滅了門了。唉!”

    錢婆子重重嘆了口氣,巴掌連連在大腿上,拍的啪啪響。

    “我就想不明白了,二哥那樣的人,到底因為什麼,能把大爺惹成這樣?二哥跟我說的那些,我總覺得二哥沒跟我說實話,就他說的那點子事,能把大爺惹成那樣?照他說的那樣,他就沒做錯什麼事,都說你們大爺謙和大度,就算不謙和不大度,那點子小事,頂了天,打幾板子不就行了?怎麼就……”

    “就那一點子小事!”吳嬤嬤感慨萬千的打斷了錢婆子的事,“這事真不怪你二哥!別提這個了,一提我就堵的難受,我告訴你,我們大爺如今被五通神上了身,不是從前的大爺了,混帳的沒法說!”

    一提這些事,吳嬤嬤氣的胸口一陣接一陣悶痛,“別說這個了,我就告訴你,這事一點兒都不怪你二哥,你二哥就是倒霉,一頭撞上五通神了!大奶奶怎麼會幫你二哥一家子?”吳嬤嬤問起自己最關心的事。

    “大奶奶那個陪房,萬嬤嬤,我走的時候正好碰上她來,她跟我說了好一會兒話,讓我放心,說我二哥那條腿,是因為護大奶奶的嫁妝才被顧家人打斷的,被大爺發作發賣,也是由這件事上起來的,說她們李家有恩必報,也從來不虧待忠心侍主的僕從下人,說是等二哥腿好了,就找間鋪子讓二哥去當帳房,還說二哥家兩個小子年紀也不小了,在家閒著可不是事,她這兩天就帶二哥家那兩個小子去幾個鋪子裡讓掌櫃瞧瞧,看在哪間鋪子當學徒合適,你說說,是不是因禍得了福了?”

    錢婆子看起來對二哥的遭遇滿意極了,她確實滿意極了,能搭上李大奶奶這樣有情有義,有銀子又大方的人家,往後這好處指定少不了,就今天這一趟,不過遞幾句話,一點難處都沒有,萬嬤嬤一出手,就先給了十兩銀子車馬費!

    “大爺發作了人,大奶奶竟敢偷偷帶走,這膽子可不小。”吳嬤嬤不知道在想什麼。

    “瞧你這話說的,大奶奶是大爺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妻,照正禮上說,夫妻敵體,這一家子裡頭,夫和妻,一個主外一個主內,可沒有什麼誰尊誰卑的分別,就算是死了進祠堂,也是一左一右並排擺,誰也不比誰低半分!”

    錢婆子張口駁回了吳嬤嬤的話,若論這些,她是行家!

    “大奶奶可犯不著怕你們大爺,再說了,都說妻賢夫禍少,你們大爺,你也說了,就跟五通神附身一樣,他做的這事,難道妥當?你們大爺做了不妥當的事,大奶奶在背後替他描補,這才是真正的賢惠呢。”

    錢婆子這個職業媒婆可不是白當的。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23 02:31 PM

本帖最後由 sheauyah 於 2016-11-23 02:33 PM 編輯

第八十九章 錢婆子2

    “話是這麼說……”吳嬤嬤想著大爺大奶奶這對彆扭夫妻,大爺對大奶奶半分情份也沒有,大奶奶對大爺……從前還好,現在看,也不像是個有情份的樣子,真是為了替大爺描補?

    “你們府上,現在到底怎麼樣了?聽說讓顧姨娘當家理事呢?”錢婆子嘴巴的功夫還在第二,察顏觀色的本事才是第一。

    “唉!”這一問勾出了吳嬤嬤滿肚皮牢騷,對著錢婆子,從頭到尾、從裡到外,說了個嘴角冒白沫。

    “唉喲!這顧姨娘簡直就是喪門星!”

    “唉喲喲,這還得了!”

    “這是瘋了,怎麼能這樣……”

    錢婆子開始還能恰到好處的驚嘆,等聽到姜煥璋真給了顧大爺十萬銀子,就淡定不住了,“怕是你看錯了吧?十萬銀子?十萬?真就是……十萬?外頭都說是假的?”

    “我親手拿,親手點的!要是我看錯就好了!”見錢婆子驚愕成這樣,吳嬤嬤倒顯的淡定了。 “我親眼看著,一張張點出來,嶄新的銀票子,一千一張,統共一百張,不光我,萬嬤嬤也在,從大奶奶的清暉院,從後頭到前廳,是我跟萬嬤嬤一起去拿,在大奶奶那兒點了一遍,到前面又點了一遍,點給顧大爺和顧老爺時,大爺就在旁邊看著,那麼多眼睛看著,能錯得了?就是十萬兩!十萬兩銀票子!一個子兒也錯不了!”

    錢婆子拍著胸口,一聲接一聲喘粗氣,姜家大爺這不是五通神附體,他就是五通神!

    “這銀子拿的太容易,到第二天,顧家那一幫土匪,又打到我們府上來了!我跟你說,要說那姓顧的賤人沒跟她爹她哥裡應外合,我就把這腦袋割給他!”

    “也……不一定。”錢婆子總算從震驚中緩過口氣,“她已經進了姜家門,是大爺的人了,她又不是傻子,這麼禍害姜家,她有什麼好處?”

    “有什麼好處?”吳嬤嬤一陣陣冷笑,“開頭我跟你一樣,也這麼想,也想不通,那賤貨叫她爹她哥來搶了姜家,她能有什麼好處?後來,我就想通了!”

    吳嬤嬤猛拍了一巴掌,挪了挪,湊近錢婆子,“你想想,她夥同她爹她哥,搶的是誰的東西?是大奶奶的!都是大奶奶的嫁妝!把大奶奶的東西搶回她們顧家,她爹她哥能少了她的好處?她們顧家,我跟你說,這一場事,連東西帶銀子,咱不敢多估,少說也得搶了二十二三萬兩銀子!”

    “這麼多!”錢婆子這一聲驚叫聲音更高,顧家發大財了!

    “就這,還不知足,昨天就急吼吼讓人過來找我要鑰匙,說要點一點大奶奶剩下的嫁妝,你說,經她的手一點,還能有剩?連根草都不能給你留!”

    “唉喲我的心!我這心口!吳姐姐,這人,怎麼能有這麼不知足的?”錢婆子捂著胸口,她真覺得胸口有點痛了,這注大財,發的也太容易了!

    “這回你想通了吧?這是頭一條好處,第二條好處,就更大了。”吳嬤嬤一臉冷笑,“我們大奶奶本來就病著,幾個大夫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靜養,千萬不能勞神生氣,你說說,剛嫁進來兩個來月,嫁妝被一個小妾叫了家裡一群土匪抄了個一乾二淨,你說說,這事擱誰身上,不得氣個死去活來?”

    “啊?這是打著氣死大奶奶的主意?這也太歹毒了!”錢婆子已經想到了,但還是滿臉愕然一聲尖叫。

    “就是這個主意,唉,說起來,大奶奶算是個有肚量能容忍的,可就是這樣,也氣的病重了不知道多少,反正走的時候,是橫著抬出去的。就這樣了,我們那位爺,還說大奶奶裝病,你瞧瞧!這是正宗的失心瘋吧?也虧的親家太太果斷,當天晚上,就讓人把大奶奶接回娘家了。唉,就這樣了,親家太太還給大爺留了幾分臉面,說是大奶奶的病得靜養,搬到城外,聽佛法方便。”

    “唉喲喲!”錢婆子兩隻手拍的啪啪脆響,“你們這位顧姨娘,這便宜可佔大了,搶光了大奶奶的嫁妝,又把大奶奶硬生生擠出了綏寧伯府,這往後,她跟你們大爺就能當正頭夫妻過日子了?這事,夫人還能裝看不見?一點都不管?”

    “夫人那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伯爺荒唐成那樣,她一個字不都沒說過,你跟她說,她就生氣,說伯爺怎麼能錯?大爺從兩三歲,能把話說齊全起,也就沒錯過了,大爺要是錯了,她就哭命苦,不是大爺有錯處,是她命不好,別的還好,就這一條,神仙也勸不下來!”

    吳嬤嬤一提夫人,真是氣兒不打一處來。

    “吳姐,咱都不是外人,我說句不中聽的話,從前在陳家,覺得陳家下人當起來真是沒意思,現在姜家,我看哪,還不如陳家呢。”錢婆子開始往把吳嬤嬤往某個方向扯。

    “這是實話!別的都不說,咱就說說這人心,你說我從十來歲起,就在夫人身邊侍候,跟著夫人嫁進這姜家,一直到現在,你說我對夫人,忠心耿耿這四個字擔得起吧?前兒那一場事,我這裡,從胳膊傷到腰窩,淤青的沒法看,傷的不輕,咱們都是上了年紀的人,傷了胳膊,又受了那場閒氣,能有個好?我就病了。”

    “我還不知道您病了這事,現在好點沒有?”錢婆子趕緊慰問。

    “就是這一片,慢慢也能好,不提這個了,你說我盡心盡力侍候夫人這麼些年,我傷了胳膊,病了這事,她不是不知道,可她一趟也沒打發人過來看看我過,這就算了,人家到底是主子,可今天一早,那府裡著急忙慌的打發人硬把我叫進去,她見了我,連一句你怎麼樣了,好了沒有都沒問!”

