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討論區

標題: 陳猿 -【仙都】《連載中》 [打印本頁]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1 09:34 PM     標題: 陳猿 -【仙都】《連載中》

本帖最後由 魔天狼 於 2017-3-21 09:34 PM 編輯

【書名】:仙都

【作者】:陳猿

【內容簡介】:


魏十七來過,看過,征服了。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1 09:34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一節 多了一個肉食者

    天藍得不像話,云白得像棉花糖,魏十七抬頭看天,看得眼睛發酸,心想,這個世界,大概沒有棉花糖。

    山風呼嘯,松濤起伏,他從火堆上抓起焦香的野豬腿,狠狠咬了一口。個把時辰前剛打的獵物,兩三歲牙口,開膛破肚洗剝干淨,烤一條前腿,撒上點鹽末,最好不過了。

    青狼伏在他腳邊啃著血腥的內髒,白牙上沾染了深深淺淺的紅,凶殘畢露。魏十七伸手摸摸它的腦袋,青狼扭開頭咆哮几聲,對親昵表示不滿。

    啃完腿肉,折斷筒骨吃溫熱的骨髓,順手在胸前抹去油膩。抬頭看看天色,魏十七踩滅殘火,扛起百來斤重的野豬,不慌不忙朝山下走去。青狼仍趴在原地,伸直脖子吞下最后一塊內髒,眯起眼睛望著漸行漸遠的雄性人類。

    跟他一起合作捕獵已有大半年,山里的野豬異常凶猛,光靠一頭青狼,很難穩妥地殺死對手,吃到柔軟可口的內髒。不過,這樣的日子還能維系多久?人類畢竟自私而貪婪,或許他們更需要一條忠心的狗。

    日落西山,魏十七回到老鴉嶺,山巔的烏鴉迎著殘陽亂扑騰,呀呀而啼,山崖下,一個背著藥簍的瘦小身影快步迎上前,羞澀地招呼道:“魏大哥,你回來了!”

    那是藥農老劉頭家的二丫頭,小名叫木蓮,住在五里外的枯藤溝,半個月前老劉頭崴了腳,腫得像個球,進不了山,家里沒存糧,只好隔三差五叫木蓮來老鴉嶺,找魏十七接濟一二。他看重魏十七身强力壯,打獵是把好手,早存了招女婿的念頭,倒也沒覺得開不了口。

    “進山采藥去了?”

    “沒,俺爹不讓去,說山里有狼,到夜里就叫喚。”

    魏十七把遮擋洞口的大石頭挪開,摸出一把斧頭,剁下半扇野豬,粗粗劈成几大塊,“喏,帶給你爹。天不早了,趕緊回去吧!”

    木蓮慌忙放下藥簍,遲疑片刻,掏出一捆野菜來,“魏大哥,這是俺在溝里采的……”魏十七接過野菜,隨手擱在一旁,把野豬肉放進藥簍里,幫木蓮背上肩。

    “那……俺先走了……”

    木蓮偷眼瞧他,魏十七揮揮手說:“路上小心。跟你爹說,安心將養著,過几天我要去鎮里,順道去看他。”

    木蓮答應一聲,掉頭朝枯藤溝走去,腳步輕盈,心中充滿了歡喜。

    魏十七拾起野菜。野菜很新鮮,木蓮仔細挑揀過,去掉根土爛葉,洗得干干淨淨。不知為什麼,他嘆了口氣。

    日頭終于落到山的另一邊,黑夜籠罩大地,殘月靜默無語,星斗閃耀,那麼近,似乎一伸手就能夠到。

    忽然響起一聲如泣如訴的狼嗥。

    魏十七在火堆上燎烤著野豬腦袋,燒去鬃毛,劈開放進吊鍋里煮,到七八分熟時,取出一葫蘆淡酒,慢慢吃肉喝酒。他沒有動那些野菜,他只吃肉,這世上有素食者,當然也有肉食者。

    這樣的日子,已經過了很久。

    三年前,他和老爹住在枯藤溝,溝里散著七八戶人,打獵的,采藥的,砍柴的,抓魚的,彼此相幫,日子雖然辛苦,勝在天高皇帝遠,沒人管。

    有一次老爹進山獵野豬,一宿沒見人影,第二天,老劉頭背著他回枯藤溝,人早就斷氣了,屍身冰涼,腦殼上破開一個大窟窿。

    老劉頭受了驚嚇,黑著臉,一開始什麼都不肯說,問急了,才吞吞吐吐擠出几句。原來他在挖草藥的當儿,遠遠望見一個仙人從半空中飛過,搖搖晃晃,一頭扎在山崖上,崩碎了酥軟的亂石,說巧不巧,一塊石頭正好砸在老爹的腦殼上。

    魏十七追問那仙人的下落,老劉頭說不出個所以然,一味搖頭。

    飛來橫禍,山里人的命。魏十七葬了老爹,拖著老劉頭趕到老鴉嶺,找到仙人撞頭的山崖,只剩下一個深坑,亂石嶙峋,濺了几點干枯的黑血。

    魏十七猜到几分原委,不過猜到又能怎樣,人死不能復生。

    他料理了老爹的喪事,簡單收拾一下,粗笨家什都送給老劉頭,孤身一人搬到老鴉嶺住下。老劉頭以為他要找仙人報仇,勸了几句,勸不動,木蓮不開心了許久。

    魏十七也不知道他在期盼些什麼,也許是某種可能的改變。

    就這樣,老鴉嶺下多了一個肉食者。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1 09:36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二節 熊膽怎麼收

    魏十七去信陽鎮販賣獸皮,賣了錢買火鐮鹽巴茶葉,肉食油膩,加了鹽的茶湯可以消食解膩,必不可少。

    路過枯藤溝,順道探望臥床的老劉頭,腿腳還是腫得厲害,紅里透紫,雖然敷了草藥,沒有個把月工夫好不了。

    老劉頭知道他要去鎮里,叫木蓮背上藥簍,結伴走一趟,好有個照應。

    二人出了枯藤溝,循著山路逶迤向東,木蓮長得瘦小,跟不上,魏十七只好放慢些腳步,直到中午時分,才踏進信陽鎮。

    信陽鎮地處老鴉嶺余脈,背山面水,西泯江支流穿鎮而過,東西三座石橋貫通,分別是上關橋、元隆橋、下浦橋,店鋪商販大都彙集在元隆橋和下浦橋之間。

    魏十七領著木蓮先到重元堂,獸皮丟在腳邊,幫木蓮卸下藥簍,擱在櫃台上。掌櫃的姓宋,憋著一張苦瓜臉,挑三揀四,看不上藥簍里的貨色。木蓮緊張兮兮地盯著腳尖,雙手絞著衣角,卷起又松開,不知該怎麼辦。

    宋掌櫃挑出十來株草藥,報了個價,說:“就這些了,剩下的拿回去。”木蓮的臉一下子白了,她等著錢買米買鹽,還要給爹熬几張膏藥,這几個子根本不夠。

    魏十七心里有數,宋掌櫃看他的面子,雖然壓了几分價,也還算公道,老劉頭不能進山,光靠木蓮在枯藤溝左近折騰,找到這些已經不容易了。他想了想,把掌櫃挑剩下的草藥往里一推,多要了一百錢。

    宋掌櫃搖搖頭,“我說魏小哥,這些草藥不值什麼,你還是到別處去問問吧。”

    魏十七隨口問了句:“熊膽怎麼收?”

    宋掌櫃眼睛一亮,“你手頭有熊膽?”

    魏十七微微頷首,卻沒有動作,宋掌櫃會意,取出半吊錢擱在櫃台上,木蓮看了他一眼,怯生生把錢收起來。

    魏十七從獸皮里掏出一枚干癟的熊膽,色澤灰黑,有成人巴掌那麼大。宋掌櫃小心翼翼接過來,迎著亮光看了半晌,點頭說:“成色不錯,怎麼說也值個四五兩……”

    “十兩紋銀,要官銀。”

    官銀成色足,十兩紋銀能當十一兩使,這獅子大口開的,宋掌櫃倒抽一口冷氣,正打算還價,魏十七冷不丁加了一句,“這是金膽。”

    熊膽分金膽、鐵膽、菜花膽,金膽又稱銅膽,膽仁金黃,亮如琥珀,是可遇不可求的上品。宋掌櫃知道他是明白人,糊弄不過去,只好給了個實價,“魏小哥,你也是老主顧了,金膽不值這個價……”

    一旁有人插話,“宋掌櫃,這是上好的金膽嗎?”

    宋掌櫃有些惱火,談買賣的當儿橫插一杠,犯了重元堂的忌諱,他虎起臉抬頭一看,立馬換了顏色,帶著几分諂媚招呼道:“鄧管家,您老人家來了,可是要抓藥?”一面招呼著,一面吩咐伙計看座斟茶。

    插話那人是個五十來歲的老者,相貌清雋,鬢角斑白,留著山羊胡須,黃濁的眼珠泛著血絲。他上下打量著魏十七,和顏悅色問道:“這位小哥可是山里的獵戶?”

    “正是。”

    宋掌櫃忙居中引薦,“他是老鴉嶺的獵戶魏十七,打獵是一把好手,熊羆虎豹不在話下,每年都能搜羅到上好的虎骨熊膽。魏小哥,快來見過鄧管家,鄧管家在上關橋趙員外府上管事,有他老人家看顧一二,是你的福氣。”

    趙員外是信陽鎮排得上號的富商,販賣騾馬起家,家財万貫,手眼通天,據說西北邊戎的軍馬生意,半數以上都是他在打點。他手下有三個親信,鄧算盤,王相馬,謝一帖,其中鄧算盤就是趙府掌管錢谷出入的管家鄧彰。

    魏十七叉手行禮,“見過鄧管家。”

    鄧彰點點頭,也不饒圈子,直言道:“趙府正好缺一味熊膽,宋掌櫃,你先收下來,回頭送到趙府,到賬房領銀子,該几分利就几分,不讓你為難。”

    宋掌櫃一迭聲答應下來,利錢是小事,他做得了主,由此跟趙府攀上關系,結個善緣,才是頭等大事。他把熊膽仔細收好,取了銀兩交給魏十七,心知鄧管家插手必有用意,接下來沒他什麼事了。

    “魏小哥,老朽有事要請教一二——可曾用過飯?”

    “不瞞鄧管家,來時匆忙,倒不曾用飯。”

    “這附近有一家酒樓,牛羊肉做得不錯,老朽來做東,邊吃邊談。”

    “好,多謝鄧管家厚待。”魏十七背起獸皮,叮囑了木蓮几句,讓她先去買几個饅頭充飢,回頭在重元堂等他。

    鄧彰聽他談吐爽利,不卑不亢,心中先有几分欣賞。

    二人出了重元堂,沿著駁岸向元隆橋行去,遠遠望見一座酒樓,青旗舒卷,寫著“東興”兩個大字。

    伙計將二人引至樓上雅座,鄧彰吩咐他拿手的酒菜只管上,伙計滿臉堆笑答應著,心中卻有几分納悶,莫非那漢子是趙府的遠房親戚,要驚動鄧管家親自陪他用飯。

    片刻工夫,伙計奉上四盤熟菜,一壺酒,四盤菜是鹵牛腱,白切羊肉,瓦罐雞,海米煨白菜,酒是自釀的西泯春,噴香扑鼻。

    鄧彰沒怎麼動筷子,一味勸魏十七喝酒吃肉,魏十七也不客氣,吃得口順,牛羊肉一掃空,大半只雞落肚,酒喝一壺又添一壺。鄧彰借著閑扯摸他的底,魏十七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不誇耀,也不自貶,對答沉穩而實在。

    一頓飯吃了大半個時辰,魏十七酒足肉飽,放下筷子靜候下文。是個聰明人,鄧彰對他又高看一眼。他留意到魏十七在自稱時,只說“我”,不說“在下”、“小的”,骨子里有几分傲氣,絕不是尋常獵戶。沉吟片刻,他決定開門見山。

    “魏小哥,老朽有一事相求。”

    魏十七笑了笑,“鄧管家但說不妨。”

    “老朽有一個孫儿,襁褓中得了驚厥症,久病不愈,請名醫診斷,開了一張方子,其中有三味貴重的主藥,兩味已經湊齊,尚缺一味熊膽。當時開方子的名醫說,這味熊膽最是要緊,必須是五十年以上的金背熊膽,若換成普通熊膽,藥效大減,病症不能痊愈,恐怕活不過二十歲。老朽就這麼一個孫儿,只好厚著老臉請東家相助,好不容易才打聽到,老鴉嶺似乎有金背熊出沒。”

    魏十七想了想,皺起眉頭說:“莫不是黑松谷的那頭老熊?”

    鄧彰眼睛一亮,“魏小哥見過那頭黑熊?是不是背上有一道金毛?”

    “背上有金毛的話,便是黑松谷那頭老熊了。”

    約摸兩年前,魏十七從老鴉嶺打獵經過,遠遠望見兩條青狼跟一頭金背黑熊廝打,那黑熊凶猛異常,一掌打在青狼頭顱上,連著碗口粗的樹樁一同打折,另一條青狼扑到它背上狠命撕咬,卻撕不開厚實的毛皮,反被黑熊合身一撞,壓斷了腰脊。他伏在下風處,大氣都不敢穿,眼睜睜看著黑熊把兩條青狼的內髒吃空,搖搖晃晃往黑松谷走去。

    得知金背熊的下落,鄧彰長長舒了口氣,試探著問道:“魏小哥,獵殺那頭黑熊,可需要多少人手?”

    魏十七一口回絕,“人手再多都不成。那頭老熊不是尋常的猛獸,力大無窮,一巴掌能打斷一棵樹,它經年累月在松林里蹭癢,松脂滲進皮毛,硬如鎧甲,强弓利箭都射不透。”

    魏十七的反應在鄧彰意料之中,“五十年以上的金背熊,那是成了精的妖物,普通獵戶當然不成。這樣吧,老朽來安排人手,魏小哥只管帶路,無需動手,事成之后,老朽奉上三百兩紋銀,如何?”

    魏十七低頭忖度片刻,試探著問道:“莫非有仙師出手?”

    鄧彰眯起眼睛,右手食指下意識在桌上敲了兩下,緩緩道:“老朽有一個遠房侄子,拜在仙都門下。”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1 09:37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三節 報仇的機會到了

    回到老鴉嶺,已是滿天星斗。

    魏十七熬了一壺鹽茶,倒在木碗里慢慢啜飲。茶葉是從信陽鎮買的茶磚,大葉揉制,夾雜了不少枝干,喝慣這種苦澀的劣茶,換成旁的茶葉都不過癮。

    他靠在山岩上,把白日里鄧彰的話從頭到尾尋思一遍,覺得不像是圈套,黑松谷那頭老熊雖然凶殘,若是仙都門人出手,倒有几分把握。

    鄧彰語焉不詳,只說仙都派是昆侖旁支,屬于劍修一脈,他侄儿在仙都門下修行十年,對付區區一頭畜生不在話下。魏十七也沒有多問,雙方約定一個月后在信陽鎮會合,前往黑松谷獵殺金背熊。

    在此之前,魏十七決定先去一趟黑松谷。

    拿定了主意,他扑滅火堆,鑽進棲身的山洞,裹緊獸皮倒頭就睡,一夜無夢。

    第二天一早,魏十七披著晨露登上老鴉嶺,來到一株粗壯的白皮松下,曲起拇指和食指,含在嘴里打了兩聲響亮的呼哨。片刻工夫,青狼從山林間小跑著來到樹下,朝他打了個哈欠。

    魏十七指指黑松谷方向,做了個窺探的動作,青狼迷糊了片刻,眼神轉為凌厲,呲牙咧嘴,神情頗為興奮。魏十七拍拍他的腦袋,嘀咕道:“報仇的機會到了,先去探探虛實,下趟動手。”

    這次青狼沒有扭開腦袋。它的父母死在金背熊爪下,如果不借助這名雄性人類的力量,去黑松谷只是白白送死。

    青狼在前面引路,魏十七緊隨其后,往黑松谷而去。山路崎嶇難行,險峻處手足並用,青狼頻頻停下等候,眼神透著不耐和鄙視。中午時分,魏十七循聲找到一條溪流,沿著山石逶迤而下,消失在草木叢中,他在溪旁找了處樹蔭坐下,痛飲几口溪水,清冽甘甜,十分解渴。

    距離黑松谷還有几個山頭,魏十七擔心驚動那頭老熊,沒有生火,他從背囊里取出一只烤熟的野豬腿,撕下一條條干硬的冷肉,蘸些粗鹽塞進嘴里,費勁地咀嚼著。青狼跑進灌木叢,捉來一只肥大的山雞,狼吞虎咽吃下肚。

    稍事歇息,魏十七繼續上路,直到暮色四合,月上樹梢,才來到黑松谷外。

    魏十七攀上高崖,小心翼翼探出頭去,只見月光如水,把一片茂密的黑松林照得影影綽綽,林子中間有片空地,一塊碩大的青石半截埋在土里,四周稀稀拉拉長著十來棵黑松,粗大壯實,兩人才勉强合抱,樹皮破損不堪,枝葉半枯,遍地都是斷折的樹樁。一頭胖大的老熊盤踞在石上,仰頭向著彎月,大嘴一張一合,氣息悠長,正努力吞咽月華,背上一道金色的長毛,熠熠生輝。

    青狼死死盯著殘害父母的凶手,張嘴露出白森森的利牙,强忍著默不吱聲,呼吸有些沉重。

    興許是錯覺,老熊一呼一吸間,身軀似乎膨脹了些許,魏十七心道:“了不得,果然是成了精的妖物,竟然吞吐日月精華!”

    几片濃密的烏云飄過,月華消退,老熊從青石上跳下來,如同醉酒一般,在黑松間蹣跚而行,一路跌跌撞撞,撞得樹干嗡嗡顫動,枯枝和針葉墜落如雨。魏十七注意到,老熊每一次撞擊樹干,都在背上同一位置,那道金毛的末端。

    折騰了刻把鐘,老熊像泄了氣的皮袋,吐出一道匹練也似的白氣,身軀干癟數分,它筋疲力盡地離開黑松林,回到山岩旁的熊窩里,呼呼睡去。

    魏十七在黑松谷外守了十來天,發覺那頭老熊出沒極有規律,通常清晨到谷外覓食,午后回熊窩歇息,夜晚在林中逡巡蹭癢,待到明月高掛,月華極盛時,便攀上青石吞吐精華,以背撞樹,每次都弄得疲倦異常。

    老熊周身堅硬如鐵,即便沉沉睡去,弓箭獵叉也傷不到它,但對仙都派的門人來說,這是可趁之機。

    魏十七盤算定當,正打算離開黑松谷,青狼一口咬住他的衣角,連連搖頭,示意再等下去。魏十七心中納悶,不過那青狼一向機敏,這麼做必定有它的道理,算算距離約定的日子還很寬裕,不妨多守几天。

    等到黎明時分,老熊離開黑松谷,到遠處密林中尋食,青狼嗚嗚低吼兩聲,突然鼓足勇氣竄了出去,在山崖間跳躍如飛,穿過松林,直奔老熊的巢穴而去。

    明知老熊不會立刻回轉,魏十七還是有些擔心。

    隔了小半個時辰,青狼竄回山崖上,嘴里叼著一塊殘破的獸皮,烏黑腥臭,不堪入目。它把獸皮放在魏十七腳下,胸腹起伏,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像狗一樣搖了搖尾巴,興奮異常。

    熊窩里偷來的東西,一股臊臭扑鼻而來,魏十七伸長手臂撿起獸皮,强忍住惡心,展開掃了几眼。獸皮上繪著几個怪異的人形,一個盤踞在地,對著滿月張大嘴,第二個赤裸著上身,背撞大樹,沿脊梁畫著一道直線,第三個瘦小干癟,口中吐出一道氣息。魏十七心突地一跳,這分明是老熊吞吐月華的修煉法門。

    青狼喘息稍定,蹭了蹭他的小腿,快步跑開,魏十七顧不得細想,把獸皮往懷里一揣,邁開長腿趕去,一人一狼迅速消失在密林里。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1 09:38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四節 很傻很天真

    一個意外得手的小偷,一個望風的同伙,翻山越嶺,遠遠逃離黑松谷,躲進深山里,即惶恐,又得意。魏十七想起遙遠的往事,這種感覺,就像當年在考場上夾帶小抄。

    喘息稍定,魏十七在溪水中把獸皮清洗干淨,湊到鼻下聞了聞,還有些腥臭,不過尚可忍受。他惡意地猜測,那老熊用這塊獸皮做什麼用。青狼圍繞在他身旁,急不可耐,一忽儿扯扯他的衣角,一忽儿用鼻子拱拱他,全然沒有之前的矜持,像極了邀寵的小狗。

    魏十七知道它想要什麼,當下把獸皮攤在地上,一個人形一個人形指給它看,打著手勢詳加解釋,青狼原本就有几分靈性,對照黑松谷中老熊的舉動,轉頭就明白過來。它仰頭看看天色,有些急不可耐。

    平白得了這塊獸皮,魏十七倒不急于下山了,他有心看看青狼修煉的結果,如果沒什麼大礙,自己不妨也試一試。這或許不是最好的規划,但與其寄希望于某種縹緲的可能,不如選擇到手的改變。

    等到暮色四合,一輪明月穿過薄云,端端正正懸掛在半空,青狼再也按捺不住,縱身跳到山崖上,學著獸皮上的人形,盤踞而坐,仰頭對著月光,張大了嘴巴。

    那模樣,看上去真的很傻很天真。

    僵持了片刻,青狼啊嗚一口吞下月華,等了半天,沒見什麼反應,又張開大嘴,繼續努力吞咽。魏十七記起天狗食月的傳說,忍不住笑了起來。

    擺了半天姿勢,嘴巴張得老大,下頜發酸,口水滴滴答答,四肢發麻,几乎站立不穩,青狼强打起精神,跳下山崖,看准一顆大樹,弓起背撞了上去。“啪”一聲響,青狼摔倒在地,疼得嗚嗚亂叫,一時半刻爬不起身。

    要想奪天地造化,汲日月精華,修煉成精,還真不容易。魏十七低頭忖度,青狼吞咽月華時,身軀並沒有像老熊一樣膨脹起來,換言之,第一步就沒有成功。

    不過,要怎樣才能把月華咽進身体里呢?魏十七把獸皮翻來覆去,橫看,豎看,正看,倒看,翻過來看,始終想不通其中的關鍵。

    趴在地上歇息了一會,青狼繼續爬上山崖,孜孜不倦地重復吞咽月華、以背撞樹的過程,直到黎明時分,才有氣無力地趴在草叢中,背上傷痕累累,慘不忍睹。魏十七知道它為什麼這樣拼命,他只是在一旁靜靜觀察,沒有試圖阻止。

    喘息了良久,青狼掙扎著爬起身,朝魏十七點頭示意,踉踉蹌蹌消失在山林中。

    魏十七辨明方向,回到老鴉嶺下,胡亂填飽了肚子,倒頭就睡。在黑松谷守了十來天,鐵打的漢子也撐不住。這一覺睡得分外香甜,醒來已經是中夜時分,一輪圓月高掛在天際,照得四下里雪亮,如同鋪上了一層銀子。

    魏十七喝了几碗鹽茶,把獸皮打開,仔仔細細再看了一遍,確認沒什麼疏忽,起身找一塊巨石盤踞而坐,面朝月華,深吸一口氣,慢慢張開嘴巴。他想象著月華如水一般流進口中,稍加吞咽,沿著喉嚨直達丹田。重復數次后,体內沒有任何異樣,他心知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第一步都沒有成功,不必要學青狼傻傻地去撞樹。

    接下來的日子里,魏十七變換姿勢,存念默想,反復嘗試吞咽月華,可無論怎樣努力,始終沒有進展。他進山尋找青狼,青狼憔悴萎頓,精神比他更不堪,顯然也遇到了同樣的問題。

    到底是方法不對頭,還是缺少一種叫天分的東西?既然黑松谷那頭老熊都能修煉,魏十七隱隱覺得,原因極有可能是后者。

    他急忙把這掃興的念頭趕出腦海。

    距離鄧彰定下的日子還有三天,魏十七把修煉的事暫時放在一旁,收拾行囊,帶齊獵叉和弓箭,先到枯藤溝探望老劉頭和木蓮。老劉頭的腳已經可以下地了,總算沒有傷及筋骨,走路還有些一瘸一拐。木蓮見到魏十七,滿心歡喜,上回在信陽鎮虧得他相助,把賣獸皮的錢借給她,才湊足了錢買米買鹽,熬了膏藥帶回家,治好爹爹的腳。

    魏十七坐定閑聊了几句,說起在信陽鎮遇到一樁好買賣,有人雇他進山獵黑熊,取熊膽。木蓮插嘴說,那人是上關橋趙員外府上的管家,姓鄧,老劉頭吃了一驚,他聽說過鄧算盤的名號,連連說這可是大買賣,疏忽不得,催著魏十七趕緊動身。

    時間很充裕,魏十七又坐了會,定定心心上路,傍晚時分來到信陽鎮,找了家客棧住下。第二天,他在下浦橋左近走了一通,到鐵匠鋪打了十來個箭簇,安在事先准備好的箭杆上,還定制一把牛耳彎刀,說好次日一早來取,好鋼好鐵只管用,價錢不成問題。鐵匠正愁生意清淡,這個月的口食沒有著落,見來了爽利的主顧,滿口答應,一迭聲催徒弟扯動風箱,自己掄起鐵錘,叮叮當當打造起來。

    到東興酒樓用過飯,回客棧睡了一覺,魏十七一路聞訊找到趙員外府上,求見鄧彰鄧管家。鄧彰頗為欣喜,覺得他知趣,他向魏十七引見了獵熊的同伴,兩名附近的獵戶,四名護院,兩個健仆,至于拜在仙都門下的遠房侄子,據說在靜室里打坐,並沒有出現。

    鄧彰叫廚房送來一桌酒席,陪飲了几杯酒,先行離開。眾人借著几分酒意說笑,彼此熟稔起來,尤其是那四個護院,自視甚高,一味誇耀手頭的功夫。魏十七只管喝酒吃肉,不大插話,他冷眼旁觀,這一行人中除了一個姓岳的健仆外,余者都平平,不過話又說回來,在那頭殘暴的老熊面前,他們都是戰斗力只有5的渣……

    酒足飯飽,眾人散去歇息,魏十七向鄧彰告辭,回到客棧默默想著心事。

    來到這個世界,已經有五六年了,從表面看,他仍然是便宜老爹的儿子,是枯藤溝的一員,是老劉頭一家看重的后生,但是,他對這個世界的人與物沒有感情。料理了老爹的喪事,他斷然離開枯藤溝,獨自一人在老鴉嶺下生活,這是一種下意識的決定,跟過往一刀兩斷,斬斷一切可能的羈絆,重新開始。

    過去種種不再想起,孤獨地等待某些事情的發生,如有機會,他願意抓住一場豪賭,不惜押上性命。

    隔著薄薄的門板,傳來一陣喧嘩和騷動,在這小小的客棧里,每個人都帶著十來天的辛苦,在一口叫“人世間”的大鍋里翻騰,那些聲音聽上去有些遙遠,卻又那麼清晰,撞擊著他的鼓膜,辨不出任何意義。魏十七閉上眼睛,心想:“活著是一場修行游戲,我有一顆大而堅硬的心髒。”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1 09:40 PM

本帖最後由 魔天狼 於 2017-4-13 07:48 PM 編輯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五節 頗有些仙風道骨

    天蒙蒙亮,魏十七到鐵匠鋪取了鐵箭和彎刀,在上關橋下等候。晨霧繚繞,河水靜靜流淌,信陽鎮從沉睡中蘇醒,一時間,雞鳴狗吠,小販叫賣,車馬轔轔,世俗的聲音為小鎮注入了生機。

    十几步外,趙府的邊門打開,一名腳夫牽了騾馬出來,背上搭著馱袋,鼓鼓囊囊,不知裝了些什麼。魏十七快步迎上前,正好鄧彰引著一個道士打扮的年輕人出門,仔細叮囑著什麼,那年輕人微笑著點頭,低聲說了几句,似乎是讓叔父放心。

    見到魏十七,鄧彰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道:“這就是我跟你說起的魏小哥,老鴉嶺的獵戶,他見過黑松谷那頭金背熊。”

    那年輕人轉過頭,溫和地打量著他,打了個稽首,“貧道鄧守一有禮,多謝施主相助,此去黑松谷路途艱險,要辛苦施主了。”

    他臉色溫潤如玉,道袍纖塵不染,頗有些仙風道骨,背上負著一柄長劍,劍柄磨損得厲害。魏十七拱手回禮,客氣了几句,站在一旁從容等候。他心里明白,那鄧守一待他和顏悅色,並非是出于尊重,而是一種居高臨下的俯視,一種自恃身份的驕傲,在他眼里,自己等同于螻蟻。

    人已到齊,鄧彰不辭辛勞,親自送到信陽鎮外,再次拜托了几句,才揮手致別。

    繁華人跡拋在身后,四野荒涼,天闊云低,魏十七當先引路,鄧守一落后半步,其余諸人散在兩旁,腳夫牽著騾馬走在最后。約摸走了小半個時辰,老鴉嶺橫亙在眼前,要進山了。

    騾馬交給腳夫帶回信陽鎮,馱袋轉移到健仆肩頭,連兩名獵戶都要分擔一些分量,其中除了酒水干糧外,還有獵熊的鐵夾和弩弓。這種特制的鐵夾倒也罷了,弩弓歷來是軍用管制兵器,禁止民間持有,趙員外果然手眼通天,他跟西北邊戎做軍馬生意,看來不是空穴來風。

    若是魏十七只身前往黑松谷,從信陽鎮出發,取直道翻越山嶺,只需一天一夜工夫,但帶了這許多人手和馱袋,只能走平坦一些的山路,估計要花三天的時間。

    到了中午時分,眾人干渴難耐,魏十七找了一處樹蔭稍事歇息,一行人就著皮袋輪流喝水,取出干硬的面餅,夾上東興酒樓的鹵牛腱,嚼得酣暢淋漓。

    鄧守一修煉辟谷术,無需進食,魏十七也不吃面餅,他從背囊里掏出自帶的干肉,狼吞虎咽吃了几大塊,旁若無人。那姓岳的健仆頗有眼色,走到鄧守一跟前,雙手捧著奉上干淨的水袋,鄧守一擺擺手表示不用,他便遞給了魏十七。

    鄧守一在仙都門下多年,体魄遠勝常人,這點山路只作等閑,他逐一打量眾人,一個個都有些疲倦,除了那姓魏的獵戶,他身形長大,動作卻輕巧如狸貓,這一路走來,氣息悠長,不見混濁,讓他頗感意外。待魏十七喝了些水,他主動挑起話頭,問起黑松谷那頭老熊的狀況。

    魏十七早有此意,猶豫了一下,低聲道:“能否借一步說話?”

    鄧守一看了他一眼,心中念頭微轉,道:“也好。”說罷,衣袖飄飄,向山林深處走去。

    魏十七跟上前,待他停下腳步,不等問詢,搶先道:“道長,那頭老熊不是普通的獸類,是成了精的妖物。”

    “有貧道在,無妨。”鄧守一聽叔父說起過,哂笑道,“魏施主,你可是有所擔心?”

    魏十七原原本本把老熊吞咽月華,以背撞樹的情形說了一遍,鄧守一臉色鄭重起來,追問了几處細節,臉上露出一絲興奮。他寬慰魏十七道:“施主只管放心,奪天地造化,汲日月精華,談何容易,區區一頭妖熊,成不了什麼氣候。不過還是要多謝施主提醒,若是小覷了那妖熊,冒失動手,說不定白白折了性命,有損上天好生之德,叔父面上也不好看。”

    鄧守一話雖說得委婉,語氣里還是透出傲氣,不過提醒對方小心並非魏十七的本意,他不經意地問道:“老鴉嶺方圓數百里,深山之中猛獸不計其數,怎麼只有黑松谷那頭老熊成了精?”

    鄧守一忖度那金背熊修煉多年,体內或許孕育妖丹,能助他突破瓶頸,修為更進一步。他心神不定,聽了魏十七的話,隨口道:“只有先天之体才能汲取天地元氣,日月精華,后天濁物——”他自覺失言,不再說下去。

    雖然只是片言只語,對魏十七來說,足以解答他的困惑。修煉的關鍵在于先天之体,人也罷,獸也罷,絕大多數都是后天濁物,只能在世間苦苦掙扎,擺脫不了“命”、“運”二字。

    他暗暗嘆了口氣。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1 09:41 PM

本帖最後由 魔天狼 於 2017-4-13 07:49 PM 編輯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六節 都是獸皮惹的禍

    鄧守一原以為只要自己出手,區區一頭畜生,還不是手到擒來,不過聽魏十七說了老熊修煉之事,覺得必須謹慎行事。眾人在他倡議下,聚首商議一番,你一言我一語,最后決定聽從兩名獵戶的意思,在金背熊出沒的路徑上埋下鐵夾,等夾住熊腿后,再以弩弓攢射眼鼻等要害,以求万無一失。魏十七隱隱覺得不妥,但一時間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定下了章程,一行人動身上路,入夜在野地里露宿,次日一早繼續趕路。魏十七估摸眾人的体力,稍稍控制步履,以免有人跟不上。鄧守一自然不在話下,即使全力以赴,也不可能甩下他,其余人等,要數那姓岳的健仆体力最好,背負的馱袋最重,行動還不見遲緩,反倒是那几名護院,雖然武藝嫻熟,卻不適應山路。好在每次不等大家体力耗盡,魏十七便停下歇息,眾人雖覺辛苦,並沒有脫力。

    趁著歇息的空擋,魏十七主動與那姓岳的健仆攀談,對方也不避諱出身低賤,自承是趙府的家生子,叫岳之瀾,名字是鄧管家給取的。魏十七見他雙腿有些外羅圈,懷疑他在邊軍中待過,長年騎馬所致。

    到了第三天,距離黑松谷只剩下几個山頭,魏十七越走越慢,沒過兩三個時辰就停下歇息,以便恢復精力和体力。從始至終,鄧守一都沒有出聲,他覺得叔父的判斷不錯,魏十七是個人才,不用提點,就把一切安排妥帖,叔父年紀大了,身邊的得力人不多,除了岳之瀾外,找不出第二個了,等這趟回去,可以試著招攬一下魏十七。

    時近正午,魏十七抬頭看天,晴空万里無云,是個好天氣,山風掠過林間,夾雜著些許野獸的腥臭,聞著有點熟悉。他突然變了顏色,大叫一聲:“大家快散開,都上樹!”話音未落,山嶺猛地顫動了一下,風云變色,低沉的喘息聲,急促的奔跑聲,直衝他們而來。

    魏十七丟下獵叉,扑向一棵高大的云杉樹,手足並用,三下五除二爬上樹梢,一顆心咚咚直跳,方才那腥臭的氣味,分明與懷里的獸皮一模一樣——是黑松谷那頭老熊來了!

    眾人無不錯愕,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鄧守一眉頭一揚,反手握住劍柄,拔出一把明晃晃的長劍,全神戒備。

    “快上樹!”魏十七大聲招呼。他站在樹梢,視野無礙,只見一頭老熊從密林中竄出,眼珠通紅,快如奔馬,只三五息工夫就衝到眼前,鄧守一不退反進,弓身吐氣,一劍刺向老熊胸口。

    老熊猛一揮掌,擊中劍身,劍尖偏過數分,刺在它肩胛骨上,彎成一道弧形,“錚”的一聲彈直,鄧守一順勢連退三步,手臂一陣酸軟,心中猛地一沉。他早知成精的妖物毛皮最是堅韌,為此特地向師門借出一把斷龍劍,沒想到那老熊如此强悍,連斷龍劍都刺不穿。

    同行的獵戶久居山林,反應只比魏十七慢了半拍,潑開腿朝最近的大樹奔去,反倒是那几名護院,自恃身懷武藝,取了刀劍圍上前相助鄧守一,魏十七暗暗搖頭,這不是魯莽,而是活得不耐煩了。

    那老熊甚是狡猾,被斷龍劍刺中,也知道棘手,當下避强擊弱,掉頭繞過鄧守一,人立而起,咆哮一聲向前扑下,雙掌拍擊大地,一道震波浪潮般翻涌,激起無數枝葉石土,眾人立足不穩,如同一葉小舟,在風浪中飄搖,隨時都有傾覆的危險。

    鄧守一回過氣來,左手食指中指並攏,在劍身上一抹,催動銳金之氣,源源不斷注入斷龍劍。老熊根本不理睬他,衝入人群中,揮掌把一個護院拍死,側過頭,把另一個護院的下頜咬住,扭頭一甩,扯下大半個頭顱,血如泉涌。

    一著不慎,滿盤皆輸,這個時候老熊應該在熊窩里呼呼大睡,怎麼會突然出現?魏十七隱隱覺得,事出有因,都是獸皮惹的禍。眼見鄧守一慢吞吞地施法,老熊扑殺一條又一條性命,他不禁搖搖頭,仙都派的弟子,並沒有預想的那麼厲害——果然還是托大了。不過事已至此,懊悔無濟于事,他迅速取下背上的獵弓,瞄准老熊的眼鼻,連射三箭。

    岳之瀾最先穩住身形,他趁老熊用掌護住眼鼻,側身一滾,從馱袋里搶出一把弩弓,搭上利箭,對准它襠部扣下扳機,不等看結果,立刻丟下弩弓,翻身躲到樹后。這一箭射得極其刁鑽,老熊視線受阻,不曾提防,要害中了一箭,痛徹肺腑,它咆哮著放下熊掌,臉上又被魏十七射中,離眼珠只差寸許。

    漫長的歲月里,老熊始終是山林間的霸主,何曾吃過這等虧,它狂性大發,不再遮掩口鼻,掌擊口咬,接連殺死數人。

    鄧守一將体內大半銳金之氣盡數注入斷龍劍,劍身驟然亮起一道奪目的光華,嗡嗡作響,几欲脫手飛出。他心中大喜,仗劍衝上前,只一刺,就貫穿老熊的下腹,一道血箭飆出,疼得它仰天大叫,狠狠一掌拍在劍刃上,竟被無聲無息地切斷。

    老熊終于知道懼怕,扭頭就逃,岳之瀾看准方向,穩穩甩出一只張開的鐵夾,恰好被踩個正中。鐵夾的利齒雖然刺不穿厚皮,卻拖住了它的腳步,老熊俯身去咬鐵夾,魏十七窺得真切,一箭正中眼珠,緊接著又是一箭,射入它張大的嘴里。

    鄧守一搶到老熊身后,斷龍劍從后背的金毛處刺入,前胸穿出,劍上光芒急速消退,銳金之氣在它体內肆虐,老熊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哀嚎,頹然倒地。

    終于結束了,空氣里滿是血腥,四周一片狼藉,屍身橫七豎八躺了一地,只有魏十七和岳之瀾僥幸活了下來。鄧守一拔出長劍,劍身光亮如鏡,沒有沾染上絲毫血污。他心中感慨,若非有斷龍劍,若非有魏、岳二人牽制,單靠他一人,是對付不了這頭熊妖的。

    魏十七跳下樹,沉默不語,頃刻間,這許多鮮活的性命化為泡影,仇恨也罷,哀傷也罷,思念也罷,留在世上的痕跡,都會被時間洗磨掉,沒有什麼東西能永久。對于他來說,也是這樣吧。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1 09:42 PM

本帖最後由 魔天狼 於 2017-4-13 07:50 PM 編輯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七節 贈你一個機緣

    “這些屍体……怎麼辦?”過了許久,岳之瀾才回過神來。

    魏十七收起感慨,回復了剛硬心腸,道:“掘個坑埋了吧,入土為安。”

    岳之瀾還有些猶豫,轉念一想,這麼多屍体,光靠他們無法運下山,暴屍荒野的話,很可能被野獸啃食,反不如埋入土中,等異日再重新安葬。他嘆息道:“也只能這樣了,魏小哥,請你幫個忙,一起動手吧。”

    都是力氣活,不在話下,只是沒有趁手的家伙,只好揀兩根粗大的樹枝,砍去枝葉,湊合著用一回。二人挑了塊多土松軟的山地,掘出一個大坑,把屍体丟進坑里,蓋上一層浮土,用腳踩實,再壓上一些石塊。屍体埋得不深,很可能被食腐的野獸扒出來,但在深山老林里,也沒那麼多講究。

    鄧守一沒有幫忙,在他眼里,凡人就等同于螻蟻,未死之前,出于惻隱之心,他或許會相救一二,死后埋屍這種事,他是不屑于做的。他舉起斷龍劍,將体內剩余的銳金之氣盡數灌注其中,在熊屍胸腹間一划,剖開內髒,先在丹田中搜尋,掏出一顆蠶豆大小的妖丹,色澤銀白,在掌心滴溜溜亂轉,頗具靈性。

    鄧守一滿心歡喜,這是意外的收獲,妖丹的年份雖淺,其中蘊含的月華之精對他大有補益。他把妖丹小心收入玉盒,貼身藏好,又在熊屍的腹腔內找到膽囊,割下后用麻繩扎緊,收入衣袖。

    鄧守一最后掃了一眼開膛破肚的熊屍,覺得沒留下什麼可取之物了,大袖一揮,找了塊干淨的石頭,盤膝坐下,閉目養神。

    埋好同伴的屍首,岳之瀾把弩弓裝入馱袋,鐵夾盡數棄在一旁,整點妥當,他朝魏十七使了個顏色,站到鄧守一身旁等候吩咐。鄧守一沉吟良久,閉著眼睛道:“今天幸虧你二人在旁牽制,貧道才有機會擊殺熊妖。叔父許了你們什麼,等回到信陽鎮,自然會兌現,你二人……可向貧道提一個要求,以答謝此番相助。”

    仙都派的道法講求片塵不染,心無掛礙,鄧守一也想盡快了斷因緣,免得留下心結。

    岳之瀾低頭尋思了一回,突然雙膝跪地,向鄧守一磕了三個頭,道:“請仙師收我為徒,傳我道法!”為示堅決,他磕得極其用力,額頭上破開一道口子,鮮血淋漓。

    鄧守一一口回絕,“誠心可嘉,只是貧道不收徒弟。”

    岳之瀾高聲道:“求仙師成全,指一條明路!”

    鄧守一知道叔父對岳之瀾評價甚高,他雖然屈身奴仆,心性心智卻遠在常人之上,當年叔父把他送入邊戎軍中,本打算等他立下軍功,為他脫去奴籍,誰知趙員外不肯松口。岳之瀾回到趙府后仍操賤役,但他辦事盡心盡力,從無半句怨言,這般品性,倒不妨給個機會。他當下睜開眼,從袖中拋出一枚鐵環,道:“既然如此,貧道就贈你一個機緣,明年七月初八,你把這枚鐵環戴在右手食指上,到西泯江胡楊渡口見一位邋遢老道,他若看得中你,自會引你入仙都門下。”

    岳之瀾大喜過望,撿起鐵環,又磕了三個頭,起身站到一旁。

    鄧守一抬眼望向魏十七,“魏施主,你想要什麼?”

    魏十七拱拱手,問了句:“道長還有鐵環嗎?”

    “去休,去休!”鄧守一呵呵大笑,又丟下一枚鐵環,一躍而起,衣袂飄飄往山下而去,轉眼消失了蹤影。

    魏十七拾起鐵環放入懷里,岳之瀾沉默了片刻,展顏一笑,道:“在下這就動身回信陽鎮,魏小哥有何打算?”

    “我還要在山里逗留几天——這些獵熊的鐵夾丟了蠻可惜的,你若不要,可否送與我?”

    “魏小哥客氣了,只管拿去用,在下先行一步,告辭!”岳之瀾背起馱袋轉身離去,魏十七目送他的身影漸行漸遠,山林間又剩下了他一個。

    暮色漸濃,老鴉返巢,魏十七燃起一堆篝火,用新打的彎刀剁下几塊熊肉,插在樹枝上烤到七八成熟,顧不得燙,狠狠咬了一口。熊肉粗礪堅韌,口感遠不及野豬麋鹿,魏十七腹中飢餒,顧不上挑剔,狼吞虎咽吃了個干淨。他拍拍鼓起的肚皮,覺得干渴,起身去尋皮袋喝水,才一站起,腹中忽地騰起一股熱氣,如火燒一般,頃刻傳遍全身。

    “莫非這熊肉有毒?”魏十七心中犯起了嘀咕。

    熱氣越來越盛,在他体內左衝右突,不得宣泄,魏十七覺得每一寸肌膚都鼓脹起來,忍不住低頭看自己的手臂,竟憑空胖大了一圈,毛孔擴張,寒毛根根豎起。他踉踉蹌蹌走了几步,頭腦被熱氣燒得迷迷糊糊,腳下一絆,后背狠狠撞在一棵樹上。

    這一撞的力量大得驚人,熱氣受到外力衝擊,收縮了少許,緊接著又膨脹開來,背上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仿佛插了一把鈍刀,來回轉動,疼得他眼前發黑,惡心欲吐,耳畔接連響起十多聲焦雷,腿腳一軟,死豬般摔倒在地。

    “這……他……媽……到底……是怎麼……回事!”魏十七面孔朝下趴在地上,淚飛如雨,鼻涕混著鼻血淌個不停,上唇被牙齒磕破了,塞了一嘴的泥土碎石。

    隔了良久,劇痛才漸漸消退,渾身沒有一點力氣,手腳不受控制地抽搐著,熱氣繼續在体內翻騰鼓脹,魏十七腦中靈光一閃,福至心靈,想起獸皮上所繪的第二個人形,奮力吐掉嘴里的髒東西,咬著牙呻吟道:“原來……這就是修煉……還真他……媽……疼!”