    吳嬤嬤一臉傷心,“不問也就算了,那是主子,可她當著滿屋子的人,張口就訓斥上了,說她病著,我偏偏這事那事的找藉口在家裡躲清閒,說她平時對我那麼好,沒想到我是個忘恩負義的東西,你聽聽這話,你聽聽,我氣的……真是……”

    吳嬤嬤用力捶著胸口,簡直想嚎啕大哭一場。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23 02:38 PM

第九十章 錢婆子3

    “你跟夫人計較這些?唉喲!那可是你自己給自己找不自在!夫人甚麼樣的人,你還不知道?從前我娘說過,擱夫人眼裡,下人都不是人,不但不是人,連隻貓狗都不算,養隻貓養隻狗,你還得摸摸拍拍誇幾句呢!”

    “可不是。”吳嬤嬤看起來更加垂頭喪氣,“妹子,老實說,今天從府裡回來,路上我就想了,這差使當的真是沒意思,我都這把年紀了,真不想再操這個心,再這麼難為自己,妹子你不知道,現在這府裡……”

    吳嬤嬤一陣比一陣更難過,大爺把綏寧伯府交到了顧賤人手上,自己再當這差,還有什麼意思?

    “我替夫人操碎了心,熬燈熬油熬了這麼多年,要是大奶奶接手管了,那是正經主子,咱們沒什麼好說的,就該大奶奶管!可如今,大爺竟然一張嘴,就把這府裡交到了姓顧的手上,姓顧的是個什麼貨色咱們先不提,你說說,我這幾十年,這算什麼?沒有功勞,連苦勞也沒有了!不瞞妹子說,剛才回來的路上,我盤算了一路,想著明天就跟夫人告個老,我不想幹了,這還有什麼意思?這幾十年,都白操勞了!”

    吳嬤嬤又想到了她那座二百畝地的小莊子,難過的抹起了淚,這回,她是真傷心,真心灰意冷了。

    “你這麼想可不對。”見話說到了這裡,到火候了,錢婆子趕緊往裡遞話,“我跟你想的不一樣,我就打個不妥當的比喻,吳姐你現在,就跟多年的媳婦熬成婆一樣,正是好時候呢。”

    “你這話說的稀奇。”吳嬤嬤驚訝的看著錢婆子,一時轉不過來彎。

    “你聽我說,這媳婦跟婆婆有什麼分別?不就是那媳婦都是幹活的,婆婆都是挑刺兒的,婆婆好當,媳婦難做!這綏寧伯府你管了這麼些年,滿府都是你的人,不管誰當家,只要你想知道,能有你不知道的事兒?這跟在你手裡有什麼分別?要說分別,就是如今總算有個替你操心這事那事的人了,不用你親力親為,這有什麼不好?你就站在夫人邊上,看著她做事,哪兒好了,哪兒不好,你看明白了,該怎麼就怎麼樣,這有什麼不好?”

    錢婆子這話說的算是比較委婉,可吳嬤嬤一聽就明白了,先是睜大了雙眼,接著就慢慢悟過來了,“這話……可不是,可這要是大奶奶,那是名正言順,可現在,把堂堂伯府交到一個姨娘手上?偏偏這個姨娘髒心爛肺,連手腳都不乾淨……”

    “那不是更好?真要是大奶奶當家作主,她是正經主子,真有哪兒不妥當,你想說一句,怎麼著也得掂量再三,想好了再說,說不定再三掂量後,還不敢說了呢。現在多好,一個婢妾,你見了她,給個半福就是給她天大的臉面了,要是哪兒不妥當,這話說起來多便當? ”

    錢婆子還沒說完,吳嬤嬤就明白過來了,“妹子這話……到底是妹子見多識廣,果然比我有見識,這話在理,可不是這樣,操心費力的,有什麼好?倒不如退一步,好好歇一歇,多謝妹子指點,這事,我可得好好想想。”

    “吳姐姐,還有句話。”錢婆子掂量著怎麼說合適,這幾句話,可真是看在幾十年的交情上,誠心誠意指點她了。

    “你說!”吳嬤嬤心情正好,急忙示意錢婆子。

    “吳姐姐,咱們年紀都不小了,你還能當幾年差?我還能說幾年媒?都得打點打點往後的事了,我的事先不說,姐姐在姜家,現在就得打算打算,下一步該往哪兒走,那府裡,誰是靠得住的,誰是靠不住的。”

    吳嬤嬤神情凝重了,她兩個兒子,大兒子前年病死了,留下一個小孫子,小兒子七八歲上到大爺身邊侍候,有一年初春,替大爺上樹拿風箏,摔下來傷了肺經,綿綿纏纏病到現在,一天天吃的藥跟飯一樣多。

    她媳婦在家裡帶孩子侍候病人,已經忙的脫不開身了,她和老伴當差,老伴做莊​​頭,剛嫁過來那幾年還好,後來,莊子一個個被賣出去,她使盡全身力氣,才沒讓老伴跟莊子一起賣給別人家,老伴就會種地,可莊子沒了,這些年一直在門房上混口飯吃,去年李家替姜家贖了兩個莊子回來,她求了夫人恩典,可那兩個莊子交給姜家時,張太太已經定好了莊頭,為了這件事,她氣的半個多月睡不著覺,末了,也只好抹下臉求了張太太,讓她老伴到莊子上打個雜。

    這一大家子,這幾十年,就全靠著她。

    要不是因為這個,這管家不管家的,她也不計較,可如今,這管家的事,就算錢婆子不說,她也知道,不管是落在大奶奶手裡,還是大爺交給顧姨娘,反下是不可能再留在她手裡了,這往後的打算,能怎麼打算呢?

    “你看看,你這麼個聰明人,怎麼糊塗起來這麼糊塗。”錢婆子推了吳嬤嬤一把,嗔怪道:“這眼前不是就有現成的路子?我二哥一家,你不知道我二哥二嫂多高興,說可算掉進福地裡了,說了不知道多少遍!”

    “你是說大奶奶?”吳嬤嬤皺著眉頭,大奶奶這一頭,她不是沒想過,可大奶奶身邊有的是能人,哪裡顯得出她?就是萬嬤嬤,平心而論,她比萬嬤嬤真差了不少。 “大奶奶身邊淨是能人,哪用得著……”

    “以前用不著,現在可就用得著了。”錢婆子斜著吳嬤嬤。

    “顧姨娘?”

    “您說呢?”錢婆子往前挪了挪,“我知道吳姐的意思,大奶奶身邊能人太多,咱們這樣的,論本事不出尖兒,論情份,咱們跟她有什麼情份?可如今現有送上門的機會,姓顧的那妮子真要是把你們綏寧伯府打理的妥妥當當,那大奶奶這面子往哪兒擱?”

    “不光面子,只怕她要老死在城外了。”吳嬤嬤撇了撇嘴。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24 11:04 AM

第九十一章 靜寂安寧

    “對啊!你要是能幫她一把,這份人情得多大?到她回來的時候,吳姐,你也這把年紀了,乾脆就告個老,大奶奶還能虧待了你?”

    “大奶奶那份嫁妝,可都交到府裡了。 ”吳嬤嬤動搖了,那天聽到二百畝上好水田時,她就動搖了,可惜那田眨眼就飛了。

    “你看看,你又糊塗了不是!”錢婆子拍著手,“李家出了名的有錢,那張太太可是號稱湖州女財神的,女財神家就那點銀子?我跟你說,照我這雙眼睛看,擱你們大奶奶手裡,銀子最不值錢!”

    “照理說,這府裡早晚是大奶奶的。”吳嬤嬤開始轉口風,“堂堂伯府,讓個小妾主持中饋,哪有這樣的規矩?”

    “可不是,正理在這兒呢。”錢婆子瞄著吳嬤嬤,等著她自己說那句瓷實話。

    “我也不敢多想,就是萬嬤嬤前兒說的,二百畝上好水田的一個小莊子,讓我們一家子往後有個依靠。”吳嬤嬤做了決斷。

    “我看這樣,我替吳姐跑一趟,咱們這人情不能做到暗地裡,這事咱們直接找大奶奶不妥當,我去找萬嬤嬤,只要她能給句瓷實話兒……”

    “那我就實實心心幫大奶奶這一回!”吳嬤嬤痛快的接了後一句話,錢婆子眉開眼笑,“那我替姐姐跑這一趟!今天太晚了,明天天一亮我就出城!”

    錢婆子下炕告辭,喜滋滋出門上車,這一趟,五十兩銀子到手了!

    深夜,京城外那座常年寂然無聲的重雲離宮和平時一樣,只稀疏的亮著幾盞長穗宮燈,值夜的太監敲著更梆,隔半天,有氣無力的喊一聲,慢吞吞的走過。

    重雲離宮東南角的靜安殿,看起來也和往常一樣,燈火默然,人聲靜寂。

    靜安殿原來叫光華殿,寧皇后住進來之後,皇上親筆寫了如今的殿名賞賜過來,據說,這殿名是周貴妃起的。

    靜安殿正殿東間,厚重的簾子垂的嚴嚴實實,殿內燈火明亮。

    寧皇后一件本白繭綢夾衣,一條靛藍素綢裙子,端坐在榻上,看著跪在塌前的黑衣人,抖著嘴唇,半晌,話沒說出來,眼淚先撲簌簌往下落。

    侍立在榻前的素心低頭轉身,擰了只濕帕子遞上去。

    寧皇后接過濕帕子,按在眼上,片刻拿開,深吸了口氣,平復下激蕩的心情,看著黑衣人道:“我記得你,當初和小七一起學功夫的人裡,你學的最快。”

    “娘娘過獎!”六月磕了個頭。

    “你還是叫六月?”

    “是,七爺說,小的姓陸,叫六月最合適。”六月抬起頭,看了眼寧皇后,心裡一陣難忍的酸澀,急忙低下頭,不忍再看。

    他心目中的大娘子,還是當年的樣子,衣履光鮮,神彩飛揚,縱馬而來,人未到,笑聲先來……

    眼前這個形容枯槁的中年婦人,不是大娘子!

    “小七到哪兒了?他到京城來幹什麼?”寧皇后緊擰著眉頭。

    “再有四天,七爺就能進京城了,侯爺說,七爺太淘氣,讓他進京城,到皇上身邊做幾年侍衛,一來這是寧家對皇上的忠孝之心,二來,也好拘拘七爺的性子。”

    “你是沒說實話,還是不知道?”

    “回娘娘,小的不知道。 ”六月頓了頓,“不過,七爺把能帶的人手全帶來了,包括道上的好些人手。 ”

    寧皇后臉色微白。

    阿爹遞信說要讓小七進京,她就想到了,往家里傳信不容易,她也知道阿爹的脾氣……

    等見了小七再說,她一定要把小七勸回去,搭上她一個就夠了,不能再把整個寧家扯進這個抄家滅族的巨大危險之中!

    “小七讓你來這一趟,什麼事?”

    “回娘娘,七爺讓小的跟娘娘說一聲,他到了京城,暫時不過來看望娘娘,讓娘娘別擔心他,七爺說,等他在京城立住腳步,心裡有了數,再來和娘娘說話。”

    寧皇后輕輕舒了口氣,“小七懂事多了。”

    “娘娘放心,七爺如今厲害著呢。”六月從背上解下兩隻大黑袋子,雙手托上,“七爺還讓小的把這兩袋榛子給娘娘送過來,七爺說,這是今年咱們後山上結的榛子,七爺親自去撿,夫人親手炒的。”

    寧皇后眼淚奪眶而出,似哭又似笑,“小七就會胡鬧……家裡,都好吧?”

    “都好!”六月只答了兩個字,七爺吩咐過,要是問到家裡,只說都好。

    “那就好,你回去吧,告訴小七,萬事小心,一定要護住自己。”

    “是!娘娘,七爺吩咐小的問娘娘一聲,能不能給五爺請個安。”

    寧皇后一愣,沉默片刻,吩咐素心,“去把五哥兒帶來。”

    素心答應一聲,片刻功夫,就牽著個七八歲年紀,十分俊美的小男孩進來,五皇子就住在這正殿西廂。

    五皇子睡眼惺忪的打量著六月,六月上前半步,跪在五皇子面前,抬頭仔細打量五皇子,從上到下,迅速看了一遍,伸手去握五皇子的手腕,一邊笑道: “都說三輩不離姥娘門,五爺跟七爺長的真像。”

    “你跟小七說,五哥兒很好。”寧皇后看著六月捏在五皇子腕部的那隻手,有幾分無奈。

    “娘娘恕罪,七爺再三囑咐……”六月忙鬆開五皇子,有幾分尷尬的挪了挪,面向寧皇后,磕頭陪罪。

    “唉。”寧皇后神情更加凝重,“你跟小七說,我想快點見到他。”

    “是!”

    “這是七舅舅的人?七舅舅什麼時候到?”五皇子突然開口問道。

    “一會兒阿娘和你細說。”寧皇后溫聲答了句,轉頭看向六月,“你趕緊回去吧,萬事小心。”

    “是。”六月站起來,沖寧皇后和五皇子長揖告退,又沖素心拱了拱手,隱入窗簾後,眨眼不見了。

    紫藤山莊外,傍晚,文二爺從一頭老驢上下來,牽著驢,圍著那架燦若雲霞的紫藤看了半個圈,這才穿過紫藤架,走到台階前,仰頭看著半開半掩的大門,也不上台階,只扯著嗓子吼道:“有人沒有?”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24 11:18 AM

第九十二章 二爺來了

    門房應聲而出,“這位老先生,您找哪位?”

    “你們主家姓李?”文二爺撮著牙花子,“有個叫李信的沒有?”

    “老先生找我們家大爺?請問老先生貴姓?小的好去稟報。”門房客氣恭敬依舊,太太規矩大,客人再無禮,自家也不許失禮。

    “你讓他出來,我跟他說幾句話。”文二爺沒報貴姓,他不認識李信,李信肯定連聽也沒聽說過他,報了也沒用。

    “這位老先生,實在不好意思,我們大爺今天午後陪我們太太到寺裡上香去了……”

    “他不在家你還問我貴姓?還稟報?稟報個屁!”文二爺脖子一梗發怒了,門房一臉無奈的看著他,“老先生,您也沒問我們大爺在不在家不是?我們大爺和我們太太不在家,我們姑奶奶在家呢,您報個貴姓,小的也好跟我們姑奶奶稟報一聲。”

    “算了,給我搬把椅子,我就坐在門口等你們大爺!”文二爺一肚皮不高興。

    昨天半夜他被老胡揪起來,讓他到這破地方找​​人看人,一個待考的舉人,讓他來幹什麼?有什麼好看的?他又不會湊那些臭不可聞的八股文章,他學的是治國平天下的大學問,偏偏相爺就是不讓他入幕門下,哄他說什麼另有大用……

    兩個門房,一個趕緊搬了把椅子出來,又挪了張矮几,泡了壺茶又拿了兩碟子點心放好,另一個門房飛奔進去稟報李桐。

    李桐聽門房描述完,愣了下,忙讓人去叫綠梅。

    “那位文二爺,是說不來?不是別的意思?你聽清楚了?”綠梅一進來,李桐劈頭問道。

    “對。”綠梅一愣,她昨天稟報的那樣清楚,姑娘怎麼突然這麼問? “我照著姑娘的吩咐,說聽說文二爺學問淵博,通曉百事,我家大爺想請先生進府,時常指點一二。他連我們姓什麼,大爺是什麼樣人,一個字都沒問,就擺著手說不行,然後就把我往外趕。”

    綠梅趕緊再說一遍,“我就搶著話說,說我家大爺少年才子,才二十歲就中了舉人,明年的春闈,也有六七成把握呢。他就說,他不會哄孩子。然後就不容我說話了,一臉凶相,揮著手往外轟我,吼著讓我走,讓我別煩他,說他一不會哄孩子,二不會寫狗屁八股,讓我趕緊走。我一張嘴,他就走走走的吼,沒辦法,我只能回來了。”

    李桐深吸了口氣,雖然知道這位文二爺行事古怪,可綠梅請他,他連話都不讓綠梅說完,半點話縫都沒留,怎麼今天又突然跑到門上來了?

    還有,他怎麼知道他們住這裡,怎麼找到這裡來的?

    “你到門口看看,剛才門房說有人來找大爺……”李桐的話猛的一頓,“你提過大爺名諱了嗎?仔細想想,提過沒有?”

    “沒有!”綠梅極其肯定,“別說大爺的名諱,連咱們姓李都沒來得及提!”

    “那他怎麼知道大爺叫李信?”李桐覺得更加納悶了,這個文二爺來,好像不是因為昨天綠梅去請他,也許也不是來給大哥當先生的,那他來幹什麼?

    “聽門房說的樣子,像是文二爺,你去看看,要真是他……”

    李桐的話頓住,皺起了眉,文二爺的精明,她太知道了,而且,這個人跟別的讀書人不一樣,或者說,他根本就不能算是讀書人,他對所謂的道德嗤之以鼻,還說什麼聖人才是真正的禍害,說道德都是用來沽名釣譽、謀取利益的,他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修身修的是心眼和狠辣,沒道德半文錢的事……

    當初,他說過她,說她根本不知道什麼叫修身齊家……

    “是他,你就請他進來,別的,他不說,你一句別多問,等大哥回來再說。他要是不肯進來,你也別多話,回來就是了。”

    綠梅答應一聲,急步往院門外去,李桐看著她出去,猶豫了下,站起來跟在後面,“水蓮,跟我過去瞧瞧。”

    綠梅一口氣沖到大門口,一腳踏出門檻,果然是那位根本不讓人說話的文二爺。

    文二爺抬眼看到綠梅,嚇了一跳,差點跳起來,“怎麼是你這丫頭?”

    “咦,真是你,你怎麼知道我們住在這兒?”

    兩個人指著對方,一起叫起來。

    文二爺眼珠轉了半轉,斜著綠梅,不說話了,他等她說。

    “文二爺是跟我們後面來的?嗯……您已經打聽過我們大爺了?也打聽過我們李家了?二爺真是細心,外頭風大,二爺進家裡坐吧,大爺一會兒就回來了。”

    “嗯。”文二爺板著臉,'嗯'了一聲,將那頭老驢遞給跟出來的門房,“這驢可金貴得很,先好好洗乾淨,再用黑豆拌細料餵飽了。”

    “是,您老放心。”門房答應的客氣恭敬,文二爺面色相當不善的斜著門房臉上的笑容,斜了好一會兒,才背著手,示意綠梅前面帶路。

    綠梅看著一臉不善斜著門房的文二爺,姑娘說他今年三十來歲,門房稱他'您老',他這是生氣了,可他這長相,說六十都行,這可不能怪門房!