    爆了兩句粗口,魏十七掙扎著爬起身,抹掉眼淚、鼻涕和鼻血,鬼使神差地摸了摸褲襠,還好沒有失禁。他咬咬牙,看准一顆大樹,背轉身撞了上去,又一陣鑽心的劇痛,差點以為背上破了個大窟窿,好在這一次有了准備,他扑到在地時,拼命用雙手撐住身体,才避免了二度破相。

    “男人嘛,就該對自己狠一點!”魏十七一次次爬起來,再一次次趴下,到后來,整個人都麻木了。撞到第十一次時,他聽到“咯”的一聲輕響,体內似乎有某處所在松動了一絲,鼓脹的身体像被針戳了一下,一道匹練般的白氣衝口而出,吐到三尺開外才冉冉散去。

    倦怠從骨髓里涌出,潮水一般吞沒了他,魏十七在睡去之前,想起鄧守一的話,喃喃道:“原來,這真是一個機緣……”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1 09:43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八節 生不如死的痛苦

    魏十七做了一個夢。在夢里,他回到了從前,一個人躲在閣樓的書房里,安安靜靜地看書。窗外是曬台,紫藤和絲瓜爬滿了架子,遮住毒辣的日頭,一眼望去滿目清涼。風吹過紗窗,掀動書頁,嘩嘩作響。一本接一本地看書,時間仿佛停滯在這一刻,只有沉浸在別人的世界里,他才能夠忘記自己。

    然后,他醒了,他發現自己,依然留在別人的世界里。

    身体完全恢復了正常,疼痛消失得無影無蹤,魏十七脫去襤褸的外衣,赤著上身,用彎刀照后背,只有一些不傷筋骨的擦傷,皮外傷,沒什麼大礙。

    魏十七定了定神,仔細回想,隱約覺得自己踏上了修煉的正途。出于某種原因,他不能直接汲取月華,但熊妖的肉身久經月華淬煉,飽含元氣,雖然分量不多,已足夠他邁出關鍵的一步。

    修煉獸皮殘片上的法門極耗体力,肚子里空空如也,旺盛的飢餓感一波波襲來,魏十七覺得自己眼珠都快發綠了。繼續吃熊肉嗎?他有些猶豫,昨夜那慘痛的經歷,讓他后怕不已。他拾起獵叉和弓箭,打算弄些山雞野兔之類的獵物充飢,才走出几步,又轉了回來。錯過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万一熊肉被猛獸叼走,或者在吃完之前腐爛了,他一定會把腸子悔青的。

    魏十七砍下樹枝,搭起一個簡易的高架,這是山林里獵戶存放獵物的做法。把熊肉一塊塊剁下,擱在架子上,遮上樹枝擋塵土,忙活了一陣,腹中更是餓得慌。他撥了撥冒煙的灰燼,重新燃起篝火,烤了五六塊熊肉吃下肚,懷著悲壯的心情和自虐的快感,重新品味那生不如死的痛苦。

    撞擊了十五次后,他再度聽到輕微的“咯”一聲響,如同天籟之音,把他從地獄里拯救出來。

    一天又一天,每天不斷重復相同的磨礪,痛漸漸成為一種習慣,變得可以忍受,身体的改變極其明顯,魏十七感到自己比以前更强壯,筋骨堅韌,食量猛增,一頓能吞下十來斤熊肉,体內元氣如狂暴的海潮,撞擊樹干的次數越來越多,力量也越來越大,碗口粗細的樹干,已經不起他發力一撞。

    老熊体型肥大,几乎相當于兩頭成年黑熊,去除皮骨內髒,也要有三五百斤肉,饒是魏十七胃口驚人,也足足花了半個多月,才吃掉一半的血肉。

    終于某一天,涓涓細流彙成江海,持續不斷的撞擊后,后背靈台穴無聲無息地迸開,元氣如漩渦般涌入,盤踞其中,為他所有。

    魏十七忍不住張開雙臂,仰天長嘯,元氣再度從靈台穴溢出,淬煉著筋骨血肉,催生出勃勃生機。以樹干為錘,以元氣為鑽,千錘百煉,鑿開了人身的第一處竅穴,他有一種脫胎換骨的感覺,這種感覺,真好!

    守得云開見月明,魏十七決定放松一天,四處走走,看看天,看看云,吹吹風,想想心事。他不會走太遠,那些剩下的熊肉是他的珍寶,他決定繼續修煉,盡快鑿開第二處竅穴。

    他想知道,如果兩處竅穴相連通,又會是什麼感覺。

    修煉這件事讓人上癮,但誠所謂希望越大,失落就越多,魏十七花了不到十天,吃完剩下的熊肉,第二處竅穴卻沒有絲毫松動的跡象,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靈台穴容納的元氣越來越多,隨著筋骨血肉不斷得到淬煉,整個人瘦了几分,變得强健而結實。

    顱中有腦,骨中有髓,不過骨骼是受月華淬煉最多的地方,劈不開也砸不斷,用力過猛,上好的牛角彎刀一崩為二,只在熊骨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白痕,魏十七只好放棄,把熊骨連同熊皮一起埋入土中,做了個記號,留待異日取用。

    山林呼嘯,日光灑在臉上,魏十七拍去塵土,舒展一下身体,舉步朝黑松谷奔去。胸腹四肢充滿了力量,翻越山嶺如履平地,他加快步伐,如旋風一般衝進黑松谷,心里充滿了期待。

    他找到老熊的巢穴前,屏住呼吸,手持火把,慢慢走了進去。那是一個丈許深的石洞,火光在四壁投下無數跳躍的陰影,到處都是吃剩下的骸骨,跟尋常的熊窩一樣,沒有什麼特別。他用腳踢開散亂的骨骸,一寸寸仔細搜尋,結果在洞穴的最深處,發現一具殘缺的人骨。一個白森森的骷髏頭,斷成三截的脊梁骨,几根臂骨和腿骨,被小心地收藏在一個石窩里。

    雖然沒有什麼收獲,那具人骨卻給了他一些暗示——不知哪一年,老熊扑殺了一名人類修士,喝血吃肉之余,得到一張獸皮殘片,不知怎麼就修煉起來,成了精。

    獸皮上明明繪的是人形,一頭畜生都會照著修煉,他卻只能啃熊肉,真是沒天理!

    好運氣看來是用完了,魏十七最后又搜尋了一遍,倒退著離開熊窩。遠離腥臊,重新回到藍天之下,深深吸口氣,魏十七覺得是一種享受。

    他獨自在黑松谷逡巡,像老熊在巡查自己的地盤,待到夜深,月出東溟,清輝照亮林間,魏十七跳上那塊碩大的青石,仰頭向月,嘗試著吞咽月華。

    折騰了一夜,下頜都快脫臼了,什麼也沒有發生,這證實了魏十七心中的猜測,他屬于鄧守一所說的“絕大多數后天濁物“,無法直接汲取日月精華,而那頭成為他腹中食的老熊,才是真正難得的先天之体。

    要想繼續修煉獸皮殘片上的法門,只能靠吃掉那些成精的妖物,一個念頭驀然閃過腦海:“吃了妖熊能汲取元氣,如果換成修士的話……”魏十七打了個寒戰,用力搖了搖頭,覺得吃人這樁事太沒有下限了。

    東方再度發白,新的一天到來,魏十七有些記掛青狼,若不是它偷來獸皮殘片,他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去看看老伙計,不知它撞樹撞得怎麼樣了!”魏十七低頭看看身上的污垢,覺得渾身發癢,他決定在此之前,先找個水潭好好洗個澡。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1 09:43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九節 你的名字叫做青

    老鴉嶺中隱藏著瀑布深潭,魏十七脫得赤條條,游到瀑布下,衝洗頭發和身体,污垢盡去,人清清爽爽,心情也陽光了很多。鑿開了第一處竅穴,心態隨之發生微妙的變化,魏十七下意識里多了一點主角的自覺,他遺憾地想,同樣是洗澡的橋段,為什麼沒有美女來攪局?

    小心翼翼地搓洗衣褲,在岩石上晾干,抓几條魚,烤熟了充飢。他很少吃魚,嫌刺多肉少,不過癮,不當飢,好在偶爾吃一次,味道還不錯。

    風吹日曬,衣褲半干,魏十七穿上身,沿著山麓向東奔去。

    他來到白皮松下,打兩聲呼哨,仰頭看旁逸的樹枝,像覆了一層雪。其時是深秋,天氣涼爽,每年這個時候,魏十七都要多打一些獵物儲藏起來,以度過嚴酷的凜冬。

    站在松下,心中有了一絲出塵意。

    靜謐安詳的畫面,被一條突然竄出的青狼打破,那青狼壯得像條小牛犢,差不多有半人高,半張著血盆大嘴,露出尖利的獠牙,行動敏捷,進退如風。

    魏十七握住獵叉的手不覺一緊,微微弓下腰,有些不敢相認。這就是跟他結伴狩獵的青狼嗎?才沒過多久,竟變得如此長大!

    青狼繞著他走了一圈,懶洋洋趴在地上,魏十七一笑,坐到它身旁,照例伸手去摸它的腦袋,青狼把頭一扭,不讓他得逞。這是他們玩熟的把戲了,魏十七記的,只在有求于他的時候,青狼才會委屈地讓他摸一下。

    “那頭老熊已經死了,想去看看它的屍骨嗎?”

    青狼眯起眼睛,它聽不懂魏十七在說些什麼,但本能地覺得,這句話很重要。

    魏十七啞然失笑,他的視線落在青狼背上,瞳孔突然擴大,他看得清清楚楚,在暗青色的狼毛中,赫然跳躍著一抹金色。原來青狼修煉獸皮殘片上的法門已有小成,難怪它變得如此長大,行動也更為敏捷。

    它是怎麼做到的呢?

    魏十七從懷里取出獸皮殘片,攤在青狼跟前,指著第一個人形,食指點了几下。青狼敷衍了事地仰起頭,做了個吞咽月華的姿勢,表示這毫無難度。

    魏十七把獸皮拿在手中,指尖撫摸著一個個怪異的人形,心想:“這獸皮上的法門恐怕很有些來頭,連獸類都可以修煉,青狼背上多了一簇金毛,不知開了几處竅穴……莫非它天賦異秉,也是先天之体……”

    他不由苦笑一聲,不知自己該嫉妒還是慶幸。

    天色尚早,魏十七心中一動,指指黑松谷方向,打了個手勢,招呼青狼一同前往。青狼頓時激動起來,頸背上青毛根根倒豎。自從修煉了獸皮上的法門后,它實力大增,能獨自扑殺虎熊,此時再遇到那老熊,盡管不敵,逃脫當不成問題。

    一人一狼翻山越嶺,魏十七快如奔馬,卻還是跟不上青狼,照樣被它鄙視。

    兩個時辰后,來到老熊殞命的山林,魏十七停下腳步。距離黑松谷還有几個山頭,青狼滿腹狐疑,左顧右看,不知他葫蘆里在賣什麼藥。

    魏十七用獵叉掘土,挖出掩埋的熊皮熊骨,青狼窺得真切,正是殺害它父母的那頭老熊,它眼珠通紅,厲聲咆哮,縱身扑將上去,口咬爪撕,把熊骨甩得滿天飛舞。

    發瘋般撕咬了一通,青狼終于耗盡了力氣,頹然扑倒在地,咬不斷熊骨,也撕不開熊皮,即便是死去的屍骸,也在嘲笑它不自量力。

    魏十七等它發泄完,抱了几捆枯枝,在坑中升起一堆篝火,把熊骨一塊塊丟進去,熊皮松松地卷成一捆,也一並投入火中。這一番舉動原本是為了安慰青狼,誰知熊皮表面蹭滿了松脂,遇火即著,火焰騰起丈許高,濃煙滾滾,直衝天際。

    青狼呆呆望著烈火,眼角滾出豆大的淚滴,大仇得報,它卻不感到欣喜,沒有親口咬穿老熊的喉嚨,吃空它的內髒,又算什麼報仇?只是,它再也沒有機會了。

    燒了許久,火勢漸漸變小,熊皮燎成一團焦黑,熊骨一節節晶瑩如玉,魏十七把土推入坑中,掩埋妥當,也算了了一樁事。

    青狼慢慢轉過頭,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行到魏十七身前,屈起前腿,向他點了三下頭,以示追隨。魏十七摸摸它的腦袋,感慨万千,道:“好,你不負我,我也不負你。從今天起,你的名字叫做青!”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1 09:45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十節 別擋住我的陽光

    青狼留在黑松谷修煉,魏十七離開老鴉嶺,去信陽鎮見趙府的鄧管家,討要他許下的三百兩紋銀。

    上關橋北,趙府邊門半開半掩,一名身材矮小的老仆靠在牆邊曬著太陽,腦袋一頓一頓,像小雞啄米。魏十七上前去,輕輕咳嗽一聲,招呼道:“這位老丈,敢問鄧管家可在府上?”

    耳畔驟然響起聲音,那老仆嚇了一跳,急忙張開眼,只見一條精壯的漢子站在跟前,穿了一身皂色的新布衣,魁梧高大,遮住了光線,看不清對方的臉。瞌睡正打得舒坦,被人吵醒,他心中有几分不喜,老氣秋橫地說道:“年輕人,站遠一點,別擋住我的陽光!”

    魏十七一愣,覺得這句話有點耳熟,凝神一想,找到了出處,他有些詫異,小心地問道:“老丈可是姓第?”

    “姓狄?誰姓狄?信陽鎮沒人姓狄!”

    魏十七知道自己自作聰明想差了。對方說話很衝,富商的奴仆良莠不齊,遇到這樣的貨色也算倒霉,他側過身退后半步,讓出陽光,耐著性子問道:“敢問鄧管家可在府上?”

    那老仆上下打量著他,反問道:“你是什麼人?”

    “我是這附近老鴉嶺中的獵戶……”

    那老仆摳去眼角的眼屎,鄙夷地說道:“鄧管家什麼身份,你想見就見了?”說罷,閉上眼睛繼續打瞌睡。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遇到這種情況,換成木蓮,肯定漲紅了臉,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含著眼淚掉頭就走;換成老劉頭,會陪著笑臉,繼續死纏爛打,好話說盡一籮筐;換成岳之瀾,大概會不帶煙火氣地塞上一小塊碎銀子,央求對方不吝玉趾,勞動大駕通報一聲;換成鄧守一,說不定會宣一聲無量壽佛,然后那老仆頭疼欲裂,上吐下瀉,回過神來跪地求饒。

    魏十七笑了起來,道:“鄧管家的孫儿患了重病,急需一味熊膽入藥,著我立馬送來,若是誤了他老人家的事,你擔當不起。”

    那老仆跳將起來,唾沫亂飛,罵道:“臭小子,聽了几句風言風語,敢詐我!告訴你,我儿子出生入死才找來一顆熊膽,早就給小籃子煎藥服下,病都好了,哪輪得到你來獻寶!快走快走,再啰嗦亂棍打出去!”

    信息量實在太大了——那老仆是岳之瀾的爹,鄧管家的孫子小名叫小籃子,金背熊膽入藥確實對症——魏十七也意識到自己剛才想錯了,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遇到這種情況,換成岳之瀾,一定會万分委屈地說:“爹,你為什麼不讓我見鄧管家!”

    “爹,你在跟誰說話?”從邊門內走出一人,作健仆打扮,正是岳之瀾。

    “岳兄弟,是我,我來見鄧管家,這位老丈不給通報。”

    岳之瀾聽他話里似有些怨氣,心中一驚,他清楚鄧管家很是看重這名獵戶,鄧守一對他印象也不錯,老爹一向嘴臭,話說得難聽,肯定是得罪他了。當下搶上几步,擋在那老仆身前,笑道:“哪里的話,鄧管家早就吩咐過,魏小哥來的話,無須通報,直接進去見他老人家就行了。”

    “岳兄弟客氣了,不知鄧管家現下可得空?”

    “方才他老人家在賬房查賬,魏小哥隨我來。”他延請魏十七進府,回頭向老爹使了個眼色,匆匆跟了上去。那老仆有些尷尬,搔搔頭,悻悻地嘀咕了几句。

    二人穿過轎廳,沿著陰暗的東廊一路向北,盡頭右拐來到東花園,園中菊花開得正好,姹紫嫣紅,搖曳多姿。

    岳之瀾委婉地說:“魏小哥,我爹就這麼個躁脾氣,還請見諒,不要放在心上。”他擔心魏十七在鄧管家跟前告上一狀,雖說鄧管家器重自己,但對他那口無遮攔的老爹,可沒什麼好感。

    魏十七笑笑,不置可否,他知道岳之瀾擔心什麼。

    二人從月洞門出了東花園,路過一方平整的校場,十來名護院正在練拳,魏十七放慢腳步看了几眼,不像是套路,只是一些簡單的出拳掃腿、肘擊膝撞的發力動作。

    岳之瀾見他對拳法頗感興趣,心中一動,道:“這是邊戎軍中的技擊拳,流傳甚廣,魏小哥如感興趣,不妨拿本拳譜參詳一二。”

    “岳兄弟手頭有拳譜?如能見贈,不勝感激。”

    岳之瀾放下心來,技擊拳譜不是什麼稀罕東西,魏十七想要,送他一本做個人情,就算替老爹賠個不是。

    二人邊說邊走,無移時工夫來到賬房外,岳之瀾請他留步稍待,自己上前向鄧彰通稟。

    鄧彰等了魏十七二十來天不見人,猜測他留在老鴉嶺中處置熊屍,熊皮熊肉,應當能賣個好價錢,此時見他來了,頗為欣喜,親自迎上前,把他引入偏廳就座,吩咐童仆上茶。

    鄧管家喝的茶葉不知比茶磚好了多少倍,沏在蓋碗里,茶湯碧綠,茶葉根根豎立,魏十七大概知道怎麼用蓋碗喝茶,動作雖有些笨拙,總算沒出什麼錯。這印證了鄧彰之前的猜測,若他真是山中的獵戶,怎麼會用蓋碗。

    這麼好的茶葉,魏十七很久沒喝過了,他依稀記得,在另一個世界里,他在讀書之外,唯一的嗜好就是喝點淡茶。

    鄧彰跟他寒暄了几句,開門見山,直言招攬之意。魏十七正打算以“山野之人,散漫慣了,巴拉巴拉巴拉”加以推脫,話到舌邊轉了個圈,又咽了下去,他主動提起當日在老鴉嶺中,鄧仙師贈給他一個機緣,明年七月初八見分曉,若與仙都派無緣,他再來投奔鄧管家。

    鄧彰聽鄧守一說起過此事,心中更是欣賞,他也不勉强,勉勵了几句,命下人到賬房支三百兩紋銀,打一個包袱交給魏十七。

    又續了一回茶,魏十七起身告退,鄧彰讓岳之瀾代他相送。走出趙府,邊門外那個曬太陽打瞌睡的老仆不在,魏十七背上多了個沉甸甸的包袱,懷里揣著一本拳譜,施施然離開了信陽鎮。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1 09:48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十一節 了斷一段因緣

    從信陽鎮回老鴉嶺的途中,魏十七開始參詳技擊拳譜。

    技擊拳是邊戎軍中新兵的入門拳术,在民間流傳也很廣,統共十七個姿勢,涵蓋拳、腳、肘、膝、摔等不同的手法,拳譜中除了繪有招式外,對如何發力也有詳細的記述,講求出其不意,傷敵致殘,與一般的拳法套路有天壤之別。

    魏十七並非一時心血來潮。當日在牽制熊妖時,岳之瀾身手敏捷,深得“准”、“穩”二字,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魏十七自忖易地而處,恐怕要遜色他不止一籌。獵戶畢竟比不上軍士,若想多一份自保之力,須得學一點拳术。

    自從鑿開第一處竅穴后,魏十七脫胎換骨,身体變得柔韌强悍,腿臂力量奇大,練習這十七式的技擊拳,事半功倍,只花了大半天時間,就演練純熟。

    回到老鴉嶺后,他簡單收拾起背囊,只帶走必要的東西,最后看一眼獨自住了三年的山洞,舉步離去。

    魏十七先繞道去枯藤溝,老劉頭的腳已經痊愈了,他趕在嚴冬到來之前進山采藥,家里只剩下木蓮一人。

    木蓮几乎不敢相認,魏十七的變化實在太大了,個頭又拔高了數寸,体形變得更精悍,像一頭豹子。她臉上發燒,趕緊招呼魏十七坐下,手忙腳亂倒水給他喝。

    魏十七叫她不要忙,他從背囊里取出几錠銀子,不容分說塞到木蓮手里,道:“我要出一趟遠門,大概開春才回來,這些銀子你先拿著補貼家用。”

    木蓮手一顫,熱水不小心潑到手背上,皮膚燙得通紅,她恍若不覺,怔怔地問:“魏大哥,你……這是要去哪里?”

    魏十七笑笑道:“進山去獵熊。有人出大價錢收熊皮熊膽,做完這一票生意,賺的銀子足夠舒舒服服過几年了。”

    木蓮沉默了片刻,“這銀子……俺不能收。”

    她語氣很堅決,不過對付這種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魏十七手到擒來,他說:“錢不是白給的,我想請你爹多采集一些貴重的草藥,野山參,靈芝,首烏,杜仲,銀子不夠的話,我這里還有。”

    木蓮不再堅持,道:“不用這許多……野山參和靈芝都很難得,首烏杜仲還可以想想辦法……”

    “那就這麼說定了。”魏十七兩口喝完水,抹抹嘴站起身,“那我先走了。”

    “魏大哥……”木蓮一陣心焦,想說些什麼挽留他,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臨走的時候,魏十七猶豫片刻,從背囊里掏出一冊拳譜放在桌上,說了句:“這是技擊拳,有空的時候練練,强身健体,照顧好自己。有機會的話,到外面去看看,總不能一輩子窩在深山里。”

    木蓮“嗯”了一聲,用力點頭,目送他出了家門,頭也不回地離去,淚水終于忍不住奪眶而出。她有一種預感,這一去,恐怕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倚門站了良久,寒意一陣陣涌來,她咬著嘴唇,喃喃對自己說:“木蓮啊木蓮,你要再勇敢一些,堅强一些,他走了,明年春天也許會回來,也許不會,如果不回來的話,我可以離開大山去找他呀!”

    枯藤溝之行只為了斷一段因緣,是漫漫長路上的一個小插曲。魏十七把木蓮拋在腦后,大步流星趕到黑松谷,砍下樹枝搭了一個簡易的茅棚,暫時安定下來。

    青狼汲取月華,開鑿竅穴,修煉得很順利,几天不見,背上那簇金毛又濃密了少許。魏十七孜孜不倦地演練技擊拳,元氣緩緩從靈台穴溢出,由內而外淬煉著筋骨血肉,隨著他對拳法的理解日深,出手越來越迅猛,發拳響起尖銳的音爆,打中樹干,生生炸出一個大窟窿,力量直透樹心,從另一面激出。

    只是靈台穴中的元氣沒有補充,日漸稀薄,終有枯竭的一天,魏十七不能像青狼一樣汲取月華,身体的淬煉才剛起步,就無以為繼。

    此時距離他來到黑松谷,已有一個多月。

    秋去冬來,草木搖落,天氣一日冷似一日。這一天,魏十七叫上青狼,飄然離開黑松谷,足跡踏遍了老鴉嶺每一個山頭,卻始終沒有遇到第三頭成精的妖物。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1 09:50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十二節 好一幅皮囊

    胡楊渡位于西泯江上游,距老鴉嶺三百余里,渡口名得自江邊的三棵胡楊樹,當地土人稱其為“三千歲”,取“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之意。

    從胡楊渡往北,渡過西泯江,便是巍巍昆侖。

    七月流火,天氣轉涼,初八那天,魏十七孤身一人來到胡楊渡口,望著滾滾東去的西泯江,心生感慨。

    渡口依江而建,散布著十几家食鋪客棧,魏十七挑了家市口最旺的胡楊老店,點一壺酒,三五斤牛肉,看著江景,慢慢把酒和牛肉吃完,招呼小二結賬,順便問了句:“近來可有一位邋遢老道來過?”

    那小二笑道:“昨天也有一位客官問起邋遢老道——那老道住在土地廟中,前天晚上才到,手里拎一個焦黃葫蘆,到咱店里打了一葫蘆酒才走。”

    “他持素還是葷食?”

    “酒肉不忌,每天都來打酒買牛肉。不是小的自誇,咱店里的牛肉獨一號,遠近聞名,有客人趕了几十里路,就為嘗這一口。”

    魏十七點點頭,讓小二再切十斤牛肉,用油紙包了,沽一小壇好酒,用麻繩捆好,丟下一塊碎銀子,一手拎酒壇,一手托牛肉,離了食鋪往土地廟而去。

    土地廟在胡楊渡西頭,面朝江水,破敗不堪,廟內蛛網懸梁,泥像坍塌,一個邋遢老道席地而坐,背靠供台,腳邊橫躺著一只空葫蘆,身后站立一人,正是信陽鎮趙府的岳之瀾。

    見到熟人,魏十七朝他點點頭,把酒肉放在老道跟前,叉手行禮道:“魏十七見過道長。”

    那邋遢老道雙眼一翻,白多黑少,相貌有几分凶狠,尖著嗓子道:“這酒肉是你孝敬老道的?”

    “是,請道長笑納。”

    邋遢老道提起酒壇,拍去泥封,湊到嘴邊連喝三口,長長舒了口氣,用衣袖擦了擦嘴,贊了聲:“好酒!”

    他眯起眼睛望著魏十七右手食指上的鐵環,問:“手上的鐵環是哪個給你的?”

    “仙都派的鄧道長。”

    “鄧元通還是鄧守一?”

    “是鄧守一道長。”

    邋遢老道頗有些意外,“又是小凳子——你且走近來,坐下讓我看看。”

    “原來鄧守一有這麼個綽號,不知他說的是‘小凳子’還是‘小鄧子’。”魏十七心中轉著念頭,上前几步,利索地坐在邋遢老道身旁,人高腿長,比老道高出一個頭,襯得他像個小孩。老道仰著頭看他,也不以為忤,反而贊了聲:“大個子,好一幅皮囊!來來來,把右手伸出來——”

    魏十七依言伸出右手,心道:“他會不會說我看你骨骼清奇……”

    邋遢老道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髒兮兮的指甲刺進皮肉里,剎那間,元氣涌入他体內,宛如一道滾燙的熱流,循著經絡迅速兜了一圈,轉眼消失無蹤。魏十七微微皺起眉頭,他感覺到當元氣經過背心靈台穴時,稍一停頓,被截留了少許,留在竅穴中。

    邋遢老道“咦”了一聲,板起臉問道:“你修煉過什麼功法?”

    魏十七早知体內的異樣瞞不過他,當下從懷里掏出獸皮殘片,道:“我在老鴉嶺黑松谷的熊窩里找到一塊獸皮,照著上面的法門胡亂修煉了一通,也不知對不對。”

    聽到這里,岳之瀾不禁心生悔意,當初在老鴉嶺中,他若不急于下山回復鄧管家,說不定這獸皮上的功法也有他一份。

    邋遢老道瞥了几眼,懶得接過來細看,嗤之以鼻道:“這種笨功法,不練也罷。”

    魏十七訕訕地把獸皮收起來,心中有些忐忑。

    邋遢老道松開手,摸著山羊胡須,若有所思,停了片刻,說道:“雖說是笨功法,用來淬煉身体還不錯,你五行親土,開了一處竅穴,還算馬馬虎虎過得去。看在你孝敬老道酒肉的份上,就留下來吧。”

    魏十七松了口氣,起身向他行禮,邋遢老道揮揮手,道:“站到一邊去等著,別杵在跟前,擋住別人的道。”

    說話間工夫,又一名少年信心滿滿地踏入廟中,面如冠玉,白衣勝雪,器宇軒昂,自稱某某某,邋遢老道翻著白眼,照例問他手上的鐵環哪來的,叫他走近來坐下,一把抓住手腕,片刻后松開手,把他食指上的鐵環摘下來,揮揮手讓他走。

    那少年如遭雷擊,跪倒在他腳邊,連連叩首,求仙師開恩收留。邋遢老道慢悠悠問了句:“你渾身上下竅穴不開,一個后天濁物,憑什麼拜入仙都門下?”

    魏十七心中一動,聽那邋遢老道的口氣,似乎只要付出足夠的代價,仙都派也收后天濁物。

    那少年愣了片刻,忽然福至心靈,說他家良田千頃,家財万貫,奴仆成群,願奉上万兩黃金,十對童男童女……越說越離譜。邋遢老道歪著頭聽了半天,見他說不到點子上,不耐煩地伸手一推,也不見他用力,少年騰空飛出廟去,摔了個滿地葫蘆滾。

    岳之瀾肚子里嘆了口氣,頗有些物傷其類。其實他也是竅穴不開的后天濁物,只因鄧彰為他脫籍不成,心存愧疚,求鄧守一相助,鄧守一提點了几句,鄧彰悄悄把私藏了几十年的一塊玄鐵交給他,賄賂了邋遢老道,才勉强留下來。

    在這之后,又有一十三人來到土地廟,邋遢老道收下三人,留下十枚鐵環,等到夜半時分,再沒有新人出現。

    七月初八,就這樣過去了。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2 06:51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十三節 都過來磕頭吧

    邋遢老道喝完一壇酒,十斤牛肉下肚,心滿意足,大著舌頭道:“好,今年仙都派老道這一脈的試煉弟子,就你們五人了。老道姓齊,道號云鶴,是你們的入門師父,都過來磕頭吧。”

    眾人跪地叩首,重新見過師父,序齒排班,岳之瀾最大,魏十七次之,剩下三人兩男一女,男的是一對雙胞胎兄弟,兄宋騏,弟宋驥,十三四歲模樣,大戶人家出身,服飾精美,女的才及髫年,姓秦,單名一個“貞”字,文文靜靜,低頭不語。

    齊云鶴望著五名弟子,心道:“今年的運數有點背,岳之瀾沒有資質,魏十七資質低劣,此二人只能去外門混日子,宋氏兄弟各有三處‘先天竅’,差强人意,秦貞還不錯,先天七竅,散在兩條經絡,進內門當不成問題。他奶奶的,看來這次又要墊底了!”

    他打了個哈欠,昏昏欲睡,嘴里嘀咕了一句:“湊活著打個盹吧,天亮再上路。”說罷,往地上一倒,屈臂枕頭,鼻息沉沉睡去。

    師有事,弟子服其勞,魏十七和岳之瀾都是懂眼色的人,一個領著年幼的師弟師妹來到土地廟外,與送他們前來的家人告別,一個招呼苦候了大半夜的閑雜人等,告訴他們仙師選徒已畢,速速退去,斷了他們的痴心念想。

    之前那白衣少年作葫蘆滾的情形猶在眼前,眾人心有余悸,不敢再糾纏,三三兩兩散去。宋氏兄弟和秦貞的家人也抹著眼淚離開,不時眷眷回望,心有不舍,自此一別,仙凡殊途,不知何時能再相見。”

    師兄妹五人站在廟前,江風吹到身上,有點涼,東方一點點發白,曙光照亮了胡楊樹,給破敗的土地廟鑲上一道金邊。

    新的一天開始了。

    宋氏兄弟和秦貞畢竟年幼,折騰了一宿沒合眼,精神困頓,站都站不穩,魏、岳二人領著他們回到土地廟中,尋個干淨的角落安頓下來,家人都不在身邊,他們又累又惶恐,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齊云鶴直睡到日上三竿,才伸了個懶腰,慢吞吞爬將起來,几個徒弟都已打點整齊,靜候在一旁。供台之上,葫蘆里灌滿了酒,油紙包里是牛肉,荷葉上擺著饅頭,齊云鶴呵呵大笑,招手道:“徒儿們,來來來,都甩開腮幫子吃起來!”說著,一手拎起葫蘆灌几口酒,一手抓了牛肉往嘴里塞。

    岳之瀾把饅頭撕開夾上牛肉,遞給三位師弟師妹,自己也慢條斯理吃起來。他見魏十七不動手,微有些詫異,問道:“師弟,你不餓嗎?”

    魏十七笑著搖搖頭。

    齊云鶴乜了他一眼,含含糊糊道:“這麼大個子,食倉小不了,怎麼,不好意思?老道不會笑話你!”

    魏十七解釋道:“徒儿有個怪癖,只吃肉,不吃菜蔬和面食。”

    “吃肉就吃肉,客氣什麼!”齊云鶴抓起一大塊牛肉丟過去,魏十七伸手接住,三口兩口吞下肚,抹一抹嘴,意尤未盡,看得宋氏兄弟眼睛發直,秦貞半張著嘴,一口饅頭掉在衣襟上。

    齊云鶴越發覺得這個徒弟有意思,他好奇地問:“徒儿,你一頓能吃多少肉?”

    “二十來斤。”

    “好,能吃才能打,天都峰有的是野味,你是獵戶出身,餓不著了。”

    待眾人吃完,齊云鶴從袖子里取出一只玉瓶,拔開塞子,倒出五粒藥丸來,拇指大小,色澤蠟黃,清香扑鼻,道:“這是仙都派的陰虛丹,有輕身健体的功效,算是做師父的見面禮,一人一粒,吃完上路。”

    岳之瀾先取了一粒,魏十七拿一粒,直接丟進嘴里,接著是宋氏兄弟和秦貞。

    丹藥入口即化,一股熱力從腹中騰起,綿綿不絕擴散到筋骨中,魏十七几乎可以肯定,丹藥中蘊含的元氣與熊肉一般無二,只是更為溫和滋養。經歷了狂暴的元氣衝擊,他更能体察到陰虛丹的妙處,丹藥就像藥方,君臣佐使配合得當,才不至于損傷身体。

    一行人動身上路,渡過西泯江,往白雪皚皚的昆侖山而去。

    齊云鶴衣袖飄飄,健步如飛,開始几天還走走停停,到后來一口氣連趕四五個時辰,到天黑才停下歇腳。一番急趕,連岳之瀾都覺得吃力,更不用說宋氏兄弟和秦貞了,好在陰虛丹妙用無窮,三人雖然年幼,在藥力支持下,勉强還撐得住。

    魏十七修煉獸皮殘卷上的法門略有小成,這點路對他來說根本不在話下,當同門累得倒頭就睡時,他依然精力充沛,提起獵叉弓箭,到山林間捕捉野味孝敬師父。魏十七燒烤的手藝不差,齊云鶴不忌口腹之欲,因此對這個徒弟很是欣賞,常常邊吃邊談,吃得口滑,不經意間透露了很多消息。

    一個全新的世界展露在眼前。

    仙都派系昆侖旁支,屬劍修一脈,歷代掌門都是昆侖嫡系,門下弟子有內門、外門、試煉之分,內門是劍修,專一修煉,外門打點世俗事務,每三年招收一次新人,初入門為試煉弟子,傳昆侖道法,三年內若能凝成道胎,晉升內門,不能凝成道胎,轉入外門。

    劍修必須是先天之体。人身一小天地,宇宙一大天地,人在胎中,渾身竅穴全開,稱為“先天竅”,及至呱呱墜地,竅穴逐一閉合,與天地斷絕溝通,淪為后天濁物。千百人中,總有一二天賦異稟,“先天竅”並未全部閉合,是為先天之体。劍修入門的第一步,便是運用“先天竅”汲取天地元氣,日月精華,洗煉身体,鑿開体內閉合的竅穴,開辟“后天竅”,將元氣儲存于其中。

    只有元氣充沛,“后天竅”循經絡貫通,方可嘗試在丹田內凝煉一顆“后天種子”,是為道胎。

    齊云鶴收下的五名弟子中,數秦貞資質最佳,先天七竅,五行親火,宋氏兄弟要差一些,都是先天三竅,宋騏五行親木,宋驥五行親水,至于魏、岳二人,他提都沒提,魏十七有自知之明,沒敢問。他猜測,齊云鶴會不會誤以為他是先天一竅。

    獸皮上的功法殘缺不全,是某種淬煉身体的法門,不過身体淬煉得再結實,也擋不住劍修一劍,所以齊云鶴斥之為笨功法,不練也罷,但對魏十七來說,卻是改變命運的那根稻草……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2 06:52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十四節 相逢即有緣

    七天后,陰虛丹的藥力漸漸消退,魏十七見效甚微,岳之瀾等四人洗煉了身体,都有脫胎換骨的變化,一個個履險途如平地,齊云鶴看在眼里,暗暗點頭。

    這一日黃昏,眾人在一處山坳里露宿,齊云鶴吃野味吃上了癮,嫌干糧沒滋沒味,命魏十七去獵几只山雞野兔解饞。魏十七答應一聲,背起弓箭,提著獵叉,往密林深處尋覓。

    他仗著身手敏捷,須臾工夫翻過一個山頭,山雞野兔沒找到,碰巧射中一頭肥大的獐子,在溪水邊洗剝干淨,撕下樹皮綁住四肢,負于背上,一路往回走。

    天色漸漸暗下來,月明星稀,樹影幢幢,魏十七突然停住腳步,凝神細聽。前方不遠處,隱隱傳來尖厲的咝咝聲,緊接著光芒驟然一現,像黑夜的海上亮起一道閃電,轉瞬即逝。

    那道耀眼的光芒,讓魏十七想起老鴉嶺中鄧守一重創老熊的一劍,他皺起眉頭,心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對方敵友未辨,還是躲遠一些好!”正待繞路而行,一人咳嗽一聲,沙啞著嗓子道:“相逢即有緣,閣下何不現身一見?”

    魏十七苦笑一聲,沒想到對方如此機警,不肯放過他。他只得硬著頭皮上前去,心中有些不安。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刺鼻的血腥氣,魏十七只吸了几口,就覺得頭暈眼花,四肢乏力,他頓時大驚失色,急忙丟下獐子停住腳步,雙膝卻一軟,直欲跪倒在地。危急時刻,靈台穴突然一陣跳動,元氣涌出,驅散了不適,魏十七以獵叉拄地,竭力穩住身体,抬頭望去,只見十余步開外,一條碗口粗的蟒蛇倒在血泊中,腹部一剖為二,蛇頭掉落在地,蟒屍旁站著一名青衣男子,個子高挑,頭上茂密的樹冠遮住了月光,看不清他的臉。

    他似有些失望,問道:“你是這山中的獵戶嗎?”

    魏十七心中念頭急轉,張嘴欲表明身份,体內僅剩的一點元氣消耗殆盡,一時間口舌麻木,連話都說不出,拄著獵叉慢慢滑倒在地。

    青衣男子身后探出一個小儿的腦袋,七八歲模樣,梳著衝天辮,奶聲奶氣道:“師父,他中毒了。”

    魏十七心中雪亮,那蟒蛇被青衣男子一劍斬殺,臨死前噴吐劇毒,結果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他一個不提防,中了招。

    青衣男子原以為來者是昆侖山中的劍修,這才出言相邀,沒想到只是一名普通的獵戶,枉費心思。他冷冷看了魏十七几眼,說了句“走吧”,牽起身后的小儿,不顧而去。

    “師父,你不是說相逢即有緣,為什麼不救救他?”

    青衣男子微一猶豫,停住腳步,從袖里取出一枚綠色的藥丸,捏在指間轉了几圈,又收了回去。“救他就違背了本心,不救。”

    二人漸漸遠去,魏十七心中一片冰涼,死亡的陰影步步逼近,他聽著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呼吸越來越急促,心跳卻越來越慢。要死了嗎?會有人來救他嗎?無數影像在眼前閃過,像變幻的快鏡頭,據說人在瀕死的一刻,會把經歷的生命重新過一遍……

    視野一點點變黑,瞳孔收縮成針尖大小,魏十七死死盯著血泊中的蟒屍,掙扎著爬上前。手腳麻軟,用不出力,靈台穴像干涸的枯井,擠不出半點元氣,用盡全身力氣,一點點往前挪,短短十余步路,比天涯還要遙遠。

    在最后的意識消退前,魏十七終于爬到蟒屍跟前,他伸長僵硬的脖子,張開嘴巴,狠狠咬下腥臭的蛇肉,努力吞咽下肚。熟悉的熱氣洶涌而至,蛇肉轉化成元氣,漩渦般注入靈台穴中,略作停留,再次反哺于身,一絲一縷驅散蛇毒。

    僵臥了良久,魏十七的四肢重新恢復了力量,体內的元氣迅速消耗,他不敢多逗留,連滾帶爬逃出几十步,靈台穴中元氣所剩無几,漸漸平息下來。

    從鬼門關兜了一圈,死里逃生,魏十七心力交瘁,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息了半天。

    月光穿過樹枝的縫隙,照在他身上,就在剛才的一瞬間,死亡是那麼真切,恐懼和暴戾從胸中騰起,他咬牙切齒,痛恨那冷酷無情的青衣男子,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

    劇毒籠罩的范圍很廣,只吸入几口,就足以致命,要消耗大量的元氣才能驅除,蛇肉雖然腥臭不堪,但其中飽含元氣,若不是他靈機一動,此刻早變成一具冰涼的屍体——想到這里,魏十七倒抽一口冷氣,心有余悸,種種跡象表明,那絕不是普通的蟒蛇,而是一條成了精的蛇妖!

    他曾走遍老鴉嶺的每一座山頭,希望找到成精的妖物,繼續修煉下去,可是一無所獲,如今機會就在眼前,難道能白白放過嗎?

    魏十七跳將起來,雙手握緊了拳頭,渾身都在顫栗。“要麼樓上樓,要麼樓下搬磚頭!他奶奶的,老子就賭這一把!”他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朝著蟒屍所在的方向,義無反顧地衝了進去。

    片刻后,他拖著蟒屍的尾巴,再度衝出來。

    時間倉促,來不及生火燒烤,魏十七張開嘴,用牙齒惡狠狠撕咬著蛇肉,一塊塊生吞下肚,無移時工夫,蟒屍只剩下一張干癟的皮,隨手丟棄在一旁。

    魏十七唇邊沾染了血跡,嘴里充滿腥臭,他根本不在意。腹中騰起一團團熱氣,身体也隨之鼓脹起來,來了!他低吼一聲,弓背撞向一棵大樹,“轟”一聲響,塵土飛揚,枝葉紛紛墜地,久違的痛楚傳遍全身,魏十七卻咬著牙呵呵大笑。

    第二處竅穴終于有了一絲松動,位于靈台穴上方,名為“神道”。魏十七噴出一口白氣,筋疲力盡,只想倒頭睡去。內心深處一個聲音反復提醒他,不能睡,千万不能睡!他掙扎著來到溪水邊,把蟒皮深深埋入土中,洗去臉上的血跡,漱了一遍口,仍回到生吞蛇肉弓背撞樹的地方,一頭栽倒,鼾聲大作。

    哪怕天塌下來,也喚不醒他!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2 07:06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十五節 呼嚕打得很響

    天光大亮,魏十七悠悠醒來,發覺師父和同門都在身邊,看他的目光怪怪的。

    齊云鶴面無表情地說道:“徒儿,你醒了,你呼嚕打得很響,那個,驚天動地,百折千回,很有氣勢。”眾人都繃緊了臉,忍笑忍得很辛苦,連一向矜持的秦貞都眉眼彎彎,流露出對師兄的“不敬”。

    魏十七有些尷尬,他知道自己累了會打呼,但限于某些顯而易見的原因,從來沒有親耳聽到過。

    “咕嚕……咕嚕……”魏十七腹中飢餒,肚子叫喚起來。呼嚕打醒了就肚子叫,酒囊飯袋,眾人再也撐不住,終于笑出了聲,連齊云鶴都忍俊不禁。

    “昨天到半夜還不見你回來,以為出了什麼意外,找了你一宿,后來聽見呼嚕聲,才摸到這里。說說看,是怎麼回事?”

    魏十七記起昨夜生死一線,臉色大變,指著蛇毒蔓延的方向,叫道:“那邊万万去不得!”

    “嗯?”齊云鶴皺起了眉頭。

    考驗的時刻到了,魏十七把遇到青衣男子、吸入蛇毒之事說了一遍,講講停停,斷斷續續,九成九是事實,只隱瞞了一個小小的、無關緊要的細節——他生吞下蛇肉,汲取其中的元氣——給齊云鶴造成一個錯覺,徒弟在中毒之后,掙扎著修煉獸皮殘片上的功法,陰錯陽差,以月華之精解了体內的劇毒。

    齊云鶴是老江湖了,連他都沒聽出什麼問題,其余諸人更不用說,一個個都為魏十七感到慶幸。

    齊云鶴低頭尋思片刻,囑咐徒弟們留在原地,切勿離開。他循著魏十七留下的蹤跡,來到蟒蛇殞命之處,舉目望去,只見魏十七獵殺的那頭獐子已被蛇毒侵染,遍体發黑,一柄獵叉拄在地上,不遠處,蛇頭滾落一旁,污血淋漓,卻不見蟒屍,可能被那青衣男子收去了,四下里彌漫著劇毒,中人欲吐。他嘆了口氣,從衣袖里取出一只瓷瓶,催動元氣,將蛇毒盡數收起,還山林一個安寧。

    齊云鶴收拾了殘局,回到徒弟身邊,揮揮手,招呼他們趕緊上路,似乎有些心神不寧。岳之瀾把干糧分給師弟師妹,順手遞給魏十七一塊,魏十七搖搖頭,表示他不吃面食。

    眾人跟著齊云鶴趕路,胡亂嚼几口干糧充飢,魏十七飢餓難捱,腹中雷鳴,卻始終沒有多說一個字。

    這一日翻山越嶺,馬不停蹄,到黃昏歇腳時,已走出百余里。落日映照下,兩座險峻的山峰如插天利劍,遙遙在望,齊云鶴松了口氣,道:“這里已經是仙都派的地界了,再趕一天路,我們就能到天都峰下。”

    岳之瀾安頓好師弟師妹,打水生火,准備露宿。魏十七到林中獵了一頭野豬,剝皮去髒,在火上烤熟了,岳之瀾動手操刀,最為肥嫩的前腿,一條孝敬師父,另一條分給年幼的師弟師妹,他知道師弟食倉大,又餓了一天,剁下一條后腿遞給魏十七。

    魏十七連撕帶扯,一塊塊焦香的野豬肉消失在嘴里,略咀嚼几下便吞下肚,無移時工夫就把整條腿吃得干干淨淨,意猶未盡,還折斷腿骨,吸食骨髓。饒是他控制住食欲,竭力表現得文雅些,落在宋氏兄弟和秦貞眼里,還是不異于飢餓的猛獸。

    火光照在齊云鶴臉上,明暗不定,他把嚼剩的骨頭丟進火堆里,順手在道袍上抹去油污,道:“那名青衣男子,可能是平淵派的戚都。平淵派也是昆侖旁支,道法本心,講求無善無惡,執其本心,他眼睜睜看著你中毒,卻不出手相救,因為‘不救’是他的本心。”

    宋騏忍不住插嘴道:“惻隱之心,人皆有之,本心怎會是見死不救?”

    齊云鶴道:“庸儒的話當不得真,我問你,你若朝蟻窩撒一泡尿,淹死了百十個螞蟻,可有惻隱之心?”

    宋騏不敢反駁師父,小聲道:“人跟螞蟻怎能相提並論……”

    “在戚都眼里,我等只是螻蟻。”魏十七仍把話題拉轉回來,“師父,戚都在平淵派中,可是排得上名號的人物?”

    “平淵十子,戚都位列第六,老道也……自愧不如。”齊云鶴擔心徒弟急于報復,特意提點他几句,他本想說“望塵莫及”,轉念一想,在徒弟面前自貶實在太沒面子了,就換成“自愧不如”。

    魏十七是個聰明人,立刻領會了齊云鶴言外之意,他把仇恨掩埋得更深,臉上沒有流露出絲毫異樣,繼續問道:“除了平淵派和我們仙都派,還有其他昆侖旁支嗎?”

    齊云鶴扳起手指,“瀝陽,玄通,元融,少陵,玉虛,再加上平淵和仙都,並稱旁支七派,七派道法都源自昆侖,你們若修煉有成,也有機會拜入昆侖,一窺無上劍訣。”

    几句話,說得眾人如井底之蛙,生出無限感慨和向往,拜入仙都門下,只是漫漫長途的第一步,若以螻蟻打比方,他們只不過攀上了一棵大樹,距離青天還遙不可及。

    聯想到之前齊云鶴的忌憚,魏十七推測旁支七派雖同出昆侖,恐怕彼此的關系並不和諧,他慶幸蛇毒發作迅猛,口舌麻木,沒有來得及向戚都表明身份,若是他知道自己拜在仙都門下,會不會伸出一個拇指加以碾殺?

    事過境遷,這個問題永遠都不會有答案了,魏十七也不想知道答案。

    秦貞聽得很仔細,問道:“平淵派的道法是本心,講求無善無惡,執其本心,那咱們仙都派呢?”

    齊云鶴慢條斯理道:“仙都派的道法講求片塵不染,心無掛礙,你們說說看,這道法究竟是什麼?哪個說對了,老道再贈一粒陰虛丹。”

    眾人思忖一番,七嘴八舌說起來。宋騏猜從心,宋驥猜不逾規,他們進過私塾,背過四書,凡事喜歡往聖賢的話里想。岳之瀾猜寂滅,他聽鄧彰念過一個偈子,“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齊云鶴搖搖頭,都不對。

    秦貞年幼,想了半天,沒有吱聲。魏十七道:“可是自在?”