    剛轉進二門,沒走幾步,文二爺就停下了,仰起頭,不停的抽抽鼻子,“咦,這是什麼味兒?羊肉?”

    “有味兒?我怎麼沒聞到?”綠梅跟著抽鼻子,哪有什麼味兒?大廚房離這兒可不近,“您真聞著羊肉味兒了?先生這鼻子真好,我們家今天是殺了頭二歲的羯羊,大爺剛從湖州老家過來……”

    “兩歲的羯羊!怪不得,我就說,嗯!就是這個味兒,這味兒……嗯,香!這羊不錯,在哪兒燉著呢?你先帶我去瞧瞧!二年的羯羊,可是好東西,你們廚房裡可別亂加東西亂燉給糟蹋了,趕緊走!帶我去瞧瞧,我得給你們廚房指點指點!”

    文二爺抽著鼻子,背著手直著頭往前衝,哪裡還用綠梅帶路,他順著味兒,奔著廚房就過去了。

    綠梅跟在文二爺後面一路小跑,跑的氣都喘起來了,前面文二爺已經順著味兒,準確的找到大廚房,一頭扎進了廚房院子。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24 11:25 AM

第九十三章 一鍋羊肉

    文二爺一頭衝進廚房院子,順著味兒,直奔著那一大鍋羊肉就衝了上去。

    把正在廚房裡忙碌的僕婦們嚇了一跳,正要呵斥趕出去,綠梅跟在後面跑進來,一手扶著門框,氣喘吁吁衝大家擺手,“別!是我……我帶進來的,是……我……沒事……”

    “這是新請的廚子還是怎麼著?進門先奔廚房來了!”正拎著長竹筷看羊肉燉的怎麼樣的小悠姐,打量了一眼文二爺,轉頭問綠梅。

    綠梅拍著胸口,勉強透過口氣,“不是,是給大爺請的先生,先生……先生他……”

    他竟然聞著味兒不管不顧先奔這兒來了!

    “這羊肉好了!已經好了!火候到了,就這樣最好!快快快!熄火!快把火熄了!”文二爺已經圍著羊肉鍋轉了大半圈,被小悠擋著,回身又轉了半圈,手在熱氣騰騰的鍋上面揮來指去,恨不能伸手進去撈一塊。

    這些年他一直很窮,這一兩年手頭更是緊的可憐,偏偏從去年到今年,羊肉又貴的出奇,就算是他看不上的最老的羊,也貴到他根本買不起!

    他不嘗羊肉味兒,已經有小兩年了,這小兩年,他也就偶爾吃幾塊豬頭肉解解饞,雖說豬頭肉也是佳品,可跟羊肉一比……

    這會兒,這樣絕品好羊肉滿滿騰騰燉了一鍋,這香味,這翻騰的大塊大塊的肉,這鮮嫩的羊湯……文二爺攢了小兩年的饞蟲全湧上來了,饞的他兩隻眼睛都紅了,除了鍋裡的羊肉和羊湯,別的……還有別的嗎?

    “這是誰給大爺請的先生?就這樣式的?”小悠鄙夷的打量著饞的口水滴答的文二爺,伸筷子將文二爺伸來伸去的手給敲了回去。 “這是先生?這是餓鬼還差不多!

    “嘿,嘿嘿。”綠梅一陣乾笑,文二爺這幅德行,超出了她的想像,也超越了她所有的見識,雖然文二爺和她八桿子打不著,可這會兒,這人畢竟是她帶來的,不用小悠說,她這臉上就已經一陣接一陣的發燙了,唉,姑娘別是弄錯了吧,哪有這麼丟人的先生?

    “我跟你說!這羊肉就現在,正正好!快把火熄了,撈一塊給我嚐嚐!那塊!就那塊,四分肥六分瘦!我就愛吃這樣的,就那塊!快給我撈上來!”文二爺眼裡只有那一鍋翻滾的羊肉。

    “給他撈一塊吧。”綠梅實在看不下眼了,文二爺這幅饞相,唉,大概從去年就沒吃過東西了吧?

    小悠斜了眼綠梅,又盯著文二爺斜了片刻,努嘴示意一個婆子,婆子一邊笑,一邊拿了個不算小的瓦盆過來。小悠伸筷子從鍋子撈出文二爺手指緊緊點著的那塊羊肉,又撈了另一塊更大,連皮帶肉、有肥有瘦的的羊肉出來。

    文二爺一把搶過瓦盆,伸手就要去撈羊肉,小悠手裡的長竹筷'啪'的敲的文二爺伸出的手指上,“你就不怕燙著?這淡湯寡水的肉怎麼吃?老鄒,把剛捶好的韭菜花辣汁給他舀一碗。”

    廚房裡的婆子手裡都慢下來,一個個看文二爺看的稀奇,只當是綠梅帶來的哪家窮親戚,老鄒站起來,盛了大半碗韭菜辣汁,還有兩個婆子跟著站起來,一個幫文二爺搬了個小板凳,又拖了隻小矮桌過來,再遞了雙筷子給他,另一個婆子過去拿了一大碟焦黃酥脆的千層餅,看了看,又將剛剛燉好的羊雜湯盛了一大碗,撒了把香菜末,放到他面前。

    “這位……大姐,大姐您是行家,這清湯羯羊肉,就是蘸韭菜辣汁最佳!我就不客氣了!”文二爺伸著脖子等辣汁的功夫,還客氣了兩句,等到辣汁端來,一隻手托著辣汁碗,一隻手拎起筷子,一筷子扎在羊肉上,沾一下咬一口,燙的不停的呼氣卻半點不慢。

    小悠瞪著文二爺,手裡的長竹筷指著他,好一會兒才說出話,“綠梅,你這是從哪兒領來的餓死鬼?”

    “不是,這是位……”綠梅也被文二爺那幅吃相吃的滿臉通紅,唉,這要說是姑娘給大爺請的先生,這會兒她可說不出口!先生都講究個儀態,哪有這樣的先生?

    “再給我……”文二爺也不怕燙,幾個眨眼的功夫,就將那塊四分肥六分瘦的羊肉吃下去大半塊了,一邊眉飛色舞的咬,一邊和小悠說話:“ ……再……給我……撈兩塊,要大的……都要大塊……我告訴……再……老了,沒嚼頭,不好!趕緊!再給我……兩大塊!要最大的!”

    小悠捏著長筷子,快看傻了。

    “小悠姐,反正羊肉多的是,再給他撈幾塊吧,要是不夠,反正羊還多著呢,鄒嬸子,煩你再給這位……爺多盛點韭菜辣汁,再泡杯茶給二爺。”綠梅胸悶歸胸悶,這到底是姑娘請來的客人,招待還是一定要招待好的。

    “好……丫頭!”文二爺掃了眼綠梅,以示謝意,“不要……茶,湯,要肉湯!就鍋裡,那湯!”

    老鄒另拿碗又盛了大半碗韭菜辣汁,笑不可支的看了片刻,去拿了個大碗,抓了一大把香菜切碎,拿大勺從鍋裡盛了羊肉湯澆在香菜上,端給了文二爺。

    李桐帶著水蓮、文竹,順著婆子的指點,從大廚房後角門進去,站在窄小的後角門旁,看向院內。

    院子裡,文二爺正吃的淋漓痛快、眉飛色舞。

    李桐遠遠看著他,有幾分恍惚,從前她見到他的時候不多,頭一次和他正面相對,是他姐姐重病那一回,他特意過來謝她,那一回,他嘆著氣,說她'根本不懂什麼叫齊家',其實那時候,她已經有點懂了,懂了,可是,已經晚了。

    第二次,也是最後一次他和她正面相對,是太子死的那天傍晚,他過來找她,和她說:“逃吧,現在就走,逃的遠遠的,這姜家,不值得你陪葬。”

    她沒逃,她在那世間形單影吊,還有什麼好逃的?她又不怕死。

    兩天后,顧姨娘的誥封就到了,她一病再沒醒來,

    她和他,前一陣子剛剛見過面,只是,她知道,他不知道。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24 11:31 AM

第九十四章 為了吃肉

   李桐看了一會兒,低低吩咐文竹,“去跟綠梅說一聲,好好侍候文二爺吃好喝好。”說完,轉身就走了。

    這位文二爺的本事,她不是很懂,可她聽錢老夫人和那位人老成精的白老夫人說過好些回:那個瘸了腿的才是朝廷的副相,沒有那個瘸子,就不會有那位姜相和那座綏寧王府……

    昨天,她不過抱著萬一的希冀試一試,她甚至沒敢讓綠梅說明白她家到底是哪家,畢竟,商戶和伯府,在世人眼裡,這差距就是一個天一個地。

    她沒想到他能來,他來,真是因為她去請了他?還是,有別的什麼原因?

    綠梅本來就不敢怠慢,得了文竹遞的話,更加用心殷勤,眼看文二爺一口氣吃了得有兩三斤肉,直嚇的膽兒顫,這要是撐死了可怎麼辦?

    “二爺,您緩一緩,咱們府上羊肉多得是,後院養著一群羯羊呢,隻隻都比現在這只好,咱們下回再吃吧。二爺,您不知道,小悠姐烤的羊肉,那才叫好吃呢,二爺,您別吃了,咱緩一緩,晚上咱們吃烤羊肉行不行?二爺,您別吃了,萬一撐著……二爺啊,還有下頓呢,後頭還有十幾隻羯羊呢,要是不夠,讓管事再買,您吃多少都有,二爺您別吃了,咱們府上要多少羊肉都有,二爺…… ”

    綠梅圍著對她聽而不聞,只管大口猛吃的文二爺轉圈,文二爺一大口咬下去,她的心肝就顫上幾顫,天哪,可千萬別撐死了!

    滿廚房的婆子雖然沒敢圍上來,可也都放下手裡的活計,看著狂吃不止的文二爺,看的和綠梅一樣,膽兒一陣一陣的打顫,這瘸子可真能吃!

    “呃!”文二爺伸著脖子打了個響亮無比的飽嗝,總算不吃了。端起那碗已經半涼的肉湯,仰頭咕咚咕咚大喝了一氣,用袖子抹了把嘴角,啪啪拍著已經鼓起來的肚子,“痛快!好吃!這肉煮的好!行了,就衝這頓羊肉,二爺我就勉為其難帶幾天孩子吧。”

    “二爺,您沒事吧?我讓人給您拿大山楂丸子去了,您慢點。”綠梅小心翼翼的扶著文二爺的胳膊,唯恐他一站起來,就倒下去了。

    “小丫頭別怕,二爺沒事,這不算多,這才幾斤肉?多啥?二爺我天生不凡,一頓吃個四五斤肉也就將將飽,今天沒敢多吃,往後……”文二爺站起來,背著手,溜溜躂躂圍著廚房院子先轉了一圈,伸著頭四下打量,“嗯,不錯,這廚房挺大,傢伙什挺全,看樣子你們府上挺富庶,很好,非常好!跟廚房上說,往後我就吃肉,別的都不用,就是肉,光肉就行!羊肉最佳。要是有上好的瓜果梨棗,給我送點,越多越好,還有茶,聽著,二爺我只喝明前,當年的新明前,住的地方……”

    文二爺已經溜躂出了廚​​房,轉身看了一圈,“這園子里花草也不錯,爺住的地方,不拘,這吃穿住行,除了吃,別的二爺我都不挑,不講究!你們大爺還得多大會兒回來?要是還得會兒,找個地方讓我睡一覺,一大早趕過來,沒睡好。”

    他昨天半夜被揪起來之後,就沒再睡著,這會兒肉足湯飽,睏意濃重。

    “說是傍晚才能回來,我帶二爺先在客房歇一覺,二爺的住處,等我稟了我家姑娘,這就收拾。”綠梅趕緊帶著文二爺往客房去。

    “還有,”文二爺進了客房,打著呵欠往床上一躺,“二爺我喜歡晚上小酌幾杯,不用多,可一定得是好酒,要……玉堂春、碧光、瓊光、千日醉這樣的,都記下了?你這個小丫頭不錯,去吧,大爺回來,讓人把我叫醒……”

    文二爺話沒說完,就口齒含糊,倒頭就呼呼睡著了。

    竟然沒撐死過去!綠梅抹了把頭上的汗,叫了一個婆子,一個小丫頭在門口看著,自己急忙回去稟報李桐。

    唉,姑娘讓請的,這是先生,還是餓死鬼啊!

    李桐已經帶著水蓮等人,去了李信居住的紫竹院。

    她記的清楚,從前,她曾經替文二爺專門準備了一個清雅的小院,可文二爺幾乎一次沒去過,他就歇在姜煥璋書房院裡,後來,她留心了很久,才摸到一點方向,讓人將姜煥璋書院院內西邊三間廂房全部打通,四面擺滿書架,抬了張極大的花梨木案子放在中間,角落裡,放了張小床,文二爺極其喜歡,在那間寬敞非常的廂房裡,一住就是幾十年。

    紫竹院只有兩進,兩進卻差不多大小,李信住在裡面正院,李桐在外院看了一遍,心裡有了數就回去了,這是大哥的院子,要動工,得等大哥回來,等他點了頭才行,大禮不能錯,小細節上更要留心。

    綠梅找到李桐,將文二爺一言一行,連表情一起,一字不漏的說了一遍,一臉苦笑,“姑娘,這是什麼先生?吃肉的先生麼?”

    “大爺回來不用叫醒先生,一會兒我跟大哥說,等先生醒了,讓大哥去見他吧。”李桐只吩咐了一句,一句也沒解釋,她也沒法解釋。

    離京城還有兩三天路程的和縣驛,和一路上一樣,驛站早就被定北侯府的護衛們清的乾乾淨淨,連驛丞也被趕的遠遠的。驛站外面,十來步一個護衛,長槍豎在身邊,釘子般釘的筆直。

    驛站正院上房,衛鳳娘靠著廊柱,無聊的仰頭看著滿天的繁星。

    屋裡,寧遠只穿了件白綢單衣,盤膝坐在榻上,榻前,六月垂手侍立,正低聲稟報,“……娘娘說,讓您能早一點去看她,就早一點過去。”

    “說說五哥兒。”寧遠面色冷峻,他知道大姐姐為什麼讓他盡​​量早點去看她,可是,箭已離弦,斷沒有再回頭的道理!

    “是!五爺身體很好,氣血旺盛、生機勃勃。”

    “嗯。”寧遠長長舒了口氣,活動了下肩膀,臉色稍稍緩和,五哥兒的身體,是他最擔心的,他和阿爹雖然想到了五哥兒的病弱是大姐姐的惑敵之計,卻不敢肯定,畢竟,大姐姐懷上五哥兒時,正用著藥,而且,大姐姐懷五哥兒那一年,耽思竭慮,心神不寧……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24 11:37 AM

第九十五章 驛站

    他讓六月走這一趟,不是為了看大姐姐,而是為了看五哥兒,萬一五哥兒真像明面上那麼病弱,連幾聲爆竹響都經受不起,那他就只好想辦法護著姐姐假死逃遁,他想過了,真要那樣,他就陪著姐姐,也不回家,一路往北,落草為寇,至少自由自在。

    如今五哥兒生機勃勃,這是天佑寧家!

    “別的呢?”寧遠又問了句。

    “五哥兒是睡著被人叫醒了過來的,一身睡意,不過,五哥兒一雙眼睛黑白分明,亮極了,黑眼珠清透烏黑,那雙眼睛,和七爺像極了。”六月露出絲笑容,雖然只見了一面,他很喜歡那位五爺。

    “眼明心亮!我寧家的血脈!哼!”寧遠傲慢的抬起下巴,一時心情好極了,看來,五哥兒不但身體強健,還是個聰明伶俐的。真是萬事俱備,只差他想出個好主意了!

    “說說京城的消息。”

    “是,崔爺說小的去的正好,七爺讓打聽的事,細細碎碎,信裡寫不清楚,當面稟報最好……”六月簡潔明了的一件件說著京城各家的瑣細事。

    “……晉王非常照顧母舅楊雪坤,楊雪坤小名蝸牛……”

    “叫什麼?哪個蝸牛?”寧遠打斷了六月的話,六月乾笑一聲,指了指牆角,“就是,地上的蝸牛。崔爺說,楊舅爺的大名跟楊舅爺全不相搭,倒是這個小名,名如其人。”

    寧遠抓起折扇嘩的抖開,兩根眉毛一替一根抬了幾下,“這京城,倒有幾分意思,你接著說!”

    “是!崔爺說,晉王生母楊嬪父親原是六部小官,一場病沒了,楊家原來就十分困頓,這一下更是雪上加霜,楊蝸牛是遺腹子,楊嬪當初自請入宮為奴,據說也是為了替弟弟籌錢治病,楊嬪極疼這個弟弟,自從晉王出宮開府,據說最多的時候,楊嬪一天打發人跑了三四趟,囑咐晉王照顧好舅舅。晉王對這位母舅確實照顧有加,從晉王出宮開府到現在,楊舅爺大大小小惹了七八件麻煩事,都是晉王出面替他了結的。”

    “哪些事,一件件細說。”寧遠瞇起了眼。

    如今活著的,連五哥兒在內,一共四個皇子,另外三個,個個都得盯的死死的,府裡落片樹葉,都算大事!

    “是!”六月細細說了楊舅爺惹下的那七八件事,“……崔爺說了,這位楊舅爺,就是灘糊不上牆的爛稀泥,懶、饞也就算了,愛佔小便宜這一樣實在討人厭,佔便宜是惹事的禍根。”

    “嗯,小爺聽出來了,前兒他賠的四萬銀子,是先從墨相家那位墨七少爺手裡借了,隔天,晉王府長史、綏寧伯世子姜煥璋拿了銀票子還給了墨七?”

    “是。”

    “有意思。看樣子晉王對他這個新任命的長史很親近,說說這個姜煥璋!”

    “是!”六月從姜煥璋父親。綏寧伯姜華遠說起,寧遠聽到姜伯爺抵了御賜祖宅,就為了買那塊上古的徽墨這裡,噗的一聲,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用折扇啪啪拍著炕幾, “跟崔信說,給小爺把這個……賣墨這個人給小爺找出來,小爺就喜歡這樣的!上古的徽墨,虧他想得出來,這是個妙人兒!”

    “是。”六月露出絲無奈的笑,等寧遠笑聲落下,接著往下說,“……小的回來時,李氏已經在李家在寧壽庵外的別院裡住下了,如今,姜煥璋撐著姨娘顧氏主持了綏寧伯府中饋,崔爺打聽到的信兒,說是顧氏在綏寧伯府的處境十分艱難。”

    “銀票子是怎麼回事?崔信沒查清楚?”