    齊云鶴取了一粒陰虛丹,贈與這個貌似粗魯,實則細心的徒弟,魏十七隨手把丹藥轉贈小師妹秦貞——岳之瀾是大師兄,宋氏兄弟不宜厚此薄彼,唯有小師妹年紀最小,又是個眉目如畫的美人胚子,總得照拂一二。

    秦貞看了師父一眼,見他微微頷首,當下接過陰虛丹,向師兄道謝。她心中有些茫然,又有些歡喜。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2 07:09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十六節 一夜無話

    昆侖綿延万里,被稱為万山之祖,極西之處有雙峰並峙,一名仙云,一名天都,仙都派坐落于茲,由此得名。

    這一年七月十九,齊云鶴帶著五名試煉弟子回到天都峰下,距他從胡楊渡出發,已過了整整十一天。

    暮色漸濃,仙云、天都如巍峨巨人,托住搖搖欲墜的星空,山風嗚咽,寒意侵骨,四下里空曠無人,唯有五座慘白的石室,背倚峭壁,靜默不語。

    齊云鶴指指東首第一座石室,道:“那一間是柴房,米面菜蔬按月送來,灶前生火做飯,灶后堆柴火,門后角落里有水缸,柴水用多少,打多少,要吃肉的話,山里有的是野味,自己想辦法,但要切記一點,不能踏進仙云峰半步。”

    “剩下的四間石室,按陽、明、藏、英字號排列,挨著柴房的是陽字號,已經空了好几年,不用管它,明字號和藏字號住另外兩脈的弟子,過几天才會到,老道這一脈向來在英字號落腳,是最西面的那間,你們先安頓下來,等其余試煉弟子都到齊了,再一並招呼你們。”

    宋驥聽了心想:“既不是按天地玄黃,也不是按元亨利貞,陽明藏英是什麼出處?”他捅捅宋騏,低聲問道:“阿哥,為什麼是陽明藏英?”宋騏跟他同時進學,讀的書一般無二,想了一回,也搖搖頭。

    齊云鶴一個個徒弟看過來,囑咐道:“這一路也累狠了,都去歇著吧。之瀾,十七,你們年紀大,多照應著點,有什麼事先擔待著,等老道來了再說。”

    二人答應下來,齊云鶴滿意地揮揮手,衣袖一拂,朝仙云峰而去。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眾人有一種被遺棄的感覺,岳之瀾主動擔當起大師兄的角色,招呼師弟師妹進石室歇息。

    推開厚重的木門,石室內一片漆黑,魏十七找來几根枯枝,扎了個火把,用火鐮子燃著了往里一照,只見石室分里外兩間,外間擺著粗木桌椅,門后倚著一架木梯,里間是一個鑿空的山洞,地上鋪著稻草,角落里整整齊齊疊放著几條毛毯。

    岳之瀾嘀咕了一句:“原來是通鋪。”他瞥了一眼秦貞,心中犯起了嘀咕,小師妹雖然年幼,總不能叫她跟男的擠一處。

    魏十七舉著火把走到山洞最深處,抬頭望去,只見頭頂有一個黑黝黝的洞口,足夠一人進出,當下從門后搬了木梯擱在洞口,舉著火把爬上去一看,果然還有一個略小的山洞,照例鋪著稻草,放著毛毯。

    他招呼一聲:“秦師妹,你且上來。”

    秦貞身材矮小,費勁地爬上木梯,走到魏十七身旁,看了几眼,道:“這里也是睡人的嗎?”

    “不錯。你一個人睡在上面,會不會害怕?”

    秦貞搖搖頭。魏十七道:“好,我們都在下面,有什麼事叫一聲。”

    他仍從木梯下去,看著石壁上的亮光一點點退后,秦貞突然有些擔心,她小心翼翼跪在木梯旁,探出頭去往下看,卻見魏十七恰好舉著火把朝她看,一時有點害羞,趕緊縮了回去,和衣躺好。

    岳之瀾四下里打量一回,皺起眉頭道:“這地方連窗孔都沒一個,密不通氣,點著火把氣悶,還是早點睡吧。”

    他把稻草往里堆厚一些,先讓宋氏兄弟睡下,魏十七熄了火把,二人一左一右靠外躺下,看著門縫里暗淡的月光,誰都沒有吱聲。

    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早,魏十七叫醒岳之瀾,二人放輕手腳走出英字號石室,迎著晨光舒展一下手腳,先到柴房去檢點米面柴水。柴房的格局也是里外兩間,外間是一個土灶,兩口灶眼,坐著大小兩只鐵鍋,門后有一口七石大水缸,缸邊擱著一副水桶,里間有一個木架,擺放碗筷盆罐,只是跟齊云鶴說的不一樣,缸里沒有水,灶后沒有柴,木架上也沒有米面菜蔬。

    二人商量了一下,岳之瀾拾柴打水,魏十七上山去打野味。

    天都峰頂有一眼苦汲泉,終年不涸,泉水循著山勢百折千回,一直淌到山腳下,彙成清澈見底的水潭,形狀像一彎新月,稱為月牙潭,潭邊林木蒼翠,是拾柴打水的好去處。

    岳之瀾來回數趟,擔滿半缸水,拾了兩捆柴火,把鐵鍋刷洗一遍,回石室叫醒師弟師妹。魏十七背負弓箭回到柴房,手里拎著兩只山雞,一只野兔,他從木架上取下瓦盆,缸里舀了些水,洗剝干淨,撕碎了丟進鍋里,煮了一大鍋湯,香氣四溢,惹人垂涎。

    他們在昆侖山中跋涉十一天,整日吃干糧和烤肉,早就有些膩味,這一鍋山雞野兔湯,只加了粗鹽調味,滋味卻無比悠長。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2 07:10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十七節 心中的一根刺

    山路十八彎,一步一景。

    齊云鶴沿著山路登上仙云峰,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當年他以先天十竅的過人資質投入仙都門下,滿懷雄心壯志,三年內連開二十來處“后天竅”,意氣風發,傲視儕輩,卻始終沒能凝成道胎,頂著試煉第一人的名頭轉入外門,淪為笑柄,而那些資質不如他的同門,卻一個個晉升內門,追尋劍修大道。

    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舊事了,像喉嚨口的一根魚骨,心中的一根刺,縈繞于懷,念念不忘。

    每次上仙云峰,他都抄后山小徑直奔山頂,辦完事立即下山,不願多逗留,生怕對上師兄弟似笑非笑的目光。

    待他始終如一,不輕視也不憐憫的,只有掌門的首徒荀冶。

    荀冶沒有束發出家,也沒有道號,他在后山鷹嘴岩清修,每月初一、十五兩天去長瀛觀三清殿,代掌門召集同門議事。

    每三年一次招收試煉弟子,在仙都派也是關系根本的大事,理應在三清殿議上一議,但齊云鶴總是提前几天去鷹嘴岩見荀冶,交代清楚后托故下山,避免與同門會面,荀冶也從不勉强他。

    鷹嘴岩面朝云海,視野寥廓,荀冶站在崖邊,負手而立,衣袍獵獵作響,天地元氣如長江大河,奔涌不息,背上長劍在鞘中嗡嗡而鳴,似欲脫鞘飛出,卻偏生飛不出。

    齊云鶴遠遠注視著師兄,心底嘆了口氣,當年他卡在“道胎”一關,黯然轉入外門,師兄比他多行了兩步,困在“御劍”十年,始終不得寸進。

    等了大半個時辰,待荀冶收了功法,齊云鶴才舉步上前見過師兄。

    “什麼時候回來的?”荀冶見他滿面風塵的模樣,心想,師弟未得大道,一日老似一日,這樣下去總不是長久之計,得盡快想個主意才好。

    “昨天晚上才到天都峰,五名試煉弟子已經安頓好了。”

    “十鐘、景和二位師弟還沒有消息,估計也在這兩天了。今年收下的弟子如何,有沒有看得上眼的?”

    “有一個叫秦貞的小丫頭不錯,先天七竅,五行親火,其余的都不怎麼樣,今年恐怕又要輸給魯十鐘和張景和了。”

    “先天七竅,那是上上之選了。”

    猶豫了片刻,齊云鶴忽道:“還有一個叫魏十七的獵戶,先天一竅,五行親土,資質很差勁,但機緣巧合,得了一張獸皮殘卷,練了几天淬煉身体的功法,壯得像頭熊,服用陰虛丹沒有任何效果。”

    “哦,是哪一門淬煉身体的功法?”

    “似乎是云牙宗的嘯月功,殘缺不全,也虧他練得下去。”

    荀冶沉吟道:“嘯月功,以月華之精淬煉肉身,比大日陽火煉体穩妥得多,五行親土,這倒是蠻般配的。”

    齊云鶴道:“不錯,人身承受不起大日陽火,妖身或有可能。魏十七雖然只有先天一竅,若能凝成道胎,哪怕品相差一些,也是修煉重劍的良材。我仙都門下,已有近百年無人修成重劍了。”

    荀冶頷首道:“師弟說的是,如有機緣,不妨一試。”

    “對了,那魏十七還跟平淵派的戚都有過一面之緣,僥幸留下一條命。”

    “怎麼說?”荀冶頗有些意外,戚都凶名在外,他若出手,區區一名試煉子弟,怎可能全身而退,其中必有緣故。

    齊云鶴把魏十七在昆侖山中偶遇戚都師徒的事說了一遍,荀冶啞然失笑,道:“原來是怎麼回事,我說呢……魏十七運氣不錯,若不是練過几天嘯月功,性命難保。”

    齊云鶴趁機問道:“師兄,蓬萊殿中可有完整的嘯月功?”

    荀冶知道他的心意,搖搖頭道:“沒有。師弟,云牙宗早在十多年前就被滅門,嘯月功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功法,犯不著刻意去搜尋。”

    齊云鶴意興闌珊,他從袖中摸出一卷帛書遞給荀冶,道:“那五名試煉弟子的出身盡寫在帛書上,長瀛觀,嘿……我就不去了。”

    “也好,師弟去天都峰照應一二,那些試煉弟子初來乍到,保不准會鬧亂子。”

    齊云鶴苦笑著轉身離去,一步步走在山路上,一步步漸行漸遠。

    看著師弟,荀冶突然想到了自己。那些通達的安慰話說得輕描淡寫,其實他心中頗為在意,鄧元通厚積薄發,已經過了“御劍”一關,不知什麼時候,他也會步師弟的后塵,視長瀛觀為畏途。

    他曾無數次勉勵自己,有志者怎麼怎麼樣,只要功夫深,怎麼怎麼樣,能吃苦,耐得住寂寞,怎麼怎麼樣,然而奇跡始終沒有發生。這麼多年,身為仙都派掌門的首徒,他為門派作出很多犧牲,謙和持正,頗有威信,也……僅此而已。

    荀冶臉上露出淡淡的自嘲。

    十年過去了,事到如今,他早已想通,能凝煉出一顆劍種,已經是莫大的機緣,他的世界不再局限于一戶一地,一城一國,到修仙路上走一遭,看到不同的風景,值了。即使像師弟那樣淪為外門弟子,四處奔波,為門派搜羅弟子,指點小輩修行,做些零敲碎打的雜務,又怎樣?他們扮演的角色,風光或有不同,實質並無差別,畢竟,有几人能做到仗劍走天涯,快意恩仇,一劍破万法?又有几人能做到,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與天地日月比壽?

    望著齊云鶴孤單的背影,荀冶喃喃道:“師弟,一路走好。”

    齊云鶴越走越快,像逃一樣奔離仙云峰,他的心中燃燒著一團火,憤懣和屈辱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當年的試煉第一人,如今成為一個笑話。

    不知不覺,他來到天都峰下。

    他看見魏十七在保養弓箭,岳之瀾在打掃石室,宋氏兄弟在劈柴火,秦貞在擦拭灶頭,每個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全心全意,毫無雜念。齊云鶴的心情慢慢松弛下來,他恢復了游戲紅塵的高人風范,背負著手,重重咳嗽一聲,走上前去。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2 07:10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十八節 保他二十年平安

    月牙潭邊,齊云鶴開始傳授劍修入門的第一步,引天地元氣、日月精華入体,開辟“后天竅”。

    天地元氣分五行,銳金,乙木,癸水,離火,艮土,日月精華有二,一曰大日陽火,一曰月華之精,其中大日陽火利木火土,月華之精利金水土。人身根骨各不相同,親火者,宜汲取離火之氣,親木者,宜汲取乙木之氣,五行相合,事半功倍。

    對劍修來說,以銳金或離火之氣驅動飛劍,騰挪殺伐遠在木、水、土之上,只是金火虧損肉身,修煉倍加艱難,稍有不慎,竅穴經絡受損,反而會傷及根本。

    齊云鶴傳了他們一篇千把字的要訣,出自昆侖入門功法《太一筑基經》,淳正平和,易于上手,他花了半個時辰講解要訣,耳提面命一番,叫他們覓地自行修煉。

    他把魏十七和秦貞單獨叫到一旁,多囑咐了几句。

    秦貞五行親火,最好在天都峰頂的苦汲泉旁修煉,苦汲泉下通地火,于她大有好處,只是往返苦汲泉路途遙遠,野獸出沒,秦貞畢竟年幼,齊云鶴讓魏十七陪她同去,看顧一二。

    魏十七沒有推辭。

    日已過午,山麓間行來一行馬隊,駝鈴叮當,蹄聲的的,穩穩當當停在了石室前。

    一人牽著頭馬,向齊云鶴躬身行禮,腳夫卸下駝袋,把柴米油鹽菜蔬豆醬運進柴房,一一摞放齊整,駝袋仍搭在馬背上,默默地離開。

    齊云鶴感喟地說道:“他們都是外門弟子,若不想像他們一樣,就多花點心思在修煉上。”

    岳之瀾忍不住問:“既然修仙無望,為什麼不離開。”

    “因為這里是仙都,哪怕留在外門服勞役,也比下山當一個普通人强。”

    “莫非另有什麼好處?”

    “告訴你們也不妨——仙都弟子在外門服滿二十年勞役,若願意,就下山當一名富家子,娶妻生子,開枝散葉,仙都保他二十年平安。”

    “二十年換二十年,很公道。”岳之瀾有些心動,隨即把這念頭深埋在心底。他有自知之明,之所以能留在仙都,是因為那塊玄鐵,齊云鶴早就跟他明說,后天濁物斷絕修煉之途,最多只能投入外門。

    齊云鶴嘿嘿笑道:“能在外門堅守二十年的,也不多。”

    魏十七插了一句,“若是不願意呢?”

    “若不願意,服滿五十年勞役,另有一場機緣。”

    齊云鶴含糊其辭,不再細說下去,魏十七猜測,那機緣不是好掙的,掙到了也可能無福消受。

    宋氏兄弟初得要訣,心癢難忍,就在月牙潭邊找塊石頭,盤膝坐下,像模像樣地凝神存念。

    齊云鶴隨口指點了几句——無需如此正襟危坐,坐立行走,隨意就好,先感知天地元氣的存在,体察元氣生滅流轉的秉性,然后再嘗試引入体內。

    秦貞將師父說的每一字都記在心里,她看看師兄,微有些躊躇,魏十七明白她的心意,搖首道:“今天太晚了,明日一早去苦汲泉,記得早點休息,那一路很是辛苦。”

    “是。”秦貞低聲應了一句。

    齊云鶴望著几個徒弟,一口氣忽然松懈下來,覺得心灰意冷,他長長嘆了口氣,衣袖一揮,自顧自朝山下行去。他去的方向,正是仙云峰后山,仙都外門所在之處。

    四下里又恢復了安寧,岳之瀾到柴房檢點馬隊送來的用物,米面菜蔬備得十分充足,夠數月之用,唯一缺少的就是肉食。他跟魏十七商量,過些日子,等天氣再涼快一些,多打一些野豬獐子之類的大獵物,制成咸肉熏肉儲存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魏十七不置可否。

    第二日一早,天蒙蒙亮,魏十七叫醒秦貞,二人出了石室,在清冷的晨霧中登上天都峰。

    秦貞連服兩粒陰虛丹洗煉身体,身手遠較尋常女子敏捷,但她終是腿短体弱,翻山越嶺頗為吃力。魏十七在她身后跟了一陣,開口道:“照你這麼走的話,日中時分都爬不到山頂。”

    秦貞咬著嘴唇,心中万分苦惱,道:“這可如何是好?”

    “若不介意,我助你一把。”

    助一把?是背?是馱?是夾?是提?男女授受不親,七歲不同席,笑不露齒行不動裙……無數紛亂的念頭此起彼伏,秦貞抬頭看看高不可攀的天都峰,想到那一縷縹緲的仙緣,鼓足勇氣道:“但憑師兄安排。”

    魏十七搶上半步,伸手在她腰間一托,讓她坐在自己肩頭,道一聲:“坐穩了!”雙腿發力,如奔馬般衝上山去。

    秦貞嚇了一跳,只覺樹影從眼角飛逝,山崖如同倒轉過來,朝自己當頭壓下,她臉色慘白,緊緊抓住他的衣服,屏息好一陣才回過神來。

    魏十七速度雖快,肩頭卻始終平穩如水,秦貞漸漸放下心來,下意識舉手拍拍胸口,小臉微紅,有些害羞。

    旭日初升,云霞漫天,不到一個時辰,魏十七就攀上仙都峰,輕輕巧巧放下秦貞。

    秦貞謝過師兄,舉目望去,只見嶙峋白石間,一眼溫泉汩汩泛出,霧氣扑面而來,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魏十七蹲在泉眼邊,雙手捧起泉水喝了几口,清冽甘甜,遠勝山下的月牙潭水。他順便洗了把臉,在附近采几枚拳頭大的野果,洗淨了遞給師妹,道:“先吃几個果子充飢,你且在這里修煉,我去四下里走走,看有沒有什麼野味。”

    秦貞知道這位師兄只吃肉食,斯斯文文道:“多謝師兄,有勞了。”

    魏十七轉身走入密林,估摸著離苦汲泉很遠,聽不到泉涌的聲響,這才把拇指食指含在嘴里,打了兩聲呼哨。

    片刻工夫,一頭碩大的青狼從草木間竄出來,背上那道金毛又延長了少許,熠熠生輝,它低聲咆哮著,興奮地在魏十七腿邊繞來繞去。魏十七摸摸它的腦袋,喚道:“青,你找到這里了!”說著,自己也笑了起來。

    自他渡過西泯江,踏入茫茫昆侖山脈,青狼就循氣味遠遠跟著他,落后兩天的路途,不緊不慢,一直來到天都峰中。跟老伙計分開這麼久,魏十七著實有些想念,他跟青狼玩鬧了一陣,指指苦汲泉,打著手勢囑咐它看護一二,莫要讓野獸傷到小師妹。青狼在他腿上蹭了蹭,打了個哈欠,朝魏十七所指的方向奔去。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2 07:12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十九節 有些絮絮叨叨

    魏十七獨自坐在松下尋思,齊云鶴傳授的《太一筑基經》,似乎並不完整,只有汲取天地元氣的要訣,不提及大日陽火和月華之精,對他修煉獸皮殘片上的法門毫無借鑒。他仍有些不死心,凝神存念,試圖感應天地間的艮土之氣,忙活了好一陣,一無所獲。

    他與元氣之間隔著一層膜,而這層膜,並不是靠《太一筑基經》,靠自身努力就可以捅開,他必需承認,缺少一種叫做天賦的東西,寸步難行。

    他能做的就是吃肉,不斷地吃肉,吃妖物的肉,奪取其中蘊含的元氣,淬煉肉身,强行鑿開竅穴。

    魏十七想通了,他隔著衣襟拍拍懷里的獸皮殘片,心道:“不能改變,就只能接受。既然入不了昆侖的門,那就下笨功夫,練笨功法,看看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他把《太一筑基經》拋在腦后,打了兩遍技擊拳,活動開筋骨,背起弓箭,在天都峰頂兜了一大圈,查看地勢,尋找野獸的蹤跡。

    天都峰雄偉險峻,林木繁茂,遮天蔽日,到午后時分,魏十七獵到一頭獐子,覓路返回苦汲泉。他先打呼哨喚回青狼,掏出獐子的內髒,待它狼吞虎咽吃完,再打手勢告訴它兩件事,第一,離仙云峰遠一些,第二,在天都峰附近尋找成精的妖物。

    這手勢打的,那個費勁——魏十七干脆揀了塊石頭,在地上涂涂畫畫,好不容易才等到青狼點頭,也不知它是真明白還是假敷衍。

    他拍拍青狼的腦袋,背起獐子回到苦汲泉,只見秦貞坐在泉眼邊,小臉微紅,呼吸綿長,沉浸在物我兩忘的境地,一時半刻收不了功。

    魏十七看了几眼,知道她資質之佳,進展之快,出乎齊云鶴的預料,生平第一次修煉就水到渠成,開始引離火之氣入体,衝擊竅穴。

    人與人的差別,竟如此之大,魏十七心情復雜,也不去打攪她,走開一段距離,用火鐮子燃起一堆火,烤熟了獐子肉,挑肥嫩的留下几塊,自顧自先吃起來。

    又過了個把時辰,秦貞才吐出一口濁氣,站起身來,她雙目璀璨如星,神采奕奕,顯然修煉《太一筑基經》有成,已初窺門徑。

    魏十七把獐子肉遞給她,道:“師妹天資過人,來,吃塊肉。”

    秦貞愣了一下,忍不住想笑,是因為她“天資過人”,所以師兄才給她肉吃的嗎?她接過獐子肉,謝過師兄,撕下一小條放進嘴里,慢慢咀嚼著,肉雖然冷了,還是很鮮美,有一股特別的滋味。

    魏十七舒舒服服躺在草叢中,嘴里叼著一根草莖,仰頭看天上的云,看著看著,慢慢閉上了眼睛,陽光灑在他臉上,透過眼皮,一片暖洋洋的紅。

    秦貞吃了几塊肉,在溫泉里洗過手,見師兄愜意地閉著眼睛,心想:“師父說修煉無需正襟危坐,坐立行走,隨意就好,這隨意,是不是包括躺下呢?”她忍不住問道:“師兄,你在修煉嗎?”

    “不是,在睡覺。”

    秦貞又想笑,又不敢笑,雙手握住臉,覺得師兄很滑稽。轉念一想,他明明說的是老實話,就像剛才那句“師妹天資過人,來吃塊肉”一樣,為什麼偏偏惹人發笑呢?

    修煉《太一筑基經》頗有進益,她心情很好,開始想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

    “師妹,你是哪里人?家里還有什麼人?”

    提到家人,秦貞有些惆悵,她低聲道:“我自幼父母雙亡,寄養在伯父家,伯父……就是師父所說的仙都外門弟子,服完二十年勞役,下山當了富家子。”

    秦貞講一些瑣碎的往事,魏十七偶爾插几句“然后呢”,“后來呢”,結果秦貞一發收不住,有些絮絮叨叨,連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不過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她覺得整個人輕松起來,就是像放下了什麼負擔。

    轉眼日頭偏西,秦貞看看天色,提醒師兄道:“要不要回去了?”想起下山還是要坐在師兄肩頭,有些害羞。

    魏十七正要回答,忽聽到一聲低微的嘶吼,那是青狼的聲音,他心中一動,道:“既然到了,就多待几天,也不急于立刻回去。”

    秦貞沒什麼主見,聽憑師兄做主。魏十七關照了她几句,借故走開,往密林中找到青狼,只見它呲牙咧嘴,滿臉得意,腳下躺著一只肥大的老鼠,足足有野兔大小,脖子被咬斷了,毛色鉛灰,有淡黃色的花紋。

    “是老鼠啊……”魏十七嘀咕了一句,他也不是沒吃過老鼠,老鴉嶺中有一種山老鼠,大小差不多,寒冬腊月,風雪漫天,有些食物匱乏的年份,只有掘到過冬的山老鼠,才能熬過嚴酷的冬天。

    魏十七拾起鼠屍,翻來覆去看了半天,那頭老鼠猙獰凶悍,門齒尖利如匕首,四肢粗短,遍身硬肉,不知道是什麼異種。他剝去鼠皮,開膛破肚,擰掉頭和四肢,衝去血水,在火上烤熟了吃下肚去,味道還不錯,野味十足。

    片刻后,腹中騰起一股熱氣,左衝右突,魏十七弓起后背,看准一棵大樹撞去,劇痛剎那間擴散到全身,細細品味,這疼跟以前不一樣——以前的疼是山石撞擊的鈍痛,現在的疼是撕裂筋肉的刺痛,仿佛有什麼東西,在他的身体里萌芽生長,拼命吮吸精血。

    鼠肉中蘊含的元氣並不多,只撞了七八下即告枯竭,他吐出一口廢氣,察覺到少許殘留的元氣往靈台穴中一涌,仿佛水里落入一滴油,互不相容,彼此纏斗片刻,雙雙消散于無形,結果竅穴中的元氣,不增反減。

    魏十七皺起眉頭,仔細尋思一回,記起齊云鶴說他五行親土,想必竅穴中盡是艮土之氣,而鼠肉中蘊含的元氣,極有可能是乙木之氣,木克土的緣故,艮土之氣非但沒有增加,反而損耗了些許。

    之前的運氣一直不錯,黑松谷的那頭老熊,昆侖山的那條毒蟒,說巧不巧,竟都是五行親土的妖物。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2 07:13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二十節 再次不置可否

    魏十七和秦貞在天都峰逗留了三天。

    青狼又捕到四頭成精的老鼠,魏十七背著師妹,一一烤熟了吃到肚里,汲取元氣,修煉獸皮殘片上的法門,体會疼痛的細微差別,他能分辨出鈍痛源自艮土之氣,刺痛源自乙木之氣,割痛源自銳金之氣,灼痛源自離火之氣。

    靈台穴中的元氣消耗了不少,神道穴又有了一絲松動。

    秦貞聽憑師兄安排,不急不躁地在苦汲泉邊修煉《太一筑基經》,魏十七擔心師兄弟牽掛,這一日黃昏,夕陽返照,他帶著師妹回到了天都峰下。

    遠遠只見石室前圍了一群男女,一個瘦削的漢子叉住宋騏的頭頸,高高舉起,宋騏雙腳離地,拼命亂蹬,小臉漲得通紅,喘不過氣來。宋驥扑上去抱住那漢子的腿,被他輕輕一甩,滿地葫蘆滾,額頭磕在石塊上,血流如注,蒙住了眼睛。

    岳之瀾雙膝跪地,屈辱万分,一錦衣青年趾高氣昂,嘴里罵罵咧咧,抬腳蹬在他肩頭,一腳不過癮,還狠狠吐了口唾沫,吐在岳之瀾臉上。

    一名長髯道士,一名黃衫道姑站在一旁,冷眼旁觀,並不出手阻攔。

    道士道姑顯然是試煉弟子的師長,他們不插手,是袒護那錦衣青年,還是刻意不介入紛爭?魏十七心中轉過數個念頭,扶住秦貞的腰肢,把她輕輕放下,低聲道:“待在這里,別過去。”

    秦貞乖巧地點點頭。

    魏十七舉步朝人群走去,他身高腿長,氣勢洶洶,眾人下意識散開,不敢擋他的路。宋驥揉著眼睛大哭道:“師兄,師兄,快救救阿哥!”

    錦衣青年嗤笑道:“喲,打了小的,牽出大的來……”話音未落,魏十七已欺近他身前三尺地,重重一腳踏下,“咚”一聲響,落足之處大地為之震動,碎石塵土翻滾不息。前衝之勢驀然靜止,他膝蓋微曲,身軀彎成一道弓,右拳收在腰際,劍拔弩張。

    黃衫道姑忍不住贊了句:“艮土之氣,拳重如山,齊師兄收了個好徒弟!”長髯道士卻皺起眉頭,向前走近几步,隨時准備出手阻止。

    錦衣青年不知好歹,渾不當回事,那瘦削漢子卻臉色大變,對方使的是軍伍技擊拳,這一拳擊出,直取頭喉胸腹脅諸要害,分明是一擊斃命的架勢。他右臂一振丟下宋騏,伸長手臂抓住錦衣青年的衣領,腰腹發力,把他甩到身后,順勢側身,反手一肘擊出,卻擊了個空。

    錦衣青年猝不及防,摔了個屁股蹲,臉面丟盡,他怒火攻心,喝罵道:“辛老么,你他媽干什麼!”

    魏十七只是擺了個出拳的架勢,他繞開跪在地上的岳之瀾,把宋騏宋驥一一扶起,問道:“是怎麼回事?”

    宋騏揉著喉嚨,半天說不出話來,宋驥指著那錦衣青年嚷道:“他是別支的試煉弟子,來了就搶英字號石室,叫我們到野地去露宿!”

    辛老么把錦衣青年攙起,低聲道:“少主,那漢子練過技擊拳,很厲害。”

    錦衣青年一指魏十七,“辛老么,你他媽軟蛋,把他揍趴下!”

    辛老么清楚少主的脾氣,他頤指氣使,從不聽勸,當下面無表情地走到魏十七跟前,二話不說,拉開架勢道:“請出手!”

    魏十七望向那道士和道姑,問道:“此事我等自行解決?”

    長髯道士微微頷首,一語不發。

    “我出手重,打傷了他無妨?”

    長髯道人想了想,惜字如金,道:“無妨。”

    “好。”魏十七雙足站穩,腰胯猛一發力,提起拳頭簡簡單單砸向辛老么胸口,拳未到,先響起一聲尖銳的音爆。

    辛老么目光炯炯,還以一招相同的技擊拳,亦是一拳擊出。拳對拳,一股巨力涌來,辛老么悶哼一聲,上半身肌肉青筋盡數鼓起,衣衫漲裂,露出滿是黑毛的胸脯。

    魏十七收回拳頭,回轉身拍拍岳之瀾的肩膀,把他拉了起來。岳之瀾舉起衣袖擦去臉上的唾沫,面不改色,低聲道:“師弟小心,那錦衣青年是西北邊戎軍驃騎將軍的幼子許礪,他舅父是鄧元通,仙都內門弟子。”

    魏十七點點頭,心道:“原來是個官二代。”

    許勵見辛老么弓步出拳,泥塑木雕般一動不動,心中有些惴惴不安,他雖然跋扈,也不是沒腦子的貨色,顯然二人對了一拳,自己的手下吃了虧。他推推辛老么的肩膀,問:“老么,你怎麼樣?”

    “咯……哢……”兩聲輕響,辛老么指骨和臂骨斷為兩節,他身軀一晃,險些摔倒,强忍著劇痛,向魏十七道:“多謝閣下手下留情。”又回頭對許勵道:“少主,小的不是對手。”

    長髯道士滿意地點點頭,齊師兄的這名弟子出手很有分寸,同門交手,輕傷在所難免,那辛老么只是筋骨外傷,並無大礙,許勵雖然折了面子,對他也未必是件壞事。

    秦貞見師兄一拳打贏了辛老么,滿心歡喜,小跑著奔到他身邊,見宋驥臉上都是血,從懷里掏出一塊手帕遞給他,宋驥連聲道謝,接過手帕擦去額頭的血污,不小心碰到傷口,疼得呲牙咧嘴。

    許勵如遭雷擊,目不轉睛盯著秦貞,腦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個念頭:“這小丫頭……這小姑娘……這小美人……”

    魏十七揉揉宋騏的腦袋,就像揉青狼一樣,道:“他叉你脖子,我打斷他胳膊,兩清了。”

    宋騏沙啞著嗓子道:“是,兩清了,多謝師兄!”

    魏十七回頭看許勵,見他怔怔地盯著秦貞不放,心想:“這官二代還是個蘿莉控……”他擋住對方的視線,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許小哥,你還打算趕我們走嗎?”

    “趕你們走?不……不用了……誤會……”許勵如夢初醒,堪堪回過神來,搭訕道,“妹……妹子,你也是云鶴道長的徒弟?”

    秦貞厭惡地躲到魏十七身后,不去理睬他。

    魏十七向長髯道士和黃衫道姑躬身行禮,招呼師弟師妹回石室,岳之瀾跟許勵打個招呼,卻見他心不在焉,只得返身追上一干同門。

    他臉色如常,絲毫不見羞惱,笑著問道:“師弟,方才若是那辛老么不拉住許公子,你會不會出拳?”

    魏十七回以一笑,再次不置可否。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2 07:14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二十一節 唯有人性不變

    入夜,齊云鶴來到月牙潭指點徒弟修煉,並說起魯十鐘和張景和的弟子已經到齊,仙都掌門的首徒荀冶明日會來探視他們。

    邋遢齊云鶴,長髯魯十鐘,黃衫張景和,這三人都是仙都外門弟子,每三年挑選一批試煉弟子,傳授入門道法。

    岳之瀾向師父稟報了許礪跋扈之事。

    魯十鐘這一脈的弟子共八人,許礪排行第四,他一向驕奢慣了,嫌明字號石室太過擁擠,提出要單住,一開始看中陽字號,魯十鐘回絕了他,張景和就在一旁,他不敢動藏字號的腦筋,正在發脾氣的當儿,看到了岳之瀾等人。許礪對岳之瀾有印象,當年岳之瀾在西北邊戎軍中服役,正是充當他的馬夫,在許礪看來,區區一個操賤役的奴仆,根本不用客氣,張口就要他們把英字號讓出來。

    岳之瀾不敢答應,又迫于許礪的淫威,只能跪地哀求,宋氏兄弟看不過,衝上前去跟他理論,結果被辛老么擋住,欺辱了一番,要不是魏十七及時趕到,真不知該如何收場。

    齊云鶴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並未表現出憤慨,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試煉弟子彼此間發生衝突是常有的事,只要不過分,師長一向不會插手。他只是提醒了魏十七一句,打人可以,不能打死,不能打殘,不能損傷竅穴經絡,除此之外,打了就打了,打不過躲一旁好好修煉,等實力長進了,再回來找場子重新打過。只不過,太恃勇好斗,難免給師長留下不好的印象,這其中的分寸,全靠自己把握。

    “十七今天的分寸就把握得不錯。”最后他誇了魏十七一句。

    齊云鶴沒有責備岳之瀾卑躬屈膝,岳之瀾也沒有當回事,反倒是宋氏兄弟心里嘀咕,覺得大師兄不如二師兄有骨氣。

    魏十七取出一張獸皮請教師父,說是在天都峰獵到的野味,模樣像老鼠,大小如野兔。齊云鶴認得是錦文鼠,山中常見的小獸,啃食果實樹根為生,壽命短,一窩產崽十几頭,成年后能長到五斤上下,毛皮有黃色的錦文,硝制了可以做手套鞋靴。

    宋騏瞪大了眼睛,吃驚地問道:“師兄師兄,你吃老鼠?”

    魏十七看了他一眼,覺得很難跟他解釋,“這不是老鼠,這是錦文鼠。”

    宋騏犯了渾,“錦文鼠不就是老鼠!”

    “……師弟,你見過耕地的牛嗎?”

    “見過。”宋騏雖然出身大戶人家,不事稼穡,黃牛水牛還是見過的。

    “那麼你知道犀牛嗎?”

    宋騏驕傲地說:“知道,《山海經》里有,犀牛角可以入藥。”

    “哦。”魏十七不再說下去了。

    宋騏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宋驥用手捂住嘴,嗤嗤悶笑,笑得肚子都疼了。

    “好了,早點休息吧,養足精神,明天別在你們師伯面前失禮。”

    齊云鶴臨走前瞪了宋騏一眼,“犀牛不是牛,老道也不是你爹。”

    宋騏聽懂了前半句,沒明白后半句,他不敢問師兄,眼巴巴看看小弟,又看看小師妹。秦貞抿嘴微笑,什麼都沒說。

    翌日一早,晨光微亮,岳之瀾擔水拾柴生火,大鐵鍋里煮粥,小鐵鍋里煮蔓菁,備好朝食。眾人都知道掌門的首徒會來,一個個起身漱洗,到柴房的木架上取了碗筷,盛粥,就蔓菁和咸醬,吃了一頓簡單的朝食。

    許礪拍著岳之瀾的肩膀道:“做下人的活計,你是一把好手,以后劈柴擔水煮飯刷鍋這種事,就都交給你了。”

    岳之瀾不以為忤,爽快地答應下來。魯、張二脈的弟子看他的眼色都有些鄙夷,見過沒骨氣沒志氣的,沒見過這樣自甘下賤的。宋氏兄弟為師兄難過,別過頭不去看他,魏十七倒沒有小瞧岳之瀾,他清楚能忍的人,定有他可怕的地方。

    這一天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仙云峰上,荀冶敲響云板,召集起內門弟子,聽魯十鐘、張景和逐一品評新人,到了齊云鶴一脈,就由他代勞。

    日上三竿,三清殿議事畢,長瀛觀門戶大開,仙都弟子三三兩兩散去。荀冶、魯十鐘、張景和下得仙云峰,到天都峰探視今年的試煉弟子。荀冶在前,魯十鐘和張景和在后,三人從試煉弟子面前走過,荀冶偶爾問兩句話,被問話的受寵若驚,臉上堆著諂媚的笑容。

    魏十七看得想笑,他記起剛進大學參加軍訓,黨委書記到基地探望新生,就是這麼個調調。他想,時代永遠在變,唯有人性不變。

    倒是許礪輕浮跳脫,當著荀冶的面抱怨天都峰太過艱苦,睡不好,吃不好,沒有侍女服侍,弄得魯十鐘有些尷尬,狠狠瞪了他几眼,許礪沒放心上,嘿嘿笑著去看秦貞。

    秦貞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沒有任何反應。

    荀冶知道許礪是鄧元通的外甥,先天四竅,五行親金,資質還不錯,他輕輕說了句:“只要你凝成道胎,這些都會有的。”

    許礪嘻笑著向他拱拱手,道:“承師伯吉言。”

    荀冶深深看了他几眼,從他臉上看到了鄧元通的影子,他相信以鄧元通的手段,定會把外甥送進內門。

    有意無意,荀冶忽略了魏十七和秦貞,對于齊師弟提到的這兩名弟子,他沒有表現出任何關注。這麼做是出于謹慎——張景和一向保持中立,魯十鐘卻態度曖昧,荀冶不清楚他是否會倒向鄧元通一派。

    荀冶探視試煉弟子只是一種形式,一種姿態,他並不覺得通過几句問話,就能了解一個人的心性。大浪淘沙,不知三年以后,還有几人能留在仙都。他們並不了解凝結道胎的艱險,仙云峰上,內門弟子僅一十六人,而服勞役的外門弟子,也不過三十三位。

    荀冶走后,魯十鐘和張景和留了下來,各自傳授門下弟子《太一筑基經》。魏十七不打算留在山下,問秦貞要不要去苦汲泉修煉,秦貞討厭許礪色迷迷地盯著自己,一口答應下來。

    魏十七跟岳之瀾招呼一聲,去柴房取些面鹽醬蔬,打了個包裹負在背上,攙著秦貞的手往天都峰行去。

    許礪跳出來搭訕:“你們這是去哪里?”眼睛不住地瞟秦貞,心頭癢癢的。

    魏十七沒有理睬他,扶著秦貞的腰肢,讓她坐在自己肩頭,身形左一晃,右一晃,消失在莽莽密林中。

    “哎,跟你們說話呢!妹子,等等,我也去……”許礪的聲音越來越小,遠遠拋在身后。

    秦貞吁了口氣,苦惱地說:“這人真討厭,像只蒼蠅。”她向來斯文有禮,這次在背后說人壞話,一來跟師兄熟稔,無需隱瞞,二來實在被纏得煩了。

    “下次跟他說,你真是個好人……”

    “這麼說有用嗎?”

    “沒用,開個玩笑。”

    秦貞想了半天,並沒覺得好笑。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2 07:14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二十二節 收獲頗豐

    謀定后動,從長計議。魏十七繪了一張天都峰的地圖,山頭、林木、溪泉按比例縮小,盡可能做到准確無誤,他把青狼捕到錦文鼠的地方一一標示在圖上,圈定一個大致的范圍——這種一窩產崽十几頭小獸,大多是群居,找到它們的巢穴,一網打盡,可以省很多工夫。

    秦貞在苦汲泉邊修煉,魏十七留下青狼看顧,動身尋找錦文鼠的巢穴。

    從苦汲泉往北,翻過數個山頭,一路細細搜索,忽見一道灰影從不遠處掠過,魏十七反應極快,翻手取下弓箭,不等弓弦拉滿即松手,一箭射了個空,那灰影受到驚嚇,調頭轉了個方向,稍一遲頓,魏十七又連射數箭,終于命中目標。

    那是一只肥大的野兔,毛色灰暗,四肢抽搐,利箭恰好貫穿了它的頸部。“送上門的野味!”魏十七麻利地擰掉野兔腦袋,扒去皮,掏空內髒,只留下身体和四肢的紅肉,在溪水中漂洗干淨,用二短一長三根樹枝撐起來,成一個“大”字,斜插在土中,生火慢慢燎烤。

    油脂滴落在火中,吱吱作響,香味裊裊,消散在林中。魏十七在兔肉上撒了些鹽末,邊吃邊想:“區區一只野兔,行動如此敏捷,要射上三五箭才能命中,若是換成十几頭錦文鼠,靠弓箭又能殺多少?”

    他尋思了一回,吃完兔肉,在衣襟上擦去油膩,徑直去林間尋些就手的材料,做了三杆投槍,上百個套子。投槍用硬直的枝干,剝去樹皮,削成兩頭尖中間粗的形狀,套子就麻煩多了,沒有現成的繩索,只能挑堅韌的樹皮,一點點搓出來。

    山中小獸多走固定的獸徑,按說下套子就行,如遇到成精的錦文鼠,就用投槍對付它。

    做投槍和套子是臨時起意,沒有稱手的工具,只能用洗剝野味的短刀湊合,費時費力,魏十七記起柴房里有几把柴刀,提醒自己下次要帶一把上山。

    忙活了半天,魏十七收起投槍和套子,辨明方向,繼續向北行去。走了小半個時辰,一座灰白的崖頭擋住了視線,滿山盡是亂石,石縫罅隙里纏繞著荊棘和刺藤,荒涼寂寥,背陰處,三棵雄壯的云杉成品字形矗立在灌木叢中,隔了丈許距離,還有兩棵較細的云杉,枝條被山風吹得掛向一邊。

    一只鉛灰色的錦文鼠從樹下探出頭來,伸長鼻子,謹慎地嗅著空氣中的氣息,片刻后又縮了回去。

    魏十七躲在下風處,眯起眼睛看了半天,發覺在三棵云杉之間,有一個黑黝黝的洞穴,被一小叢灌木遮掩,難以察覺,洞口隱約有出入的獸跡。他沒有打草驚蛇,而是放輕腳步,小心翼翼地退后,在云杉周圍一寸寸搜索,果然又找到了兩個隱蔽的洞口。

    那便是錦文鼠的巢穴了。

    魏十七沿獸跡的走向,安下一連串繩套阱,一直延伸到荊棘和刺藤叢中,然后搬起沉重的石塊,把另外兩個出口堵住。他個頭雖大,動作卻麻利而輕巧,絲毫沒有驚動巢穴中的獵物。

    日頭偏西,山峰吹向洞口,魏十七用火鐮子點燃枯枝,丟進灌木叢中,火舌劈啪作響,濃煙滾滾,往洞穴內倒灌進去。

    這種涸澤而漁的手段,他在老鴉嶺中很少用,與其把整窩的小獸連鍋端,不如隔三差五捉上一兩頭,細水長流,山中的獵戶即使不讀書,也懂這個朴素的道理。

    灌木焚盡,火勢漸小,洞穴中一片騷亂,錦文鼠左衝右突,苦于另兩處洞口被堵,無路可走,只得冒險從煙火中跳出,循著慣常的獸跡狂奔,一頭撞入魏十七設下的套子里,掙脫不得。

    魏十七窺得真切,有一頭錦文鼠体型明顯超過儕輩,力量也大得異乎尋常,后腿被套子套住,奮力一掙,竟把堅韌的繩索扯斷。他提起投槍,看准了目標手臂一掄,投槍疾飛而出,勢大力沉,將那鼠妖釘在地上,吱吱亂叫。

    他又取了一柄投槍握在在手里,目光炯炯,搜尋著第二頭鼠妖。

    四下里漸漸安靜下來,只有灌木叢“劈啪”作響,不時燃起一團火苗。短短刻把鐘,魏十七用投槍獵殺了三頭錦文鼠,收獲頗豐。他把獵物穿在投槍上,一一松開套子,把其余的錦文鼠放走,它們四散而逃,轉眼走得干干淨淨。

    魏十七擔心山火蔓延,用浮土把火苗蓋滅,踩踏結實,望著青煙繚繞的洞穴,他心中不由一動,那巢穴的出口十分寬大,四周的土石被壓得緊密而光滑,似乎是野獸常年進出,毛皮摩擦所致。

    洞里還有一頭大家伙,不急于逃脫,而是伺機報一箭之仇!

    魏十七提著投槍一步步靠近,忽聽得一聲凶殘的咆哮,一頭小牛犢那麼大的鼠妖從洞穴中竄出來,跳到一人多高,張嘴狠狠咬向他喉嚨。

    魏十七舉起投槍攔在胸前,被鼠妖一口咬住,后腿發力蹬在他胸口,牙齒猛一合攏,“哢嚓”將投槍咬斷,凶悍得無以復加。魏十七噔噔噔連退數步,不等重新站穩,先把手里半截投槍甩了出去,贏得一些調整的時間。

    這大家伙果然厲害,機警靈活,似乎還會一些搏殺的架勢。魏十七念頭急轉,又取了一柄投槍,看准了全力擲出,出手的瞬間手腕稍稍一擰,投槍几乎飛出一條直線,旋轉著扎向鼠妖。就在他認為這一擲十拿九穩時,鼠妖化作一溜殘影,飛快地閃向一旁。

    魏十七緊握短刀,全神戒備,准備貼身肉搏。

    鼠妖又咆哮几聲,機敏地繞過繩套阱,再次化作一溜殘影。魏十七瞥見一道灰影直扑喉嚨,悶哼一聲,迅速揮動短刀,似乎刺中了一張又韌又厚的牛皮,入肉不深,只灑下數滴鮮血。

    鼠妖愈發瘋狂,魏十七身上接連被咬中數處,見了血。雙方你來我往,哪一個都不退讓,魏十七干脆丟下短刀,憑借强悍的身体和技擊拳跟鼠妖對搏,渾身鮮血飛揚,拳拳著肉,花了一頓飯工夫,竟把鼠妖生生打死。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2 07:23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二十三節 時間停在這一刻

    魏十七仰天躺倒在地,覺得十分爽快,那種拳拳著肉的感覺,真好,身体是最得力的武器。

    趁熱打鐵,他吃掉一頭鼠妖的肉,汲取其中的元氣,弓背撞樹,開鑿竅穴,淬煉身体。累了,睡上一覺,餓了,再吃一頭。花了一天一夜,吃完三大一小四頭鼠妖,背心神道穴又松動了些許,意外之喜的是,那頭最大的鼠妖竟然是五行親土,一身艮土之氣,將靈台穴盡數補滿。

    曲指算來,他已吃掉九頭鼠妖,錦文鼠五行以親木、親土為多,親金、親火較少,親水的還沒碰到。

    魏十七也摸索出一些心得,獸皮殘卷上的法門,將淬煉身体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吞食月華,以背撞樹,淬煉的是竅穴經絡,第二階段月華之精轉化為五行元氣,儲藏在后天竅中,坐立行走,竅穴中的元氣不斷溢出,淬煉的是筋骨血肉。淬煉竅穴經絡,天地元氣日月精華無拘哪一種,淬煉筋骨血肉,必須是與身体相契合的艮土之氣。每多開一處后天竅,体內元氣就深厚一分,淬煉身体的速度也快上一分。

    明白了修煉的方向,如同黑暗中亮起一道曙光,雖然有些遙遠,至少心意堅定,不會動搖。

    吃剩下的頭顱、四肢和骨骸,正打算掘個坑掩埋掉,魏十七總覺得遺漏了什麼。他記起黑松谷的那頭老熊,鄧守一剖開熊腹尋找,面露喜色,昆侖山中偶遇戚都,那條被他殺死的蟒蛇,蛇頭掉落在地,腹部一剖為二,那些妖物的腹中,莫非孕育著傳說中的妖丹?可他洗剝了這許多錦文鼠,腹腔里除了內髒就是淤血,從來沒有發現什麼好東西。

    魏十七目光落在了那几只干癟的頭顱上。他挑了最大最凶悍的那頭鼠妖,用短刀砸破顱骨,仔細搜尋,從腦竅間摸出一粒綠豆大小的妖丹,通体晶瑩如玉,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其余的几頭鼠妖腦竅中都沒有妖丹。

    魏十七心想:“畢竟是昆侖山,夜里趕路會遇到毒蟒,一窩錦文鼠里有九頭成了精,其中還有孕育出妖丹的異種,血肉中蘊含的元氣也很充足,老鴉嶺就差多了……這里一定有什麼緣故……”他一時想不明白,把疑惑藏在了心底。

    差不多有兩天沒見到師妹了,他收拾起弓箭短刀,快步趕回苦汲泉。

    秦貞正在生火,人坐在下風口,被煙熏得連連咳嗽。她聽到熟悉的腳步聲,知道是師兄回來了,滿心歡喜地跳將起來,正要迎上去,卻見他身上衣衫破損,灑滿了斑斑血跡,頓時臉色大變,急道:“師兄,你受傷了?”