    “是。崔爺也覺得稀奇,說是仔細打聽過,那天晚上,顧大爺確實匣子沒離手,可第二天到了德隆銀號,銀票子就成了白紙,崔爺說,照他看,這十萬銀子確實沒了,不像是顧家父子藏了這十萬銀子,再次訛詐姜家。可到底是怎麼樣把老母雞變成了鴨,他還沒查出來。”

    “李氏那些嫁妝裡,有多少包金假貨?”

    “崔爺說,應該不少,他拿到的,就有二三十件了,顧大爺揣了一懷回去,裡面就兩件真東西,崔爺還從姜府下人手裡拿到了四五件。”

    “傳話給崔信,好好查查這個李氏,還有李家,那位女財神,還有她新過繼的那個兒子李信。”寧遠一根眉毛挑的老高,揉著下巴,一臉的興致。 “這位李氏有意思,這是明擺著的,一串兒小手段肯定出自她手,把姜家和顧家耍的團團轉!難道就因為姜煥璋待她不好?倒是個有性格的!小爺我… …”

    喜歡兩個字差點脫口而出,幸好寧遠反應快,硬生生又咽了回去,人家是個小媳婦,他不能隨便喜歡!

    張太太和李信很晚才回到紫藤山莊,張太太一臉喜色,她在佛祖面前抽了簽,又給李信認認真真批了八字,件件都是上上大吉,這一兩個月的鬱結,被這幾根上上大吉沖散了不少。

    不管是她請來的,還是有別的什麼原因,總之,文二爺來了,再加上張太太進門這一臉喜色,李桐頓時心情大好,一家三口,這一頓晚飯吃的歡欣愉快。

    飯後上了茶,李桐說起了文二爺的事,“……文二爺的大才,是上個月姜煥璋會客,我正好路過,偷聽了幾句,正好那人說到上元縣的文二爺,說文二爺師爺世家出身,他父親和叔父,一個學了刑名,一個學了錢糧,文二爺因為一生下來就是個瘸子,所以到七八歲上,就跟在叔父身邊學習錢糧,據說他十五六歲時,錢糧上就比他叔父還要精通,他叔父那時候在河督衙門當差……”

    “哪一任河督?”李信驚訝問道。

    “這個沒聽說起。”李桐不敢說的太細,就是這些,只怕阿娘已經有幾分疑心了。

    “文二爺錢糧上學到了家,就去了父親身邊學刑名,據說是在兩淮憲司衙門,又學了幾年,憲司犯了事,他父親牽連了進去,押解進京的路上病死了,之後,也不清楚怎麼回事,總之他叔父也下了大獄,還抄了家,到後來,他叔父和他家,兩家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24 11:55 AM

第九十六章 初見1

    頓了頓,李桐又接了幾句,“他只有一個姐姐,不知道是親姐姐還是堂姐,早就出嫁了。說是這位文二爺不光精通刑名錢糧,對朝廷大事也很有見地,聽說學問也好,看樣子,那人是要把這個文二爺推薦給姜煥璋,大哥明年中了進士,就得入朝為官,咱們家沾親帶故一個當過官的都沒有,所以,我想著,大哥要是中了進士,授了官,身邊必定需要一個像文二爺這樣精通刑名錢糧的先生,就打發綠梅走了一趟,請來了文二爺。”

    “煥璋也看中這位文二爺了?”張太太眼裡浮著濃濃一層疑惑,但最關心的,還是姜煥璋,畢竟,這是桐桐的丈夫。

    李信十分明了張太太這一問背後的含義,眼皮垂到一半又抬起,看向李桐。

    李桐點頭,“大約是看中了,阿娘,咱們不管他,就算沒有文二爺這事,他對大哥……不管您過繼誰,他這份恨都不會少。”

    李桐似有似無的歪曲了張太太的本意,“我就是擔心這個,才著急讓人去請了文二爺,大哥剛從湖州過來,對京城一無所知,身邊得有幾個得力的人手替大哥時時留心,要不然……”

    張太太沒答話,看著李桐,神情悲傷黯然,桐桐剛剛成親,就跟姑爺這樣仇深似海,她對姜煥璋這份如臨大敵,讓人心驚……

    “阿桐妹妹,你和煥璋剛剛成親,縱有一些不愉快……”李信敏銳的感覺出張太太和李桐各自話下之意的分歧,在張太太之前,先開口勸說。

    “不是不愉快,”李桐打斷了李信的話,“他想要李家的銀子,李家所有的銀子,又不想要我,他甚至不想讓我活著,也不想讓阿娘活著,現在,大概也不想讓你活著,大哥!”

    李桐的聲音一路走高,“我有沒有危言聳聽,大哥見了他就知道了,大約他能掩飾的很好,可大哥只要留心,必定能看得出來,大哥看到,就知道了。大哥,你一定要小心,千萬要小心,姜煥璋,他什麼事都能幹的出來。”

    張太太和李信,四隻眼睛木呆呆看著李桐,她這些話,太嚇人了。

    李桐沒看兩人,半垂著眼簾,慢慢轉著手裡的杯子。

    請文二爺這事,她掂量了再掂量,她怕她請了文二爺,就會讓姜煥璋覺察到她也和他一樣,是從那個黃梁一夢裡回來的。

    可她從大喬的稟報裡知道,姜煥璋正在到處找文二爺,她不知道姜煥璋怎麼會不知道文二爺老家在上元縣……他為什麼不知道這不重要,就算他不知道,照這樣尋找,他也很快就能找到文二爺,她實在不敢讓姜煥璋先尋到文二爺,文二爺的可怕,她是領教過的。

    那年,姜煥璋做工部尚書,和主理戶部的小季尚書爭奪入主中書的機會。文二爺叫她過去幫手,她和他一起,在當年的秋糧上做局。

    增價市糶、平糴常平糧米、增價和買、他從折色、推置、對糴、入中、坐倉、博糴等等戶部錢糧法中找出的漏洞,以及利用漏洞的那些夷匪所思的手段,眼光之準,決斷之明,手段之烈,讓她目瞪口呆。

    那一年秋天,她幫著他,將糧市攪了個天翻地覆,生生將豐收的江南,攪的幾乎鬧起了飢荒,小季尚書顧此失彼,狼狽不堪,完全失去了和姜煥璋競爭的能力。

    事情剛了,她就累的大病不起,阿娘的病、阿娘的死,她們告訴她時,她恍恍惚惚像在做夢……

    阿娘走了,她們說阿娘走的風光極了。

    姜煥璋做好了一切準備,他要入主中書了,他將成為本朝最年輕的相公,可是,李信一紙彈劾,將他彈出了中書,彈到了寒冷荒涼的北地。

    他走時,她還病著,那一回,她以為她熬不過去了,她不想熬過去了……

    李桐心里木木的,從前,她是何等不孝!

    請了文二爺,姜煥璋肯定會察覺到,她和他一樣,他會怎麼樣?暴怒?驚恐?愕然?不管怎麼樣,他肯定想殺了她!

    可是,兩害相權,她寧願他知道,也不能讓文二爺再次站到他身邊,站到她和阿娘,和大哥的對立面。

    現在,她不怎麼怕姜煥璋了,但她怕文二爺,她不是文二爺的對手,哪怕她經歷過一回了,哪怕她有阿娘,有大哥,她也不敢冒險和文二爺對戰。

    李桐深吸了口氣,“還有,寧大朝奉那個兒子,叫寧海,不願意學朝奉,就喜歡在京城三教九流中混,萬嬤嬤上次說他,竟然也混的很有幾分頭臉,不如讓他跟在大哥身邊侍候,他能在京城混的有頭有臉,至少算是半個地頭蛇,大哥身邊正需要這樣的人。”

    既然不怕他知道,寧海也可以用起來了。

    “好。”張太太木木的答了個好字,桐桐,只怕不是頓悟那麼簡單,不過,她既然不願意說,她不敢多問,這世間,有很多無法想像的人和事,她見過,她害怕。

    文二爺一覺好睡,睜開眼時,天已經亮了。

    站在門口的兩個小廝見文二爺醒了,一個忙端上早就備好的漱口清鹽水濃香片,進屋侍候文二爺先漱口,另一個則急匆匆出去提熱水,好侍候文二爺洗臉。

    文二爺舒舒服服漱口洗了臉,不客氣的換上早就放在床頭的一身新衣服,走到門口,迎著朝陽連伸了幾個懶腰,沖兩個小廝揮手, “我好了,你們忙你們的去吧。”

    “是,我倆是昨兒個點過來,專門侍候二爺的,二爺這會兒用不用早飯?”

    “嗯?”文二爺正甩來甩去的胳膊一停,垂下胳膊背到背後,轉身仔細打量兩人,眉清目秀,眼神明淨,從面相看,不算太伶俐,可也不算不伶俐,正正好。

    “專門侍候我?你叫什麼,多大了?你呢?”

    “回二爺,小的姓張,名歡,大家都叫我歡哥兒,今年十六。”剛才答話的小廝先介紹自己,另一個小廝接著道:“小的劉二瑞,十四,管事們嫌二瑞拗口,就叫小的瑞哥兒。”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24 12:20 PM

第九十七章 初見2

    “二瑞,你還有個哥哥?”

    “是!”瑞哥兒明顯驚訝的看了眼文二爺,那意思是你怎麼知道?

    “叫劉大瑞,比小的大三歲,現在藥舖子裡學徒,已經能看方子抓藥了。”瑞哥兒最後一句話裡透著股子濃濃的得意。

    文二爺心裡一熱,忍不住笑起來,“你哥能看方子抓藥了,你看你得意的!你叫瑞哥兒,那你哥呢?都叫他什麼?”

    “回二爺,都叫他劉大。”瑞哥兒撇了文二爺一眼,這回眼神裡的意思是這還要問?

    文二爺大笑,“你這猴兒,爺讓你給繞進去了!”

    踩著文二爺的笑聲,李信一件月白素綢長衫,腰間束著綴玉腰帶,從院門進來。

    文二爺緊緊盯住李信,一直盯到他走到自己面前。

    這幾年他鬱結無事,蹲在縣學門口那個摸骨看相的胡仙兒身邊,跟著琢磨了好幾年的相術。

    這個李信一路走來,身骨筆直,腳步輕盈,落地卻穩。年紀輕輕,目光裡已經有了深邃之意。

    這是一塊璞玉!一塊難得之極的璞玉!若是能好好打磨上十年八年,家裡再能跟得上,文二爺心裡砰砰亂跳,別說入主中書,當個首相都大有可能!

    “先生早安,學生昨天回來的晚,見先生睡得沉,沒敢打擾。”李信已經走到文二爺面前,恭敬的長揖見禮。

    這位文二爺雖然長相實在沒法恭維,又瘸了一條腿,他卻不敢有任何小視之心。

    在外面遊歷多年,這樣極不起眼卻讓人震驚的人物,他見過不少,也吃過虧。

    “嗯!”文二爺捻著那幾根老鼠鬚,對李信這份恭敬很是滿意,不以相貌視人,很好!

    “什麼時辰起的?”文二爺一隻手捻著那幾根鬍鬚,一隻手背在身後,頗有幾分先生派頭。

    “寅末,這是學生自小養成的習慣。”李信笑道,因為幼年的慘事,他從小對自己要求嚴苛,雖然鄭嬤嬤天天念叨:小孩子家家不能起那麼早,長不高,看傷了筋骨……可他還是寅末必起。

    “遲了!”文二爺臉一沉,斜著李信,“寅末!廷議都開始了!從明天起,最遲,寅正就得起來!”

    李信覺得自己這些年的歷練,不說不動如山,也差不太多,卻被文二爺這一句話說的腳底下一絆。

    文二爺不滿的斜著他,“你明年春闈,若是中了,總要考一考庶吉士,若是也中了,隨侍皇上身邊,難道不是天天都要早朝?隨侍皇上,如陪猛虎,機遇災難都在一線間,朝臣之間的勾心鬥角,就更不用說了,這不過是眼前的事,你現在不準備,難道要等到臨到頭上,暈暈乎乎去上朝?找死呢?”

    李信被文二爺這幾句話罵的簡直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情,阿桐給他找的這個先生,可真是……真是……

    “先生教導的是。”李信雖然說不上來什麼心情,悶的想大口大口吐血,反應卻快,“先生說的這些,信還從來沒想過,春闈不易,象信這個年紀,又是頭一次考春闈,一舉而中,信從來沒敢想過。”

    “那現在趕緊想,勉強來得及,明天寅正就得起,你年紀輕,別吃參湯,吃碗燕窩粥,一碗燕窩粥就行,餓著點兒頭腦清醒!寅正一刻,本先生陪你到園子裡轉一轉,理一理前一天朝廷大事,寅末進書房,寫一篇策論,這個老子不懂,你隨便寫,卯正兩刻吃早飯……”

    文二爺三言兩語就安排好了李信一個早上的事,李信擔心明年春闈,他可不擔心,要是不準備讓他中,那位爺還讓他來幹嘛?他又不會寫那些狗屁文章。

    噢,對了,他讓他來好好看看這個李信……

    李信陪文二爺逛了園子,吃了早飯,得了點兒空兒,趕緊過來張太太這邊。

    李桐一早就過來,陪阿娘吃了早飯,正和阿娘一起,心神不寧的等著大哥過來說頭一次見文二爺的情形。

    文二爺脾氣古怪。從前,她沒少看到、聽到他破口大罵姜煥璋,可罵歸罵,他對姜煥璋從來沒省過一絲心力,跟在姜煥璋身邊二十多年,他跟她一樣,熬盡心力。

    那二十多年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挖他過去,開始那幾年,她為了替姜煥璋留住他,請遍了天下名廚……

    她知道他看不上,甚至鄙夷姜煥璋,這讓她一直想不明白,既然看不上,他為什麼還要那麼竭心盡力的輔助姜煥璋?是因為從一而終?還是他和姜煥璋之間,有她不知道的淵源?但願是第一個,但願大哥和他一眼相合……

    哪怕是第二個,如果他能和大哥投契,他能看大哥入眼,在他轉入姜煥璋麾下時,和大哥有這一段交情,那以後,萬一之時,也許他肯網開一線……

    李信一臉苦相進來,李桐的心頓時吊到了喉嚨口,緊張的盯著李信,不敢開口詢問。

    “這個文……二爺,他不許叫他先生,這位文二爺,真是……”李信攤著手,嘆了幾口氣,就從他進院​​門開始講起,李桐聽到文二爺讓大哥寅初起來喝燕窩粥,一口氣松下來,這才感覺出後背已經涼津津一片。

    從前姜煥璋就是寅初起來,喝一碗燕窩粥,後來是參湯,寅正一刻,文二爺和他一起,準點兒上車,在車裡,如同現在和大哥逛園子,文二爺和姜煥璋梳理早朝可能要議到的事,皇上可能會問到的事,以及,偶爾,他要出面發難的事……寅末,車子準準的停在宣德門外,文二爺坐車上等著,姜煥璋去上早朝……

    “還是文二爺想的周到,這事咱們都沒想到。”張太太聽的非常仔細,一邊聽一邊笑起來,李信神情一滯,“母親也覺得我……”

    頓了頓,李信才接著道:“考春闈,四分才氣,六分運勢,這是……”

    “大哥只管盡力,我和阿娘,肯定是先想好事兒的,大哥別管。”李桐打斷李信的話,“我還想,大哥肯定能考個狀元出來,只敢想想,這話還沒敢說出來呢。”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24 12:25 PM

第九十八章 福安長公主

    張太太笑出了聲,“你可真敢想!狀元我真沒敢想過,我就想著,怎麼著也得進個一甲吧。”

    李信被兩人說的笑起來,這還叫沒敢想?

    “文二爺政務上極通,”李信接著說起文二爺的事,“上科春闈,考了常平倉,前年在外遊歷時,我專程看了幾處常平倉,尋咱們家幾個掌櫃仔細請教過,自認為有點通了,可剛剛文二爺幾句話,就聽的我後背都是冷汗。”

    “聽人說,這春闈策論一場要緊的很,策論不光文章寫得好,政務上也要看的明白,有見解,你文章上沒話說,就缺實務,看來,這位文先生,咱們請對了!”張太太是個極其明白的人。

    李信連連點頭,站起來衝李桐長揖到底,“多謝妹妹替我如此費心,信日後若有……”

    “大哥,咱們是一家人,你好了,我和阿娘才能好呢,我們都是要靠你的。”李桐打斷了李信的話,她對他的感激和愧疚,無法言表。

    “桐桐說得對,你去跟先生學習去,只管好好學習,別的,有母親和你妹妹呢,不用你操心!”張太太示意李信。

    李信站起來笑道:“對了,還有件事,五天后,寶林寺有一場祈福法會,二爺說,寶林寺的祈​​福法會常有貴人光臨,到時候要帶我去見識見識。”

    “寶林寺的祈​​福法會?好像聽說過一回兩回,既然是先生要帶你去,那就該去,就算沒有貴人,也該多出去走動走動,你放心,我讓人替你和先生準備。”張太太滿口答應。

    李桐心裡卻咯噔一聲,她知道寶林寺的祈​​福法會。

    寶林寺的祈​​福法會,源於福安長公主。

    福安長公主林念真,是周太后的老生女兒,也是先帝最小的孩子,比皇上足足小了十八歲。

    福安長公主出生前幾個月,天下大旱,先帝性子衝動,祈雨祈的上火,腦子一熱,對天立誓,一天不下雨,他就一天不吃飯。

    一連餓了三天,天上睛空萬里,連片雲都沒有,皇帝絕食祈雨,文武百官誰敢吃飯?都只好跟著先帝餓的兩眼發花。

    到第三天傍晚,急的團團轉的周太后,那時候還是周皇后,急大勁兒了,肚子一陣劇痛,本來應該半個月後出生的福安長公主,發動了。

    就在周太后肚子劇痛、開始發動的時候,天邊一陣翻捲,起了烏雲,到福安長公主出生時,瓢潑大雨傾瀉而下,足足下了一天一夜,解了這一場大旱。

    不光先皇,連文武百官,都覺得這位小公主簡直就是福星臨世,要不是她帶來了雨,百官中間,說不定真要餓死一個兩個了。

    因為這個機緣,對這個小女兒,先皇極其另眼相看。

    偏偏福安長公主生的活潑可愛,聰明伶俐的出奇,先皇從另眼相看到愛不釋手,再到不錯眼的捧在手心裡。

    一直到先皇去世,福安長公主的飲食起居,都是先皇親自看護照料,到現在,經歷過前朝的老臣還記得當年先皇一邊和他們議事,一邊給福安長公主餵飯,或是拍著福安長公主哄睡的情形。