    魏十七低頭看看身上,蠻不在乎地說道:“沒事,都是些皮外傷,遇到一頭錦文鼠,嚇,你一定想不到,有小牛犢子那麼大,凶悍得緊,好不容易才把它干掉。”

    他蹲在泉眼邊洗了把臉,豪邁地灌几口水解渴,行動靈便,不像是受傷的樣子。

    秦貞松了口氣,伸手到懷里掏手帕,卻掏了個空,她記起手帕已經送給宋驥擦拭血污了,猶豫片刻,從衣襟撕下一條,蘸了泉水,幫師兄

    擦拭背上的傷口,動作輕巧而溫柔。

    “不用這麼麻煩。”

    “沒事。”

    “那我自己來吧。”

    魏十七從師妹手里接過布條,胡亂擦去一些干結的血污,道:“師妹,你在弄什麼?煙熏火燎的,把臉都熏黑了。”

    “我想做几個餅吃,又不會做。”秦貞有些不好意思,用手舀了泉水洗臉,拭去煙灰,小臉清清爽爽,雙頰微紅。

    “這簡單,我教你。”魏十七把山下帶來的面粉和些水,在苦汲泉邊的白石上揉成一團,拍成餅狀,又拾了些枯枝,堆在火上燒成灰,面餅埋在灰堆里,用余熱燜熟。

    秦貞看著他忙活,想起了什麼,說道:“這兩天蠻奇怪的,總是有一頭青色的大狗,叼了山雞野兔之類的野味送過來,放下就走。”

    魏十七也不說破,道:“狗是通靈性的,它看你一個人可憐。你吃了嗎?”

    “吃了,就是烤焦了,肉有點苦。”

    ……

    二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秦貞心中平安喜樂,只盼著時間停在這一刻。

    灰堆漸漸冷下來,魏十七取出面餅,拍去表面的浮灰,撕成几塊遞給師妹。秦貞嗅著淡淡的面香,咬上一小口,很有嚼勁。她想:“師兄怎麼能只吃肉,不吃米面和菜蔬呢?”

    天高云淡,山風拂面,小師妹近在咫尺,魏十七望著泉水汩汩流下山去,一時間俗慮盡忘。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2 07:25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二十四節 機緣可以覓

    魏十七和秦貞回到山下,石室中空無一人,試煉弟子都圍坐在月牙潭邊低聲交談,話題離不開兩名幸運儿。

    魏十七站在不遠處聽了片刻,原來幸運儿指的是許礪和他的長隨辛老么,他二人被鄧元通召見,留在了仙云峰修煉。有內門弟子親自指點,再加上元氣充沛的鐘靈之地,內門煉制的靈丹妙藥,凝結道胎指日可待。

    眾人議論紛紛,艷羨者有之,鄙薄者有之。內門弟子插手試煉,這算不算作弊?雖然沒有人敢明說,但話里話外,隱約有這樣的意思。

    魏十七覺得這種議論毫無意義,人生如枝頭飄落的花瓣,有的落在美人頭上,有的落在茅廁里,許礪有鄧元通這個舅父,就好比秦貞是先天七竅一樣,各人有各人的緣法。

    他覺得有些口渴,獨自一人來到柴房,往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喝下肚。瓢底的水一滴滴落在水缸里,滴滴答答,宛如不停流逝的年月。

    “是月牙潭水嗎?”一人在他身后問道。

    “是。”魏十七側轉身,稍稍退后半步,抬頭望了一眼,又垂下眼簾。說話那人是仙都派掌教的首徒荀冶,不知他為何孤身來到這里。

    荀冶從灶頭取了一只水瓢,在水缸中舀小半瓢水,湊到嘴邊喝完。當年他也在天都峰下試煉,潭水不知喝了多少,清涼甘甜的味道這麼多年都沒變。

    “你叫魏十七,是齊師弟的徒弟,是吧?“

    “是。”

    “你身上似乎有妖物的氣息。”

    魏十七心突地一跳,道:“師父命我帶師妹到苦汲泉修煉,在天都峰上遇到一頭成精的錦文鼠,費了一番手腳才擊殺它。”

    “錦文鼠……我記得苦汲泉往北,翻過几個山頭,在三棵云杉樹下,有一窩錦文鼠,最大的那頭大概孕育出妖丹了吧。”

    魏十七從懷中掏出妖丹,鄭重其事地遞給師伯,荀冶用三根手指捏起,眯起眼睛端詳片刻,道:“不錯,艮土之氣十分濃郁,可惜小了點,不堪大用。”

    他把妖丹還給魏十七,上下打量著他,問道:“齊師弟傳你的《太一筑基經》,可在修煉?”

    魏十七心念急轉,道:“在修煉,只是進展遲緩,還未能感應到天地元氣。”

    “你只有先天一竅,資質平平,進展遲緩在所難免。那獸皮上的功法,還在修煉嗎?”

    “在修煉,頗有進展。”

    “到哪一步了?”

    “神道穴已有松動,再過一段時間,應該能鑿開一處后天竅。”

    荀冶掀動眉毛,伸出食指搭在他頸側,一股熱流在体內緩緩運轉,所過之處酸麻難當。

    “嗯,不錯。”荀冶收回食指,這些試煉弟子修煉《太一筑基經》不到十天,即使是資質最佳的几人,也才剛剛開始引天地元氣入体,距離竅穴松動還差得遠。

    “那獸皮上的功法,是云牙宗的嘯月功,雖然殘缺不全,倒很適合你,齊師弟傳你的《太一筑基經》,就先不要練了,專心致志汲取月華,修煉嘯月功吧。”

    “是。”

    “秦貞的進展如何?”

    “師妹資質遠勝于我,已開始引離火之氣入体,衝擊竅穴。”

    荀冶意味深長地說道:“你可知道,今年這三撥試煉弟子中,秦貞並不是資質最佳的一個,還有一人,是先天九竅,五行親金,連鄧師弟都忍不住動了心,打算親自指點他凝結道胎。”

    “莫非是魯師叔門下的許礪?”

    “不是許礪,是他的長隨辛老么。”

    竟然是辛老么,魏十七頗感意外,隨即心頭一沉,許礪飛揚跋扈,對小師妹不懷好意,一旦辛老么修煉有成,定會來找他的麻煩。

    荀冶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緩緩道:“辛老么資質雖好,未必就能壓你一頭,你所欠缺的,一半是機緣,一半是運數。”

    “機緣和運數,不是一回事嗎?”

    “不是。”荀冶一字一句道,“機緣可以覓,運數不能。”

    魏十七突然福至心靈,屈膝跪在荀冶跟前,道:“還請師伯指點機緣。”

    荀冶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孺子可教也!你且附耳過來——”當下傳了他一篇《合氣指玄經》,指點他煉化妖丹,汲取元氣以為己用。

    “這篇《合氣指玄經》出我之口,入你之耳,不可讓第三人得知。切記,你五行親土,只能煉化三種妖丹,艮土之氣,大日陽火,月華之精——大日陽火太過猛烈,人身承受不起,有機緣也不要去嘗試。”荀冶叮囑了几句要緊的話,又交給他一枚蠶豆大小的妖丹,“仔細收好,這枚妖丹中蘊含月華之精,能助你多開几處竅穴。”

    月華之精的妖丹,魏十七突然想起黑松谷那頭老熊。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2 07:26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二十五節 三小關一瓶頸

    當天的晚飯是番薯粥,番薯去皮切塊后,和米一起煮,煮成一鍋濃稠的粥,配上咸醬吸溜兩碗,堪堪填飽肚子。聽說仙都派的內門弟子是不吃這些煙火食的,為了溫養道胎,凝煉劍種,他們大多辟谷,嚼松子,喝山泉,吸風飲露,凡間的食物濁氣太重,不利修行。

    許礪把劈柴擔水煮飯刷鍋這些雜務攤派給岳之瀾,大伙儿都以為是玩笑話,按慣例,齊、魯、張三脈的試煉弟子,每一脈負責十天伙食,不過岳之瀾總是主動幫忙,當值的同門樂得清閑,嘴上敷衍一番后,丟下他獨自在柴房忙碌,這麼做的好處是,魯、張二脈的弟子雖然心存鄙視,至少面上還是客客氣氣。

    懦弱,沒骨氣,自甘下賤,這就是岳之瀾給人的印象,沒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麼,也沒有人看出他隱忍背后的心計。

    齊云鶴每五天來一次,指點徒弟修煉《太一筑基經》。

    開辟“后天竅”是劍修入門的第一步,有所謂三小關一瓶頸的說法,三小關指的是感知天地元氣的存在,体察元氣生滅流轉的秉性,汲取五行元氣引入体內,一瓶頸指的是以元氣為鑽,鑿開竅穴。

    齊云鶴門下的五名弟子情況各異,岳之瀾是后天濁物,魏十七修煉嘯月功,這二人不用他指點。秦貞天資過人,進展奇速,第一次修煉就連過“感知”、“体察”、“入体”三小關,之后似乎也沒遇到“開竅”的瓶頸,天突、支溝兩處竅穴已有了松動,讓他嘖嘖稱奇。宋氏兄弟一人五行親木,一人五行親水,不知怎麼搞的,始終未能感應到相應的元氣。

    秦貞的七處“先天竅”散在兩條經絡,齊云鶴斟酌再三,命她擇其一,先行開鑿右臂支溝穴,苦汲泉下的地火已不足以提供充沛的離火之氣,他囑咐魏十七帶師妹去另一處沸泉修煉。

    日子一天天過去,天都峰下的試煉弟子漸漸熟稔起來,許礪和辛老么一去不返,少了這兩個惹是生非的家伙,他們相處得更加融洽。魏十七和秦貞在天都峰待的時間越來越長,偶爾下一次山——有時是魏十七一人,有時是兩人結伴——也都行色匆匆,隔一夜,甚至不過夜,跟師兄弟話說不上几句,又再次上山。

    每次下山,魏十七都帶回一些野味,山雞,野兔,獐子,野豬,岳之瀾負責洗剝干淨,山雞野兔撕碎了煮湯煮粥,獐子野豬用柴刀劈開,在火上烤熟,每人都能分上一塊解饞。試煉弟子也有眼饞的,學樣進山去打野味,被馬蜂蟄了頭,被野豬拱了腰,十趟有九趟空手而返。

    一樣米養百樣人,有些心思齷齪的,見秦貞年紀雖小,卻是個美人胚子,跟魏十七形影不離,開始在背后說閑話,宋氏兄弟聽了很是不忿,逮到機會學給師兄聽,“吃了我們的野味,還說這種話,真不要臉!”魏十七一笑了之。

    天都峰頂的苦汲泉下通地火,有利于汲取離火之氣,這不是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魯、張二脈五行親火的弟子,修煉《太一筑基經》上手后,都會去苦汲泉邊修煉,嘗試引離火之氣入体。待他們登上天都峰時,魏十七和秦貞早已離開了苦汲泉。

    齊云鶴所說的沸泉位于苦汲泉東百里外的一處山坳里,泉眼汩汩,蒸汽如濃煙卷霧,散發出刺鼻的硫磺氣味,中人欲吐,四下里草木枯黃,鳥獸絕跡。如此荒涼惡地,離火之氣卻異乎尋常的充裕,秦貞在上風處一塊青石上修煉,只有歇息時才遠離沸泉。

    沸泉水不能喝,飲水的話要到數里外一條山澗里汲取,但有了沸泉,煮鳥蛋很方便,魏十七甚至想了個法子燉肉湯喝。他取一頭野豬的胃袋,清洗干淨,裝入野豬肉和山澗水,用樹皮扎緊了,吊在泉眼里煮上几個時辰,肉熟就能吃了。

    魏十七經常離開,有時大半天,有時要一天一夜,每次回來都筋疲力盡,倒頭就睡,似乎承受了巨大的痛苦。秦貞鼓起勇氣問他發生了什麼,魏十七總是揉揉她的腦袋說沒事,修煉而已,叫她不用擔心。修煉會有這麼艱難嗎?秦貞無法想象。

    山中無日月,秦貞終于鑿開了第一處后天竅,離火之氣涌入支溝穴,形成一個小小的漩渦。她欣喜万分,急著想告訴師兄,可等了一天一夜,魏十七始終沒有出現。那條青色的大狗來過兩次,丟下几只山雞,又走了,沸泉汩汩翻騰著水花,聲音是那麼單調枯燥,她沒有心思繼續修煉,仰頭望著天上的白云,心想:“師兄是不是在某個地方,和我看同一朵云呢?”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2 07:46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二十六節 委屈得想哭

    秦貞心神不定,坐立不安,她無法忍受沸泉的臭味,無法忍受孤單和等待,想要去找師兄,又擔心走開了,師兄回來會找不到她。患得患失的情緒涌上心頭,委屈得想哭。

    霧氣之中,忽然傳來凌亂的腳步聲,一個輕佻的聲音說道:“咦,真臭,這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啊——老么,有狼!好大一頭!”

    青狼出現在霧氣中,低聲咆哮著,脖頸上硬毛倒豎,伏低了身軀,隨時准備扑上去。

    辛老么搶上一步,擋在許礪身前,眯起眼睛盯著青狼,伸手攔住許礪,“少主,退后一些,那頭狼很厲害。”

    很厲害?許礪覺得這句話有點耳熟,他記起最近一次辛老么說某人很厲害,結果被他打斷了指骨和臂骨,他不禁打了個寒戰,連忙退開几步,覺得不安全,又退了几步。

    秦貞奔到青狼身邊,急道:“大狗,別過去,那人凶得緊——”

    許礪見到秦貞的俏臉,膽氣為之一壯,招手道:“妹子,快過來,那不是狗,是狼!你看它的尾巴,垂尾是狼,上豎是狗!”這是個笑話,他聽老爹說過,一直記在心里。

    秦貞嗔道:“誰是你妹子!你偷偷摸摸到這里來做什麼?”

    許礪涎著臉道:“妹子,我跟你說,別跟那些沒出息的家伙混在一起,你是先天七竅的天才,跟哥到仙云峰去,吃香的喝辣的,隨便嚼几粒仙丹就能結成道胎。”

    “跟你有什麼關系!”

    “妹子,哥不是心疼你嗎!瞧你都辛苦成什麼樣了,跟臭男人擠一處,在這種鬼地方修煉,哪能那樣委屈自己,你不心疼,我還心疼呢!”

    “你快走吧,別啰嗦了,我不會睬你的。”

    “妹子,你那個師兄呢?不如我們打個賭吧,叫你師兄出來,跟辛老么再打一場,如果他輸了,你跟哥到仙云峰去,怎麼樣?”

    秦貞扭過頭不理他,心中卻有些忐忑,這荒山野地,只有她一個,若是那二人不要臉,用强怎麼辦?幸好有大狗在身邊——它真的是狼嗎?秦貞低頭看了几眼,青狼的耳朵上豎,尾巴下垂,她也分不清是狼是狗。

    許礪搓著手想要湊上前,又被青狼唬住,有些惱怒,他戳戳辛老么的后腰,道:“我說老么,你能不能把那頭狼給弄走,想跟妹子說几句悄悄話都不成,真他媽掃興!”

    辛老么雙拳一緊,催動竅穴中的銳金之氣,渾身衣衫鼓起,拳頭泛起一層蒙蒙光澤,如同刀劍一般,寒光外露。

    青狼箭一般竄出,化作數道殘影,真身繞過辛老么,直扑許礪而去,許礪尖聲大叫,毛手毛腳拔出一柄短劍,胡亂揮動,像刷牆,又像拍蒼蠅。辛老么沒想到一頭畜生也如此狡詐,倉促間分不清殘影真假,他不顧自身,先轉身護住許礪。

    一人一狼恰好撞在一處,青狼咬住他大腿,尖牙深深刺進皮肉中,順勢撕開一道長長的傷口。辛老么一拳砸在青狼肩頭,如中敗絮,渾不受力,他不禁皺起了眉頭,暗自警惕。

    青狼這一口仿佛咬在自己身上,許礪臉色大變,腿腳發軟,几乎要一屁股坐倒在地。辛老么是他老爹調教的親兵,在軍中也是排得上號的好手,赤手空拳打死過熊豹,沒想到對上一條畜生,甫一交手就吃了虧,若不是他奮不顧身用腿擋住狼牙,后果不堪設想。

    青狼著地打了個滾,勉强爬起來,辛老么那一拳飽含銳金之氣,非但傷到了筋骨,而且直透內髒,它前腿屈起,使不出力,一時間疼痛難忍,仰天嗚嗚哀叫,慢慢趴了下來,嘴角涌出大口大口的黑血。

    辛老么也不好過,腿上的傷口極深,血如泉涌,他當即取出一粒丹藥,嚼碎了敷在腿上,血流立止,瘡口迅速愈合,肉眼可見。

    許礪見有便宜可占,提著短劍小心翼翼上前去,秦貞奔到青狼身邊,張開手臂擋住他。

    “走開!”

    許礪晃動短劍,笑嘻嘻道:“妹子,刀槍沒眼,快閃到一邊去,待哥砍了這頭狼,扒下狼皮給你做一條褥子。”

    “快走開!”

    “妹子聽話,老實告訴你,老么已經開了兩處竅穴,你那姓魏的師兄若是敢來,三拳兩腳就打趴下,你若為你師兄著想,就乖乖地跟哥走,哥就饒他一條小命。”

    “你敢!”

    “有什麼不敢的,打殺個先天只開一竅的試煉弟子,有什麼了不起的,哥上面有人撐腰,最多責罵几句,賠几個錢了事!”

    秦貞咬著牙,緊握拳頭,渾身微微顫抖。許礪越逼越近,調笑道:“喲,妹子也會打人?來,讓哥嘗嘗妹子的粉拳——”色迷迷地伸出手去摸她的臉。

    秦貞奮力揮起一拳,打在許礪的腰間,出拳的剎那,支溝穴微微一顫,離火之氣直透拳鋒。

    許礪當即慘叫一聲,像散架一樣癱倒在地,腰間中拳的部位焦黑如炭,被風一吹,衣衫片片飛走,露出赤紅的傷痕,宛如一只小巧的拳頭。“哎喲,哎呦,哎……呦……”他大聲呻吟著,眼淚都淌了出來。

    辛老么立即衝上前,飛起鞭腿將秦貞踢飛,秦貞嚇傻了眼,渾然不知躲閃,像落葉一樣栽進沸泉里,吐出滿口淤血。

    辛老么扶起少主,又取出一枚丹藥給他外敷內服,許礪一迭聲地叫疼,漸漸緩過氣來,抓住辛老么的手就問:“老么,小美人沒事吧。”

    “沒事,小的出手不重。”

    “那就好,快把那頭狼殺了,帶上小美人,趕緊走吧。”

    辛老么答應一聲,目露凶光,大步朝青狼走去。秦貞掙扎著爬出沸泉,渾身上下都濕透了,她趴在水邊的青石上,淚眼婆娑,心中充滿了絕望。

    煙霧之中,一道黑影橫衝直撞,踏著踉踉蹌蹌的腳步,直扑過來。辛老么稍一猶豫,停住腳步凝神望去,只見一個高大的漢子,精赤著上身,雙眼通紅,殺氣騰騰地逼近來,正是當日在天都峰下一拳打斷自己手臂的魏十七。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2 07:48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二十七節 凡事留一線

    辛老么迎將上去,二人撞到一處,拳打腳踢,交手數招,辛老么就察覺到對方的狀態有些不對勁。魏十七力量大得異乎尋常,卻無法自如地控制身体,像小孩子舞動大鐵錘,放得開收不回,時常衝過頭。

    在鄧元通的指點下,辛老么已經鑿開兩處“后天竅”,臻于元氣外放的境界,魏十七依舊是靠强悍的身体和蠻力跟他對搏,被銳金之氣壓制,漸漸落在下風。

    許礪不是第一次强搶美女,只是這次年紀小了點,辛老么也不是第一次染手天怨人怒的髒活,既然跟了許礪這樣的主子,就要有墮落的覺悟,他早就放棄當一名正直的好人。不過他並未痛下殺手,凡事留一線,這是早逝的父親對他的教誨,也是他的底線。

    纏斗了片刻,魏十七越發亂了章法,昏招迭出,不時弓背撞向辛老么。技擊拳中沒有這一式,把背心要害毫無防備地賣給對手,這算賣一個破綻,還是打昏了頭?辛老么心中納悶,快步退后,拳腳連續擊出,重重落在他背上,銳金之氣如泥牛入海,悄無聲息,魏十七呵呵牛吼,聲音越來越響亮,中氣十足,根本沒有受傷的樣子。

    辛老么越打越心驚,出手也越來越重,魏十七突然挺直了脊梁,体內發出一連串輕響,神道穴迸開,艮土之氣頓時彙聚于“靈台”、“神道”二穴,流轉交融,如潮汐往來。他眼中血色退盡,長長吁出一口白氣,凝而不散,箭一般射出丈許開外。

    之前魏十七正在山澗旁修煉《合氣指玄經》,煉化錦文鼠的妖丹,艮土之氣充斥全身,他咬著牙以背撞樹,不斷衝擊神道穴,正苦苦忍耐痛楚的當儿,忽然聽到青狼的哀嚎,當即跌跌撞撞朝沸泉衝去,正好撞見許礪和辛老么欺負小師妹。

    他無法操縱体內充沛的元氣,靈機一動,干脆弓背撞向辛老么,引誘他出拳擊打背部,如同撞樹。沒想到陰錯陽差,辛老么元氣外放,拳腳蘊含銳金之氣,與体內的艮土之氣里應外合,鑿開第二處竅穴,元氣增厚了數倍。

    魏十七掉轉身,放手强攻,二人都是皮糙肉厚之輩,拳腳打在對方身上嗡嗡作響,辛老么沒有淬煉過身体,遠不如對手扛得住,只挨了三五拳,竅穴中的銳金之氣就被打散,七竅滲出鮮血,形貌可怖。

    許礪臉色刷地變作慘白,這沙缽大的拳頭,若是打在自己身上,還不打出人命來!

    魏十七不為已甚,停手不打,辛老么也不糾纏,默默退到一旁,掏出療傷的丹藥,猶豫了一下,又舍不得吃。

    魏十七先到沸泉邊將師妹扶起,秦貞低聲叫了聲“師兄”,楚楚可憐,她中了辛老么一腿,震動內髒,還好沒有大礙。再察看青狼,傷勢要重得多,它雖然修煉的也是嘯月功,一來時日尚短,二來是獸身,三來五行親木,為銳金之氣所克,看來一時半刻好不了。他皺起眉頭朝許礪望去,許礪慌忙舉起劍晃了晃,又覺得不妥,把劍藏在身后,賠笑道:“大哥,你看這事鬧的,誤會……全都是誤會……我不知道這狼是你養的……”

    辛老么擋在許礪身前,道:“這次我們認栽,你划下道來吧。”

    魏十七記起許礪的背景,西北邊戎軍驃騎將軍的幼子,仙都內門弟子鄧元通的外甥,覺得給他個教訓不難,就怕后患無窮。尋思片刻,他伸手道:“把你療傷的藥給我。”

    辛老么爽快地掏出三枚丹藥,色澤蠟黃,表面凹凸不平,“這是平復丹,內服外敷都可以,就剩三粒了。”他爽快地捏碎一粒,一口吞下肚去,示意毫無問題。

    魏十七接過丹藥,道:“以后別再來騷擾我師妹,凡事不過三,你懂的。”

    “好,我會盡力阻止少主。”

    “是誰告訴你們,師妹在沸泉修煉?”

    辛老么猶豫了一下,目視仙云峰方向,魏十七會意,沒有再多問。

    許礪見二人三言兩語達成了一致,根本沒把他放在眼里,心中有些不忿,又不敢放在臉上,訕笑著說道:“大哥,你看這天色也晚了,我們還要趕回仙云峰去,要不就此告別?”

    魏十七揮揮手,辛老么向他抱拳致意,護送許礪下山去。

    魏十七捏碎一粒平復丹,一半內服,一半外敷,給青狼療傷,青狼委屈地嗚嗚而啼,魏十七揉揉它的腦袋,道:“吃虧了吧!”當他拿著剩下的一粒丹藥走到師妹身邊時,秦貞抿著嘴連連搖頭,道:“那惡人拿過的東西,我不要。”

    她傷勢不重,不吃就不吃,魏十七見她渾身濕透,衣服貼在身上,輪廓青澀,沒有來想起那句“蘿莉有三好,清音、柔体、易推倒。”忍不住會心地一笑。秦貞見他赤著上身,笑得曖昧,心突突直跳,問道:“師兄,你笑什麼?”

    “想起一句笑話,以后說給你聽。”

    “什麼時候?”

    “等你長大了。”

    魏十七拾了些枯枝,在避風的岩石下生起一堆火,叫秦貞脫下衣衫烘干,免得著了涼,自己跳進飽含硫磺的熱水里,舒服地呻吟一聲,閉上了眼睛。

    “師兄,你在做什麼?”

    “泡一會溫泉……”

    隔了一會,秦貞又問道:“師兄,你的上衣呢?”

    “趕來的時候匆匆忙忙,忘了穿,還在山澗那邊吧。”

    “師兄,有一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為什麼要脫去上衣?”

    “嗯,不當問。”

    “嘻嘻,師兄,我開了一處‘后天竅’,很厲害吧!”

    “厲害,師父的五個徒弟,數你資質最好,就是把所有的試煉弟子都算上,也是數一數二的。”

    “那為什麼打不過那惡人?”

    “因為你年紀小,沒練過武,還有,那惡人先天九竅,資質還在你之上。”

    “……師兄剛才還說我數一數二的!”

    “對,不是數一,是數二。”

    二人閑聊了几句,秦貞烘干衣服,從岩石后探出腦袋,道:“師兄,我添了柴,火還旺,你過來烘一下吧,我去山澗那邊幫你拿外衣!”她腳步輕盈,蹦蹦跳跳地朝山澗跑去,魏十七望著她的背影,心想,有個小師妹在身邊,倒也不覺得寂寞。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2 07:50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二十八節 腰扭得像沒骨頭

    秦貞鑿開第一處竅穴后,一發不可收,七天之內,又連開三處竅穴,四處“后天竅”貫通,《太一筑基經》臻于小成,沸泉逸出的離火之氣已不足以支撐她繼續衝擊第五處竅穴。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魏十七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煉化荀冶贈與他的那枚妖丹,吃盡苦頭,才勉强鑿開“至陽”、“身柱”二處竅穴。

    一邊是先天七竅,修煉《太一筑基經》,不拘哪里,隨便找個離火之氣濃郁的地方,汲取元氣,衝擊竅穴,不到一個月,就輕輕松松連開四穴。一邊是后天濁物,修煉殘缺不全的嘯月功,吃了數百斤肉,煉化兩枚妖丹,又是撞樹,又是被人狠揍,花了將近一年,好不容易才鑿開四處“后天竅”。越往后,二人的差距將越大。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魏十七以如此粗暴的方式攝取元氣,强行衝擊竅穴,經絡和血肉筋骨不斷受損,又被艮土之氣修復,如此反復淬煉肉体,身体之强悍,力量之大,更接近于妖修,而非劍修。

    不過即使他把身体淬煉到極致,也擋不住劍修傾力一擊。

    二人的修煉都遇到瓶頸,與其干耗下去,不如另覓機緣。這一日是白露,天氣轉涼,露水晶瑩剔透,青山綠得嫵媚,魏十七與秦貞離開沸泉,沿山路下了天都峰。

    他們並不急于下山,一路走,一路看沿途景色,秦貞從未如此悠閑,心情也從未如此舒暢,望著師兄寬闊的后背,她暗自慶幸,在茫茫人海,万千人中,她沒有錯過。

    正午時分,二人回到天都峰下,石室前空無一人,四下里冷冷清清,不知人都到哪里去了。

    魏十七去柴房舀一瓢水,喝了几口解渴,剩下的潑到門外。秦貞一間間石室看過,都空無一人,山風凌厲,林濤呼嘯,她打了個寒戰,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師兄,會不會出什麼事了?”

    魏十七走出柴房,仰頭望著仙云峰,眯起眼睛看了一陣,道:“他們到仙云峰去了,正往這邊來。”秦貞走到他身旁,踮起腳尖,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只見半山腰的小路上,一行螞蟻大小的黑點緩緩蠕動,陽光下,一點杏黃分外惹眼。

    那是黃衫張景和。

    等了約摸一個時辰,魯十鐘和張景和引著試煉弟子回到天都峰下,看到魏、秦二人,魯十鐘照例一言不發,張景和則笑道:“掌門今日出關,你們兩個錯過了。”

    魏十七道:“啊,錯過這次,不知何時才能覲見掌門。”

    秦貞四下里張望,不見齊云鶴的身影,大著膽子問:“師叔,師父他老人家呢?”

    “齊師兄從來不去長瀛觀,你們等不到他的。”

    秦貞心中有些奇怪,掌門出關這麼大的事,師父竟然會缺席?

    魯、張二人引著各自的弟子散去,宋氏兄弟上前見過師兄,跟小師妹打招呼,岳之瀾在魏十七耳邊道:“師父已經有十多天沒過來了。”

    “問過魯師叔和張師叔了嗎?”

    “他們說師父在仙云峰后山,把自己關在屋里,一直沒出來。”

    這事透著蹊蹺,不過魯、張二人覺得沒問題,也輪不到他們這些小字輩操心。魏十七心道:“難道修仙修到后來,同門情分都會變寡淡?”

    一直到夜色闌珊,岳之瀾等人坐在月牙潭邊閑談,齊云鶴才搖搖擺擺出現在眾人面前。

    他還是老樣子,邋里邋遢,翻著一對白眼,大大咧咧招呼徒弟們過來,逐一指點修煉上的疑問。

    不知是不是錯覺,魏十七覺得齊云鶴走路的姿勢有點眼熟,他搜腸刮肚想了一陣,忽然記起一本叫《青蛇》的電影,白娘子和小青搖搖擺擺,腰扭得像沒骨頭。

    他當即倒抽一口冷氣。

    宋史兄弟已經過了“感知”、“体察”、“入体”三小關,正在衝擊竅穴,齊云鶴像模像樣指點了几句,沒有什麼不妥。

    輪到秦貞時,齊云鶴一語切中要害,沸泉的離火之氣不夠濃郁,需另覓佳地潛修,否則修為將停滯不前,但他並沒有提到去哪里尋覓佳地。

    魏十七見他不加思索,侃侃而談,心中的疑慮卻越來越濃,冷眼旁觀,齊云鶴說話的腔調,談吐的言辭,都與之前有細微的差別。眼前此人,很有可能是假冒的,但細細打量,形貌上又毫無破綻。

    “魏十七,你修煉到哪一步了?”

    齊云鶴向來只叫他“十七”,從不連名帶姓。魏十七心頭雪亮,含糊應對几句,趁機問起修煉嘯月功遇到的問題,齊云鶴居然也說得頭頭是道。

    原來嘯月功淬煉身体,以月華之精最佳,經絡血肉筋骨俱淬煉到極致,為“琉璃”,艮土之氣次之,為“金剛”,乙木之氣又次之,為“鐵檀”,癸水之氣再次之,為“玉晶”。

    嘯月功進展緩慢,衝擊竅穴、淬煉身体消耗大量元氣,留在“后天竅”中所剩無几,每進一步都要花費數倍的工夫,若資質不佳,更是耗日持久。

    完整的嘯月功,應當淬煉十二正經,八條奇經,開通共三百六十五處竅穴,成就“琉璃”、“金剛”、“鐵檀”或“玉晶”,退而求其次,能完整地淬煉數條經絡,亦足以稱霸一時。

    但這些“煉体”的法門,齊云鶴之前一個字都沒提起。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2 07:51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二十九節 攪碎一池星月

    轉眼到了中夜,齊云鶴似乎意猶未盡,把魏十七單獨留了下來。

    月明星稀,風起云涌,眾人各自散去,月牙潭邊,只剩下齊、魏師徒二人,相對無語。

    月光和星光倒映在水中,搖搖欲墜。齊云鶴詭異地一笑,眼珠變成蠟黃色,瞳孔如一道豎線,他張開嘴,露出尖利的牙齒,陰嘖嘖問道:“乖徒弟,你是怎麼看出……姥姥並非齊云鶴本人的?”

    姥姥!魏十七心中一沉,嘴里發苦,一瞬間轉過無數個念頭,都如同泡影,消失無蹤。他聽著自己的怦怦心跳,道:“你剛才走兩步路,那個……搖曳多姿,跟往常判若兩人。”

    “搖曳多姿,呵呵,原來是這樣,你倒是個細心的人——”齊云鶴橫了他一眼,目露凶光,“你難道不害怕?不怕姥姥吃了你?”說著,他吐出又細又長的舌頭舔了舔嘴角。

    魏十七心中一動,老老實實道:“怕,不過怕也沒有用。你要吃我,我會竭力反抗的。”

    齊云鶴笑了起來,“真是個有趣的人!姥姥吃你前,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原本模糊的念頭漸漸變清晰,魏十七沉吟道:“你害了師父,變化成他的模樣,遲遲不離開,若不是為了混入仙都打探些什麼,就是躲入仙都避禍。仙都掌門的首徒荀冶對我看顧有加,我若出了什麼意外,荀師伯不會罷休,定然追查到底,到時候你要麼被揭穿身份,要麼逃離仙都,不管發生哪一種情況,都違背你的本意。你不吃我,我可以幫你掩飾一二,利大于弊。”

    齊云鶴上下打量著他,看得他心里發毛,良久才拊掌嘆息道:“跟聰明人打交道就是爽利!”

    “姥姥又是怎麼看出來的?剛才我自忖沒有任何異樣,按說……”魏十七趕緊岔開話題,以免對方細思后又改變主意。

    “沒有異樣?身体的熱度,呼吸的急緩,手腳的顫動,在姥姥眼里,你渾身都是異樣。”

    魏十七越發可以肯定,藏在齊云鶴身体里的,是一頭蛇妖,只有蛇才能捕捉到獵物体溫、呼吸、行動的細微變化。

    “把嘴張開來!”

    魏十七早有准備,毫不猶豫張開嘴,齊云鶴滿意地點點頭,曲指一彈,一顆軟綿綿的圓球落入他口中,順著食道滑下,嘗起來冰涼滑膩,有一絲淡淡的血腥。

    “齊云鶴收了姥姥小孫子的丹毒,不管他是不是凶手,都得賠上一條命。這些丹毒,就留在你肚子里吧,放心,只要外膜不破,要不了你的小命,乖乖聽話,姥姥心情好,就放你一馬!”齊云鶴嘿嘿笑了兩聲,一搖一擺離開了月牙潭。

    直到這時,魏十七才松了口氣,背心上冷汗涔涔,許久沒有挪動腳步。

    從胡楊渡到昆侖山,沿途發生的一切,都歷歷在目。姥姥應該是一條蛇妖,她口中的小孫儿,就是被平淵派戚都一劍殺死的那條毒蟒,出于某種目的,姥姥潛入仙都派,恰好遇到齊云鶴,發覺他身上有小孫儿的丹毒,便害了齊云鶴,化作他的模樣。

    唯一猜不透的是姥姥潛入仙都的目的。

    魏十七長長吁了口氣,在潭邊坐下來,除去鞋襪,把腳浸在冰涼的潭水里,攪碎一池星月。

    他親身嘗試過丹毒的厲害,好不容易才從鬼門關搶回一條命,姥姥既然將丹毒置入他腹中作為要挾,有恃無恐,想必丹毒極難根除,恐怕仙都掌門親自出手,都未必能相救。

    夜色之中,一個小小的身影猶猶疑疑來到月牙潭邊,叫了聲“師兄”,坐在他身旁,學著他的樣赤腳浸在水中。師妹的腳雪白小巧,干干淨淨,像一朵綻開的蓮花,在水中一蕩一蕩。

    “怎麼還沒去睡?”

    “看不見星星,睡不著。”

    英字號石室像間牢籠,秦貞不願獨自躲在山洞里,沒有師兄守護,她感到惶恐不安,她已經習慣了在天都峰露宿,習慣了星垂山巒,四野寥廓。

    偌大的天都峰,竟容不下他安安穩穩修煉,魏十七覺得心煩意亂,他突然伸手攬住秦貞的腰肢,將她拉入懷中。

    秦貞渾身僵硬,不知師兄為何如此粗暴,她隱隱察覺到他有些不對勁,低聲道:“師兄,你沒事吧?”

    魏十七沒有說話,也沒有進一步動作。

    秦貞的身体漸漸松弛下來,她任憑師兄摟著,閉上眼睛,心怦怦亂跳,耳朵發燙,既有些害怕,又有些期盼。可是過了許久許久,師兄什麼都沒做,只是靜靜地抱著她。

    不知不覺,她沉沉睡去。

    魏十七整整坐了一夜,也想了一夜,終于拿定了主意。

    第二天清晨,秦貞悠悠醒轉,發覺自己躺在師兄懷里,一時間羞得面紅耳赤,不敢抬起頭來。魏十七撫摸著她的秀發,道:“昨天有些失態,抱歉。”

    師兄又恢復了冷靜,秦貞悵然若失,她輕輕掙脫他的胳膊,勇敢地凝視著他的眼睛。魏十七的雙眸,如同深不見底的海洋,堅定,疏離,缺少溫情。她垂下眼簾,一句話在心中徘徊了千万遍,始終沒能說出口。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2 07:52 PM

本帖最後由 魔天狼 於 2017-4-13 07:56 PM 編輯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三十節 你肉吃太多了

    魏十七借故支開秦貞,動身前往仙云峰后山的秋桃谷,仙都外門就坐落于其中。秋桃谷外有一大片桃林,花時璀璨似錦,白露后秋桃陸續成熟,甘甜多汁,滋味綿長,是只有仙都派弟子才能嘗到的口福。

    日頭高掛,山路上空無一人,魏十七穿過一片茂密的桃林,桃子特有的甜香扑面而來,中人欲醉。

    “喂,大個子!”頭頂傳來一個慢條斯理的聲音,嘴里像是含了什麼東西,嘟嘟囔囔。

    魏十七停住腳步,抬頭望去,只見桃樹枝丫間坐著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女,梳著雙髻,膚光勝雪,眉目如畫,兩只腳一蕩一蕩,手里拿著半只桃子,嘴角猶有亮晶晶的汁水。

    魏十七一陣恍惚,心想,如果她吃的是瓜子,身旁有一只眼射紅光、雪白可愛的小貂,那就更有趣了。

    “你怎麼不說話?問問我是誰,為什麼要叫住你。”那少女咬了一口桃子,汁水淌下來,她翹起小指,湊到嘴邊舔了一下,靈活的舌頭惹人綺念。

    如此美貌的少女,孤身一人攀在桃樹上,津津有味吃著桃子,毫不顧忌形象,說話爽利,落落大方,一看就是有來頭的人物,搞不好是仙都掌門的掌上明珠——不過掌門是道士,道士能娶老婆嗎?

    想到這里,魏十七客客氣氣道:“不知姑娘尊姓大名,師承何處?”

    “你先說。”

    “仙都派的試煉弟子,魏十七,拜在云鶴道人門下。”

    那少女歪著頭想了片刻,道:“云鶴道人?那是誰?仙都派我只知道奚鵠子,你知道奚鵠子的,是吧?”

    她說的奚鵠子是仙都掌門,荀冶的師父,俗家姓奚,道號鵠子。魏十七苦笑道:“云鶴道人是外門弟子,入不得姑娘的法眼。”

    “我沒聽過你師父的名號,可不是瞧不起他。大個子,你為什麼叫‘十七’,不叫‘十八’,也不叫‘十九’?莫非你排行十七,上面有十六個兄長?”

    “老爹給取的名字,大概一時心血來潮。”

    “十七,魏十七,呵呵,聽上去不錯,琅琅上口。別人連名帶姓叫你的時候,會不會聽成‘喂,十七’?”那少女說著說著,自己也笑了起來。

    “忘了告訴你,我姓阮,昆侖派的弟子,幸會幸會!”

    “幸會。不知阮姑娘為何叫住我?”

    “喏,吃桃子嗎?這桃子很甜,很好吃的。”她伸長手臂摘了一個桃子,丟給魏十七,衣袖滑落,露出雪*嫩的一截胳膊。

    她語速有一點慢,思路有一點跳躍,神情有一點迷糊,態度有一點親昵,這些湊在一起,平添了許多誘惑,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愛。

    魏十七把桃子接在手里,在衣襟上擦了擦,咬了一口,甘甜爽脆,入口即化,果然是難得的佳品。

    “好吃嗎?”

    “很好,味道很特別。”魏十七三口兩口啃完桃子,把硬核丟在地上,伸腳踩進土里。

    “嗯,剛才說到哪里了?對了,你身上有一股奇怪的氣味,我想想,是丹毒的氣味——”

    魏十七的心猛地一跳,臉色微變,隨即流露出無辜的疑惑。那少女從桃樹上跳下來,她個子不高,才到魏十七胸口,仰起頭道:“你哈一口氣,讓我再聞聞。”

    這是什麼跟什麼呀,魏十七急中生智,推脫道:“我有口氣,會熏著姑娘的。”

    “你對著我說話,不照樣會熏著?放心,我不在乎。快一點,扭扭捏捏可不像個男子漢,你是男子漢吧?”

    魏十七沒奈何,心一橫,朝她哈了口氣。那少女皺起鼻子嗅了一下,蠻有把握地說道:“是美人蟒的丹毒,沒錯!嗯,果然有一點口氣,你肉吃太多了,修道之人,要食松子,飲清泉,養護一道清氣,這些都是我師父說的。”

    美人蟒的丹毒!魏十七心中升起一絲希望,急切地問道:“能治嗎?”

    “這不是病,根除也不難,只是要費一番手腳。先告訴我,對你下手的那條美人蟒躲在哪里了?”

    出賣還是隱瞞?瞞是瞞不過去的,魏十七立刻做出決定,道:“她自稱姥姥,害了我師父齊云鶴,變成他的模樣,躲在秋桃谷里。”

    那少女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用古怪的眼光注視著魏十七,“你就這麼……毫不猶豫地出賣了她?”在她的設想中,魏十七應該支支吾吾掩飾一陣,前言不搭后語,最后才被她犀利地戳穿,不得不吐露真相。

    魏十七哭笑不得,“這是個秘密,我只告訴你,不算出賣。”

    “那是因為奚鵠子無能為力,只有我能救你的緣故吧?”

    魏十七實在不知道自己該表露怎樣的情緒,委屈還是哀怨?他覺得自己敗給了對方,憋了半天,只得道:“你鼻子這麼靈,都聞出來了,還故意這麼說,耍我,不實在!”

    “耍你,這個說法真有意思!”那少女想了想,笑道:“有道理,的確有些不實在,對不起。不過,你知不知道,姥姥為什麼沒有吃了你?”

    魏十七心中一動,試探著問道:“她要我掩飾身份?”

    “你也太小看姥姥了,吃了你一了百了,留下你反而是莫大的破綻。”那少女伸出一根食指,輕輕點在魏十七的腹部,“姥姥沒有害你,是因為她發覺你有一絲妖族的血脈,動了惻隱之心,你能活到今天,實在不容易。”

    魏十七覺得天下最離奇的事莫過于此,偏生那少女還說得煞有介事,他搖搖頭道:“你又在耍我了。”

    “信不信由你,其實要證明你有妖族的血脈,也很容易。鳥天生會飛,魚天生會游水,老鼠天生會打洞,這叫做天賦,你自己想想,有沒有哪一種能力,是常人所沒有的?”

    吃妖物的肉,轉化為元氣,這算不算天賦?魏十七目不轉睛盯著她,心中升起一種荒誕的念頭,他再這麼修煉下去,終有一天會變成嗜血的妖物。

    “有吧!不肯說,那就算了!換成是我,也一樣……”那少女一拉魏十七的手,自信滿滿地說道,“走,去秋桃谷找那條美人蟒,從流石峰一直趕到這里,好不容易才追上她,這次逃不掉了!”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2 07:55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三十一節 送他最后一程

    那少女拉著魏十七穿過桃林,來到一片開闊的山谷,谷內兩山環繞,溫暖如春,坐落著大大小小的木屋草廬,隱沒在綠樹古藤間,恍若仙境。

    “帶我去找你師父吧。”

    魏十七鎮定地嘀咕了一句,“我也是第一趟來……”他隨便找了最近的一間木屋,敲敲門,沒有人搭理,推門進去,只見一個敦實的男子蹲在角落里,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看上去卻有几分眼熟。

    “這位師兄,請問云鶴道長在哪里?”他忽然記起馬隊來到天都峰下的那一日,牽著頭馬,在叮當作響的駝鈴聲中,卸下一馱袋一馱袋米面菜蔬的外門弟子,正是眼前的漢子。

    等了半晌,不見對方搭理,魏十七耐著性子道:“我是云鶴道長的徒弟,有要事稟告,還請師兄行個方便。”

    那漢子舉手指了指西北方向,道:“一棵歪脖子樹下,便是云鶴師兄的居所。還有,你應該叫我師叔,輩分往大里叫,沒壞處。”

    魏十七也不生氣,叉手行禮道:“多謝師叔指點,冒昧了。”他退出木屋,順手帶上門板。

    “姑娘請隨我來。”魏十七當先朝西北行去,繞過几株參天古木,經過几座破舊木屋,遠遠望見一棵歪脖樹,如同被狂風吹彎了腰,几簇稀疏的枝葉下,有一間小小的草廬。

    “就是那里了。”

    那少女點點頭,舉步朝草廬行去,魏十七雖覺她有失魯莽,還是緊隨其后。在那少女與姥姥之間,他把賭注押在前者身上。

    推開漏風的門板,草廬中空無一人,唯有一桌,一椅,一床,僅此而已,桌上放著半杯殘茶,床上攤著一條薄被,真真應了“人走茶涼”的景。

    那少女指指薄被道:“下面有東西。”

    魏十七知趣地上前掀開被子,只見床板上貼著一張扁扁的人皮,第一眼沒認出來,仔細一看,不是邋遢老道齊云鶴又是誰!

    “是師父的人皮,姥姥已經走了。”

    “她從流石峰一直逃到這里,身受重傷,大日陽火每隔七日發作一次,痛不欲生,眼下她大概潛入某處‘陰地’苦捱,捱過這一個時辰才會回來。”

    魏十七把師父的人皮卷起,也不嫌髒,直接夾在了腋下。那少女笑吟吟地看著他,贊許道:“孝心可嘉,像你這樣有良心的人,越來越少了。”

    魏十七低頭默默無語,心道:“這跟良心無關,齊云鶴引我入仙都,我送他最后一程,從此兩不相欠。”他的沉默落在那少女眼中,又多了几分贊許。

    二人走出草廬,那少女輕輕一躍,站在歪脖子樹頭,極目四眺,片刻后跳下樹,道:“跟我來,別亂動,掉下去可不好玩。”

    她抓住魏十七的胳膊,衣袖一揮,一道劍光帶起二人飛到空中,頃刻間掠過數十里,落在秋桃谷最深處的一塊墓地前。魏十七第一次体驗御劍飛行,心情稍有些激動,很快就平靜下來,就像前世里第一次親吻一名女孩。

    日近正午,是陽氣最濃烈的時刻,可四下里卻透出一股莫名的寒意,無數石碑佇立在土中,大小不一,一眼望不到頭。仙都外門死去的弟子盡數埋在這里,哪怕命喪異地,屍体也要運回這里安葬,或遲或早,這里都是他們的歸宿。

    “看清楚了,沒有我吩咐別說話,有你的好處。”那少女告誡魏十七几句,取出一枚小巧的玉哨,放到嘴邊用力一吹,一陣清脆嘹亮的哨音直衝天際,百折千回,余音久久不散。

    “這是東海白玉哨,好聽嗎?”

    魏十七點點頭,一言不發,那少女愣了一下,笑得花枝亂顫。

    一道劍光從東南方的山峰飛起,直奔秋桃谷而來,緊接著,又有二道劍光從仙云峰長瀛觀飛出,頃刻間落在那少女身前。

    從長瀛觀而來的是兩名道人,一前一后,在前的道人四十來歲年紀,臉色灰敗,眉宇之間頗有憂色,在后的道人面如冠玉,相貌卻與那許礪有几分相似。

    從東南山峰而來的是一名個頭高挑的青衣男子,帶了一個七八歲模樣、梳著衝天辮的小儿,兩只眼珠骨溜溜直轉,機靈過人。

    那臉色灰敗的道人是仙都掌門奚鵠子,面如冠玉的是許礪的舅父鄧元通,青衣男子是平淵派的戚都,梳衝天辮的是他的徒弟孫二狗。

    奚鵠子掀動長眉,頗為驚喜,他客客氣氣向那少女打了個稽首,道:“不知阮仙子遠道而來,有失遠迎,恕罪!”

    那少女側過身,笑道:“道長客氣了,仙子不敢當。我奉師父之命追捕兩條美人蟒,在千仞峰一帶失了行蹤,只好請平淵派的戚師兄相助,斬殺了一條,另一條逃入仙云峰。本該盡早上長瀛觀拜見道長,不巧在秋桃谷外貪食几枚仙桃,耽擱了好一陣,遇到一名試煉弟子,閑聊几句,這才知道原來那條美人蟒化作云鶴道人的模樣,躲在了秋桃谷的墓地中。”

    奚鵠子目光一掃,便知魏十七腋下的人皮正是齊云鶴,而那美人蟒正潛伏在地下汲取陰氣,滋養身体。仙都跟平淵一向不對勁,他不欲戚都出手,吩咐道:“既然如此,元通,你去把美人蟒擒下,交與阮仙子處置。”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2 07:56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三十二節 積年的老妖

    那少女扁了扁嘴,心道,奚鵠子根本不知道厲害,能從流石峰鎮妖塔逃脫的妖物,哪是仙都派一名二代弟子可以對付的!她也懶得出言阻止,靜觀其變,反倒是孫二狗按捺不住,放聲道:“那條毒蟒不好對付……”戚都在他腦袋上打了一記,孫二狗只得把剩下的半句話咽下肚去。

    鄧元通看了他一眼,從容道:“師弟不用擔心。”戚都出身昆侖,與奚鵠子同輩,他的徒弟年紀雖小,理應稱一聲師弟。

    墓地陰氣沉沉,一片寂寥,鄧元通右肩一晃,青光亮起,一柄三尺長的飛劍脫鞘而出,鋒芒畢露。

    戚都“咦”了一聲,頗感意外,孫二狗眼饞不已,拉著他的衣袖道:“師父,那柄飛劍怎麼樣?”

    “那是仙都的青蜂劍,你仔細看,劍里封著一道精魂。”

    鄧元通聽在耳中,暗暗冷笑,丹田內道胎震動,乙木之氣如江河入海般涌入飛劍,青光愈來愈耀眼,劍身劇烈震動,一團虛影倏起飛起,輪廓跟胡蜂相似,足足有拳頭大小,在墓地上空盤旋數周,似乎發現了什麼,一頭扎進土里。

    片刻后,墓地兜底沸騰起來,石碑東倒西歪,骨骸漫天飛舞,一條吊桶粗的美人蟒躥出地面,上半身是個赤裸的美女,左眼閉,右眼開,嘴角兀自帶著一絲冷笑,長發擋在胸前,一雙凶器若隱若現,纖腰一握,腰身以下是斑斕的蟒身,盤作一團。

    那團青色的虛影圍著蟒身打轉,不時蜇上一下,美人蟒恍若不覺,朝那昆侖派的阮姓少女厲聲叫道:“阮靜,姥姥逃到這里,你還不肯放手,非要趕盡殺絕不可!”

    上半身是美女,下半身是蛇,傳說中的趙靈儿也不過如此!魏十七屏住呼吸,他記起姥姥的小孫儿死在戚都劍下,除了粗大一些,從頭到尾跟普通蟒蛇無異,大概修煉的時間不長,還沒有凝成美人身。

    鄧元通將青蜂劍一催,飛劍化作一道青芒,直刺美人蟒的咽喉,疾若星火。姥姥將櫻桃小口一張,噴出一團猩紅的毒霧,青蜂劍鑽進毒霧,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抓住,嗡嗡顫動,不得寸進。

    孫二狗忍不住叫道:“小心,美人蟒的丹毒能污損飛劍!”

    鄧元通引動劍訣,欲將青蜂劍收回,姥姥突然伸出兩條白生生的胳膊,把飛劍牢牢捉住,又是一口丹毒噴出,青蜂劍發出聲聲哀鳴,青光隱沒,靈性大失。

    出師不利,魏十七忍不住瞥了奚鵠子一眼,見他還是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既像胸有成竹,又像破罐子破摔。

    美人蟒連噴兩口丹毒,神情有些萎頓,那團胡蜂狀的虛影卻如同老饕遇到美食,一頭扎進毒霧中,須臾將丹毒盡數吸入体內。青蜂劍少了束縛,奮力一掙,從姥姥手中飛出,略一盤旋,回到鄧元通身邊,姥姥雙手為劍刃所傷,鮮血淋漓,傷口露出森森白骨。

    魏十七目光銳利,早發覺那團虛影比先前濃了一分,隱約可以辨認出開合的口器和尾部的毒針。

    戚都對孫二狗道:“青蜂劍中封了一道青鐵蜂王的殘魂,性嗜毒物,美人蟒的丹毒對它是難得的大補之物。”

    孫二狗好學不倦,問道:“這麼說來青蜂劍是美人蟒的克星了?”

    “也不能這麼說,青鐵蜂王雖然不懼丹毒,青蜂劍卻是被污損了。”

    話音未落,蜂王的精魂化作一道青光,重新投入青蜂劍中,飛劍靈性盡復,猶勝從前。

    孫二狗無辜地望著師父,嘴唇嚅嚅欲動,戚都愣了一下,嘿嘿笑起來,贊了句“果然是柄好劍!”

    鄧元通再次催動青蜂劍,刺向美人蟒眼鼻咽喉等要害,姥姥見丹毒制不住飛劍,將腰下蟒身舒展開,甩尾一擊,與劍刃相交,發出“錚錚”金鐵之聲。

    美人蟒周身鱗片堅硬如鐵,青蜂劍的妙處全在于封存的精魂,劍質本身平平,不以銳利取勝,而鄧元通又是五行親木,以乙木之氣催動飛劍,騰挪殺伐遠遜于銳金、離火,倉促間破不開蛇鱗。

    姥姥是鎮妖塔下積年的老妖,不知經歷了多少風雨,見對手飛劍無力,當即和身扑向鄧元通,緊閉的左眼突然睜開,竟然是詭異的雙瞳,鄧元通被她瞧了一眼,猶如五雷轟頂,一時間痴痴呆呆,不知閃避。

    美人蟒力大無窮,一甩尾,輕易就將合抱粗的巨木掃斷,若是讓它近身,十個鄧元通也死透了。奚鵠子嘆了口氣,伸手一指,一道劍光從袖中射出,姥姥頓時大驚失色,待要躲閃,已經慢了半拍,飛劍從它左眼刺入,后腦飛出,繞了個圈子,又回到奚鵠子袖中。

    鄧元通回過神來,渾身上下冷汗涔涔,若不是掌門出手相救,他早就變成蛇吻下的一縷冤魂。

    姥姥受此重創,雖不致命,暗藏的殺手锏卻被奚鵠子一劍破去,當下卷起蟒身,將脆弱的上半身團團纏住,伺機而動。

    奚鵠子重傷未愈,只有這一擊之力,若是美人蟒窺破玄機,奮不顧身搶上前,說不得,他也只好暫避鋒芒。鄧元通突破“御劍”關不足半年,終究不是積年老妖的對手,他只得向阮靜低頭,苦笑道:“慚愧,阮仙子,我這個徒弟不是對手,還請仙子出手相助。”

    阮靜道:“奚掌門破了它的‘攝魂眼’,剩下就交給戚師兄吧。”

    戚都長笑一聲,右手五指逐一舒展開,一柄雪亮的短劍從掌心射出,稍一盤旋,化作一抹淡淡的白芒,只一擊,就洞穿了美人蟒的身軀。美人蟒猛地立起,張口噴出一團丹毒,凝而不散,形同實質,直奔戚都而去。

    鄧元通全力催動青蜂劍,青鐵蜂王從劍中探出頭來,盡力一吸,將丹毒攝入体內,醉酒一般搖搖晃晃隱入劍中,杳無聲息。戚都趁勢偷襲,一劍斬下美人蟒的右臂,姥姥疼得滿地打滾,口中吐出纖長的蛇信,獨目閃爍著凶光,行動如風,又快了數分,舍戚都不顧,甩尾席地一卷,將鄧元通纏住,張口噴出一團毒霧。

    鄧元通竭力掙扎,哪里敵得過美人蟒的蠻力,他反應極快,當即掉轉頭屏住呼吸,青蜂劍應念飛回,擋在美人蟒的櫻桃小口前,只可惜青鐵蜂王吸取了過多的毒質,陷入沉睡中,根本不聽使喚。

    眼看這一口毒霧就要噴在他臉上,阮靜身形一晃,搶到鄧元通身旁,左手輕輕一捉,將毒霧收入掌心,化作一滴猩紅的水珠,滴溜溜亂轉,右手從它額頭拂過,劍光一閃即逝,美人蟒左眼淌血,右眼圓瞪,軟軟地跌落在地。

    魏十七心中一顫,他分明看到,姥姥的獨目中留下的最后影像,恰恰是他的身影,是什麼樣的執念,令它如此念念不忘?

    鄧元通、奚鵠子、戚都、阮靜先后出手,合四人之力,這才斬殺了美人蟒。若非它逃出鎮妖塔時為救護小孫儿,被大日陽火重創,一身修為剩下不到十分之一,以姥姥的神通,又何懼區區几柄不入流的飛劍?

    戚都一劍剖開美人蟒的腹部,尋出一枚蛇膽,鄭重其事交給阮靜。阮靜左手一翻,取出一只玉盒,收下蛇膽,轉眼又消失無蹤。魏十七凝神細看,這才發覺她手腕上戴著一枚蠟黃的玉鐲,晶瑩潤澤,光華內斂,想必就是傳說中的儲物鐲了。

    他不便細看,轉而把視線投向美人蟒的屍身,蛇渾身是寶,肉可以吃,膽可以入藥,皮可以蒙鼓,這種開竅成精的妖物,体內應該孕育出妖丹了,只是戚都為何棄妖丹,只取蛇膽?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2 07:57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三十三節 你可願拜我為師

    翻掌之間,强敵灰飛煙滅,阮靜臉上絲毫不見得意,眼角眉梢,反而流露出淡淡的倦怠。從流石峰到仙云峰,迢迢千万里,數次劍下留情,姥姥卻始終不肯回頭,無奈之下,只得將其斬殺,這就是運數。

    直到此時,荀冶才從仙云峰長瀛觀匆匆趕到秋桃谷,鄧元通奚落地掃了他一眼,堂堂仙都掌門的首徒,竟然不會御劍,在昆侖派和平淵派面前丟盡臉面,他根本就不該出現。

    奚鵠子道:“恭喜阮仙子誅殺妖魔,不負掌門所托。”他所說的掌門,是阮靜的師父,昆侖派的掌門紫陽道人。

    阮靜淡淡應了句“幸不辱命。”她指指美人蟒的屍身,“云鶴道人死于非命,總是因昆侖而起,奚掌門,你取了那枚攝魂眼,聊作補償。”

    奚鵠子眼中一亮,也不客氣,動手挖出美人蟒的左目,小心翼翼收了起來。

    阮靜又朝戚都招招手,道:“這條美人蟒的屍骨從頭到尾完好無損,是煉制蟒骨鞭的上佳材料,你把骨骸取走,血肉留下,我另有用處。”

    戚都早有此意,當下催動飛劍,將蟒屍大卸八塊,取走一長條磷磷白骨,前半段是人骨,后半段是蟒骨,兀自帶著絲絲縷縷的血肉。

    孫二狗看得眼饞,他對飛劍沒什麼感覺,反倒喜歡耍奇門兵器,這一條蟒骨形狀怪異,若是煉成長鞭,正合他的口味。

    阮靜回頭看了魏十七一眼,稍一猶豫,從懷里取出一只不起眼的灰布口袋,催動元氣,將美人蟒的血肉盡數收于其中,點滴不剩。她反背手拎著布袋跑到魏十七身邊,踮起腳在他耳邊輕聲道:“今天晚上,還在吃桃子的地方,我有話對你說,你一個人,悄悄地過來,記住了嗎?”

    她聲音雖輕,卻沒有故意收攏聲線,奚鵠子等人修煉有成,耳聰目明,都聽得清清楚楚。

    魏十七微一點頭,阮靜臉上綻放出爛漫的笑容,朝奚鵠子揮揮手,也不多言語,駕劍光遁去,只留下一道湍急的氣流,橫亙于空中,久久不散。

    奚鵠子松了口氣,又皺起眉頭,拂了拂衣袖,冷冷道:“戚都,此間事已了,恕不遠送。”

    戚都二話不說,卷起徒弟破空飛去,撂下一句“奚鵠子,你舊傷至今未愈,今生難成大道,也就止步于此了!赤霞谷論劍在即,你好自為之——”這一句誅心的話像尖刀一樣刺在奚鵠子心頭,他的舊傷,正是拜平淵派所賜,十五年來,念茲在茲,須臾不敢忘。

    過了良久,他才黯然嘆了口氣,把魏十七叫到身邊,問清事情的來龍去脈。魏十七也沒什麼可隱瞞的,和盤托出,眼巴巴望著掌門,希望他有辦法驅除体內的丹毒。

    奚鵠子搖搖頭,道:“美人蟒盜取日月精華,提煉丹毒,凝煉妖丹,丹毒妖丹實為一体。戚都所殺的那條毒蟒臨死前噴出妖丹,盡數化作毒霧,被齊云鶴收起,而后落入姥姥手里,種入你腹中——丹毒入体,老道也沒有辦法驅除,死生有命,看你的機緣了。”

    魏十七恍然大悟,心道:“阮靜將美人蟒的蛇膽鄭重其事收起,看來是另有妙用。戚都將毒蟒開膛破肚,莫非不是尋找妖丹,也是為了蛇膽?”

    鄧元通見師父意興闌珊,念頭一轉,故意問道:“魏十七,阮仙子臨走前跟你說了些什麼?”

    魏十七早有防備,從容道:“阮仙子要我晚上去見她,不知是什麼事。”

    奚鵠子和顏悅色說道:“這是你的機緣,只可惜……”他嘆了口氣,心道,齊云鶴收下的這名弟子心性不錯,只可惜丹毒難除,性命不保。

    沉默了片刻,奚鵠子又道:“齊云鶴死于非命,他這一脈的試煉弟子不能荒廢,荀冶,外門暫由你掌管,齊云鶴一脈就交給你了。”

    荀冶一怔,只得答應下來。鄧元通暗暗竊喜,心道,試煉弟子一向由外門指點,師父此舉,莫非是要把荀冶逐出內門?

    奚鵠子抬頭看天,看了半天,想起戚都臨走時說的那句話,黯然道:“都散了吧!”

    掌門和鄧元通御劍飛去,荀冶目不轉睛盯著魏十七,問道:“你怎麼知道,阮靜在你耳邊說話,掌門都聽在耳中?”

    “掌門問起,理當實話實說。”

    “你真是這麼想的?”

    “是。”

    荀冶又看了他半晌,展顏一笑,道:“齊師弟不幸殞命,你可願拜我為師?”

    魏十七推金山,倒玉柱,毫不猶豫跪在荀冶跟前,叩首道:“師父在上,請受徒儿一拜!”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2 07:58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三十四節 給你補補元氣

    魏十七一開始就覺得不對勁,眾目睽睽之下,阮靜主動踮起腳,湊在自己耳邊說悄悄話,她是有意下套,還是無心之失?女人心,海底針,讓人猜不透。好在他沒有犯錯,並以此博得了奚鵠子的好感。

    當天晚上,魏十七獨自前往秋桃谷外的桃林赴約,阮靜仍然坐在那一棵桃樹上,仍然蕩著腳吃桃子。“喂,大個子,吃桃子嗎?”她伸手摘了一個桃子丟給魏十七,月光照在她臉上身上,恍若射姑仙子。

    魏十七接過桃子,默默吃下肚去,汁水沾在臉上手上,他毫不在意,吃完桃子,順手用袖子一抹,把桃核踩進土里。

    “真好!我給別人吃東西,要麼不舍得吃,要麼不敢吃,哪像你這樣吃得酣暢淋漓!為什麼要把桃核踩進土里?”

    魏十七隨口道:“桃樹結出鮮美的果實,就是為了讓吃桃的人幫它播下種子,這是一種你情我願的交換。”望著阮靜言笑盈盈的樣子,他開始懷疑,莫非她真是個沒有心機的天然呆?

    “若是吃桃的人像我一樣呢?”阮靜把一顆桃核丟進樹干的疤眼里,“它永遠也沒有發芽的機會,豈不是虧大了?”

    “那就只好願賭服輸了。”

    阮靜想了想,笑道:“我喜歡你的說法,交換,你情我願,願賭服輸,吃虧了也別怨。你是怎麼想出這許多新鮮話的?”

    魏十七道:“使勁想就想出來了!”

    “你哄小孩子呢!算了,不肯說還是不便說,我不管,以后有機會再問你。”阮靜從桃樹上跳下來,正手反手,惡作劇般把桃汁抹在魏十七衣襟上,咯咯笑道,“這樣爽利多了,真好!”

    她仰頭看魏十七的臉,道:“這趟叫你來,是打算給你點好處的,多虧你識破云鶴道人的真身,無以為謝,就送你些美人蟒的血肉滋補身体。”

    奚鵠子得了攝魂目,戚都得到蟒骨,輪到他時,阮靜贈以一堆血肉,魏十七哭笑不得,道:“我好像沒做什麼,是你鼻子靈,嗅出來的。”

    “那也是你的功勞。你且把手伸出來——”

    魏十七依言伸出了右手。阮靜搖搖頭,“換另一只,手背朝上。”

    魏十七換成左手,阮靜右掌在他手背上輕輕拂過,劍光一閃,划出一道深入筋骨的傷痕,鮮血涌出數滴,傷口轉眼收攏愈合。

    阮靜頗為訝異,贊許道:“身体淬煉得不錯,不愧有妖族的血脈!”她將那只裝了美人蟒血肉的灰布口袋輕輕一按,按入魏十七手背的傷口里,留下一道灰色的印痕,微微鼓起,像刺青,像傷疤,又像補丁。

    “有點難看,不過也無所謂,你是男的。這只蓬萊袋送給你,注入元氣能隨意收放,多試几趟就熟練了,也沒什麼旁的用處,長久存放血肉,不腐不壞,最適合你了。至于你腹中的丹毒,每隔七天發作一次,蝕爛五髒六腑,一次比一次厲害,疼起來痛不欲生,姥姥原本想讓你嘗一次滋味,好乖乖地聽話,哪知道你轉頭就把她給賣了。她也會看走眼,真好笑!”

    魏十七隱隱覺得五髒六腑不大舒服,追問道:“那該怎麼辦?”

    “怎麼辦?熬著唄!反正你淬煉過身体,丹毒蝕爛內髒,一時半會也要不了命,熬過去了用元氣修補,熬不過去就只好跳崖自殺。姥姥的那個小孫儿我認識,修煉時間也不長,提煉那一點丹毒,充其量發作個百八十次,忍著,熬著,耗著,就這麼著。”說著,俏臉上流露出“你來求我呀,快來求我呀”的表情。

    魏十七拱手道:“還請阮姑娘指一條明路。”

    “指一條明路不敢當,不過丹毒入体,要徹底驅除,兩個字,麻煩。你吃魚嗎?”

    “很少吃。”

    “我在流石峰經常捉魚吃,流石峰的溪水里有一種桃花魚,切成薄薄的魚片,生吃特別美味。不過桃花魚的魚膽特別容易破,一不小心弄穿了,魚肉就不能吃了。”

    “阮姑娘的意思是,包裹丹毒的那層外膜很容易破?”

    “是了,你很有悟性!万一外膜弄破了,丹毒一下子全漏出來,你就會像破了膽的桃花魚,嘻嘻……”

    這個比方不倫不類,魏十七好歹聽懂了她的意思,但還是一頭霧水。“那麼我該怎麼做,才能保全性命?”

    “咦,剛才不是告訴你了嗎?小心不要弄破外膜,要像愛惜自己的眼睛一樣愛惜它,忍著,熬著,耗著,我送你那麼多血肉,就是給你補補元氣,好撐過去呀!”

    魏十七心中一凜,“補補元氣”,莫非她在暗示些什麼?她都知道些什麼?

    阮靜伸出手指戳戳他的腹部,道:“記住我的話,想想姥姥留你一命的原因。待到十年之后,赤霞谷論劍之時,你若還活著,我就再送你一樁好處。”

    她仿佛想起了什麼,神情有些暗淡,低聲道:“好好活下去呀,像你我這種人……有機會的話,請你吃桃花魚……”

    她駕起劍光消失在夜幕中,只留下一抹淡淡的素香,引人遐想。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2 07:59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三十五節 活著的感覺

    踏著月色,魏十七回到天都峰下,有道是“手中有糧,心中不慌”,蓬萊袋中裝了整整一條美人蟒的血肉,足夠他消化上一段時間,只是有一點讓他煩惱,美人蟒的下半身是蛇,吃了也就吃了,那上半身,究竟算不算人呢?

    秦貞已經徘徊了很久,焦急万分,見師兄回來,紅著眼睛迎上去,哽咽道:“師兄,師父……師父他老人家……”

    “他老人家已經過世了。”魏十七接著她的話說下去,“你是聽誰說的?”

    秦貞愣了一下,“是許礪,他巴巴地跑過來,說師父已經不在了,要我跟他上仙云峰去,另投名師。”

    “別去理他。他有沒有說師父是怎麼死的?”

    “沒有。師兄……我們該怎麼辦?”

    魏十七摸摸她的頭,道:“一切有我,不用擔心,也不要多問。”

    秦貞倚入他懷中,嗅著他衣襟上桃子的氣味,慢慢平靜下來。她倍加懷念天都峰上單純的時光,一門心思修煉,有師兄在身邊,每天都過得平安喜樂。

    第二天一早,荀冶離開仙云峰鷹嘴岩,來到天都峰下,他繞著石室轉了一圈,把岳之瀾等人喚到月牙潭邊,告訴他們齊云鶴已死的噩耗,命他們繼續修煉,如有疑問,可到秋桃谷找他。

    他神情有些頹廢,顯然對師父安排他掌管外門一事心存不滿,但是對岳之瀾等人來說,倒是個好消息,有掌門的首徒照應,魯十鐘和張景和二脈的弟子定會另眼相看。

    荀冶問起各人修煉《太一筑基經》的進展,略加指點几句,就命他們自行散去,唯獨留下了魏十七。岳之瀾暗暗在意,齊云鶴和荀冶如此看重魏十七,其中必有不為人知的緣故。

    魏十七重新見過師父,荀冶臉色溫和了些許,仔細詢問他修煉嘯月功和《合氣指玄經》的進展,對他以“先天一竅”的資質,順利鑿開三處后天竅頗為滿意,著實勉勵了几句。魏十七見他心情略有好轉,趁機提起師妹秦貞天資過人,先后在苦汲泉和沸泉修煉,不到一個月工夫就鑿開四處“后天竅”,如今遇到瓶頸,修為停滯不前,若能源源不斷汲取離火之氣,成就不可限量。

    荀冶聽齊云鶴提起過秦貞的名字,他沉吟片刻,道:“從天都峰往東三百余里,有一處鬼門淵,離火之氣濃郁,不過鬼門淵為妖物占據,異常凶險,只有少數凝結道胎無望的弟子,才會去那里賭上一把。秦貞的先天七竅分散在兩條經絡中,手少陽三焦經五竅,任脈二竅,資質上佳,即使在仙云峰的內門弟子中,也不多見。沸泉的離火之氣不夠精純,所以鑿開四竅后,會后繼乏力,其實不用著急,你關照她多費些時日,耐心下水磨工夫,沒必要去鬼門淵冒險。”

    “是不是鑿開的后天竅越多,凝結道胎就越順利?”

    “不錯。一條經絡至少鑿開七處后天竅,當然,七處還是太少,雖然能嘗試著凝結道胎,但成功的機會很少,僥幸成就的道胎品相也最低劣。秦貞應全力以赴衝擊手少陽三焦經,鑿開一十三處以上竅穴,再凝結道胎,可得中品。”

    ……

    臨走前,荀冶察看了他腹中的丹毒,皺起眉頭,覺得很棘手,他囑咐魏十七暫時不要修煉嘯月功,以免外膜破損,丹毒溢出。

    魏十七只得苦笑一聲。

    他在月牙潭邊徘徊了一夜,天明帶秦貞重上天都峰,仍然在沸泉落腳。他把荀冶的看法跟師妹說了,秦貞也無可無不可,聽憑師兄安排。

    魏十七在沸泉邊陪了秦貞几天,算算日子,阮靜所說的丹毒發作就快到來,他留下青狼看顧師妹,孤身一人走進荒山密林,尋了個隱蔽的樹洞,准備忍著,熬著,耗著,直到丹毒消磨殆盡。

    他向蓬萊袋中注入少許元氣,取出美人蟒的血肉,烤熟了放在手邊,盤膝而坐,閉目內察。等了約摸兩三個時辰,丹毒忽然一陣跳動,外膜收縮,毒汁如猛虎下山,將五髒六腑盡數浸染,蝕痛剎那間襲遍全身,卻無法准確地知道疼在哪里。

    竅穴中的元氣涌入肺腑,在消耗丹毒的同時一點一滴修復破損的內髒,只片刻工夫即告枯竭。魏十七早有准備,把蛇肉塞入口中,胡亂嚼几口,直著脖子吞下肚去。

    姥姥是積年的老妖,不知修煉了多少春秋,肉中蘊含的元氣異常充沛,小小的一塊,几乎等同于黑松谷的那頭老熊,丹毒支撐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被元氣吞沒,蝕壞的五髒六腑漸漸平復,多余的元氣在体內肆虐,耳畔嗡嗡直響,神智開始模糊。熟悉的鈍痛喚醒了記憶,魏十七本能地弓起背,朝一棵大樹狠狠撞去,跌跌撞撞彈開,又換了棵樹,狠狠撞上去。

    以樹干為錘,以元氣為鑽,竅穴不斷震動,輕微的“咯咯”聲響成一串,第五處“后天竅”陶道穴豁然中開,余力所及,大椎穴也松動了些許。

    魏十七頭腦回復了清明,忽然想起那枚“脆弱”的丹毒,心猛地一沉,一口氣松懈下來,仰天吐出一道濃郁的白氣,几近實質,箭一般射到三丈開外。

    丹毒好端端待在他腹中,晃晃悠悠,沒有任何異樣。

    慶幸,疲倦,飢餓,欣喜,種種感觸摻雜在一起,五味交織,魏十七雙膝一軟跪倒在地,閉上眼睛,腦中一片暈眩。

    活著的感覺,真好!修煉的感覺,真好!

    他搖搖晃晃,掙扎著爬起來,鑽進樹洞里,像冬眠的熊一樣,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魏十七猛地睜開雙眼,樹洞外一片漆黑,他覺得口干舌燥,飢餒難擋。他爬出樹洞,仰頭看了看天色,一輪彎月高掛在天空,清輝冷冷灑在身上——那清輝,不是清輝,分明是月華之精,可他卻沒有任何感覺。

    魏十七舒展一下筋骨,渾身骨節發出“劈啪”輕響,他能体察到,經絡、血肉、筋骨、髒腑都得到元氣的淬煉,他朝著煉体的方向,又邁出了一大步。未來的道路,變得清晰而明確,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也知道怎樣才能實現。

    他整理好衣衫,朝林外大步走去。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2 08:03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三十六節 師兄的身材真好

    沸泉噴吐著刺鼻的霧氣,汩汩有聲,魏十七脫得赤條條,扑通跳進熱水里,燙得渾身發紅,舒服得呻吟了一聲。

    毛孔舒展,肌肉松弛下來,魏十七感受著沸泉的熱力,心中暗暗盤算,丹毒若真的發作百八十次,那就差不多持續整整兩年,蓬萊袋中的美人蟒血肉省著點吃,也最多對付大半年,必須在這半年里,弄到足夠的妖物血肉。

    他唯一的選擇就是鬼門淵。

    魏十七有自知之明,憑借還算强悍的身軀,一點點軍伍的技擊拳,別說遇到姥姥這種積年老妖,就是黑松谷的那頭死老熊,靠他一人也難以對付。他迫切需要提升實力,弄一把神兵利器,學一本武功秘籍。

    《太一筑基經》是劍修的入門功法,可分為三步,第一步開辟后天竅,第二步貫通經絡,第三步凝結道胎。魏十七修煉殘缺不全的嘯月功,已鑿開五處“后天竅”,境界相當于《太一筑基經》第一步,距離貫通經絡還遙遙無期。

    魏十七在沸泉逗留了一個多月,熬過五次丹毒發作,終于鑿開第六處“后天竅”——大椎穴。大椎位于脊椎骨第七頸椎棘突隆起最高處,竅穴內陽氣充足滿盛,如椎般堅實,是手足三陽會于督脈的要穴。

    至此,魏十七督脈“大椎”、“陶道”、“身柱”、“神道”、“靈台”、“至陽”六處竅穴貫通,艮土之氣連成一氣,元氣生滅流轉,循環往復,形成第一個完整的潮汐,持續了整整三個時辰。

    在這三個時辰內,魏十七感受艮土之氣如潮汐往來,体會身体的每一點細微變化,如痴如醉,淚流滿面。《太一筑基經》從未提及“元氣潮汐”,嘯月功是煉体的功法,開辟后天竅之后,他就走上了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

    天色漸亮,魏十七覺得渾身精力無處發泄,從沸泉中跳將起來,拉開架勢打起技擊拳,舉手投足,每一擊都發出尖銳的音爆,拳,腳,肘,膝,肩,腰,背,無一不得心應手。翻來覆去打了十多遍后,音爆漸漸變輕,終至于無聲,但拳腳的威力卻遠勝于從前。

    魏十七收了拳法,長身而立,技擊拳的精髓如一條清澈的溪流,從心間緩緩淌過,他清楚,假以時日,隨著嘯月功不斷淬煉身体,出手的威力或能繼續提升,但拳法練到這時,已臻于大成,不會再有突破。

    是時候去鬼門淵闖一闖了。

    魏十七拿定主意,彎腰拾起衣褲,還沒來得及穿上,身后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一聲尖叫:“師兄,你……你……你……怎麼不穿衣服!”

    魏十七也不慌,淡定地說道:“嗯,剛泡了會溫泉,還沒來得及。”他不緊不慢把衣褲穿好,轉過身,只見秦貞背對著自己,脖頸泛出淡淡的暈紅。

    魏十七走到她身旁,忍不住湊過頭去,在她臉上親了一下,秦貞驚叫一聲,像受驚的小鹿跳在一旁,捂住臉睜大了眼睛,嘴唇微微顫抖,一句話都說不出。

    魏十七拉著她的手走到一旁,歪著頭看她,笑嘻嘻一言不發,秦貞一顆心砰砰亂跳,如同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腦中只剩下一個羞人的念頭,師兄的身材真好……

    “我又鑿開一處竅穴,心情很好。”

    秦貞結結巴巴道:“恭……恭喜師兄。”

    “你的進展如何?”

    “還困在天井,沒有什麼起色。”說起修煉的事,秦貞漸漸平靜下來,她鑿開“支溝”、“會宗”、“三陽絡”、“四瀆”四處竅穴,一氣呵成,勢如破竹,但到了“天井”穴,卻遇到瓶頸,停滯了許久,始終不得突破。

    魏十七猶豫片刻,跟她說起鬼門淵和荀冶的意思,讓她好好想想,是否要去搏一下機緣。

    秦貞眨了眨眼睛,睫毛如鴉羽,反問道:“師兄,你要去鬼門淵嗎?”

    魏十七也不瞞她,道:“去鬼門淵,有風險,也是機會,我有不得不去的原因。”

    秦貞覺得有些奇怪,師兄五行親土,鬼門淵離火之氣濃郁,與他五行不合,不利修行,何必去冒險?轉念一想,師兄說的是“不得不去”,想來另有苦衷,她也不多問,道:“好,一起去。”

    “你想清楚了?這一去,可能就回不來了。”

    “你去哪里,我去哪里。”秦貞的眼睛閃閃發亮,她伸手抱住魏十七的胳膊,緊緊摟在胸前,滿心歡喜,心道,這算不算同生共死?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2 08:08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三十七節 一套瘋魔棍法

    魏十七與秦貞回到天都峰下,這一趟,他們會多待几天。

    宋氏兄弟眼尖,遠遠望見魏十七背回一串“血食”,頓時歡呼起來,這一個多月缺少葷腥,每天都是清粥菜蔬,吃得嘴里都淡出鳥來,有機會打牙祭,實在是意料之外的驚喜。

    師兄弟熱絡地迎上前,從魏十七手中接過七八只山雞,七嘴八舌問他從哪里弄來的,過兩天也要去碰碰運氣。

    眾人都豎起耳朵,魏十七半真半假說他運氣好,在天都峰遇到一頭孤狼,緊趕慢趕,半天沒攆上,反倒撞見一窩山雞,順手逮了回來。這倒不全是敷衍之辭,山雞是青狼捉來的,他並沒有費力氣。

    岳之瀾決定做一鍋雞肉燜飯,大伙儿聽了都很高興,淘米的淘米,燒水的燒水,動手相幫一二,這是荀冶接過齊云鶴一脈后才有的氣象,彼此都心照不宣。岳之瀾把山雞去毛開膛洗淨,挑胸脯肉、腿肉剁碎了和米一起煮,剩下的雞頭雞腳骨架雜碎都丟進小鐵鍋,加水燉一鍋濃湯。大伙儿聚在一起,說說笑笑,有了一點同門的味道。

    魏十七冷眼看著他們,心中既不感到慶幸,也沒有高人一等的優越感。眼前的這些試煉弟子,有的是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農夫,有的出身官宦世家,錦衣玉食,有的是商販子弟,精于算計,有的是飽讀詩書的書生,常常感懷悲秋,他們有的質朴,有的機敏,有的粗魯愚鈍,有的頗有心計,但出身也好,品性也好,在修仙路上,這些都毫無差別。橫在他們面前的,只有一道坎,跨得過,海闊天空,跨不過,仍然掙扎在凡塵。

    芸芸眾生里的一個后天濁物,修煉殘缺不全的嘯月功,鑿通六處竅穴,形成一個完整的“元氣潮汐”,魏十七捫心自問,自己算不算成功了?在某種意義上,是的,從老鴉嶺一直到天都峰,他努力過,僥幸抓住了機會,先走了半步,但是之后呢?他能在這條路上走多遠?五十步?一百步?與他們相比,又有多大的差別?

    得與失,幸與不幸,沒有人真正看得清楚。

    大鐵鍋里燜著雞肉飯,小鐵鍋里熬著山雞湯,香氣四溢,柴房外,月光照亮了一張張熟悉而陌生的臉龐,魏十七悄悄退到陰影里,心中思緒万千。他信步走到月牙潭邊,舉頭仰望云霧繚繞的仙云峰,那里才是仙都內門弟子潛心修煉的地方,終有一日,他將踏上仙云峰,成為他們中的一員,到那時,又會有怎樣的際遇?

    不遠處傳來同門的喧嘩聲,遙遠縹緲,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那些愉快和不愉快的往事,這一刻都淡出記憶,只留下淡淡的感傷。魏十七揀起一塊石頭,扑通投入水潭里,低聲哼唱道:“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秦貞默默站在他身后,心想,這是什麼曲子,軟綿綿的,從來沒聽過。記憶從心底泛起,往事歷歷在目,她試圖說服自己不去回想,但又控制不住。“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魏十七哼唱的那几句詞不像詞,曲不像曲的東西,詞義很淺,卻偏偏觸及心中柔軟的角落,撥動塵封的心弦,讓她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秦貞忍不住問道:“師兄,那是什麼曲子?”

    “……驪歌,告別時唱的曲子。”

    “真好聽。師兄是從哪里學的?”

    魏十七信口道:“小時候去鎮里賣獸皮獸骨,遇到一個落魄的書生,行李被偷了,老爹可憐他,讓我給他兩個饅頭,他就教了我這首曲子。”

    “師兄師兄,你能教我嗎?”

    魏十七笑了起來,沒由來想起一句老話,要想會,陪師父睡。他親昵地捏捏秦貞的下巴,道:“好,我教你。”

    第二日,魏十七著手打點行囊,師兄弟問起,只說過兩天打算進山修煉,尋覓突破的機緣。等一切准備妥當,他去秋桃谷見荀冶一面。

    路過秋桃林時,他想起坐在枝丫間啃桃子的美少女,有些懷念,又有些惆悵。

    秋桃谷中,那棵歪脖子樹下的草廬里,魏十七見到了荀冶,這位仙都掌門的首徒還是老樣子,神情頹廢,不修邊幅,在他的身上,仿佛晃動著齊云鶴的影子。

    魏十七見過師父,向他稟報了自己的打算,荀冶並未感到吃驚。對秦貞來說,鬼門淵之行毫無必要,她資質上佳,本無須冒險,但是對魏十七來說,鬼門淵卻是最好的選擇。只有在殺伐中煉体,才能不斷突破極限,成就傳說中的几種“金身”。

    不在殺伐中突破,就在殺伐中滅亡,煉体之路,從來都是從屍骨堆中殺出來的。

    荀冶再三忖度,傳給魏十七一根鐵棒,一套瘋魔棍法。

    鐵棒長三尺,粗一握,荀冶用齊云鶴留下的一塊玄鐵重新煉過,分量極沉,表面坑坑窪窪,賣相頗為丑陋。瘋魔棍法是他少年時游歷天下,從云牙宗一名煉体士手中換來的,瘋魔取的是“不瘋魔,不成佛”之意。

    嘯月功和瘋魔棍,是當年云牙宗的不傳之密。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4 06:26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三十八節 銅頭鐵腳麻杆腰

    不瘋魔,不成佛,魏十七清楚這六個字的分量,他痛下苦功,把瘋魔棍法演練嫻熟。但“瘋魔”並不意味著急于求成,他心態平和,定定心心磨練棍法,閑下來看看天,看看云,看看秦貞,教她几式技擊拳。弓不用時要取下弦,這個道理他五歲時就懂了。

    秦貞沒有學拳的天賦,她記性很好,聽魏十七哼几遍曲子,就能完完整整唱下來。她很喜歡驪歌,愛不釋手,纏著師兄,央求他再教几首。

    “看過了一場精彩的煙火表演,我接受了你毫不眷戀的道別。突然間想起,你曾經許下的誓言,在這熙來攘往熱鬧的淡水河邊……”

    “那是我日夜思念深深愛著的人吶,到底我該如何表達,她會接受我嗎?也許永遠都不會跟她說出那句話……”

    魏十七搜腸刮肚,好不容易擠出几句,就像獸皮上的嘯月功一樣,殘缺不全。秦貞細心揣摩曲中意味,補全歌詞,唱給師兄聽。魏十七聽她唱了几遍,心里想著找齊九名長腿美女,穿上超短裙,露臍裝,載歌載舞,聊以解憂。

    魏十七並不知道,荀冶好几次暗中探視他,他覺得一個人在獨處時,最容易露出本性,自己的徒弟,當然要知根知底。

    他終日打磨瘋魔棍法,渴了飲水,餓了吃肉,累了歇一會,跟秦貞調笑几句,聽她唱那些莫名其妙的曲子。他從容不迫,不緊不慢,就像山間的流水,遇到岩石阻路就繞行,遇到深潭就逗留,行乎當行,止乎當止。在這個少年獵戶的身上,有一種奇特的味道,難以用語言形容。

    修道之人的心態,他見過很多,有人心如鐵石,勇銳精進,舍長生外別無他物,修為突飛猛進,有人道心不堅,易為外物點染,終日打坐修煉,卻毫無寸進,但魏十七卻與眾不同,他一言一行從心所欲,暗合仙都“片塵不染,心無掛礙”的道法根基。

    在荀冶心中,魏十七是比秦貞更少見的良材美質,唯一讓他介懷的是,魏十七跟秦貞太過曖昧,惹得她春心萌動,影響了修煉。

    又過了大半個月,魏十七終于把瘋魔棍法練到心棍合一,融會貫通的地步。這一天,他獨自上天都峰一試身手,步履如飛,視陡峭的山路如平途,只輕輕一跨,已拔高丈許,穩穩站在山崖之上,如櫛風沐雨,巍然不動的古松。

    當他在老鴉嶺跋涉,為了身上衣、口中食翻山越嶺,追捕野獸時,可曾想過會有今日?

    得意只是一閃念,魏十七暗暗提醒自己切莫忘形,修仙之路,他不過跨出了第一步,風光背后,是數不盡的荊棘和骸骨,他不是天縱英才,也不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驕子,一切都要靠自己。

    須臾工夫,他來到了苦汲泉邊,周遭空無一人,水聲汩汩,一切都未改變。魏十七俯身喝了几口泉水,看著水中自己的倒影,既熟悉,又陌生,他伸出手去摸對方的臉,指尖碰到水面,倒影碎成無數搖晃的漣漪。

    他的過去,他曾經的生活,他的整個世界,就像那倒影一樣,搖曳在記憶的水面下,一觸碰,就碎作漣漪,再也看不清。傷感的情緒如潮水涌來,又像潮水退去,衝刷著一顆鐵石般堅硬的心。

    “最近,不知怎麼搞的,有點多愁善感,是年紀大了?還是心魔入侵?”魏十七搖搖頭,把雜念驅出腦海,拇指食指*口中,打了兩聲尖銳的呼哨,聲振林梢。他側耳傾聽,風中隱約傳來一聲低沉絕望的狼嚎,若不是他修為大進,耳力遠勝于從前,根本不會留意到。

    “老伙計遇到對頭了!”魏十七霍地躍起,朝青狼所在方向疾速奔去,丹田之中一口氣鼓蕩不絕,嘯聲划過山巔,頃刻間綿延數里。

    密林之中,青狼正與一頭吊睛白額大蟲殊死相搏。

    那大蟲不論力氣還是敏捷,都壓過青狼一頭,只一扑,就將對手壓倒在地,張開血噴大口,狠狠咬向喉嚨。青狼及時蜷起身体,后腿奮力踢起,蹬在它柔軟的腹部,大蟲吃疼不過,咆哮著滾到一邊,順勢起身,虎尾倒豎起來,閃電般一剪,砸在青狼腰眼。

    所謂“銅頭鐵腳麻杆腰”,狼腰最是脆弱,青狼遭此重創,嗚咽著趴在地上,束手待斃。大蟲得意洋洋,正待上前咬死對手,忽聽得身后傳來沉重的腳步聲,一人勢如奔馬,轉眼即至。

    那大蟲也不掉頭,前爪按在地下,將腰胯一掀,魏十七早有防備,猛地收住腳步,上半身前傾,雙腳牢牢釘在地上,大蟲這一掀只差寸許,從他身側掠過。

    “嗚——”一聲響,一根鐵棒朝大蟲當頭砸下,那大蟲渾身硬毛根根倒豎,怒吼一聲,舉起前爪迎將上去,竟被生生打折。

    “咦!”魏十七頗感意外,那吊睛白額大蟲顯然不是凡物,竟能擋下他鐵棒傾力一擊。

    筋骨彎折,前爪被一棒打殘,那大蟲心生怯意,雙目圓睜,眼角滲出鮮血,張開大嘴連連咆哮,做出一付狂暴的模樣,后腿發力一蹬,掉頭就跑。

    魏十七微一錯愕,那大蟲已逃出十余丈,它在山林中如魚得水,拐彎抹角,一味在樹后繞來繞去,躲避對手的視線。

    “沒膽鬼!”魏十七見那大蟲甚是精壯,足有數百斤肉,一時動了念頭,竅穴中的艮土之氣蜂擁而出,盡數注入鐵棒中。

    他搶上數步,窺得真切,大喝一聲輪起手臂,使出瘋魔棍法中的“乾坤一擲”,將鐵棒奮力擲出。鐵棒脫手飛出,化作一溜烏光,接連穿透三棵大樹,正中大蟲的后腚,力量大得異乎尋常,從谷道一直捅入肚腸。

    那大蟲再怎麼熬煉身体,也煉不到谷道里,疼得大吼一聲,跳起三丈高,重重摔在塵埃里,只有出氣,沒了進氣。

    魏十七追上前,一腳踩住大蟲的后腚,把只剩短短一截的鐵棒抽了出來,照准大蟲腦袋一通狠揍,把它生生打死。

    青狼趴在地上喘息了好一陣,掙扎著爬起身,慢慢挪到魏十七身旁,嗅了嗅鐵棒,厭惡地撇開了頭。

    魏十七哈哈大笑,道:“青,你真沒出息,只能欺負一下錦文鼠,連只大蟲都打不過!”青狼呲牙咧嘴,顯得很不服氣。

    魏十七隨手揮動鐵棒,對鬼門淵之行又多了几分把握。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4 06:28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三十九節 一聲凄厲的嘶吼

    一切預備妥當,魏十七辭別同門,踏上了未知的旅程。與他一起前往鬼門淵的,除了師妹秦貞,還有一條青狼。這是魏十七第一次向她引薦來自老鴉嶺的老伙計,它的名字叫做“青”,是一頭狼,不是秦貞認為的“大狗”。

    深秋時節,天氣涼爽,滿山黃葉紛飛如雨,魏十七並不急于趕路,一路走走停停,抽空捕些野味,收在蓬萊袋中,以備不時之需。

    蓬萊袋中存放著美人蟒和吊睛白額大蟲的屍身,還有一些富余,魏十七嘗試著收入活物,結果山雞野兔之屬一入袋中,魂魄盡喪,只留下一具溫熱的軀体,不死也不活。他有些遺憾,本來還惦記著危急時刻,把秦貞和青狼收入蓬萊袋中逃命,現在只好斷了這個念頭。

    裝活物需要特別煉制的法寶,蓬萊袋不成,阮靜也說這袋子沒有旁的用處,只能存放血肉,不腐不壞。魏十七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那几只山雞野兔的魂魄去了哪里?是煙消云散,還是被蓬萊袋吸去了?