    福安長公主八歲那年,先皇一病不起,臨大行前,唯一不放心的,不是家國基業,而是這個小女兒。

    先皇當年並不喜歡皇上,在福安長公主出生前,先皇十分喜歡皇上的異母弟弟皇三子,差不多已經決定了要讓皇三子繼位。

    福安長公主出生、漸漸長大,先皇開始在皇三子和皇上之間猶豫不定,畢竟,皇上才是福安長公主嫡親的哥哥,先皇那時常常和大臣感慨,說福安要是個男孩子,必定是千古一帝。

    先皇一病不起時,下了決斷,傳位給皇上,只是因為皇上是福安長公主一個娘的嫡親哥哥,皇上繼位,對福安肯定更好一些。

    先皇臨大行前,死死揪著皇上的手,讓他對天發誓,要守護福安一輩子,讓福安一輩子順心遂意。

    皇上對福安這個唯一的同母手足,本來就十分疼愛,因為這些事,這份疼愛中又多了一份感激。

    皇上極寵周貴妃,周貴妃不管跟誰鬧彆扭,皇上必定責備對方,只有跟福安,皇上必定責備周貴妃,必定讓她去給福安陪禮道歉,不管誰的錯。

    好在福安雖然這樣萬千寵愛於一身,卻是個真正有大智慧的,自從先皇走後,特別是這些年,一年比一年低調,不光對被皇上放在心尖上的周貴妃退避三舍,就連諸皇子公主,也從來都是主動退讓。

    因為這些,皇上對她越發疼愛無比。

    周太后從福安十七歲那年起,就滿天下給她挑駙馬,可挑來挑去,不是這兒不好,就是那兒不合適,一直挑到福安十九歲那年,太后受了寒,一病不起,這一病,纏纏綿綿病了將近兩年。

    這兩年裡,福安搬到太后宮中,衣不解帶侍候母親,這親事,自然就擱到了一邊,兩年後,太后撒手走了,福安長公主哭的暈過去好幾回,將太后送進皇陵,就沒再進城,在太后常去的寶林庵住下來,一定要替太后守滿三年孝。

    福安雖說脾氣好,可打定了主意,連太后活著時,也只能隨著她,皇上心疼妹妹,就讓人擴建了寶林庵不遠的一處皇家別院,給福安長公主居住。

    三年孝期滿,福安長公主除了服,卻換上了緇衣,並且遞上了一道求皇上允可她落髮的折子,說是要替先皇和太后,以及皇上哥哥祈福修行。

    皇上駁回了折子,福安再遞,一連幾個來回,皇上沒辦法,折了個中,修行可以,不許落髮,也不許天天穿那些粗布衣服,吃那些沒油的飯菜,日常起居,還是要按照皇家長公主的規制,一應供奉,要和從前一樣。

    福安長公主勉強答應了,就這樣,福安長公主就長住在了寶寺庵旁邊的別院裡,日常除了去寶林庵聽經修行,也經常在寶林寺做一些祈福法事,替皇上兄長,和天下萬民祈福。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11-24 12:31 PM

第九十九章 寧海的閒話1

    五天后的寶林寺祈福法會,就是福安長公主做的法事。

    李桐還記得福安長公主的模樣,只是有些模糊,晉王即位第二年,剛剛出正月,福安長公主就死了。

    那一年的春節,十一月裡皇上駕崩,正月裡,剛剛升位做了太后的寧皇后,暴病而亡,剛剛出了正月,福安長公主又沒了……

    今年,福安長公主應該是……二十七歲。

    後來,她聽楊太后說過無數回,關於福安長公主在修行和親事上是如何如何的不孝。

    楊太后提起福安長公主,唯一的話題就是她的親事,她的沒嫁人,她的親事當年如何是周太后最大的心事,就連周太后的病故,漸漸也成了因為她這親事總不能成,周太后心情鬱結,才病起來的。當然,因為福安長公主的婚事和修行,最難過、傷害最大的,是先皇,她要修行,先皇是如何如何的難過,她不嫁人,先皇又是如何如何的痛心……

    聽的多了,恍恍惚惚中,彷彿楊太后才是被先皇寵愛了一輩子的那個人,而不是一回之幸後,再也不記得她是誰了。

    後來,很久之後,她知道了一些事,包括寧太后是被楊太后強灌了一碗毒酒死的,包括福安長公主是自己吞金死的,福安長公主之所以吞金,是因為楊太后強行替她挑了一個夫婿,連出嫁的日子都定好了……

    她只遠遠看見過幾次福安長公主,和她連話都沒說過,可不知道為什麼,在聽說她是因為抗婚吞金而死那天,她一夜沒睡著,頭一回,她覺得楊太后的嘴臉是那麼可惡。

    頭一次看到福安長公主,就是在寶林寺的祈​​福法會上,那是晉王剛剛冊封了太子那年,作為晉王府舊人,姜煥璋頓時炙手可熱,綏寧伯府和她,也晉升為京城的紅人。那一次,是安遠侯夫人墨氏請的她,請她和她一起,去參加寶林寺的祈​​福法會。

    在那次祈福法會上,她認識了墨夫人的母親、墨相夫人錢氏,認識了先季皇后的母親白老夫人,認識了呂相長媳袁夫人……

    那次祈福法會之後,她真正踏進了京城權貴人家的圈子,在之後的十幾、幾十年裡,和她們周旋交際,有些,相交莫逆……

    五天后的寶林寺祈福法會,她想去看看。

    寶林寺的祈​​福法會開始的早,天還沒亮,文二爺就催李信趕緊走,李信帶著剛到他身邊當差沒兩天的寧海,以及自小跟在身邊的小廝清平、隨喜,和文二爺一起,騎馬往寶林寺去。

    李桐和張太太比他們晚出發了兩刻來鐘,坐了車,慢慢悠悠往寶林寺去。

    寶林寺離紫藤山莊不算遠,李信和文二爺等人縱馬,也就一口氣,就到了寶林寺山門外。

    寶林寺隱在一座景色清幽的小山半山,山門外是一條不大不小、很是熱鬧的長街,寧海指著和寶林寺山門斜對,一座樸拙闊大的石木二層樓介紹, “那就是福音閣,和城裡凌雲樓一樣,都是陳家的本錢。”

    寧海邊說邊瞄著李信,見他聽到陳家的本錢,卻沒什麼反應,忙接著解釋,“就是廣德陳家,最早是做茶山起家的,咱們家從老太爺那時候起,就跟陳家在生意上常來常往,如今陳家的當家人叫陳斌,跟咱們太太差不多年紀。”

    文二爺上上下下打量著寧海。

    李信身邊多個長隨管事,這是零碎瑣事,他懶得理會,可這會兒看,這個寧海,好像有點不一般。

    “從前咱們還在湖州時,和陳家常來常往,這位陳斌陳爺,認過咱們老太太做乾娘。”

    李家上下所稱的老太太,是指張太太的生母,已經故去的嚴老太太,當年張太太開始和整個李氏族人打那場爭產的生死之戰時,嚴老太太就卷包袱搬進女兒家裡,給女兒定心壓陣,後來張太太帶著女兒搬到京城,嚴老太太自然也跟著進了京城。

    “當年咱們家從湖州進京城,這事不用細說,大爺最清楚,那時候咱們家生意上很艱難了一陣子,陳家也趁機難為咱們,想要咱們家在杭州的那幾座茶山,這個陳斌,當年才二十出頭,因為這事,跟他爹大吵了一架,雖說沒幫上忙,可老太太和太太一直記著他這份人情。”

    文二爺的眉梢開始往上抬,抬的老高,十幾年前,陳家家主和兒子大吵了一架這樣的事,這個寧海都知道,他怎麼知道的?這小子有幾分門道!

    “十二年前,陳爺的爹一不小心,惹了不該惹的人,橫死在外,陳家其它幾支趁機發難,是老太太和太太出手,幫陳斌穩住陳家,接下了這家主之位,因為這個,陳爺面上不顯,心裡感激得很,城裡的凌雲樓,還有這福音閣,咱們要去,差不多想怎麼著就怎麼著,比陳爺自己去,還多幾分面子。”

    “陳家當年惹了什麼人?”文二爺問了一句,寧海急忙轉向文二爺答道:“聽說是當時的兩江安撫使樊伯韜樊帥司。”

    “嗯,樊家現在還有什麼人嗎?”文二爺看著寧海問道。

    “沒聽說有出色的子弟,京城的宅子也早就賣了。”

    文二爺露出幾分滿意的神情,這個寧海,相當聰明。

    “開國以來,一品大員中,象樊伯韜運氣這麼好,卻蠢成這樣的,不多。”文二爺一邊和李信說話,一邊勾勾手指,示意寧海跟上聽著。

    “樊伯韜是皇上開府那年,點進王府的侍衛,福安長公主出生前幾年,皇上極其艱難,那時候,王府裡頭,但凡能找到點門路的,都找門路走了,樊伯韜半點門路沒有,人又笨,只好老老實實在王府呆著,沒想到,後來皇上做了皇上,樊伯韜就走了大運,先是做了京衙府尹,後來又做了殿前都指揮使,樊伯韜這個人,沒本事有脾氣,貪婪,睚眥必報,做府尹時,官聲就極差,後來做了殿前都指揮使,就更招人厭惡,朝廷裡幾乎沒有跟他通氣連聲的官員,可至少半數以上的官員,都想把他弄下去,可就是這樣,樊伯韜還是穩如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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