    想到這里,他有些后悔,手頭沒有足夠强大的魂魄做試驗,當初不該把那頭吊睛白額大蟲直接打死的。

    從天都峰往東,在崇山峻嶺間行了三百余里,深入莽莽昆侖,魏十七估摸著離鬼門淵已不遠,放慢腳步,小心提防。

    這一日,他們來到一個半枯半榮的山坳中,靠西的半邊山坳草木凋零,一派深秋的蕭瑟景象,靠東的半邊古木參天,枝繁葉茂,有四時不凋之花,八節長青之草,一山之中,仿佛分割了兩個不同的時節。

    秦貞小心翼翼跨入草木繁榮的半邊山坳,猶如從深秋走進盛夏,溫熱的氣息扑面而來,離火之氣異常濃郁,她忍不住睜大了眼睛,嘖嘖稱奇,叫道:“師兄,這里是修煉的好地方!”

    魏十七答應一聲,沿著枯榮交彙之地走了一遍,找到一塊破舊的石碑,倒臥在地,拂去表面的淤泥和雜草,只見上面刻著三個古朴的大字——陰陽嶺。

    魏十七撫摸著石碑,手指發力一捏,堅硬如鐵,他好奇心起,抽出鐵棒用力砸了一下,石碑紋絲不動。他知道這塊石碑必有玄機,倉促間參祥不透,也不願多費時間,誤了正事,當下把秦貞叫來,囑咐她在石碑旁汲取離火之氣,自行修煉。

    “師兄,你還要往前走嗎?”秦貞有些擔心,陰陽嶺不比天都峰,不知潛藏著什麼危險,她不希望與師兄分開。

    “待在這里,不要胡思亂想,我讓青狼守在附近。”魏十七摸摸她的頭,突然想起了什麼,鬼使神差加了半句,“万一有什麼意外,逃到石碑的另一邊去,記住了嗎?”

    秦貞乖巧地點點頭,又皺起眉頭嘟囔道:“師兄,你老是摸我的頭,就像摸小狗一樣。”魏十七呵呵一笑,惡作劇般用力揉了兩把,把她秀發揉得一團糟。

    秦貞頂著一頭亂發目送師兄漸行漸遠,消失在茫茫密林中,心中充滿了惆悵。她對自己說:“秦貞啊秦貞,你要好好修煉,只有變得足夠强大,才能跟在他身旁!”

    鐵棒太過沉重,用粗繩縛在背上,万一遇到妖物,來不及取出應敵,魏十七干脆把鐵棒橫在頸后,雙手搭在兩端,走出几步,想起某只孤獨的猴子,覺得不吉利,又換了個姿勢,單手拎起鐵棒大步向前走。

    順著山麓翻過一個山頭,兩座巨大的山崖迎面對峙,中間有一道狹窄的縫隙,最窄處只容一人側著身往前擠,抬頭仰望,天空只剩下一條線,不時被滾落的巨石遮住,斷斷續續。

    穿過一線天,眼前豁然開朗,一條尺許寬的石梁橫跨懸崖,四下里長滿了矮小的馬尾松,懸崖下的深淵霧氣氤氳,深不見底,隱隱有一股吸力,鳥獸莫敢靠近。

    這里便是鬼門淵了。

    魏十七隨意挑個方向,沿著深淵走了數里,沒有發現任何妖物出沒的蹤跡。他低頭忖度片刻,重新回到石梁旁,試走了几步,覺得腳下發飄,一步一滑,殊為不便,側頭仔細打量,只見石梁經過數千年風雨打磨,光滑如鏡,泛起玉色的光澤。他當即退回來,找一株馬尾松,剝下粗糙的樹皮,搓成繩索緊緊纏在鞋底,試了試,覺得效果還不錯。

    一步步走到石梁的中央,深淵中忽然響起一聲凄厲的嘶吼,濃霧排開,飛出一只巨大的怪鳥。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4 06:30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四十節 黃龍子坐化于此

    那是一頭傳說中的凶禽人面鳩,長著一張丑陋猙獰的人臉,須發倒豎,嘴巴開裂到腮下,齒如利刃,雙翅展開超過三丈,一對爪子堪比鐵鉤,掀起一股勁風,朝魏十七當頭抓下。

    魏十七站在狹窄的石梁上,立足不穩,若是舉鐵棒迎擊,只怕被人面鳩撞下深淵,他眼明手快,當即將鐵棒塞進利爪中,人面鳩尖叫一聲,猛烈扇動雙翅,將魏十七提到半空中。

    魏十七賭那人面鳩會把他丟向山崖,而不是深不見底的鬼門淵——新鮮的血肉落入深淵,就輪不到它享用了——果然,人面鳩帶著他朝山崖飛去。眼看就要越過鬼門淵,迷霧之中忽然躥出一頭怪蛇,張開血盆大口,咬掉人面鳩大半個身体,一股腥臭扑鼻而來,血如雨下。魏十七蜷起身体,看准那怪蛇的頭顱用力一蹬,正好蹬在下頜上,他借勢斜扑向懸崖,鐵棒狠狠插進岩石間,堪堪吊在半空。

    凝神望去,只見那條怪蛇盤踞在洞穴里,探出小半截身軀,頭如巴斗,眼珠發出幽幽紅光,嘴里密密麻麻長滿了利齒,下頜緩緩蠕動,伸直脖子把人面鳩吞入腹中。它看了魏十七几眼,似乎嫌他沒几兩肉,還不夠填牙縫,慢吞吞縮回洞穴中,迷霧滾滾涌來,把洞口重新遮住。

    魏十七這才松了口氣,覺得心有余悸,他仰頭望去,只見石梁在頭頂十余丈高處,只剩窄窄的一條。他用腳尖在懸崖上摸索,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立足的石穴,站穩了身体,一手攀住枯死的藤蔓,一手費勁地把鐵棒拔出來。

    他緊貼著山崖歇息了片刻,用鐵棒砸出几個凹坑,拽著枯藤,一點點往上爬去。爬了四五丈,身邊忽然躥出一條大蜥蜴,渾身長滿細密的鱗片,朝他呲牙咧嘴,作勢欲扑。魏十七哭笑不得,連這麼個小家伙也要欺負他,他掄起鐵棒砸去,那蜥蜴行動敏捷,刺溜閃在一旁,鑽進一道石縫里,消失無蹤。

    魏十七好奇心起,把鐵棒捅進石縫里,用力撬了几下,本意只想把石縫撬寬一些好立足,沒想到竟撬下一塊松動的大石頭,翻滾著墜入迷霧茫茫的鬼門淵,過了許久才聽到輕微的“扑通”一聲,似乎掉進了水潭里。

    石塊背后有一個黑黝黝的洞穴,可供一人彎著腰行走,魏十七試探著伸出手,洞內涼意襲人,有一股清新的氣息,像初冬的寒流和冰雪,精神頓為之一振。

    是陷阱還是機緣?要不要進去一探究竟?魏十七正在猶豫,鬼門淵下又飛起一頭人面鳩,尖聲嘶叫著朝他扑來,他沒有旁的選擇,只能一頭鑽進洞去。

    人面鳩拼命撕咬著洞口,伸長脖頸,把頭探了進去,洞里狹小,施展不開瘋魔棍法,魏十七用鐵棒狠狠捅去,正中人面鳩的左眼。人面鳩哀嚎一聲,返身扑入深淵,眼中血流如注。

    眼前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魏十七慢慢挪動腳步,背靠著石壁坐下,沒有輕舉妄動。片刻后,等到体力盡復,魏十七才扯了几根枯藤,用火鐮子點燃了,往洞里一步步走去。

    彎彎折折行了一陣,寒意漸盛,刺入骨髓,四壁的岩石呈灰白色,在火光照耀下,像一堆堆雪。魏十七心中犯起了嘀咕,鬼門淵離火之氣濃郁,理當溫暖如春,怎麼這地方如此寒冷,莫非有什麼古怪?

    他越發小心謹慎。

    又走了十來步,轉過一個彎,眼前豁然開朗,竟是一個人力開鑿的石室,正中蒲團上跌坐著一名干瘦道人,身后的石壁上用利器刻了兩行字——雪窟洞,黃龍子坐化于此。

    寒氣正是從他体內逸出。

    無數熟悉的橋段在腦海閃過,魏十七長長舒了口氣,暗自慶幸,能得到前輩的衣缽遺澤,這是何等的幸運,在他的印象里,只有主角才配得上這樣的際遇。

    他不急于檢點所得,先鄭重其事向黃龍子的遺骸施了個禮,口中念念有詞,無非是前輩一路走好,前輩坐化的遺骸,定會好好安葬,入土為安,前輩的衣缽,將由晚輩繼承,誓將前輩一脈的道統發揚光大。

    “你個小娃娃,朝老道施禮,嘴里嘀嘀咕咕說些啥?”

    魏十七吃了一驚,愕然道:“道長還活著?”

    那老道“嘿”了一聲,道:“當然還活著,死了能跟你說話?”

    魏十七看看石壁上的那兩行字,雪窟洞,黃龍子坐化于此,又看看那老道,問道:“道長可是黃龍子前輩?”

    “不錯,老道道號黃龍子。”

    “黃龍子前輩不是已經坐化于這雪窟洞里嗎?”

    那老道哂笑道:“老道活不長了,所以刻下那兩行字,留待后人,要真的咽了氣,哪還來得及刻字!你這個娃娃,看著挺機靈,怎麼是個榆木腦袋,不開竅!”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4 06:34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四十一節 整個世界變黑暗

    黃龍子壽元將近,臨死之前能遇到魏十七,也是有緣,他毫不避諱,直言自己是玄通派的弟子,凝結道胎失利,到鬼門淵尋求一線突破的機緣。三年前,他修煉不慎,走火入魔,脖頸以下突然失去知覺,形同枯木,能苦苦捱到現在,已屬老天有眼。

    黃龍子五行親水,修煉的功法是冰心訣,玄通派的冰心訣十分冷僻,每隔數月就要吞咽妖物的心頭熱血,克制功法反噬。鬼門淵是離火之地,對冰心訣的反噬頗有克制之效,且妖物眾多,便于取得心頭熱血。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自從他走火入魔困在雪窟洞中,体內寒氣始終不得消解,是以經絡堵塞,髒腑郁結,一日甚于一日,直到如今陽壽耗盡,回天無力。

    這是命數,無關人事。

    說話間工夫,冰心訣反噬發作,黃龍子悶哼一聲,須發俱白,周身泛起大大小小的霜花,頃刻間連成一片,漸次增厚,連面目都無法看清。洞中溫度驟降,寒氣肆虐,魏十七向外退去,一直退到洞口處,才覺得鬼門淵下的熱力一陣陣涌來,將刺骨的寒意消除。

    坐定了細想,魏十七隱隱覺得哪里不對勁——黃龍子口口聲聲叫他小娃娃,語出自然,修煉的功法反噬,寒氣竟如此濃烈——他真是凝結道胎失利,才到鬼門淵尋求機緣的嗎?

    冰心訣反噬持續了大半個時辰,魏十七聽到黃龍子有氣無力的聲音:“小娃娃,進來吧……”

    魏十七回到石室中,遠遠停住腳步,只見黃龍子如同從水里撈出來,渾身上下濕透,神情萎頓,下頜垂到胸口,昏昏欲睡。他强打起精神,道:“老道不成了,下一次再也撐不過去,小娃娃,你去弄些妖物的心頭血來,讓老道死得舒坦些,老道不會虧待你的!”

    魏十七心中一動,提起之前遇到的妖物,黃龍子果然識的,隨口指點几句,解他疑惑。人面鳩是鬼門淵中最為常見的妖物,在懸崖峭壁上筑巢,一雌一雄輪流覓食,凶殘嗜血。那條頭如巴斗的怪蛇名為赤瞳,力大無窮,口中長滿利齒,嗜食人面鳩。

    不過人面鳩和赤瞳蛇都不是鬼門淵中最厲害的妖物。鬼門淵深不見底,昆侖及旁支七派歷代都遣好手探尋,最多抵達百余丈深處,越往下,厲害的妖物就越多,跟它們相比,人面鳩和赤瞳蛇簡直就是小孩子豢養的乖寶寶。

    黃龍子沒有寄希望魏十七能為他尋來什麼强悍的妖物,即便是赤瞳蛇,以他目前的修為,也遠遠不是對手。他要求不高,能弄到一些人面鳩的心頭熱血,就足以稍稍緩解体內的寒意。

    魏十七思考片刻,爽快地答應下來。

    他提著鐵棒來到洞口,小心地朝外張望,鬼門淵中迷霧沉沉,十余步外就什麼都看不清。他撕下一條衣襟纏在鐵棒上,試探著伸出洞口,輕輕搖晃几下,一聲尖銳的嘶鳴,人面鳩從頭頂扑下,扑扇著翅膀,只一抓,就將布條扯去。魏十七窺得真切,正是那頭被他捅瞎了左眼的人面鳩,懷恨在心,始終徘徊不去。

    魏十七迅速收回鐵棒,那人面鳩果然不肯放過他,將利爪探入洞穴一通亂抓,塵土飛揚,碎石亂飛,洞壁被抓出數道深深的爪痕。魏十七眼前一亮,竅穴中艮土之氣源源不斷注入鐵棒,使出瘋魔棍法中的一招“毒龍鑽”,右手拇指、食指、中指捏住鐵棒末端,急速翻動手腕,旋轉著刺入人面鳩的爪子。

    這一刺勢大力沉,圓鈍的鐵棒竟硬生生戳穿爪子,沒入石壁足足半尺。人面鳩尖聲哀嚎,拼命掙扎,一時間進不能,退不出,卡在洞口動彈不得。

    魏十七揮了揮右手,三根手指几近麻木,揉了好半天才恢復知覺,他見人面鳩叫聲漸低,湊近几步打量,卻見它突然張來大嘴,半個腦袋向后仰去,“扑”的一聲噴出一枚赤紅的妖丹,疾如星火。魏十七躲閃不及,被妖丹擊中左肩,妖丹在筋骨中滴溜溜轉了十多圈,這才穿肩而過,射入岩石,留下一個暗紅的小孔。

    魏十七顧不得細看,連滾帶爬逃離洞口,慢慢坐倒在地,心中著實驚駭。他修煉嘯月功已有小成,自恃身体强悍,沒想到竟擋不住妖丹輕輕一擊,幸好傷在肩頭,若是命中要害,哪還有活命的機會!

    妖丹釋放出的離火之氣在体內肆虐,傷口不斷擴張,血肉模糊,發出焦臭的氣味,頭暈目眩,眼前一陣陣發黑,魏十七顫抖著伸手入懷,取出最后一顆平復丹,捏碎了吞下肚去。

    整個世界變黑暗,意識一下子消退,魏十七迷迷糊糊想,這就是死亡嗎……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4 06:46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四十二節 我管你去死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几天几夜,也許只有短短一瞬,魏十七從昏睡中悠悠醒轉。人面鳩是火行妖禽,妖丹蘊含畢生精華,魏十七服下平復丹,又耗盡竅穴中艮土之氣,這才撿回一條性命。

    回想那電光石火的一擊,魏十七心有余悸,對于鬼門淵的凶險,他有了全新的認識。人面鳩是鬼門淵最常見的妖物,即便最常見,也不是他能輕易對付的,若非倚仗地利,若非還有那麼几分運氣,恐怕他早就淪為妖禽爪下的一縷冤魂。

    魏十七歇息了片刻,朝洞口張望一眼,只見人面鳩失了妖丹奄奄一息,不再掙扎叫囂。他也不著急,背靠著石壁盤膝坐下,耐心等待下一次丹毒發作。

    無論是對付垂死的人面鳩,還是應付垂死的黃龍子,都不能掉以輕心,他必需先消除后顧之憂,再考慮其他。

    丹毒發作得比以往更猛烈,持續了兩炷香的工夫,魏十七吞下美人蟒的血肉,弓背撞石,效果跟撞樹差不多,只是岩石多尖角,戳得背上鮮血淋漓,好在他煉体有成,傷口很快就愈合,留下几道白色的疤痕。

    艮土之氣重新充滿六處竅穴,形成一個完整的元氣潮汐,反復衝刷著經絡,位于至陽穴下方的筋縮穴連連跳動,距離完全鑿通還有一步之遙。

    魏十七吐出一口白氣,渾身精力充沛,連頭腦也靈敏了很多。他隱隱覺得大椎穴的突破是關鍵,一旦形成元氣潮汐,接下來的修煉就是一路坦途。

    他拾了几塊棱角尖利的石塊,遠遠看准人面鳩,像打水漂一樣用力擲去,重重打在它胸腹之間,人面鳩吃疼不過,扭動身体叫了几聲,又不再動彈。

    魏十七思索片刻,轉身回到石室中。黃龍子之前不知叫了他多少遍,早已望眼欲穿,見他空著手回來,好生失望,神情懶懶的,連話都不想說。

    “黃龍子前輩,晚輩僥幸制服了一頭人面鳩,只是沒有趁手的利器,一時半刻奈何不了它。”

    黃龍子精神為之一振,一迭聲叫道:“好,好,你且到老道身后的石洞里,取一柄飛劍,斬了那人面鳩,取心頭熱血與我,定有重謝!”

    “飛劍”二字觸動心弦,魏十七答應一聲,卻遲遲沒有挪動腳步。

    “小娃娃,你怎麼了?磨蹭些什麼?”黃龍子急不可耐。

    “晚輩有一事不明,還請前輩解惑。”

    黃龍子愣了一下,道:“你只管問。”

    “前輩修煉冰心訣可有多久?”

    黃龍子漫不經心道:“一二十年吧,老道也記不清了。”

    “冰心訣反噬的寒氣非同尋常,在離火之氣如此濃郁的鬼門淵下,開辟出一方小天地,想必不是普通的功法。”

    黃龍子低低笑了起來,“小娃娃你很聰明!不錯,玄通派的冰心訣傳自昆侖嫡系,遠非《太一筑基經》那種大路貨可以相比。”

    魏十七放慢語速,道:“前輩修煉昆侖嫡系的功法,修煉了一二十年,尚未突破道胎一關,來到鬼門淵尋求機緣,御飛劍下雪窟洞,三年前走火入魔,陽壽殆盡——”

    “小娃娃,嘿嘿,叫老道怎麼說你……實話告訴你,老道業已突破御劍關,在玄通派也是排得上名號的人物。老道來這鬼門淵,有不得已的苦衷,你也無需多問,只管把人面鳩的心頭熱血取來,老道贈與你一柄飛劍!”

    魏十七一步步向后退去。

    黃龍子驚恐起來,叫道:“小娃娃,你到哪里去?老道真的走火入魔,壽元不多了,你只要把人面鳩的心頭熱血拿來,老道把道統衣缽一並傳與你……”

    魏十七心中拿得定主意,他分不清黃龍子的話哪几句是真,哪几句是假,干脆一句都不信。黃龍子如此渴求人面鳩的熱血,不管是為了緩解痛苦,還是另有所圖,不理他最狠,杜絕一切后患。

    你不負我,我不負你,你若騙我,我管你去死!

    魏十七退回到洞口,丟几塊石頭,試試人面鳩死了沒有,人面鳩有氣無力地抽搐几下,沒了聲息。

    他拔出鐵棒,催動蓬萊袋,將人面鳩收入袋中,頃刻間,人面鳩魂魄盡失,變成一具行屍走肉。

    魏十七敏銳地察覺到,蓬萊袋微微一顫,似乎漲大了些許。他心生期待,若是源源不斷吸收妖物的魂魄,蓬萊袋會有怎樣的變化?

    他若有所思,盤膝坐在洞口,耐心等待。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4 06:48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四十三節 煙行媚視的師妹

    黃龍子舌燦蓮花,聲嘶力竭,一忽儿威脅一忽儿哀求,說得口干舌燥,魏十七始終不為所動。他聽若不聞,沒有任何回應,也沒有再露面。

    半個月后,黃龍子絕望地大笑起來,他自言自語,終于吐露了真相。

    他是玄通派掌門韓赤松的親傳弟子,先天九竅,五行親水,且九竅都在同一條經絡中,資質之佳,號稱玄通百年第一。赤松子愛其驚才艷艷,將他收入門下,悉心調教,棄《太一筑基經》不用,傳他冰心訣。黃龍子也爭氣,只花了一年工夫,就把冰心訣修煉到小成,凝結上品道胎。

    突破道胎關后,黃龍子意氣風發,一發不可收,連破劍種、御劍兩關,被視為玄通派二代弟子第一人,風頭一時無二。

    黃龍子有一個小師妹,正當韶齡,容貌既美,待他也極好,二人情投意合,結為伴侶。誰知變生不測,新婚之夜,師妹突然亮出獠牙,將他体內精元吸干,道胎盡毀,還要取他性命。

    生死關頭,黃龍子逆轉冰心訣,以燃燒壽元為代價,僥幸從師妹的魔爪下逃脫。

    他心高氣傲,沒有向師父哀求,道胎被毀,即使師父維護他,又有什麼意思?失去的一切,他要憑自己的雙手奪回來。他孤身一人離開玄通派,深入莽莽昆侖,來到鬼門淵下,歷盡千辛万苦,才找到一粒冰蠶卵,吞入腹中從頭修煉冰心訣。

    人妖殊途,將活生生的冰蠶卵吞入腹中,汲取寒氣修煉冰心訣,如飲鴆止渴,弊端極大,必須吞服妖物心頭的熱血,才能緩解功法反噬。但黃龍子顧不上這許多,他押上性命孤注一擲,就是為了爭一口氣,向師妹討回一個公道。誰知天不從人願,他急于求成,終至于走火入魔。

    他的師妹,恨之入骨的師妹,須臾不敢忘的師妹,煙行媚視的師妹,口蜜腹劍的師妹,名叫曹雨。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但“善”言沒有嘀咕完,冰心訣的反噬就最后一次發作。黃龍子咬牙切齒叫著曹雨的名字,直到冰霜封住他的喉嚨,凍結他的身軀和靈魂。這一次,他再也沒有恢復的可能。

    石室之中寒氣肆虐,猶如數九隆冬,暴雪封山,魏十七深吸數口氣,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繞到黃龍子身后,果然石壁上有一個洞穴,擺放著一柄飛劍,一枚玉簡。

    魏十七沒有貿然伸手,他用鐵棒在劍柄上輕輕點了一下,那飛劍似乎感應到什麼,晃晃悠悠浮起,又頹然墜落。

    魏十七大著膽子捏起飛劍,劍身只有尺半長,如一汪清水,流轉不定,劍鍔處刻了兩個豆大的篆字,尋龍。他凝神細察,發覺飛劍之中一點活潑潑的靈性左躲右閃,仿佛在玩捉迷藏的游戲。

    他收起飛劍,又取了玉簡,來不及細看,快步離開石室。臨別前瞥一眼,黃龍子被厚厚的冰霜覆蓋,氣息全無,不知是死是活。

    魏十七找了個角落坐定,心中有几分小激動,他先取出尋龍劍,催動艮土之氣,逐寸逐分壓制那一點靈性的活動范圍,試圖將其捕獲。當靈性被逼迫到劍尖時,突然暴躁起來,奮力一掙,從劍尖逃脫,星馳電掣般飛出雪窟洞,消失無蹤。

    魏十七追之不及,隱隱猜到几分,那點靈性其實是黃龍子煉成的“劍種”,與道胎血脈相連,黃龍子道胎被破,劍種成為無主之物,但也不是魏十七能夠收服的。

    他放下飛劍,又取出玉簡細細揣摩,那玉簡有三寸長,寸半寬,數分厚,光*澤,觸手生溫。魏十七遲疑了一下,把玉簡往額頭一合,等了半天沒反應,訕訕地拿下來,覺得自己有點傻。

    他嘗試著注入艮土之氣,片刻后,玉簡上浮現出一行行米粒大小的字跡,細若蛛絲,色澤殷紅,隨著元氣注入的快慢,隱現自如。

    魏十七運足目力,粗粗瀏覽一遍,玉簡中記載了一門功法,正是昆侖嫡系的冰心訣。黃龍子所言不虛,妖物的心頭熱血,的確可以緩解功法反噬,這一點他倒沒有說謊。

    只是在冰心訣的最后,魏十七發現一門詭異的法术,以冰心訣煉化妖物的心頭熱血,有極小的可能凝結成“血晶”,血晶細若微塵,有一樁特別的妙用,能承載人身魂魄,潛入他人竅穴中,伺機奪舍。

    原來黃龍子搏的是這個縹緲的機會!

    魏十七毫不猶豫,提劍來到石室中,注入艮土之氣,尋龍劍煥發出蒙蒙黃光,他揮劍一斬,將黃龍子的六陽魁首斬下,脖頸處盡被冰霜封住,沒有半滴鮮血。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4 06:49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四十四節 早已望眼欲穿

    一劍砍下黃龍子的腦袋,魏十七松了口氣,他可以肯定黃龍子死得不能再死了,無論有多麼深沉的心計,多麼厲害的手段,都不可能再害人了。

    他正待離開,忽然停住腳步,只見黃龍子頸部的冰霜慢慢融化,一條小小的冰蠶挪動身体鑽出來,抬起上半身,茫然無知。魏十七暗暗點頭,黃龍子一死,冰蠶即從卵中孵化,對它來說,無異于逃出生天。

    冰蠶是鬼門淵的異種,悉心養大,將成為一大助力,但他沒有豢養異蟲的經驗,也不准備在這方面花費時間和精力,干脆催動蓬萊袋,將冰蠶攝入袋中。

    冰蠶年幼,魂魄卻異乎尋常的强大,遠超過人面鳩,蓬萊袋連連震動,內部又擴大了數分。至此魏十七能夠確認,阮靜贈與他的蓬萊袋是一件難得的異寶,只要提供足夠多魂魄,就能不斷成長。盡管蓬萊袋只能存放血肉,無法攝取五金木石之物,但對魏十七來說,遠比儲物鐲之類容器來得珍貴。

    檢點手頭的收獲,尋龍劍和冰心訣對他毫無用處,留在身邊也是燙手的山芋,倒不如孝敬便宜師父,換些趁手的東西。

    “滴答……滴答……”雪窟洞外的熱氣不斷涌入,冰霜開始融化,黃龍子的屍体頹然倒地。魏十七看看手背上灰色的傷疤,還是決定堅守下限,為了杜絕動搖,他把砍落的首級系在黃龍子腰間,用鐵棒挑起屍身,丟到了雪窟洞外。

    一陣勁風吹過,三頭人面鳩在空中撕咬著血肉,尖聲嘶叫,你爭我奪,屍体如飄飛的布袋,一忽儿上,一忽儿下。

    魏十七趁機攀住枯藤,用鐵棒在懸崖上鑿出凹穴,稍一借力,像壁虎一樣躥出三四尺,踢得碎石紛紛墜落。好在三頭人面鳩拼命爭奪黃龍子的屍体,動靜極大,他大可放心,不會驚動霧氣中潛藏的妖物。

    片刻工夫,魏十七攀上懸崖,腳踏大地的感覺很好,他仰頭望著藍天白云,心情無比舒暢。

    魏十七辨明方向,回到陰陽嶺石碑旁,遠遠見一名少女站在樹下,身量似乎高了些許,他揮揮手,跟師妹打了個招呼。

    秦貞早已望眼欲穿,歡喜的淚水沿著臉龐淌下,她嘴角洋溢著微笑,奔上前,扑入魏十七懷中,緊緊抱住他不放。

    魏十七撫摸著她的秀發,嗅著少女的体香,笑道:“怎麼,想我了?”

    “嗯!”秦貞用力點點頭,把眼淚擦在他衣襟上。

    青狼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秦貞身后,好奇地望著她,魏十七打了几個手勢,它悄悄地離開,到林中捕捉野味。

    待青狼走遠,魏十七著實調戲了師妹一回,弄得她面紅耳赤,手足無措。秦貞畢竟年紀還小,身体尚未完全長成,他也不為已甚,放開魔爪,問起修煉的事。

    秦貞定了定神,告訴他原本停滯已久的修為又有了突破,這些日子修煉《太一筑基經》,汲取離火之氣,鑿通了手少陽三焦經的天井穴,第六處后天竅也感覺到明顯的松動。不過陰陽嶺並非太平之地,妖物出沒頻繁,幸虧青狼反應機敏,不等它們靠近,就提醒她遠遠避開。那些妖物大小不一,形狀各異,通常在夜間游蕩,但從不越過石碑。

    魏十七好奇心起,問起那些妖物的模樣,秦貞描述了几種,無非是些豺狼虎豹之類的猛獸,反應都有些呆滯,一付病懨懨的模樣。

    青狼叼了一頭獐子回來,二人美美吃了一頓烤獐子肉。魏十七靠蓬萊袋中的血肉充飢,茹毛飲血湊合了大半個月,此時吃到熟食,差點連舌頭都咬下來。

    秦貞只吃了几塊腿肉就飽了,她笑吟吟看著師兄狼吞虎咽,火光映著她的臉紅扑扑的,眼角眉梢充滿了情意。

    黑黝黝的密林中,響起几聲細微的聲響,似乎是枯枝被什麼東西踩斷,青狼翻身立起,滿眼警惕,無聲地咧開嘴。

    魏十七提起鐵棒,秦貞緊緊跟上,二人朝著石碑方向行去,片刻后,即看到几個穿行的黑影,在林間逡巡,猶如牽線木偶一般,全無野獸的精氣神。

    “有點古怪!”魏十七心中嘀咕了一句,他按了按秦貞的肩膀,要她留在原地,自己放輕腳步,悄悄地靠近。

    一輪滿月從烏云背后穿出,月光如夢如幻,照亮了那几頭怪異的妖物,只見兩條豺狼一頭花豹不約而同回過頭,怔怔盯著他,目露凶光。

    魏十七這才發覺,自己剛好跨過石碑,堪堪多了半步。

    他收回腳步,明明站在石碑后,豺狼和花豹卻視而不見,慢慢掉轉頭離去。魏十七再次跨過石碑,它們立刻停住腳步,無聲咆哮著圍上來。

    這一次,魏十七沒有避讓,他握緊鐵棒,主動迎上前。兩條豺狼一左一右分開,花豹后腿用力一蹬,合身扑了上來。

    魏十七側身避讓,鐵棒自下而上擊中花豹的腹部,將它高高挑起,接著順勢一揮,打在一條豺狼的腦袋上,顱骨粉碎,腦漿迸裂。另一條豺狼伏低身軀衝過來,被他一腳踢在下頜上,跌倒在地,恰好被花豹砸中,滾作一團。

    魏十七舉步上前,掄起鐵棒一通亂打,將它們盡數打死。從始至終,這三頭妖物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覺得一股涼意從心底升起,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

    風停了,四下里靜謐無聲,連蟲蟻都悄無聲息,一個奶聲奶氣的小男孩說道:“你打死了我的手下,賠!”

    秦貞打了個寒顫,臉色蒼白,忍不住道:“你……你是誰?”

    沉默了片刻,那小男孩道:“我……是……鬼……鬼……鬼……”

    秦貞牙齒咯咯響了兩下,急忙用手捂住嘴,眼中充滿了驚恐。

    魏十七安慰她道:“別怕,他是平淵派的弟子,從輩分算,我們應該叫一聲小師叔。”

    “原來又是你!”說著,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從樹后走了出來,梳著衝天辮,正是平淵派戚都的徒弟孫二狗,他已經是第三次跟魏十七邂逅了。

    秦貞松了口氣,拍拍胸口道:“原來是個小弟弟。”

    孫二狗不滿地扁扁嘴,“誰是小弟弟?你們全家才是小弟弟!沒禮貌,要叫小師叔!”

    魏十七愣了一下,忍不住笑起來,秦貞有些尷尬,看了看師兄,實在叫不出口。

    孫二狗泄了氣,道:“算了算了,看在你長得不錯的分上,就原諒你一回。”

    魏十七朝他拱拱手,道:“我是仙都派的魏十七,這位是我的師妹秦貞,請問怎麼稱呼?”

    孫二狗老道地揮揮手,“我的名字,就不跟你們說了,荒山野地的,不用正儿八經論資排輩,你們就叫我一聲……孫小弟吧!”名字是師父給取的,難聽也得忍著,他不願告訴別人自己的大名叫二狗,也不願編個假名,只好含糊几句混過去。

    “那些豺狼豹子都是你豢養的靈寵嗎?”

    孫二狗嗤笑道:“這種不上台面的東西,練練手而已,剛才是開玩笑,殺了就殺了,不算什麼。”他看了魏十七几眼,心中不由一動,暗想,若是有他相助,興許能練成“攝魂訣”。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4 07:20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四十五節 老氣橫秋的言辭

    孫二狗是個棄儿,不知父母是誰,師父將他撫養長大,平淵派上上下下都覺得奇怪,戚都一向凶名在外,怎麼會給徒弟取一個既村又土的賤名。

    戚都眼光很准,孫二狗也爭氣,輕輕松松就凝成道胎,雖然只得中品,在平淵派歷代弟子中,他卻是最早凝結道胎的第一人。

    受師父的影響,孫二狗喜歡鑒賞飛劍,嘴上說的頭頭是道,真刀實槍地操練,卻沒什麼感覺。戚都曾這樣評價自己的徒弟,說孫二狗練劍,就像舉著一根燒火棍,只會捅捅戳戳,戳戳捅捅。

    孫二狗偶然發現,他跟奇門兵器對眼。

    劍修不練劍,反去耍奇門兵器,放在旁的門派,或許會視作大逆不道,戚都倒是不在乎,為他煉制一條蟒骨鞭,傳他一路六辟鞭法,一門攝魂訣。平淵派的道法講求無善無惡,執其本心,違背本心,强按著牛頭喝水,對孫二狗沒有好處,也會影響戚都的道心。

    孫二狗已經把六辟鞭法演練純熟,他到鬼門淵歷練,是為了修煉攝魂訣。

    攝魂訣是一門流傳頗廣的速成功法,其訣要在于將妖物的一縷魂魄攝入道胎,利用魂魄間的感應加以操縱,驅使妖物攻敵。攝魂訣控制的妖物,比傀儡靈活,比靈寵便利,很受旁支七派弟子的青睞。

    那几頭豺狼和花豹,生前也有几分靈性,但並不是真正開竅的妖物,只能用來練練手,熟悉一下功法。他的真正目標是鬼門淵里的人面鳩。

    人面鳩行動敏捷,力大無窮,靠他一人之力,要把這等凶禽制服,强行攝取一縷魂魄,難度之大,超過了他的預想。魏十七的出現給了他一個驚喜,强悍的煉体士,加上同樣强悍的鐵棒,簡直就是天作之合。

    唯一可慮的是,有了之前昆侖山中見死不救的經歷,他會不會心存芥蒂。

    孫二狗心中轉著念頭,試探道:“十七兄,我們也算有緣,這是第三次碰面了吧?”

    “是啊,說起來還要多謝閣下當初為我求情。”

    孫二狗有些尷尬,訕訕道:“可惜師父沒有聽我的勸……幸好你吉人自有天相……”

    “凡事論心不論果,你不必介意。”

    孫二狗松了口氣,覺得這個人很值得交結,當下相邀道:“不瞞十七兄說,我到鬼門淵來是為了捕獲几頭人面鳩,修煉師門傳授的功法,可惜力有不逮,不知十七兄能否相助一二?”

    魏十七對孫二狗的印象不錯,既然對方開口,結個善緣也無妨。但他沒有立刻答應,指指死去的豺狼豹子,問道:“這些是閣下修煉秘术制服的妖物吧,適才我明明站在石碑后,它們為什麼視若不見?”

    孫二狗頗有些訝異,隨即恍然大悟,道:“十七兄還是仙都的試煉弟子,不知其中的緣故,也難怪。故老相傳,這鬼門淵下通妖巢,數万年前,妖族大舉侵入人間,昆侖祖師在此設下通天陣,將妖族首腦一網打盡,囚禁在流石峰鎮妖塔下。這陰陽嶺石碑共四十塊,遍布鬼門淵上下,是當年通天陣的遺址,有種種神奇的妙用,傳到如今,已無人能弄清其中玄機,不過鬼門淵中妖物從來不敢越過石碑,倒是眾所周知的事實。”

    魏十七心中有了底,人面鳩是空中的凶禽,最怕它發了性子,几天几夜攆著不放,有石碑掩護,万一發生意外,也有個退路。他沉吟片刻,問道:“不知怎樣才能幫到閣下?”

    孫二狗大喜,“不難,只要把人面鳩打得半死不活,容我施法即可。”

    “好,如果一次對付一頭人面鳩的話,應該沒問題。”

    “十七兄跟人面鳩照過面?”

    “之前在石梁旁遇到,僥幸打殺了一頭。”

    孫二狗嘖嘖稱奇,“厲害,真是厲害!十七兄道胎未成,就能獨力殺死人面鳩,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他童音未脫,說著這些老氣橫秋的言辭,秦貞終于撐不住,“噗嗤”笑出聲來。

    孫二狗橫了她一眼,回頭道:“不知十七兄出手,想要什麼酬勞?但說不妨——”他眼巴巴看著魏十七,等他開價。

    “若能多得几頭人面鳩,可否讓一些給我?”

    孫二狗很爽快地說道:“我只要三頭就可以了,多的都送給十七兄。”

    二人商議已定,天光微明,風輕云淡。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5 08:34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四十六節 撒下香餌釣金鰲

    孫二狗從豺狼屍体上剁下一條后腿當誘餌,也不嫌髒,提在手里大步朝鬼門淵走去。他身量矮,步履小,豺狼腿在膝蓋上磕磕碰碰,十分不便。

    “要幫忙嗎?”

    孫二狗仰頭看看魏十七,有點泄氣,伸長了手臂把誘餌交給他,心想,還是長得太慢,什麼時候,才能像他一樣高大魁梧?

    三人翻越一座山頭,穿過一線天,來到鬼門淵的石梁前。

    魏十七把鐵棒擎在手里,緊了緊背后的尋龍劍——他在雪窟洞中並沒有找到劍鞘,只得用兩爿木片夾住劍刃,用樹皮縛在背上。

    孫二狗比他瀟灑的多,他一按腰間的劍囊,抽出一條白磷磷的長鞭,鞭首是一具人骨的上半身,雙手交叉合在胸前,骷髏眼中閃著兩點碧綠的鬼火,鞭身是一條完整的蟒骨,尾部握在手中,稍一晃動,蟒骨鞭有如活轉過來,在草叢中搖擺游動,嘎嘎作響。

    秦貞生性怕蛇,情不自禁退后几步,青狼湊到她身旁,對著蟒骨鞭低聲咆哮,頗為忌憚。

    “十七兄,那條青狼可是你豢養的靈寵?”

    “以前在老鴉嶺一同打獵的老伙計,從小就跟在身邊,一條普通的狼而已,不是什麼靈寵。”

    “十七兄不必瞞我,它靈光內斂,顯然已經開竅成精。”

    魏十七“嘿嘿”笑了兩聲,道:“它還差得遠,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生出靈智。”

    “只要活得足夠久,總有機會的。”孫二狗甩腕一振,鞭首的人骨忽然張開雙臂,將那條豺狼后腿牢牢抱住,順勢投入鬼門淵,節節舒展,消失在迷霧中。

    孫二狗朝魏十七一笑,盤膝坐下,耐心等待,做出一付垂釣的模樣,正所謂,挖下深坑等虎豹,撒下香餌釣金鰲。

    片刻后,一聲尖銳的嘶叫,蟒骨鞭劇烈顫抖,似乎釣到了重物。孫二狗雙眼放光,叫道:“上鉤了!”他催動体內元氣,大喝一聲,蟒骨鞭高高甩起,鞭首的骷髏雙手抓住一頭人面鳩,拉拉扯扯,忽上忽下,如同放風箏一般。

    “動手!”孫二狗雙手緊握長鞭,用力往下一扯,蟒骨鞭節節收縮,將人面鳩硬拽下來。魏十七早有准備,腿腳腰腹發力,高高躍到空中,掄起鐵棒砸在人面鳩左翅與身体的交彙處,“喀嚓”一聲響,骨骼粉碎,翅膀軟綿綿垂了下來。

    人面鳩怪叫一聲,像斷了線的鷂子,一頭扎在山崖上,摔得七葷八素,蟒骨鞭又生出變化,連繞數圈,將它緊緊纏住。人面鳩吃疼不過,張開大嘴狠狠咬住鞭身,崩碎了滿口利牙,也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魏十七收了几分力氣,趁機一棒打中人面鳩的后腦,將它打昏過去。

    孫二狗松了口氣,正待上前把獵物收入役獸袋,鬼門淵下又飛出兩頭人面鳩,尖叫著扑向魏、孫二人。

    “小心!”魏十七只來得及提醒一句,人面鳩已當頭扑下,翅膀扇動勁風,雙爪齊齊抓下。他著地一滾,不等直起身,鐵棒貼著地面橫掃,那人面鳩甚是機敏,抬爪將鐵棒按住,另一爪急速探出,只取魏十七頭顱。

    秦貞見師兄遇險,臉上大驚失色,急忙衝上前,卻被青狼一口咬住衣角,死死拖住。

    一道黃光亮起,人面鳩的利爪如泥塑紙糊,憑空斷為兩截,卻是魏十七及時拔出尋龍劍,一劍奏功。

    人面鳩哀嚎著扑動翅膀,才離地數尺,魏十七已從它腹下躥過,又是一道黃光稍縱即逝,人面鳩開膛破肚,髒腑混雜著鮮血盡數*,屍身重重摔倒在地。

    尋龍劍沒有沾染上半點淤血,如一汪清水,几欲消融在日光下。

    孫二狗沒有顧得上尋龍劍,他修為雖高,對敵的機會卻不多,見人面鳩向他扑來,一時間有些手忙腳亂,疲于招架。總算他沒有犯渾,搶先丟下那頭昏迷的人面鳩,催動蟒骨鞭護住全身,且戰且退,一步步退入密林中,占了地利。那人面鳩在林中施展不開翅膀,奈何不了對手,又折了同伴,當下尖叫一聲,衝天而起,轉折投入鬼門淵下。

    云霧吞沒了人面鳩,尖銳的嘶叫在群山之間久久回蕩,魏十七心中的警惕越來越强烈,他還劍入鞘,快步回到秦貞身邊,不容分說,一把抱起她,穩穩放在青狼的背上,朝石碑方向一指,青狼會意,箭一般躥出。“師兄——”秦貞的聲音里帶著哭腔,轉瞬消失在風中。

    三頭人面鳩,一死一傷一逃,孫二狗松了口氣,心中一塊石頭落地,臉上卻有些不自在。堂堂平淵派的內門弟子,竟然不如一名仙都的試煉弟子,說出去實在太丟臉了!他心中郁悶,舉步朝那頭昏迷的人面鳩走去,“且慢!”魏十七出聲叫住他,一步步往后退去。

    孫二狗怔了一下,急忙抬頭望去,只見鬼門淵中迷霧層層蕩開,一頭碩大無朋的人面鳩展開雙翅,無聲無息地飛到他頭頂。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5 08:34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四十七節 為何要尋短見

    打了小的,惹出老的來,這頭人面鳩看体型就知道不好對付!孫二狗心中一迭聲叫苦,蟒骨鞭在身前布下一道又一道防護,緩步向魏十七靠攏,互為掎角之勢。

    人面鳩扑扇著翅膀緩緩降下,利爪在半空中幻化成兩條圓潤的人腿,腳背繃直,腳趾輕輕接觸到地面,接著是腳弓、腳跟,翅膀收入后背,露出纖細的胳膊,十指如蔥管,遍体羽毛化作一件藏青色的長袍,遮掩住綽約的身体,天鵝般的脖頸以上,依然是人面鳩丑陋猙獰的頭顱。

    孫二狗小聲嘀咕了一句,“真嚇人,怎麼不把頭也一並變了!”

    蟒骨鞭如臨大敵,半身高高立起,眼窩中鬼火閃爍不定,人面鳩眼中流露出迷茫的神色,低頭回想片刻,問道:“是美人蟒的骨骸所煉?”

    她的嘴一直裂開到腮下,露出森森尖牙,說話卻細聲細氣,如同閨中少女。

    孫二狗心中一凜,道:“是。不知閣下怎麼稱呼?”

    “美人蟒和赤瞳蛇是人面鳩的天敵,不過他們都比不上你們這些修士,死在你們手里的人面鳩,成千上万,數不勝數。”她的視線落在一死一傷兩頭人面鳩身上,哀傷地說道。

    孫二狗忽然記起一件陳年往事,師父曾煉制過一竿人面幡,一經催動,能飛出數以万計的人面鳩妖魂。他打了個寒戰,不禁望了魏十七一眼,心道:“千万別提我師父的名號,也別說我是平淵派的弟子啊!”

    她款款走到昏迷的人面鳩旁,優雅地蹲下,伸手一拍,那人面鳩驀地醒轉,扇動翅膀欲站起來,卻忘了左翅已斷,身軀一歪几欲跌倒。她扶住人面鳩,纖手拂過左翅,“咯咯”几聲輕響,竟回復如初。

    人面鳩展翅飛起,在她身旁繞了几圈,鳴叫示意,轉而投入鬼門淵。

    她又走到那頭開膛破肚的人面鳩旁,嘆息道:“可救不了你了……”

    魏十七不動聲色地朝鬼門淵靠近几步,那人面鳩所化少女抬頭望著他,聲音轉尖利,“是你害了他嗎?”

    這是物傷其類,要為子孫后代報仇的架勢,孫二狗不再抱僥幸,趁她不注意,伸手入懷里,捏碎一枚玉簽,暗暗為魏十七鼓勁:“我已經通知了師父,你可千万要撐住……”

    魏十七根本不搭理她,渾身骨節劈啪作響,艮土之氣源源不斷注入鐵棒中。

    “傷一命,償一命,你就以死謝罪吧!”

    魏十七深吸一口氣,急速舞動鐵棒,化作一團黑影,將周身上下團團圍住,一步步朝對方迫去。那人面鳩所化少女五指並攏,伸出骨肉停勻的右臂,接下十來招“瘋魔棍法”,揮灑自如,寸步不退。

    孫二狗看得目瞪口呆,以肉身硬接鐵棒,這是何等的强悍,那少女顯然未盡全力,簡直是在戲耍對手。雖然有些對不住魏十七,但在這種情勢下,他應當盡量拖延時間,保全有用之身,而不是頭腦發熱衝入戰團……他放輕腳步,一步步后退,退了几步,又覺得羞愧難當,心道,男子漢大丈夫,豈能丟下同伴獨自逃生!但要他揮動蟒骨鞭衝上前夾攻,又沒有這個勇氣。

    酣斗中,魏十七冒險催動蓬萊袋,連攝數次,試圖將那少女攝入袋中,拼個魚死網破。但她不是雪窟洞中垂死的人面鳩,也不是剛剛孵化的冰蠶,蓬萊袋根本就攝不動,反倒被對方發覺了什麼,“咦”了一聲,警惕道:“你手背上是什麼東西?”

    魏十七把心一橫,左手閃電般拔出尋龍劍,一道黃光掠過,那少女心神顫動,不敢硬接,第一次退后數步。

    時機稍縱即逝,魏十七不進反退,縱身跳入鬼門淵中。孫二狗驚呼一聲,不知他為何要尋短見,那少女也愣了一下,舉步上前探出頭去,只見鬼門淵中云霧繚繞,早失去了他的蹤影。

    “是自忖不敵,跳入深淵求一線生機,還是另有逃命的后手?”那少女有心飛下去一看究竟,又不願放過另一名凶手。她回頭望了孫二狗一眼,冷冷道:“你自行了斷吧!”

    “了斷你個頭!”孫二狗破口大罵,全力以赴催動蟒骨鞭,一條美人蟒的虛影若隱若現。

    正當他打算搏命時,遠處掠過一道劍光,戚都御劍而來,手一揮,一杆人面幡凌空落下,穩穩插在山崖上,無數人面鳩的妖魂從幡中飛出,尖聲嘶叫,那少女張開大嘴,臉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戚都降下劍光,冷笑道:“棲落,上次讓你僥幸逃脫,這次可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我這人面幡中還缺一道主魂,你給我乖乖地進來吧!”說罷,他催動飛劍,將那少女困于劍光中。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5 08:35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四十八節 一切仿佛在重演

    魏十七跳入鬼門淵並非一時衝動,而是經過精心的算計,從山崖往下七八丈深,就是黃龍子殞命的雪窟洞,唯一需要考慮的有兩件事,一,怎樣減緩墜落的速度,不至于錯過洞口,二,怎樣才能不驚動深淵中的妖物,尤其是剛才飛走的那兩頭人面鳩。

    第一件事很好解決,尋龍劍削鐵如泥,插入山崖中,足夠他穩住身形,雖然有些暴殄神兵,也不顧了這許多了。至于第二件事,聽天由命,碰一碰運氣吧。

    尋龍劍較尋常飛劍來得短小,只有尺半長,韌性極佳,輕輕一刺即沒入山崖,顫動几下,把魏十七吊在半空中。魏十七挪動腳尖,找到一塊突出的岩石,稍一借力,左手拔出尋龍劍,貼著懸崖下滑數尺,又將尋龍劍刺入山崖,如此往復,迅速墜入鬼門淵中。

    頭頂云霧繚繞,隱隱聽到一人冷笑道:“棲落……逃脫……運氣了……乖乖……”他心想,那人面鳩所化的少女叫棲落?是誰這麼好的胃口,要對她下手?

    估摸著雪窟洞的入口就在附近,他穩住身形,稍稍喘了口氣,耳畔忽然響起一聲尖叫,一頭人面鳩惡狠狠扑來,張開血盆大口,露出密密麻麻的利齒,几乎能將他腦袋一口吞沒。

    是之前先逃的那頭,還是被他打昏的那頭?在他眼里,人面鳩都長一個樣,沒什麼分別。鐵棒是鈍器,懸在半空使不出力,魏十七左手拔出尋龍劍的同時,右手將鐵棒插入山崖,一劍自下而上撩起,從人面鳩的胸口切到頭顱,一剖為二。他不等屍体下落,立刻催動蓬萊袋,將其攝入袋中,雙腳一蹬山崖,順勢拔出鐵棒,再度往下墜落。

    七八丈高度轉瞬即至,魏十七看准了洞口,蜷縮起身体,一頭鑽進雪窟洞,只要棲落不追過來,他暫時就是安全的。

    略帶沙啞的冷笑聲猶在耳畔回繞,越想越覺得耳熟,魏十七心中一動,駭然記起了平淵派的戚都,原來是他及時趕到鬼門淵,救了徒儿一命。他低頭看看尋龍劍,再看看手背上的蓬萊袋,心道,若是戚都出手,那個叫棲落的人面鳩少女必定討不得便宜,最好他們斗個兩敗俱傷,顧不上自己。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是顛扑不破的道理。

    魏十七回到黃龍子打坐修煉的石室中,靠著石壁坐定,覺得竅穴中元氣為之一空,身体疲憊不堪。跟棲落交手不過半刻,他已傾盡全力,榨干了体內每一點潛力,若不是對方不慣殺戮,只怕一照面就有殺身之禍……鬼門淵果然凶險,不知師妹有沒有離開,會不會犯傻回來找自己……

    無數紛亂的念頭在腦海中此起彼伏,魏十七合上眼,昏昏欲睡。剎那間一聲沉悶的巨響,雪窟洞劇烈顫抖,碎石塵土紛紛落下,良久才平息下來。魏十七把耳朵貼在石壁上凝神細聽,山崖上方傳來隆隆的打斗聲,得意的狂笑,凄厲的嘶叫,那是戚都和棲落施展大神通,舍命相斗。

    這種級別的爭斗,挨著點邊擦著點皮也會喪命,還是老老實實躲在雪窟洞里修煉吧。魏十七脫下衣褲,疊好了塞進石壁上的洞穴中,以免磨損,他從蓬萊袋中取出人面鳩的血肉,重新過起茹毛飲血的日子。

    雪窟洞中不辨晝夜,每隔七日丹毒發作一回,以此計日。大約過了數月,魏十七將蓬萊袋中兩頭人面鳩,一頭吊睛白額大蟲盡數吃完,又鑿開“筋縮”、“中樞”、“脊中”三處竅穴,督脈九處竅穴貫通,元氣潮汐愈發洶涌,艮土之氣潛移默化淬煉著身体,肌理隱隱透出金石之色,背上被岩石反復划破的傷口盡數愈合,連疤痕都沒有留下。

    美人蟒的血肉克制丹毒,不能浪費,魏十七自覺已躲得夠久,是時候出去補充一些妖物的血肉了。他穿著整齊,背起尋龍劍,提著鐵棒,小心翼翼鑽出雪窟洞,攀著枯藤一路爬出鬼門淵。

    鬼門淵一片沉寂,迷霧中沒有人面鳩的尖叫,安靜得讓人心慌,魏十七提著心爬上山崖,卻什麼都沒有發生。

    然而眼前的一幕卻讓他倒抽一口冷氣。整座山頭被削平了一層,四下里像轟炸后的廢墟,沒有一寸完好的土地,沒有一棵完好的樹木,他完全可以想象,當初戚都與棲落的那場斗法該是多麼慘烈。

    他覺得有些心慌,胸中悶著一口氣,“要變强大,一定要變强大!”這個念頭從來沒有這樣强烈過。

    魏十七看了最后一眼,把眼前一切深深印入腦海,掉頭離開鬼門淵,踏上了歸途。

    距離陰陽嶺石碑還有十來步遠,風雪之中,青狼載著一名少女,飛快地向他奔來。數月前發生的一切仿佛在重演,秦貞流著歡喜的淚水,扑入他懷中,緊緊抱著不放。

    她的身体又輕又軟,仿佛沒有份量。她只說了聲“師兄,終于等到你了……”就失去了知覺。

    魏十七抱起她,大步跨過石碑,踏入另一個時節。從盛夏到嚴冬,寒風肆虐,大雪封山,他猶豫了一下,還是不願回到鬼門淵,當下緊緊抱著師妹,尋了個避風的岩洞,掃開積雪,將她輕輕放在草窠中。

    她瘦了,下巴尖得讓人心疼,神情憔悴,頭發也有些枯黃。魏十七忍不住在她干澀的嘴唇上親了一下,起身去林中拾些枯枝,升起一堆溫暖的火。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秦貞聞到烤肉的香氣,仿佛在夢中,她緊閉著雙眼不敢睜開,生怕睜開眼,夢就會醒。

    一只熟悉而溫暖手掌撫過自己的臉龐,秦貞激動得顫抖起來,淚如泉涌。

    “好了,沒事了。起來吃肉——看看你,都瘦了!”

    秦貞目不轉睛盯著師兄,看著他眼中的自己,不知該說些什麼。想了良久,她慢慢爬起身,伏在魏十七腿上,低聲道:“師兄,我已經鑿開了七處竅穴,貫通手少陽三焦經,正在凝煉道胎。”

    魏十七皺起眉頭,道:“你太性急了,七處太少,即使凝成道胎,也只得下品,以你的天資,至少要鑿開一十三處竅穴。”

    “可是我等不急了……師兄,我嫁給你做老婆好不好?”

    她的心怦怦亂跳,等著魏十七答復。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5 08:36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四十九節 也不改主意

    魏十七撫摸著她的秀發,隨口道:“好,你敢嫁,我就敢娶,等你再長大些,如果不改主意的話,就嫁給我做老婆。”

    秦貞聽他說得悲壯,“噗嗤”笑出聲來,又覺得害羞,不敢抬頭看他。過了片刻,她自信滿滿地說道:“我不會改主意的,山無陵,天地合……也不改主意!”

    魏十七微微一笑,有些感動,也僅僅是感動而已。他知道山盟海誓,終究只是青年男女舌尖上的一句情話,當不得真,秦貞眼下是如此依戀他,但若有一天,他變成嗜血的妖物,她又該如何自處?

    所有的誓約,都是有條件的。

    二人定下婚約,相互依偎了一陣,魏十七才問起當日發生的事。

    原來青狼背著秦貞離開鬼門淵后,並沒有走遠,她焦急地等了片刻,鬼門淵方向突然響起一陣驚天動地的巨響,塵煙滾滾,地動山搖,隱隱看到劍光回環穿梭,妖魂飛舞,尖叫聲撕裂云霄,但所有的動靜都沒有越過石碑,仿佛被一道無形的牆壁擋住。

    爭斗持續了一天一夜,待塵埃落定,秦貞迫不及待前往鬼門淵查看,卻只見遍地狼藉,生靈全滅。她發瘋似地找了一圈,沒有發現師兄的蹤跡,才稍稍定下心來。

    經此一戰,鬼門淵徹底安定下來,妖物仿佛被嚇破了膽,一個個銷聲匿跡。秦貞遍尋師兄不見,本打算冒險攀下鬼門淵,被青狼死死拖住,轉念一想,以她現在的修為,下去了也無濟于事,鬼門淵如此深邃,一處處搜尋過來,十年八年都未必能找遍,當務之急,是盡快貫通經絡,凝成道胎,習得御劍术,一來足以自保,二來御劍飛行更為迅捷。

    拿定了主意,秦貞當即趕回秋桃谷,向荀冶稟告遇險之事,荀冶當即帶她再赴鬼門淵,察看爭斗的痕跡,推測是平淵派的戚都全力出手,催動本命飛劍垂星,與他交手的是一頭化形妖物,實力略遜一籌,但相差也不遠。四下里沒有發現魏十七或孫二狗的屍身,倒是有一具人面鳩的屍体被碾成肉糜,荀冶從血肉中找到一顆赤紅的妖丹,其中的離火之氣完好無損。

    秦貞告訴他魏十七斬殺這頭人面鳩的經過,刻意提及尋龍劍,荀冶對徒弟手中的飛劍有些動念,但這還不足以說服他下鬼門淵冒險。秦貞無法可想,只得雙膝跪地,央求他傳自己凝結道胎的速成之法,荀冶想了想,把人面鳩的妖丹交給她,傳下一篇《合氣指玄經》。

    臨走前,荀冶叮囑她留在鬼門淵修煉,他會赴千仞峰平淵派問清魏十七的下落。

    荀冶一離開,秦貞開始日以繼夜地修煉,渴了,喝几口山泉,餓了,吃几個果子,這倒暗合了辟谷修行的訣要。等她完全煉化了人面鳩的妖丹,順利突破第七處竅穴,便迫不及待嘗試貫通經絡,凝煉道胎。

    所謂貫通經絡,即催動《太一筑基經》秘傳心法,將体內元氣彙聚于一處,循經絡運轉自如,為凝結道胎掃清障礙。以翻車引水打比方,先天竅連通低窪的水源,后天竅是翻車腳踩的拐木,經絡是淤結的河道,水源愈足,翻車拐木愈多,水流就愈激,河道清淤也愈順利。

    元氣一旦貫通經絡,固然運轉隨意,但竅穴也隨之僵化,不再能開辟新的后天竅。

    以秦貞的資質,原本無需急于求成,她大可將手少陽三焦經和任脈分別鑿開十三處以上的竅穴,再貫通經絡,凝結道胎,以兩條經絡為起點,運氣好的話,或許能凝成上品道胎。

    但是她等不及了。

    一個多月后,荀冶回到鬼門淵,他剛從千仞峰回轉,戚都閉關不見客,只見到他的徒弟孫二狗。說起當日之事,他們遇到的對手是一名人面鳩所化的少女,名叫棲落,魏十七不敵棲落,主動跳下鬼門淵,之后戚都趕到,與棲落一場大戰,將其重創。

    這個消息更堅定了秦貞的決心,師兄果然是在鬼門淵下,師兄吉人自有天相,只要她變得足夠强大,就能下鬼門淵去找他。

    荀冶沒有勸她,强行把秦貞帶走不難,但那會毀了她,仙都的道法講求片塵不染,心無掛礙,既然做出了選擇,就讓她一條道走到黑吧。荀冶能做的,就是為她最后講解一遍《太一筑基經》和《合氣指玄經》,之后是福是禍,就交給運數了。

    師弟齊云鶴最看好的兩名徒弟,一個落入鬼門淵,九死一生,一個匆匆忙忙凝結道胎,在刀尖上行走,人生的際遇,竟如此變幻莫測,荀冶想到自己,覺得前路一片灰暗,心情低落得無以復加。

    就這樣,秦貞獨自留在了鬼門淵,孜孜不倦地汲取離火之氣,開始《太一筑基經》最為艱險的一步,凝結道胎。

    魏十七聽她斷斷續續說了自己的經歷,沒有勸解,也沒有安慰,求仁得仁,不怨不悔,這是一種幸福。他忖度片刻,拉起秦貞的右手,問道:“手少陽三焦經已經貫通,凝結道胎到了哪一步?”

    秦貞有些忸怩,“才剛剛開始,還沒有什麼頭緒。”

    “那就暫時放一放,先開辟任脈的后天竅,從天突穴開始。”

    “好。”秦貞乖巧地答應下來,忽然又想起一事,訕訕道,“師兄,我跟荀師伯說起你手里有一柄飛劍,削鐵如泥,厲害得不得了……”

    “沒事,我也沒打算留著,正好孝敬師父。再說平淵派的‘孫小師叔’不是也看在眼里,瞞不過去的!”

    秦貞“嘻嘻”一笑,顯然想起了那個老氣橫秋的“小師叔”。

    魏十七看了她一眼,道:“你跟師父說飛劍的事,是不是動了心計,想騙他下鬼門淵尋我?”

    秦貞嗔道:“什麼騙不騙的,我只是隨口說說而已……”她眼簾低垂,嘴角卻忍不住露出狡黠的笑意。

    “以后不要這樣了,你這點小心思,瞞不過他的。”

    “知道了。”

    二人說了一陣話,魏十七取下火堆上的獸肉,挑肥嫩的腿肉遞給師妹,秦貞笑盈盈接過來,撕下一小條放入口中,慢慢咀嚼著,滿心歡喜,覺得這寒風怒號,漫天風雪的昆侖山,無異于仙境。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5 08:37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五十節 居然活到現在

    禮節不可廢,既然已經從鬼門淵脫險,倒必須去拜見師父一趟。

    風雪昆侖山,一步一滑,路途艱險,好在魏十七和秦貞都是修道之人,洗煉過身体,不以為苦,三百余里只作等閑看。

    這一日,他們回到了天都峰下。

    荀冶在月牙潭指點宋氏兄弟修煉《太一筑基經》,見二人平安歸來,心中大為震驚,臉上卻不動聲色。眾人並不知他們在鬼門淵遇險,圍上前寒暄一二,說几句閑話,也各自散去。

    荀冶叫上魏十七,讓他陪自己走走。

    師徒二人沿著山路走進秋桃林,天地間白皚皚一片,桃樹落盡枯葉,只留下光禿禿的枝丫。

    荀冶看了徒弟一眼,忽然想起一事,問道:“你体內丹毒可曾發作過?感覺如何?”

    “每隔七日發作一回,以艮土之氣煉化,勉强還撐得過去。”

    “那就好。”

    荀冶本來想問鄧元通借青蜂劍一用,驅使青鐵蜂王的殘魂吸取丹毒,但奚鵠子覺得不妥,妖物魂魄入体,万一趁機奪舍魏十七的肉身,為禍不淺。掌門不同意,荀冶只好作罷。

    魏十七不等荀冶提及,主動奉上尋龍劍和玉簡,道:“師父,徒儿在鬼門淵下,僥幸找到玄通派黃龍子前輩坐化的雪窟洞,得了這兩樣東西。”

    荀冶拔出尋龍劍看了一回,贊道:“果然是把好劍,可以與平淵派的垂星劍一爭高下。”他又接過玉簡,稍一翻看,見是冰心訣,一時間又驚又喜,失了一貫的鎮定。

    魏十七察言辨色,心知這兩件東西合了他的心意,當下道:“徒儿修為低下,這飛劍和功法留在身邊也沒什麼用,一直惦記著孝敬師父,只是脫不開身,今天才有機會奉上,還請師父笑納。”

    荀冶呵呵一笑,也不客氣,道:“你也是有福分之人!跟為師說說,是怎樣找到黃龍子坐化的雪窟洞的?”

    魏十七毫不隱瞞,把當日發生的事詳詳細細講了一遍,荀冶對他跳崖躲避棲落的舉動大為贊賞,該搏命就搏命,該逃命就逃命,最忌猶疑不決,首鼠兩端。

    二人在桃林中談了大半個時辰,荀冶從袖中取出三枚妖丹,兩大一小,大的兩顆赤紅,小的一顆銀白。“這是為師從蓬萊殿中換出來的,你和秦貞都修煉《合氣指玄經》,煉化了增長些修為。三天后是掌門的壽辰,齊、魯、張三脈的試煉弟子都要上仙云峰長瀛觀祝壽,各推一人當庭切磋,張景和一脈倒罷了,沒什麼出色的弟子,魯十鐘的徒弟辛老么有鄧元通親自指點,已經突破一十三處竅穴,凝成中品道胎雖不能說十拿九穩,也有六七成把握,元通師弟稟告掌門,已傳他重陽重劍,你要小心。”

    有些話,荀冶沒有說出口,他原本打算等魏十七凝成道胎,跟師父開口,傳他重陽劍和重劍劍譜,沒想到被鄧元通搶了個先手。鄧元通在師父跟前的地位越來越穩固,再這樣下去,仙都就沒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了。

    歸根到底,還是自己不爭氣,始終無法突破御劍關。想到這里,荀冶長長嘆了口氣,隨即又振作起來,有了尋龍劍和冰心訣,或許能覓得一絲轉機。

    魏十七在秋桃林辭別師父,回到天都峰下。他無拘無束自在慣了,不願跟師兄弟去擠一間狹小的石室,干脆叫上秦貞,仍在天都峰中露宿。大雪封山,嚴寒刺骨,他回想著愛斯基摩人的手藝,麻利地建了一座冰屋,看得秦貞嘖嘖稱奇。

    三天光陰轉瞬即逝,荀冶、魯十鐘、張景和領著這一撥試煉弟子,逶迤踏上了仙云峰。對其他人來說,仙云峰和長瀛觀都是故地重游,魏十七和秦貞卻是第一遭。

    沒有護山大陣,沒有仙樂飄飄,只是一條普普通通的山路,通往山巔的長瀛觀。

    經過半山腰的起云亭后,云霧漸濃,沾衣欲濕,除了腳下的山路,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一行人攀了差不多兩個時辰,才來到長瀛觀的山門前,匾額上寫著四個大字,仙云長瀛。

    山門之后,是一方平整的青石地,四周闌干環繞,下眺云海。青石地之后坐落著六座大殿,三清殿居前,蓬萊殿殿后,青陽殿、朱明殿、白藏殿、玄武殿分列左右。

    仙都派掌教奚鵠子共有五位親傳弟子,四男一女,除首徒荀冶外,其余四人都收了徒弟,內門十一人,外門七人。師有事,弟子服其勞,門下人頭濟濟,支使跑個腿什麼的也方便,畢竟修道乃逆天而行,財侶法地缺一不可,徒弟的孝敬更不可少。

    三清殿前,眾人自然而然聚成四堆,眾星捧月般圍繞在各自的師父身旁。

    一干試煉弟子在青石地兩側站定,荀冶領著魏十七上前。

    師弟師妹排軒而出,一一見過大師兄,小師妹衛蓉娘心直口快,率先問道:“大師兄,你帶誰來了?”

    “新收的徒弟。”荀冶命魏十七拜見四位師叔,他沒有怯場,不亢不卑,禮數周到。

    鄧元通哼了一聲,心道:“收一名試煉弟子為徒,真是可笑!那姓魏的丹毒入体,居然活到現在,也算是異數!”

    “大師兄終于收徒弟了,可喜可賀!”衛蓉娘微笑著打量魏十七,心中忽然一動,大師兄的眼光,旁人或許不知,她可是清清楚楚。

    她從袖中摸出一個瓷瓶,猶豫了一下,又收回去。大師兄代師傳藝,也算是自己半個師父,不過諸位師兄都在場,眾目睽睽之下給見面禮,顯得自己跟大師兄特別親近,不妥,還是另找機會讓大師兄轉交吧。

    荀冶自與師弟師妹說話,魏十七走到一旁,見過諸位同門。許礪對他扁扁嘴,嗤之以鼻,辛老么向他微微頷首示意,衛蓉娘門下的几名弟子倒頗為客氣,主動為他引薦,其余諸人都有些瞧不起他,面帶不屑。無論對方如何待他,魏十七一概彬彬有禮,略事寒暄,既沒有刻意營造熱絡,也不厚此薄彼,順順當當走了一圈,他仍回到師父身后站定。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5 08:38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五十一節 只是下場慘了點

    日暮時分,云霞似錦,三清殿門戶大開,仙都派的掌教奚鵠子一步三搖走到殿外,依然是一付臉色灰敗、無精打采的模樣,眼中沒有任何神采。奚鵠子身后跟著兩名青年道人,一人捧劍,一人捧印,魏十七認得那捧劍的道人,正是信陽鎮鄧彰的遠房侄儿鄧守一。

    鄧守一見魏十七站在荀冶身后,微一錯愕,向他點頭示意,隨即收回目光,低頭注視手中劍鞘。

    荀冶稍稍偏過身,壓低了聲音問道:“你認識掌門的捧劍童子?”

    “是,當年在老鴉嶺中,是守一道長贈與我一枚鐵環,才有幸拜入仙都門下。”

    荀冶沉默了片刻,道:“鄧守一不在內門,一身修為卻是掌門親自指點,他跟云鶴師弟一向交好,有機會的話,多向他討教一二。”

    “是。師父,那捧印的道人是何許人?”

    荀冶輕描淡寫道:“他是掌門的掌印童子傅抱元,跟鄧元通更親近些。”

    魏十七心如明鏡,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修道之人也不能例外,很明顯,鄧守一和齊云鶴都是荀冶一邊的人,而傅抱元是鄧元通一邊的人,門下弟子勾心斗角,不知道掌門是否清楚。

    一個大膽的念頭浮上心頭,興許奚鵠子會裝糊涂,樂觀其成,看看到底誰能夠脫穎而出。

    奚鵠子站定,接受門下弟子賀壽。

    修道之人,不講究凡俗的虛文,五名親傳弟子逐一給掌教磕一個頭,獻上一份賀禮,說几句諸如“日月昌明,松鶴長春”的吉利話,奉一杯酒,內門弟子一齊磕頭奉酒,試煉弟子也一樣,從頭至尾,奚鵠子收了五份禮,喝了七杯酒,受了十几句話外加無數頭。只是……魏十七突然發覺,拎著酒壺為他們斟酒的,竟然是三只碩大的青色胡蜂。

    荀冶見他在意那三頭青蜂,隨口解釋了几句,“那是掌門豢養的靈蟲青鐵蜂,業已開智成精,為掌門守護洞府,凶狠異常。原本有四頭,最大的青鐵蜂王因故毀了肉身,只留下一縷殘魂,封印在青蜂劍中。”

    酒壺用青銅所鑄,有成人頭顱那麼大,倒出的酒液腥紅如血,香氣中有辛辣之味,青鐵蜂是尋常胡蜂的十余倍大,震動翅膀懸停在空中,身軀布滿青黑相間的條紋,口器頻頻開合,尾部有毒針,短而粗壯。魏十七心中犯起了嘀咕:“用三頭胡蜂斟酒,似乎某個蠍子精也干過類似的事,只是下場慘了點……”

    酒很烈,咽下喉去,就像吞了一團火。

    仙家辟谷,清心寡欲,沒有水陸雜陳的宴席,更不用說樂師舞女,焰火雜耍了。磕過頭飲過壽酒后,奚鵠子抬起雙眼,向大徒弟荀冶點點頭,示意他可以開始了。荀冶踏上一步,目光一一掃過仙都門人,道:“今日是掌門壽辰,輪到仙都門下試煉弟子小比,一展所長,為掌門賀壽。景和師妹,你門下弟子,以何人為首?”

    張景和稽首道:“回稟師兄,胡鏞胡伯楠業已鑿通九處后天竅,進展最快。”

    荀冶點點頭,向魯十鐘道:“十鐘師弟,你呢?”

    魯十鐘言簡意賅道:“辛老么,一十三處竅穴。”

    “云鶴師弟一脈暫由我照看,其門下弟子魏十七進展最快,鑿開八處后天竅。此三人俱是試煉弟子中的佼佼者,各有所長,代表齊、魯、張三脈參加小比,排定名序。”荀冶衣袖一揮,手中多了一個簽筒,筒中插著三支竹簽,模樣一般無二。

    “十鐘師弟,景和師妹,你二人各抽一支簽。”

    魯十鐘上前,抽出一支長簽。張景和抽出一支短簽,暗暗松了口氣,心道,還好,不是下下簽。

    荀冶把最后一支竹簽抽出來,也是一支短簽,這一次小比,由魏十七對胡鏞,勝者再與辛老么交手。

    當下魏、胡二人來到青石地中,相對行禮。

    胡鏞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身材頎長,相貌俊朗,眉宇間透出書卷氣,著實引人注目。他左手提著一柄長劍,劍鞘用布條裹得嚴嚴實實,劍柄露在鞘外,破敗陳舊,磨損不堪。

    張景和心中頗有几分期待,這胡鏞出身官宦世家,自幼飽讀詩書,他手中的湛盧劍是祖傳的神兵利器,削鐵如泥,據說出自天下第一鑄劍大師歐冶子之手,灌注元氣后,可與飛劍相匹敵,最是厲害不過。不過湛盧劍質雖佳,卻被重劍克制,辛老么的無鋒重劍一出,胡鏞只得甘拜下風。

    眾目睽睽之下,胡鏞顧盼自得,他從鞘中拔出一柄長劍,樣式古朴,劍刃長二尺九寸,寬二寸,光華內斂,神物自晦,連奚鵠子都不禁眼前一亮,暗暗沉吟。

    劍種易得,飛劍難求,有多少人凝成劍種,卻偏偏找不到一把契合自己的飛劍。

    “魏師兄,請!”胡鏞拔劍在手,精氣神為之一變,他左手引劍訣,右手手腕一翻,擺出一個“蘇秦背劍”的架勢,衣袖飄飄,風采過人。

    胡鏞賣相實在是好,魏十七仿佛看到無數星星眼,聽到瘋狂的粉絲在尖叫,當著眾人的面把他揍趴下,一定會粉碎万千少女的心,希望其中不包括秦貞——他忍不住看了秦貞一眼,卻見她目不轉睛望著自己,覺得很欣慰。

    魏十七從背上解下鐵棒,很想跟對方打個商量,勸他干脆棄劍認輸算了,轉念一想,這胡伯楠一看就是順風順水的公子哥,沒吃過什麼苦頭,定會把良言當嘲諷,怒發衝冠,還是用事實說話吧。

    他也不客氣,擎著鐵棒大步上前。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5 08:39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五十二節 了不得的東西

    胡鏞不等對手靠近,刷刷刷數劍,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引來一片驚呼。

    魏十七停住腳步,心中詫異,還沒近身就開始舞劍,莫非他練成了無形劍氣,十步之外取人首級?這倒不可不防。胡鏞一發不可收,舞得越發急了,“黃沙遠上”,“陽關三疊”,“長河落日”,“云橫秦嶺”,“雪擁藍關”,精妙招式層出不窮,卻半點也威脅不到對手。

    魏十七終于看明白了,原來胡鏞只練過套路,沒有正儿八經與人交手,他記得有兩個字常用來形容這種對手,肉腳。

    他搖搖頭,舉步上前,掄起鐵棒只一擊,不偏不倚,重重砸在劍背上,胡鏞只覺虎口一熱,“哎喲”叫了一聲,湛盧劍脫手飛出,直入云霄。胡鏞似乎聽到愛劍的呻吟,心疼不已,居然忘了魏十七還站在跟前,舉頭望天,只見劍如游龍,從九霄云外急衝而下,他不敢空手去接,慌忙跳開數步。

    張景和長嘆一聲,搶上前去伸手一招,湛盧劍斜飛而下,落入她手中。她灰著臉向荀冶稽首道:“這一場是我輸了。”

    宋氏兄弟想為師兄喝彩,只是他贏得實在太輕松,有些開不了口,秦貞雙眸璀璨似星,抿嘴微笑,張景和一脈的弟子發出一片惋惜的嘆氣,胡鏞更是滿心不服氣,覺得魏十七根本不通劍术,舉著根燒火棒亂砸,運氣好而已,哪里知道他劍招的虛實變化,種種精妙之處。

    魏十七意興闌珊,目光投向辛老么。許礪推了辛老么一把,給他鼓勁,“老么,你上,給他點顏色瞧瞧,回頭請你喝酒!”

    鄧元通皺起眉頭,道:“莫要輕敵。”

    辛老么點頭稱是,心道:“都他媽被揍過兩回了,要輕敵也應該是那姓魏的輕敵,我哪有輕敵的資格!”

    魯十鐘揮揮手讓他下場,辛老么很穩得住,待荀冶示意后,才提著一柄無鋒重劍,來到魏十七跟前。

    重陽重劍,長三尺三寸,寬二寸七分,厚八分,重八十斤,與其說是飛劍,不如說是鐵條,沒有人相信這柄重劍能“飛”起來。

    “又見面了,這已經是第三次交手了吧!”辛老么率先跟他打了個招呼。

    “是啊,一晃眼,你都可以凝結道胎了。”

    “你也不慢,先天一竅能走到今天,不容易。”辛老么雙手握緊了重劍,平平舉到身前,“小心,重劍收不住手,投降的話要趁早。”

    二人各繞了半個圈子,不約而同舉起手中兵器,相互對擊一招。

    魏十七以艮土之氣催動鐵棒,辛老么以銳金之氣催動重劍,劍棒尚未相交,已響起“劈啪”的音爆,緊跟著一聲巨響,猶如晴空響起霹靂,震得眾人耳畔嗡嗡作響,無不為之變色。

    二人雙雙退到一丈開外,手臂酸軟,氣血翻涌,魏十七率先緩過勁來,驀地使開“瘋魔棍法”,一根鐵棒上下飛舞,將對手困在一團烏光中,暗黃的光芒時隱時現,辛老么以重劍招架,疲于應付。

    劍棒頻頻相擊,沉悶的撞擊聲不絕于耳,胡鏞倒抽一口冷氣,這才知道之前魏十七分明手下留情,若他一出手就是這種疾風驟雨的打法,只怕自己死無葬身之地。

    奚鵠子眼前一亮,赤霞谷論劍在即,他正愁門下缺少能與其他旁支精銳爭鋒的弟子,沒想到在這一撥試煉弟子中,竟一下子發現了兩名可造之才。那辛老么倒還罷了,他聽鄧元通提起過,先天九竅,五行親金,是修煉重劍的良材,沒想到魏十七也如此生猛,憑借“瘋魔棍法”壓制住辛老么,著實不簡單。

    他看了荀冶一眼,心道,瘋魔棍法是他傳與魏十七的,大徒儿的眼光,一向是極准的。

    鄧元通卻是越看越心驚,重劍講究硬橋硬馬,恃强凌弱,沒什麼虛實變化,這種打法是劍修中最笨、最土、最為人詬病和瞧不起的一種,但是在劍修突破劍氣關之前,這也是最强的一種打法,而赤霞谷論劍的對手,最多修煉到劍芒,重劍針對飛劍的弱點,以力破巧,几乎立于不敗之地——他的這一番算計,難道沒有瞞過荀冶?

    青石地交手的二人陷入僵局,魏十七雖然占得上風,一時半刻也攻不下,辛老么困守一隅,韌性卻極强,一柄重劍在身前三尺,守得滴水不漏。

    眾人看得有些乏味,兩名莽漢一個舉著燒火棒,一個舉著鐵條,相互砸來砸去,一點都不瀟灑,一點都不賞心悅目,這哪是劍修對敵的手段!只有少數人才能發覺其中的凶險,看出魏十七其實在一點點變快,劍棒相交從雨打芭蕉,變成驟雨打新荷,仿佛永遠也沒有止境。

    二人体內的元氣迅速消耗,辛老么畢竟鑿通了一十三處后天竅,元氣深厚,他估摸著魏十七已到强弩之末,越發沉穩應對,有心要把對手耗到燈枯油盡。

    酣斗中,魏十七忽發一招“乾坤一擲”,鐵棒脫手飛出,直奔辛老么當胸飛去。這一手出人意料,辛老么大吃一驚,急忙豎起重劍招架,倉促間不及發力,手腕大震,重劍被砸得貼向胸口,深深陷入肌肉中。

    魏十七蓄謀已久,鐵棒一擲出,身形隨即衝上,使出技擊拳,瞬息連出三拳,疾如流星,一拳擊中辛老么右臂,臂骨當即折斷,第二拳集中小腹,打得他彎腰弓背,如一只大蝦米,口中噴出淤血,第三拳直奔太陽穴而去,拳鋒距要害不到三寸,驀地收住。

    鐵棒嗆啷落地,辛老么瞪大了眼睛,搖搖晃晃站立不穩,他以重劍撐住身体,苦笑道:“多謝……留……情……”

    魏十七伸腳將鐵棒勾起,穩穩接在手里,道了聲“承讓。”

    奚鵠子捻著胡須點頭微笑,這一場小比讓他看到了了不得的東西,兩個徒儿,荀冶和鄧元通,都給了他一個驚喜。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5 08:40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五十三節 大樹底下好乘涼

    小比結果,齊云鶴一脈居首,魯十鐘一脈次之,張景和一脈墊底,這是十多年來第一次風光出頭,可惜齊云鶴無法親自看到。願他在天之靈安息。

    荀冶代替掌門贈下這次小比的彩頭,魏十七得了一只劍囊,辛老么和胡鏞得了兩句勉勵的話。

    奚鵠子回轉洞府修煉,他暗傷未愈,不宜勞累,何況赤霞谷論劍在即,仙都派存亡未卜,沒什麼心情慶賀。

    瀝陽、玄通、元融、少陵、玉虛、平淵、仙都並稱旁支七派,七派道法源于昆侖,本無優劣之分。每隔十七年,當一種罕見的土蟬鋪天蓋地出現在昆侖山,昆侖將派出嫡系弟子主持赤霞谷論劍,旁支七派遣弟子捉對比試,根據其優劣評定七派座序,排名靠前的門派贏得功法劍訣法器靈藥,排名末兩位的門派,由掌門親自下場比劍,敗者再任擇一昆侖弟子比試,再敗則淪為散修,新任掌門由昆侖派另選才俊擔當。

    很殘酷,也很有效,從開派之日起,旁支七派無一人敢松懈。

    自從奚鵠子執掌仙都以來,經歷三次赤霞谷論劍,座序每況愈下,如果這一次他因傷失利,門下的這些徒子徒孫,到底是留在仙云峰寄人籬下,還是追隨師父浪跡天涯?

    都道“大樹底下好乘涼”,昆侖派這棵大樹,可不是隨隨便便容得下乘涼人的!

    本該熱鬧一番的壽辰,因為掌門的緣故,弄得冷清寂寥,眾人沒有興致秉燭夜談,各自散去。

    衛蓉娘抽空把大師兄拉到一邊,說了几句体己話,邀請他到洞府一坐,荀冶心中有事,微微搖頭,婉言謝絕。她有些失落,把准備好的見面禮塞到他手里,叮囑他轉交師侄,而后黯然別過。

    荀冶把岳之瀾等人托給張景和,由她一並帶回天都峰,唯獨留下了魏十七。

    衛蓉娘給師侄的見面禮是一瓶辟谷丹,總共二十來粒,都是精心煉制的上品,服用一粒可辟谷數月,還能補充些許元氣。

    荀冶把操縱劍囊的口訣傳于他,命他演練純熟,將鐵棒收入其中。

    劍囊不同于儲物鐲,投入合適的材料,能溫養祭煉飛劍,荀冶告訴魏十七,他的這根鐵棒用玄鐵煉過,非同一般,若能找到稀有的鐵礦石投入劍囊中,玄鐵會逐漸吸收礦石中的鐵精之氣,提升鐵棒的質地。

    荀冶語重心長地提點他,以他的資質,並不適合修煉《太一筑基經》,反倒跟嘯月功更為契合,可惜獸皮殘片上的功法並不完整,缺少最關鍵的凝結道胎一步,若是按照《太一筑基經》强行凝結道胎,只怕適得其反,毀了一身修為。

    魏十七點頭稱是,他已察覺到,鑿開六處后天竅,体內元氣即形成一個完整的潮汐,之后每多開一處后天竅,潮汐就强大一分,這是《太一筑基經》從未提及的。

    荀冶為他指點了一條道路,修習煉体的功法,不能閉門造車,最佳途徑莫過于在殺伐中煉体,但鬼門淵對他來說太過凶險,連棲落這種化形妖物都會出現,最好避而遠之。眼下倒是有一個機會,青陽殿需要收集一批妖丹煉制丹藥,掌門命五弟子衛蓉娘辦理此事,他可以跟小師妹打個招呼,讓魏十七隨她歷練一番。

    魏十七答應下來。

    不知何故,荀冶又為他詳細講解了一遍《太一筑基經》。

    仙都所傳授的《太一筑基經》並不完整,只有道胎、劍種、御劍三關的修煉之法,汲取元氣的要訣,也只提及銳金、乙木、癸水、離火、艮土五種,大日陽火和月華之精都付之闕如。

    道胎關是修煉《太一筑基經》的第一個難關,大致可分為三步:第一步開辟后天竅,即所謂三小關一瓶頸;第二步貫通經絡,元氣運轉隨意,竅穴僵化,這一步的難易取決于先天竅和后天竅的數目,十竅以上,如水到渠成;第三步凝結道胎,將后天竅中元氣引入丹田,凝成一滴玄之又玄的精華,溫養壯大,是為道胎。

    過了道胎這一關,才算真正踏上劍修之途。

    荀冶指點了很多凝結道胎的訣要,不管魏十七有沒有用,能不能聽懂,一味叫他記下來。魏十七仿佛意識到什麼——這些話不是說給他聽的,而是要他轉述給秦貞。

    荀冶滔滔不絕講解了大半個時辰,最后問他還有什麼疑惑,魏十七心有戚戚然,問道:“師父可是要離開仙云峰?”

    荀冶注視了魏十七良久,展顏一笑,道:“三天前,為師已向掌門提出閉生死關,若不能突破御劍關,便老死于鷹嘴岩上。今日一別,你我師徒可能永無相見之日。”

    “師父可是要閉關修煉冰心訣?”

    “不錯,這是為師唯一的機會,成與不成,在此一舉。”

    魏十七沉默片刻,雙膝跪地,向他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

    荀冶老懷大慰,揮揮手道:“你……很好,你去吧!”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5 08:41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五十四節 你可准備好了

    仙云峰傳來消息,荀冶在鷹嘴岩閉生死關,齊云鶴一脈的試煉弟子交由鄧元通照管,前一個消息在意料之中,后一個消息卻讓人措手不及。

    魏十七隱隱覺得哪里不對勁,鄧元通給他的感覺,似乎在下一盤很大的棋,他身在局中,卻什麼都看不清。好在荀冶為他安排了一條出路,他記得有個典故,什麼什麼在內而亡,什麼什麼在外而安,總之趕緊離開這個是非窩才是上策。

    唯一讓他放心不下的是秦貞。

    接下來的日子,魏十七很忙碌,他一面為秦貞講解凝結道胎的要訣,充當半吊子師父,一面抽空進山打獵,補充妖物血肉和野味,為遠行做准備。

    這一日,青狼在深山之中遭遇一條血紅的巨蟒,殊死相斗,那血蟒体長數丈,行動如風,青狼雖已開竅成精,也擋不住如此凶殘的對手,几次欲逃脫,都被對方口吐毒霧,硬生生攔了下來。纏斗中,青狼吸入少許毒霧,行動略見遲緩,血蟒窺准時機躥將上來,將它整個纏住。

    魏十七及時趕到,見青狼危急,從劍囊中扯出鐵棒,一團黃光驀地亮起。冥冥之中血蟒察覺到莫大的威脅,身軀死死纏住青狼,頭顱卻轉向魏十七,露出毒牙,如臨大敵。青狼趁機扭轉頭,狠狠一口咬在血蟒頸上,拼命吮吸著腥臭的蟒血,嗚嗚低吼。血蟒疼得亂噴毒霧,但要害被創,轉動不靈,只得收緊身軀,試圖將青狼絞殺。

    一道劍光由南而來,略加盤旋,徑直落到林間,青光濛濛,赫然是仙都派的青蜂劍。飛劍嗡嗡顫動,雀躍不已,一頭青鐵蜂王的虛影倏起飛起,只一吸,便將毒霧盡數吸走。那血蟒如見天敵,松開身軀掉頭逃竄,卻被青狼死死咬住不放。

    青鐵蜂王形同鬼魅,振翅飛到血蟒頭頂,輕輕一蜇,便將如此粗長的一條*蜇死,它把血蟒兩頰毒囊中殘留的毒質盡數吸去,虛影比先前又濃了些許,心滿意足地飛回青蜂劍中,再度蟄伏下來。

    性命無虞,青狼松開口,瘸著腿跑到魏十七腳邊,一頭栽倒在地,連眼皮都睜不開,昏睡過去。魏十七伸手去摸它的腦袋,臉色凝重,警惕地環顧四周。

    一人從林中緩緩步出,伸手一招,將青蜂劍收回,曲指輕彈劍身,錚錚有聲,“我道是什麼厲害的毒物,惹得青鐵蜂王如此迫不及待,原來只是條血蟒!”

    青鐵蜂王嗜毒,毒物能滋補殘魂,它在數里之外就感應到血蟒噴出的毒霧,如老饕遇見美食,焦躁不安,鄧元通只得縱使青蜂劍自行飛出掠食。

    魏十七心頭突地一跳,躬身行禮,口稱“師叔”,見過掌門的三弟子鄧元通。

    鄧元通上下打量著魏十七,淡淡道:“之前我倒是小看你了,區區先天一竅的資質,能將瘋魔棍法練到這種程度,果然后生可畏。”

    “師叔謬贊了,實不敢當。”

    “不用不敢當,我從不說客套話,辛老么資質遠勝于你,用功又勤,還是敗在你手下,這是不爭的事實。不過,可惜了,你身中丹毒,命不長久。”

    魏十七肚子里轉著腹誹的念頭,嘴上卻說:“師父也說丹毒無從化解,眼下只能硬撐著,能熬多久就熬多久,看會不會有轉機。”

    “丹毒的發作一次比一次厲害,等到五髒六腑潰爛成膿水,就再也救不回來了。你可知道,當日荀師兄曾向掌門提議,驅使青鐵蜂王為你吸取丹毒,掌門擔心折損了蜂王,因小失大,沒有答應他。”

    魏十七搖搖頭,眼中流露出茫然的神情,心中卻是有些動念,那青鐵蜂王連姥姥噴出的丹毒都能一吞而盡,為他解毒倒不是一句虛言。

    “荀師兄閉生死關前,曾到五泄瀑找我,央求我瞞著掌門為你解毒,我沒有答應。此事我已稟告掌門,掌門憐惜你修煉不易,是可造之才,這才同意冒險一試。你可准備好了?”

    魏十七嗅到濃濃的陰謀氣息,他分不清鄧元通所說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既然分不清,那就一概不信。他正待出言推辭,鄧元通忽然將衣袖一拂,一張薄薄的符紙貼在他胸口,無風自燃,他身軀僵硬,失去了控制,神志卻異常清楚。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5 08:55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五十五節 人形的靈寵

    當年鄧元通凝成劍種后,掌門奚鵠子將青蜂劍和攝魂訣傳與了他。

    攝魂訣並非昆侖劍訣,而是奚鵠子早年得來的一場機緣。也是運數使然,有一回奚鵠子夤夜趕路,口渴難耐,在一條溪澗中發覺寶光瑩然,細心探查,找到一座廢棄的仙人洞府。洞內原本有三道極厲害的禁制,掌門舍了一群青鐵蜂,好不容易才破除禁制,得到一篇劍訣,一瓶丹藥,一柄青濛濛的長劍。

    也不知是哪一代哪一位前輩高人,沒有留下片言只語,就此黃鶴一去杳無音訊,再也沒有回來過。

    劍訣名為攝魂訣,共分五篇,第一篇是祭煉飛劍的總綱,后四篇是修煉神通的法門。所謂攝魂,即將妖物的精魂攝入劍中,使飛劍擁有種種神通,換言之,攝魂訣的厲害之處全在劍上,即使本身修為不足,也能憑借劍中精魂克敵制勝。

    當年為了破除洞府內的禁咒,奚鵠子付出的代價可謂慘重,最可惜的是一頭青鐵蜂王,肉身全毀,只扣下一縷殘魂。青鐵蜂乃天地間的異種,成熟的蜂王更是難得,奚鵠子覺得殊為可惜,便依照劍訣的總綱,把殘魂煉入劍中。因為這劍有了一道青鐵蜂王的精魂,故稱為青蜂劍。

    在傳下飛劍和劍訣之前,奚鵠子跟徒弟言明,攝魂訣乃旁門左道,不是劍修的正途,修煉這門劍訣一開始進展極快,威力驚人,愈往后就愈艱難,而且攝魂訣的威力全在劍上,對本身修為並無益處。鄧元通坦言若能練成攝魂訣,為師門盡力,使宗門傳承不絕,已經足夠,個人的修為暫且放一放也無妨。

    奚鵠子頗為欣慰,覺得這個徒弟道心圓通,若有大機緣,將來成就不可限量。他命鄧元通在五泄瀑潛心修煉,五泄瀑位置極佳,元氣充裕,僅次于掌門洞府所在的蓮花台,尤其是子午兩刻天地氣機轉換,對修煉極有好處。

    鄧元通將劍種打入青蜂劍中,兩相契合,如臂使指,當即著手煉祭飛劍。他每日的功課便是面朝蒼茫云海,天地元氣源源不斷涌入体內,沿經脈往復循行,凝結精華融入道胎,丹田中的那一點道胎逐漸壯大,活潑潑地跳動。等道胎吸納了大量元氣,再依照攝魂訣總綱中所述,驅使道胎反哺元氣,徐徐洗煉青蜂劍,飼喂劍中精魂,如血肉飼虎,被其一口吞噬。

    最初祭煉一次青蜂劍要持續大半天,心力交瘁,尤其是后半段飼喂精魂,如同在懸崖上走鋼索,蜂王貪得無厭,抽筋吸髓,稍有不慎就傷及道胎,自身修為大幅退后。直到半年之后,他才体會到祭煉飛劍的訣要,漸漸嫻熟起來。

    鄧元通在攝魂訣上浸淫越久,感觸就越深,他覺得師父恐怕都看走眼了,攝魂訣或許真的如他所言是旁門左道,不是劍修的正途,但那柄青蜂劍,卻極不尋常。

    在攝魂訣的總綱里,提到飛劍攝入妖物的精魂,少則數十,多則上百,數量越多,飛劍的威力越大,但青蜂劍似乎劍胎天生就有瑕疵,能容納精魂的數量極其有限。透過劍身望去,從劍尖到劍鍔,依次排列著四團陰影,吞吐舒張,緩緩改變著形狀。在靠近劍尖的那團陰影中,赫然鎖著青鐵蜂王的精魂,而其余的三團陰影中,空無一物。

    妖物精魂能發揮出的實力,不及本体一成,但鄧元通發覺,青鐵蜂王的殘魂保有了噬毒的本性,吸取的毒物愈多,殘魂的威力就愈大,遠遠不止本体的一成。聯想到仙人洞府里那三道厲害至極的禁制,連奚鵠子都感到棘手,洞府主人的來頭一定不小,他又怎麼看得上旁門左道的攝魂訣?這柄劍一定有古怪,只有這樣解釋,才說得通。

    鄧元通一面搜尋毒物飼喂青鐵蜂王,一面尋找合適的精魂煉入青蜂劍,遺憾的是,隨著蜂王漸漸成形,尋常的毒物根本不起效果,而青蜂劍也對精魂頗為挑剔,他試了十多次,都沒能煉入第二條精魂。

    鄧元通大膽推測,煉入青蜂劍的精魂應該有固定的搭配,不是隨隨便便找四團就行。

    秋桃谷一戰,姥姥的丹毒促使青鐵蜂王突破瓶頸,再度成長,鄧元通看到了希望,他開始把腦筋動到魏十七身上。奚鵠子擔心蜂王万一奪舍,野性不馴,為禍不淺,他倒沒有這方面顧慮。魏十七身中丹毒,遲早要死,死了也是浪費,不如冒險一試,蜂王精魂若奪舍成功,他亦能運用攝魂訣加以操縱,魏十七成為一具人形的靈寵,若不奪舍,蜂王精魂吸取魏十七体內丹毒,大有益處,而魏十七保全一條性命,也為赤霞谷論劍增加一份助力。

    至于魏十七會不會承他的情,根本不在鄧元通的考慮中。

    出于這一番心思,鄧元通趁荀冶閉生死關,瞞著掌門找到魏十七,准備驅使蜂王精魂鑽入他体內。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5 08:59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五十六節 去得如此灑脫

    鄧元通不懷好意地說道:“可能會有點痛,忍忍就沒事了。”

    魏十七有一種五雷轟頂的錯覺,這句話引發了無數不妙的遐想,最后證明這些遐想都來自于內心的齷齪。

    鄧元通捏定青蜂劍,開始念一段冗長的咒語,聱牙詰屈,聽得人昏昏欲睡。青鐵蜂王的虛影從青蜂劍中浮現,跟之前几次不同,完全失去了靈性,仿佛牽線木偶一般,晃晃悠悠飛到魏十七身前,在七竅中鑽出鑽進。

    精魂並非實体,沒有什麼異樣的感覺,魏十七卻渾身寒毛倒豎,心底拔涼拔涼的。

    咒語終于念到盡頭,越來越遲緩,舌頭打結,牙齒磕碰,每一個音節都要傾注全力,青鐵蜂王倏地停在魏十七臉上,微微顫動翅膀,似乎在傾聽著什麼,下一刻,它鑽入魏十七的鼻孔,一頭扎進他体內。

    身体無法動彈,感覺卻異常清晰,蜂王的精魂並非沒頭蒼蠅,到處亂撞,它與鄧元通之間,有著一絲玄之又玄的感應,在他的操縱下,蜂王迅速找到了魏十七腹中的那枚丹毒。

    丹毒的外膜顫顫巍巍,漾起細微的漣漪。

    蜂王繞著丹毒轉了几圈,翹起尾針輕輕一蜇,破開一個微小的創口,伏在外膜上靜靜吸取丹毒。它的動作很輕柔,創口細若針尖,丹毒沒有絲毫外逸,蜂王的虛影又濃了數分,几近于實体。

    丹毒一絲一縷流入蜂王体內,源源不絕,當丹毒吸盡,蜂王又張開口器,將外膜嚼碎了吞入腹中。

    一切順利,鄧元通略微松了口氣,掐動劍訣,欲將青鐵蜂王收回劍中,蜂王卻不受控制,蟄伏在魏十七腹中,沒有任何反應。

    鄧元通心中一沉,凝神細察,這才發覺蜂王吞噬了過多的毒質,終于補全了殘魂,他心中大喜,再度念起冗長的咒語,催動攝魂訣,在蜂王產生自我的意識前,重新控制住精魂。

    然而咒語剛一離唇,異變突起,蜂王感覺到莫大的威脅,奮力一掙,切斷了鄧元通的感應,振翅飛起,直奔魏十七頭顱而去,意欲擺脫奴役,奪舍求生。几乎與此同時,魏十七左手手背上一熱,蓬萊袋仿佛擁有了生命,從沉睡中蘇醒,張開袋口盡力一攝,蜂王的精魂身不由己投入他左臂,被蓬萊袋一口吞下。

    精魂頃刻間湮滅,蓬萊袋得到滋養,打了個飽嗝,又漲大數分,再度沉寂下去。

    鄧元通把咒語翻來覆去念了數遍,念得口干舌燥,始終沒能得到蜂王回應,他臉上陰晴不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日頭偏西,晚霞似錦,定身符終于失去了效力,魏十七骨骼發出一連串輕響,頹然摔倒在地。

    鄧元通心情無比懊喪,他蹲在魏十七身邊,拍拍他的臉,道:“喂,你叫什麼名字?”青蜂劍靜靜躺在他手邊,只要一動念,就能割開他的喉嚨,讓熱血射到空中。

    “魏十七。”魏十七慢慢坐起來,覺得渾身酸痛,頭腦昏昏沉沉。

    “你師父叫什麼名字?”

    “……之前是云鶴道長,現在是荀師。”

    “把《太一筑基經》背一遍吧。”

    魏十七瞥了一眼寒氣逼人的青蜂劍,明白他這麼問的目的,他仿佛又回到了從前,在中二的辦公室里,苦大仇深地背誦課文。

    沒有真正修煉《太一筑基經》,好在還記得這篇千把字的要訣,他老老實實背了一遍,雖然不怎麼順溜,總算打消了鄧元通的疑慮,他相信魏十七確是其人,而不是被青鐵蜂王奪舍的一具行屍走肉。

    那麼,蜂王到哪里去了?

    鄧元通又催動攝魂訣,全神貫注搜尋了一遍,方圓數十丈之內,沒有發現青鐵蜂王的蹤跡,他几乎可以確定,出于某種未知的原因,蜂王的精魂已經湮滅。

    雖然有些可惜,但凡事大損失,必有小收獲,青鐵蜂王的意外消亡反倒給了他一種如釋重負的輕松,之前一直下不了狠心打滅蜂王,重新攝入新的精魂,現在他終于可以毫無顧忌地試驗青蜂劍和攝魂訣了。

    怎樣的精魂組合,才能發揮出青蜂劍最大的威力?鄧元通想想都覺得興奮。

    他沒有心情跟魏十七繼續耗下去,這種小角色也不值得他費心思,鄧元通揮揮衣袖,道:“你体內丹毒已去,衛師妹十天后動身,可能要一年半載才回來,去好好准備一下吧。”說罷,他御起青蜂劍,化作一道青光,絕塵而去。

    來得如此突兀,去得如此灑脫,青鐵蜂王如同身上的一只虱子,棄而不顧,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魏十七盡管對他沒什麼好感,還是不得不承認,鄧元通的心性,確有其可取之處。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6 06:43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五十七節 故事的隱喻

    冬日的山林,又剩下魏十七一個人,心腹之患已去,可他卻沒有感到輕松。某種意義上,是丹毒逼迫著他一步步前行,絲毫不得松懈,少了如此盡心盡力的鞭策者,他有些悵然若失。

    魏十七搖搖頭,先把血蟒的屍身收入蓬萊袋,再叫醒青狼。青狼吸入少量毒霧,昏睡了許久,稍稍緩過勁來,還有些萎靡不振,魏十七從袋中取出一塊美人蟒的血肉,喂青狼吞下。

    等了半晌,預想中青狼像打氣的皮球一樣鼓脹起來,到處撞樹的一幕並沒有出現,它依然是老樣子,昏昏欲睡。

    魏十七又取了一小塊血肉,不顧血腥,一口吞下肚,剎那間一股暖流涌遍全身,精純的艮土之氣充斥著每一個毛孔,他不由自主弓起背,朝樹干狠狠撞去,巨大的力量衝擊著經絡竅穴,他如飲甘霖,痛快地咆哮一聲。

    枝頭的積雪大團大團墜落,把他埋在雪堆里。

    又是一下沉重的撞擊,“喀嚓”一聲響,樹干被他生生撞斷,魏十七從雪堆里踉踉蹌蹌爬出來,渾身上下蒸汽氤氳,狼狽不堪。

    “他奶奶的!”他抹去頭上的殘雪,忽然想起阮靜的話,“……要證明你有妖族的血脈,也很容易。鳥天生會飛,魚天生會游水,老鼠天生會打洞,這叫做天賦,你自己想想,有沒有哪一種能力,是常人所沒有的?”

    魏十七站在林間,一時間不由痴了。

    十天后,張景和找到魏十七,叫他准備一下,翌日清晨在月牙潭邊等候,跟隨衛蓉娘外出歷練。說這番話的時候,她的心情很復雜,荀師兄的眼光很獨到,居然從沙礫中發現了珍珠,而她所看重的弟子胡鏞,被證明只不過是銀樣镴槍頭。

    這一撥試煉弟子,因為有了魏十七和辛老么兩個“妖孽”,其他人都被有意無意地忽視了。

    魏十七安頓好師妹,打點行囊,准備踏上新的旅程。秦貞聽他說過此事,早有心理准備,臨到分手,終究有些傷懷。

    魏十七見師妹悶悶不樂,說些閑話逗她開懷,他提起長瀛觀中的六座大殿,三清殿是主殿,蓬萊殿是副殿,內藏經丹劍器,其余四座是配殿,其中青陽殿煉丹,朱明殿祭器,白藏殿鑄劍,玄英殿研經。

    掌門奚鵠子親自坐鎮三清殿,但他常年在蓮花台的洞府修煉,不問俗事,三清殿由捧劍童子和掌印童子輪流看護,鄧守一和傅抱元的地位也水漲船高,隱隱以掌門弟子自居。剩下的五座大殿,由掌門的五位親傳弟子分別執掌。荀冶是首徒,執掌蓬萊殿,並且代掌門召集同門議事,衛蓉娘執掌青陽殿,李少嶼執掌朱明殿,鄧元通執掌白藏殿,劉柏子執掌玄英殿。所謂執掌,也就是一個虛名,五殿中另有仙都長老坐鎮,不得自專。

    天都峰下的四間石室,按陽、明、藏、英字號排列,其實取的是青陽、朱明、白藏、玄英的后一個字。陽字號石室之所以無人居住,是由于三十多年前的一樁慘禍,當時陽字號石室中住了六名試煉弟子,其中一人竟是妖物所化,將試煉弟子盡數殺死,吃空內髒,一路殺入仙云峰,最終為奚鵠子重創,逃入昆侖山不知所蹤。自那時起,陽字號石室就布下禁制,空關至今。

    秦貞抱著他的胳膊,默默聽他說些仙都掌故,偶爾“嗯”一聲,表示自己仍在聽。

    魏十七想了想,又講了個故事給她聽。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人在曠野中游走,被一頭凶惡的大象追逐。游人驚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恰好看到一個空井,井旁還有一棵大樹,游人趕緊抓著樹根,爬入水井藏身其中。

    這時候有兩只老鼠,一只白色,一只黑色,它們開始啃咬樹根。水井四邊又有四條毒蛇,正在吐著舌頭;水井下面還有一條毒龍,正在向上張望。

    游人心中畏懼毒蛇、毒龍,又擔憂樹根被老鼠咬斷,真是進退兩難,不知所措。就在這千鈞一發的生死時刻,從樹上的蜜蜂窩中滴下五滴蜂蜜,不偏不倚落入游人嘴中。

    游人頓時忘了一切恐懼憂愁,盡情品嘗那甘甜的蜂蜜。

    故事講完了,沒頭沒腦,秦貞的眼睛閃閃發光,問他這個故事是什麼意思。

    魏十七悠悠說道,有空的時候多想想,留一個念想,等他回來,再告訴她故事的隱喻。

    那一夜,他們坐在月牙潭邊,沐浴在月光和星光下,誰都沒有合眼。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6 06:46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五十八節 扯虎皮拉大旗

    第二天一早,衛蓉娘帶走了魏十七,秦貞在風雪中登高望遠,直到看不見他們的身影,才黯然回到天都峰上。她沒有去山下的石室,依舊一個人留在野地露宿,潛心修煉《太一筑基經》,陪伴她的是那條名叫“青”的青狼。

    許礪沒有再來騷擾她,個中緣由,一半出于辛老么的勸阻,一半是鄧元通的意思。無論是辛老么或鄧元通,都不能忽視魏十七在仙都的分量,試煉弟子小比那一戰,令他脫穎而出,進入掌門的視野。丹毒已解,此去經年,魏十七若能更進一步,待到赤霞谷論劍之時,他便是仙都的一支奇兵。

    衛蓉娘一行五人,除了魏十七外,還有三人都是她的徒弟,二人在內門,一人在外門。內門弟子一男一女,男的叫段文煥,已突破劍種關,但還沒找到契合自己的飛劍,女的作道姑打扮,俗姓陳,道號素真,頗有几分冷艷的姿色,已凝結道胎,正在衝擊劍種關。那名外門弟子叫曹近仁,三十來歲,手腳麻利,為人甚是機靈,臉上常帶著笑,把行宿安排得妥妥帖帖。

    因為師兄的關系,衛蓉娘對魏十七甚是看顧,不把他當外人,段文煥和陳素真見識過他的實力,高看一眼,彼此相處也頗為和睦。

    一行人在昆侖山中逶迤而行,途中遇到過几頭不成氣候的妖物,都是段文煥出手解決掉,為了這次歷練,他特地從師門借出斷龍劍,區區妖物,根本擋不住他一劍。

    不過他們運氣不好,斬殺的妖物体內都沒有孕育妖丹。

    曹近仁把妖物的毛皮剝下,挑肥嫩的腿肉割下几塊收入儲物袋中,到了晚上露宿時,忙著拾柴生火燒水烹茶烤肉,魏十七是山中獵戶出身,這些活計都做熟了,相幫著搭把手,曹近仁受寵若驚,一迭聲地道謝。

    魏十七身邊也有儲物的容器,但蓬萊袋只能裝血肉,且來歷不明,不宜見光,劍囊雖是師門所賜,又只能裝兵器,不做他用,他見儲物袋存放雜物甚是便利,也想弄一個在身邊備用。拾柴生火時,他隨口向曹近仁打聽儲物袋,才知道那並不是人手一只的大路貨,而是衛蓉娘從蓬萊殿領出來,暫借他使用。

    無論劍囊還是儲物袋,都需成為內門弟子,或是立下足夠的功勞,由師門長輩賜予。

    衛蓉娘對飲食不甚挑剔,唯有茶湯每日不可少,曹近仁投其所好,從山下覓來上好的茶葉茶具孝敬師父,連帶段文煥等人也有口福享用。

    魏十七喝慣了粗劣的鹽茶,喝這種要細細品味的淡茶覺得不過癮,不過品茶的規矩倒是做得像模像樣,讓衛蓉娘著實詫異了一回,她知道魏十七是山中獵戶出身,只怕大字都識不了一籮筐,沒想到他竟然懂品茶,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喝過茶,曹近仁取出干糧,割下烤肉分給眾人,魏十七照例只吃肉,曹近仁善解人意,又多烤了几塊肉給他。

    眾人邊吃邊聊,說些閑話,其樂融融。

    衛蓉娘撕下一小片肉,斯斯文文放進口中,嚼了几下,口齒留香,正欲誇曹近仁手藝不錯,忽然放下手中的烤肉,凝神眺望東南處的密林。隔了好几個山頭,忽然亮起一道耀眼的火光,一閃即逝,無數驚鳥從林梢扑起,四散飛逃。

    那火光形同靈蛇,起得甚是突兀,段文煥皺起了眉頭,“莫非是符修?”

    “是火蛇符,中原的符修才會煉制。奇怪,符修怎麼會在昆侖山出沒?”衛蓉娘長身而起,吩咐道,“素真,你和近仁留在這里看護,文煥和十七隨我去看看。”

    三人朝東南疾行,衛蓉娘和段文煥衣袖飄飄,一步跨出丈許,飄飄若仙,魏十七沒學過這種趕路的法門,只得潑開雙腿緊隨其后,姿勢雖然笨拙,速度卻不慢。

    無移時工夫,三人來到火光隱滅的密林中,卻見一個方臉壯漢倒在地上,四肢扭曲,彎折成詭異的形狀,胸口衣衫被火焰焚盡,露出焦臭的胸膛,四下里一片焦黑,草木俱毀,另一名陰柔男子一腳踏在他胯間,冷冷逼問著什麼,似乎極不滿意。

    段文煥義憤填膺,喝斥道:“閣下何人,為何在昆侖動粗?”

    那陰柔男子腳尖一點點用力碾下去,方臉壯漢疼得厲聲慘叫,他卻不為所動。

    段文煥忍無可忍,長劍出鞘,“裝聾作啞,問你話呢!”

    那陰柔男子回頭望了一眼,根本不理睬段文煥,盯著衛蓉娘咧嘴一笑,道:“小娘子還是不要知道的好,乖乖的只當沒看見,免得惹禍上身。”他精擅相人之數,一眼便看出三人中數那女子修為最高,另二人落后半步,執晚輩禮。

    衛蓉娘不緊不慢道:“中原的修士膽敢越過蠻骨森林,冒天下之大不韙,未免太過小覷我昆侖了。”

    那陰柔男子沉默片刻,語氣帶上了几分客氣,“太一宗追捕云牙宗余孽,事出有因,並非有意冒犯。敢問尊駕可是昆侖門下?”

    魏十七心中一動,他聽荀冶提起過,獸皮殘片上的功法,是云牙宗的嘯月功,瞧那方臉壯漢的模樣,身形魁梧,肌肉虯結,分明是修煉過煉体的功法。

    衛蓉娘道:“留下此人,速速退出昆侖,不追究你擅入之罪。”

    “……當年太一宗與昆侖派以蠻骨森林為界,互不相犯,尊駕若是昆侖弟子,自當另說,若不是昆侖弟子,有何資格插手太一宗的事?”

    段文煥一彈手中斷龍劍,道:“云牙宗也好,太一宗也好,進了昆侖,就要守昆侖的規矩,你若不退,那就留下來吧!”

    那陰柔男子心中有數,嘿嘿笑道:“原來你們不是昆侖弟子,扯虎皮拉大旗,唬弄得住誰!”他放肆地打量了衛蓉娘几眼,頗有猥褻之色。

    衛蓉娘垂下眼簾,道:“那就動手吧,文煥,你去領教一下太一宗的符修。”

    段文煥答應一聲,挺劍而上。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6 06:49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五十九節 多給他些好處

    段文煥催動体內離火之氣,斷龍劍在他手中迸射出奪目的光華,隱隱燃起一團赤紅的火焰,炙熱逼人,聲勢非同一般。

    那陰柔男子並非第一次與劍修交手,一見對方以離火之氣催動飛劍,先丟出一張“水龍符”,以水幕護住己身,指間夾了三四張符箓,靜觀其變。

    斷龍劍刺入水幕,如熱鐵入水,嘶嘶作響,無數細流蜂擁而至,凝成一條粗壯的水龍,須角鱗爪清晰可辨,張牙舞爪抵住了利劍。段文煥只覺劍尖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捉住,不得寸進,他反應極快,不等水龍發威,急忙退后數步。

    水龍失去了目標,咆哮一聲,再度化作無數細流,消散于水幕中。

    那陰柔男子雙指一甩,趁機丟出一張“風刃符”,七八道無形的風刃穿過水幕,激射而出。段文煥看不到風刃,只感覺一股凌厲的殺意涌來,本能地舞動長劍,左躲右閃,“嘩啦”一聲響,衣袖被斬下一截,緊接著右手上臂被風刃砍傷,深及白骨,他五指一陣酸軟,斷龍劍脫手落地。

    那陰柔男子穩操勝券,嗤笑道:“劍修也不過如此,拿了把劍砍砍刺刺,你難道不會御劍?”他嘴里說著嘲諷的話,目光卻不離衛蓉娘,全神貫注戒備著。

    衛蓉娘嘆息道:“御劍之前,劍修果然不敵符修器修,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文煥,你可知自己的弱點在哪里?”

    段文煥滿臉羞愧,低頭道:“是,徒儿知道。”

    衛蓉娘看了魏十七一眼,道:“你來試試。”

    魏十七道:“要留手嗎?”

    “留條性命拷問一下最好,如不便,打殺了一了百了,也好。”

    魏十七二話不說,從劍囊中抽出鐵棒,大步上前。那陰柔男子又丟出一張“風刃符”,魏十七等風刃飛出,縮身著地一滾,躲得干干淨淨。段文煥目瞪口呆,喃喃自語道:“這也行?”

    衛蓉娘耐心指點徒弟,“文煥,你覺得‘懶驢打滾’有失身份,但這是應對風刃最有效的手段。魏十七修為不及你,實戰卻勝你不止一籌,看清楚他是怎麼做的。”

    魏十七左一滾,右一滾,走了一個“之”字,逼近對手三尺內,不等起身,先是著地一棒掃去,“嗚”的一聲響,勢大力沉。

    那陰柔男子不敢以“水龍符”硬扛,對手來得太快,不及應變,著地一棒的力量又實在太大,躲避不及的話,只怕連水幕帶雙腿一並打折。無奈之下,他只得連退數步,手一揮,又是一張“風刃符”丟出,符箓才離手,眼前已不見了對手的身影。

    魏十七身法奇快,早已繞到他身后,只一棒,“水龍符”根本來不及凝成水龍,就碎成漫天水珠。

    那陰柔男子大驚失色,符修最怕這種以力破巧、身法奇快的對手,他來不及轉身,本能地向后一揮,三張“火蛇符”尚未離指,右腕已被一棒打中,腕骨斷為數截,符箓亮起紅光,轉瞬又黯淡下去。

    魏十七不給他任何反扑的機會,鐵棒又是一擊,將他左腕打得粉碎,先廢了他雙手,杜絕后患。

    符修的修為全在一雙手上,以不同的手法催動符箓,變化多端,防不勝防,一旦雙手被廢,就如同老虎去了爪牙,只能任人宰割。那陰柔男子雙手被廢,急火攻心,一口血噴出,仰天摔倒在地。

    段文煥看得驚心動魄,太一宗的符修,居然沒有還手之力,被魏十七滾几下,砸几棒,就一敗涂地噴血昏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的腦子一時間轉不過彎來。

    衛蓉娘對魏十七很滿意,以己之長,攻敵之短,不管場面是不是好看,在最短的時間內解決敵人才最要緊,相比之下,自己的徒弟還嫩得很。

    她朝魏十七招招手,道:“我不耐煩拷問他,你來問吧,回頭告訴一聲就行了。”

    魏十七答應下來,有些猜不透她的心思是真的厭惡拷打?是對他信任有加?是給他些出力的好處?還是一個小小的考驗?

    衛蓉娘帶著段文煥離開,半途中問他:“看懂了嗎?”

    段文煥點點頭,又搖搖頭,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自己很遲鈍。

    “好好想想,不明白的話,再問我。”

    段文煥搜腸刮肚想了半天,眼前忽然一亮,道:“那太一宗的符修犯了個錯誤,魏十七走的是以力破巧的路數,鐵棒威力太大,守是守不住的,他應當撤去‘水龍符’,以‘風刃符’和‘火蛇符’對攻,或許能占得先機。‘水龍符’不撤,施展不出威力最大的‘火蛇符’,等于自廢一臂,殊不可取。”

    衛蓉娘笑了起來,“孺子可教,像魏十七這種對手,只有一開始就使出所有手段壓制住他,才能贏得一線勝機。文煥,別看你修為遠在他之上,照我看,除非你突破劍氣關,否則的話,你不是他的對手。”

    段文煥也服氣,點頭稱是,忽然又想起一事,問道:“師父,為何留魏十七一人拷問那太一宗的符修?”

    衛蓉娘輕描淡寫道:“你師伯的徒弟,出力制服了對手,總得多給他些好處,是不是?”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6 07:02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六十節 月華輪轉鏡

    陰柔男子昏迷不醒,暫且放在一旁,魏十七先去看那方臉漢子,他胸口結結實實吃了一道“火蛇符”,又被踩碎了要害,早已一命嗚呼。魏十七在他身上翻了一遍,什麼都沒找到,顯然已經被搜過身了。

    他又把那陰柔男子的上衣挑開,翻出一些零碎物件,銀兩,火鐮,符箓,刻了“凌霄殿胡安”字樣的銅牌,几塊硬邦邦的石頭,表面有一圈圈白色的紋理,微微凸起,像一只魚眼,還有一塊烏黑的獸皮。

    魏十七心中大喜,把獸皮拿到手里,匆匆掃了几眼,同樣的獸皮殘片,同樣繪著几個怪異的人形,正是嘯月功的另一部分。

    他來不及細看,把獸皮殘片塞進懷里,往那陰柔男子脅下重重踢了几腳,那人吃疼不過,呻吟著醒轉過來,怨毒地望著他,嘴唇微微顫動,似乎想說些什麼。

    魏十七一腳踏在他胯間,道:“我問,你答,不然就踩碎你的小弟弟。”

    小弟弟?那陰柔男子一開始沒聽明白,好在他悟性不錯,立刻反應過來,渾身一激靈,連忙點頭。他也是個沒骨氣的人,遠不如死去的那個方臉漢子,魏十七還沒踩下去,就竹筒倒豆子,什麼都說了出來。

    原來那陰柔男子是太一宗凌霄殿的弟子胡安,方臉漢子的確是云牙宗的余孽,叫田長壽。

    太一宗坐落于連濤山,占據江淮要地,是中原第一等的修真大派,與昆侖派齊名,素有“東太一,西昆侖”的說法。

    太一宗自詡為玄門正統,分符修器修兩支,宗門內有十余名元嬰修士坐鎮,掌門潘乘年更是渡劫期的大修士,有通天徹地之能,不過他長年在鶴唳峰閉關修煉,不問世事,太一宗由他的師兄楚天佑執掌,潘乘年只在宗門遇到大事時,才出關過問一二。

    太一宗的道法講求“奪天地造化以為己用,拔一毛利天下而不為”,門下弟子多爭斗,奉行弱肉强食,在生死之際領悟至理,披荊斬棘,踏上長生之途,是以强者愈强,弱者愈弱,涇渭分明。

    昆侖派與太一宗素有仇怨,其中的是非曲折已經沒有人說得清,不過雙方彼此攻伐,互有勝負,光是大規模的爭斗就有六回。昆侖四度攻上連濤山,受阻于護山大陣雷火劫云,功虧一簣,太一宗也有兩度攻上流石峰,最終止步于鎮妖塔前。單論實力的話,昆侖劍修勝出一籌,但雷火劫云專毀五金飛劍,乃劍修的大敵,若非劫云難以移動,太一宗也不至于落在下風。

    十年之前,昆侖派掌門紫陽道人與太一宗掌門潘乘年定下誓約,雙方以蠻骨森林為緩衝,互不越界,如有弟子違背,格殺不論。

    至于太一宗與云牙宗的恩怨,牽涉到一件失蹤的法寶。

    太一宗凌霄殿有一名不入流的弟子,姓嚴,叫嚴渝安,師從殿主許靈官,輩分上算是胡安的小師弟。他在凌霄殿中迎送打雜,自覺資質平庸,又不得師父的歡心,沒有出頭的日子,便起了邪心,偷走許靈官珍藏的一件法寶,悄悄溜下山,打算隱姓埋名,等風頭過去了,再另謀出路。

    那件法寶是一枚銅鏡,喚作月華輪轉鏡,承接太陰之輝,能將人瞬息傳送到万里之外。據說此鏡出自上古煉器大師之手,雖然稀罕,也只是件玩物而已,一個月才能動用一回,還必須在滿月之夜的子時前后,限制太多,不堪大用。許靈官問楚天佑討來月華輪轉鏡,乃是作為凌霄殿一脈傳承的宗器信物,平時供在內室中,只有在宗門議事的大日子才佩于腰間,以示殿主身份。

    月華輪轉鏡被盜,許靈官大發雷霆,盡遣門下弟子,四處搜尋嚴渝安的下落。那嚴渝安修為平平,人卻著實機警,他隱姓埋名混在人群中,一躲就是大半年,許靈官找不到人,只得向楚天佑稟明緣由,自領了一個擇徒不慎,御徒不嚴的罪名,楚天佑也不責備他,只是命許靈官盡快找回月華輪轉鏡,太一宗的法寶,不能任由其流失在外。

    許靈官當即帶了徒弟親自下山,像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也是機緣湊巧,嚴渝安覺得風頭已經過去了,動身往東海而去,意欲投奔碧蘿派,謀一個出身,結果露了行蹤,被胡安等一干凌霄殿的弟子截住,激戰之下,嚴渝安負傷逃遁,不知所蹤。

    凌霄殿弟子中,嚴渝安的修為一向排在末位,不想這一次交手,竟以寡擊眾,連傷三位師兄,突破重圍,胡安猜想他是從月華輪轉鏡中得了什麼好處,短時間內大有突破。

    嚴渝安被“風刃符”擊中要害,受傷極重,不可能逃出方圓百里,許靈官得到消息后,親自坐鎮江邊,驅使數百條精魂布下天羅地網,逐寸逐尺搜尋。結果孽徒沒找到,七榛山頂風云突變,天地元氣狂亂不堪,許靈官被驚動,一眼認出是月華輪轉鏡承接太陰之輝的征兆,他當即趕到七榛山,這才知道嚴渝安已死,月華輪轉鏡輾轉落在云牙宗掌門余三秦的幼女余瑤手里,不知如何激發了法寶,連人帶鏡,傳送到万里之外,杳無音訊。

    許靈官狂怒之下,動用“三屍拘魂符”,驅動食屍藤妖,把七榛山圍得水泄不通,云牙宗上下三百余口被食屍藤絞殺,只有寥寥數人逃得性命,七榛山變成一片鳥獸絕跡的死地。

    事后許靈官肉袒負荊,跪在風雷殿前整整七天七夜,向楚天佑請罪。不知出于什麼考慮,楚天佑沒有因濫殺無辜處罰許靈官,只是命他在凌霄殿中閉門思過。

    余瑤和月華輪轉鏡不知所蹤,終究是心腹之患,許靈官遣弟子暗中查訪,終于找到云牙宗的几名余孽,他們以田長壽為主,聯絡同門好友欲向太一宗復仇。胡安為師分憂,將他們一一擒下拷問,沒什麼結果,田長壽僥幸逃脫,胡安一路追殺不休,二人穿過蠻骨森林,深入莽莽昆侖。

    殫心竭力,長途跋涉,田長壽終于垮了下來,胡安抓住機會以“火蛇符”重創對手,逼問余瑤的下落,田長壽甚是硬氣,一聲不吭,從他身上除了搜出一張獸皮殘片,一無所獲。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6 07:04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六十一節 我是個大老粗

    魏十七把胡安打昏了挾在腋下,快步回到露宿處。他也想過殺人滅口,一了百了,但“月華輪轉鏡”干系實在太大,他不敢自專,只能打消這個念頭。

    在向衛蓉娘稟報時,他連獸皮殘片都沒有吞沒。

    衛蓉娘聽他提及余瑤的名字,微微皺了下眉頭,下意識輕點食指,沉吟不語。魏十七心中有數,衛蓉娘若不是認識余瑤,就是知道她的下落。

    衛蓉娘也覺得棘手,太一宗的符修越界偷入昆侖山,殺了也就殺了,但胡安背后是凌霄殿的殿主許靈官,她不便擅自決定。忖度片刻,她先把胡安的銅牌收了起來,對魏十七道:“這些東西,你有沒有看得上眼的,挑一件。”

    魏十七也不客氣,取了那塊獸皮殘片,道:“獸皮是田長壽的東西,上面記載了云牙宗的嘯月功,我只需參詳三天,之后交由師門處置。”

    衛蓉娘根本瞧不上眼,道:“煉体的功法,殘缺不全,你留著吧。”

    段文煥和陳素真各分了几張符箓,太一宗煉制符箓手法獨到,胡安帶在身邊的更是精品,殊為難得。

    剩下的零零碎碎,衛蓉娘都交給了曹近仁。

    夜深人靜,万籟俱寂,衛蓉娘提起胡安御劍而去。此去仙云峰路途迢迢,即便是御劍往返,也要大半天工夫,等衛蓉娘回來,恐怕要第二天午時前后了。

    眾人閑談了几句,各自躺下歇息。曹近仁愛不釋手把玩著那几塊不起眼的石頭,魏十七有些好奇,問道:“這些石頭有什麼用嗎?”

    “這是連濤山特產的一種魚眼石,在太一宗內可以換取符箓丹藥法器,一圈紋理的叫單眼,兩圈的叫雙眼,三圈的叫三眼,一塊雙眼抵十塊單眼,一塊三眼抵十塊雙眼,這些魚眼石值不少錢,折算成銀兩的話,十万八万還是少的。比如說紫金丹,凡人服下,可以延壽一紀,太一宗的弟子花三塊單眼就可以換取一枚紫金丹,但在凡間紫金丹價值連城,上万兩銀子還買不到。”

    “有意思……魚眼石只能在太一宗內使用嗎?”

    “早些年的確是這樣的,不過太一宗在中原的勢力很大,其他門派也認可魚眼石,把魚眼石當貨幣使用。這件事對太一宗有百利無一害,后來楚天佑大力推動魚眼石流通,太一宗在連濤山下設立了‘肆廛’和‘質庫’,有機會的話不妨去看看,熱鬧得很,說不定能淘到好東西。”

    魏十七對此很感興趣,跟曹近仁聊了好一陣,原來“肆廛”是集市,“質庫”是當鋪,為此太一宗還制定了詳盡的章程,專門划歸山澤殿掌管,由元嬰高人坐鎮。

    曹近仁對這些章程非常熟悉,逐條解說,魏十七不時插上几句,切中要害,讓他覺得終于遇到知己了,唾沫亂飛,喉嚨越來越響。

    段文煥對太一宗並無好感,嫌他啰哩啰唆吵得人心煩,瞪了他一眼,曹近仁嚇了一跳,連忙收口,訕訕地去拾柴火。

    魏十七閉上眼睛,心中對太一宗的楚天佑佩服不已,大力推動魚眼石流通,把硬通貨幣掌握在自己手里,這種天才的念頭,這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楚天佑的意識如此超前,莫非他也是個穿越者?下一步,他會不會發行紙鈔取代魚眼石流通,搞一出通貨膨脹的大戲?

    少了曹近仁的聒噪,四下里安靜下來,魏十七輾轉難眠,干脆起身參詳新得的獸皮殘片。

    獸皮上繪有四個盤膝而坐的人像,第一個人沿脊梁畫了一道直線,點著若干小黑點,表示經絡和竅穴,第二個人背上的小黑點換成空心圓圈,只有一處竅穴涂了個大黑點,第三個人背上的竅穴全是大黑點,第四個人背上的竅穴是空心圓圈,腹下丹田中有十來個大黑點。

    最后一個人像標明了丹田,魏十七猜測,這是嘯月功凝煉道胎的法門,跟他之前得到的那張殘片一脈相承。

    魏十七數了一遍人像上的黑點,統共一十二處,從大椎到腰陽關,恰好一十二處竅穴,他已鑿通九處,還剩“懸樞”、“命門”、“腰陽關”三穴。終于走到了道胎關前,魏十七感慨良多,只是一時半刻還想不通竅門,凝結道胎的凶險,多少也聽過一些,憑著几幅粗陋的人像,摸石頭過河,他心里還真有些發怵。

    腦子里迷迷糊糊,七幅人像來來往往,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一早,火堆熄滅了,青煙消散在晨霧里,曹近仁還沒醒,鼻息沉沉,段文煥和陳素真不知所蹤。

    他翻身坐起,抓了一團雪擦過臉,又抓一團塞進嘴里,神清氣爽,透心涼。

    山林之中空氣清新,難得有半天閑暇,魏十七心情不錯,踩著皚皚白雪四處走了走。在一片松林旁,他偶爾遇到了陳素真。

    陳素真靠在松樹旁,手里拿著一只松果悠閑地剝松子吃,她看見魏十七,隨口問了句:“吃松子嗎?”

    “謝謝,不用了。”

    “忘了你只吃肉……你昨天晚上呼嚕打得很響。”

    魏十七有些尷尬,“吵到你了嗎?”

    “沒有。我平時從不睡覺,閉一會眼就有精神了。”

    “多出來的工夫做什麼?”

    “讀書,修煉,胡思亂想。”

    “喜歡讀什麼書?”

    “詩詞曲賦,你喜歡嗎?”

    魏十七心道:“詩詞曲賦?春宵一刻值千金,絕知此事要躬行。侍儿扶起嬌無力,江州司馬青衫濕。這算不算?還是算了吧。”他決定不露這個才,道:“呃,我是個大老粗,斗大的字識不了一籮筐。”

    “魏師弟過謙了,昨天曹師弟說的那些‘肆廛’和‘質庫’的章程,都是經世濟民的學問,仙都門下恐怕也只有你聽得懂。”

    魏十七倒不好推脫什麼了,他沒想到陳素真不聲不響,把他們的交談一一聽在耳中,相比之下,段文煥只是個入世不深的愣頭青。

    “曹師弟雖然在外門服勞役,不過他是個有心人,太一宗的內情,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日有魏師弟若有機會的話,不妨提攜一二。”

    魏十七不明白她的意思,苦笑道:“師姐太高看我了。”

    陳素真微笑道:“我和曹師弟都出身市井商賈,見微知著的本事,總還學到了一二。說起來,曹師弟還是我遠房的親戚,按輩分算,他要叫我一聲姑姑。”

    “師姐客氣了,曹師兄才智過人,總有出頭之時。”

    “承師弟吉言!”陳素真笑吟吟地望著他,像極了長袖善舞的生意人。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6 07:05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六十二節 仿佛蒼蠅見了血

    魏十七與陳素真相談甚歡,不知不覺聊了一個多時辰,直到曹近仁過來招呼他們用朝食。

    他准備好了干糧、烤肉和茶湯,干糧照例是干硬的面餅,在火上烘軟了,散發出谷物的香氣,茶湯沒有動用上好的茶葉,而是次一等的貨色。魏十七分辨不出其中的差別,牛嚼牡丹,只管往嘴里倒,陳素真似笑非笑地看了曹近仁一眼,看得他有點心虛。

    段文煥匆匆忙忙趕來,氣息微促,額頭滲出細汗,顯然是受了刺激,躲在一旁偷偷練劍。魏十七和陳素真視而不見,這減輕了他的尷尬。

    一直候到午時三刻,衛蓉娘才御劍飛回,她臉色凝重,語氣少有的嚴厲,告誡四人不要再提起昨夜之事,只當不知道。眾人一一領命,心中卻暗自揣測其中的緣故。

    衛蓉娘似乎想起了什麼,問起田長壽的屍体,魏十七說屍体已經好生掩埋,被“火蛇符”燒焦的地方也覆上了土,沒留下任何痕跡。衛蓉娘點點頭,仍有些不放心,叫上他再去埋屍處看一遍,確保万無一失。

    她等不及翻越山頭,一把抓住魏十七的腰帶,御劍而起,頃刻間來到昨夜胡安拷打田長壽的山林間。

    魏十七像嬰儿一樣被衛蓉娘提在手里,腰帶勒緊了皮肉,尖利的寒風刮在臉上,連眼睛都睜不開,這種受制于人的感覺,讓他憋屈得慌。他甚至擔心,万一腰帶不夠結實,半途扯斷了,他會不會像石頭一樣砸到地上,摔個七葷八素。

    好在這一幕沒有發生。

    御劍飛行看似瀟灑,卻談不上舒適,盤旋,俯衝,大地迎面撞來,天旋地轉,雙腳終于落地,魏十七搖晃了一下迅速站穩,頭腦還殘留著少許暈眩。

    放眼望去,他掩埋田長壽的地方只剩下一個大坑,屍身不知所蹤。衛蓉娘的臉色很難看,胡安干系重大,原本只是不放心魏十七掃尾,沒想到一語成讖,還真出了么蛾子。

    會不會是野獸把他的屍身拖走了?

    腳下的土地微微顫抖,泥土像煮沸的油鍋,翻騰滾涌,一根黝黑的藤條猛地竄起,足有手臂粗細,表皮不見枝葉,長滿了尖利的倒刺,夾帶著絲絲血腥氣,迅速游向衛蓉娘。

    墮星劍應念而起,劍光閃動,將藤條絞為兩截,腥臭的汁液滿天飛灑,殘藤哀鳴一聲,重又縮回土中,棄下丈許長的一截。

    衛蓉娘正待上前,心中微動,墮星劍一閃,將藤條牢牢釘入土中,果不其然,絞下的半截藤條也具靈性,劍一入体,就像壁虎的尾巴一樣拼命扭動,顯然在等她靠近后再施偷襲。

    魏十七心道:“難道是藤蔓成精?昆侖山中,沒聽說過有這樣的妖物!”

    衛蓉娘劍訣一引,墮星劍將藤條一剖為二,藤條頓時失去了活力,以肉眼可以分辨的速度腐朽消融,化作一堆焦黑的灰燼。

    衛蓉娘將飛劍收回,忽覺有些不對勁,細細察看,只見劍身沾染上藤條的汁液,如霉點般迅速擴散,污損著飛劍的靈性。墮星劍是師兄荀冶親手為她鑄造的飛劍,她心中大為痛惜,急忙注入癸水之氣洗煉飛劍,驅除汁液的侵蝕,但劍質受損已無可挽回。

    貪婪而低沉的嘶吼在地底回蕩,藤條穿梭于泥土中,爭先恐后涌出地面,瘋狂地舒展抽動。魏十七心中有些發毛,流年不利,竟然遇上了傳說中的“觸手怪”,若是猝不及防被拖到地下,力量再大也掙脫不開,只怕皮肉精血盡數被吸干,留下一具嚼不碎的白骨。

    對付這種藤蔓之屬的妖物,五金飛劍最為犀利,火行法术也可殺傷,但魏十七五行親土,恰好被克制,鐵棒又是鈍器,對付藤條不得力,他謹慎地退到衛蓉娘身后,問道:“這是什麼妖物?”

    “太一宗的食屍藤妖,它的本体在地下,藤條中的汁液能污損飛劍,很難對付。”衛蓉娘提起魏十七,御劍飛到空中,遙遙相望。

    藤條抽動了片刻,漸漸安定下來,碎石泥土汩汩向四處排開,一具人形的怪物從地底升起,形貌與田長壽一般無二,胸腹背脅伸出數十根藤條,面無表情地望著衛蓉娘。

    “那就是食屍藤妖的本体,寄生在田長壽屍身內,任由它在山里肆虐,為禍不淺。”衛蓉娘稍一躊躇,道,“十七,你能拖住它一會嗎?我去去就來。”

    魏十七答應盡力一試。

    衛蓉娘把他遠遠放下,御劍而去。魏十七從劍囊中抽出鐵棒,試探著先前走近几步,食屍藤妖仿佛蒼蠅見了血,揮動藤條衝上前。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6 07:05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六十三節 也是被吸干的命

    血肉之軀吸引了藤妖的注意,魏十七謹慎地退入密林中,在樹叢間繞來繞去,看准一根藤條,掄起鐵棒狠狠砸去,如中敗絮,藤條“刺溜”縮了回去,田長壽也發現了他的位置,將藤條一一收回体內,大步追了上來。

    “是人?是妖?”魏十七試圖跟對方溝通。

    田長壽聽而不聞,揮拳砸了過來,魏十七有心試試對方的力氣,一招“毒龍鑽”,鐵棒旋轉著戳在對方拳鋒上,深深扎了進去,腕骨臂骨節節粉碎,一直捅到肘部,卻不見半點鮮血。只見無數藤條從田長壽的手臂中涌出,將鐵棒死死纏住,原來他体內髒腑血肉盡數被食屍藤吃空,一層人皮之下,除了骨骼就是密密麻麻的藤條。

    魏十七悶哼一聲,艮土之氣瘋狂涌入,狠命往后一收,只收回數寸,鐵棒如同長在對方手臂中,紋絲不動。田長壽僵硬的臉上抽搐一陣,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獰笑,十多根粗壯的藤條從胸腹背脅鑽出,張牙舞爪扑向魏十七。

    觸手怪,又是這一招!魏十七反應極快,改收為推,鐵棒從田長壽肘部戳出,捅進一棵粗壯的樹干中,他順勢著地一滾,避開蜂擁而來的藤條,卻是慢了半拍,腳踝被一根藤條纏住,倉促間掙脫不得。

    藤條上的尖刺狠狠刺入皮膚,意圖吮吸鮮血,卻只在他腳踝上留下几個白點。

    田長壽右臂被鐵棒戳在樹干上,踏出半步就無法動彈,他掙了几下,回頭看看右臂,嘶吼著猛一發力,胳膊從中裂開,擺脫了束縛,人皮撕為兩片,軟搭搭垂下來。無數細小的藤條舒展收攏,仍化作手臂的模樣,只是少了一層人皮,看上去有些怪異。

    趁著田長壽掙脫鐵棒的當儿,魏十七俯身抓住腳踝上的藤條,十指泛起蒙蒙黃光,堅硬如鐵,將藤條生生扯斷,汁液四濺,沾在皮膚上火辣辣的疼,被艮土之氣一卷,即恢復如常。

    魏十七伏低了身軀繞到田長壽背后,“嗡嗡嗡”連出三拳,重重砸在他背心上,打得他立足不穩,踉踉蹌蹌跌出几步,卻沒有造成任何傷害。田長壽体內擠滿了藤條,猶如實質的鎧甲,艮土又被乙木所克,拳腳打上去跟撓癢差不多。

    魏十七往鐵棒末端一拍,鐵棒穿透樹干,從另一頭戳出,他閃身躲到樹后,反手把鐵棒抽了出來,著地一滾,又躲過三根飛舞的藤條,遠遠避開。

    近身搏斗力大無窮,渾身藤條刀槍不入,田長壽穩穩吃定了魏十七,他的弱點只在于反應遲鈍,行動不夠機敏。魏十七看清了形勢,一味在林間游斗,不時掄起鐵棒狠砸藤條,騷擾几下挑逗他的肝火,把藤妖死死拖住。

    片刻后,空中一道劍光掠過,衛蓉娘的聲音在林外響起:“十七,把他引出來!”

    魏十七抽空朝他后腦狠狠打了兩棒,腦殼都凹陷下去,田長壽卻若無其事地回轉身,揮動藤條追了上來。

    藤妖沒什麼智力,全憑本能行事,一味攆著魏十七出了密林,來到沒有遮擋的空地中,衛蓉娘窺得真切,衣袖一揮,一氣拋出四張“火蛇符”。

    太一宗的符修催動“火蛇符”有一套獨特的手法,衛蓉娘不明就里,以癸水之氣强行催動符箓,效果當然大打折扣,不過四符齊出,威力並非簡單疊加,只見四條火蛇搖頭擺尾,先后擊中田長壽的胸膛,一團耀眼的火光亮起,藤妖大半個身軀憑空消失,藤條化作灰燼一掃而空,余威所及,土石也被一並燒熔,像琉璃一樣閃耀著光芒。

    魏十七倒抽一口冷氣,他這才知曉,當初制服胡安完全是運氣,若他一出手就是“火蛇符”,鹿死誰手還很難說,對付符修,千万不能給他從容催動符箓的機會。

    衛蓉娘降下飛劍,確認食屍藤妖已被燒死,這才松了口氣,道:“看來胡安為了生擒田長壽,放出食屍藤妖搜尋他的下落,結果被你打昏后沒來得及收回,藤妖寄生在田長壽的屍身里作怪,若是沒有這几張‘火蛇符’,還真不容易對付。”

    魏十七道:“好在藤妖行動遲緩,打不過也躲得開。”

    “一頭食屍藤妖自然躲得開,若是成百上千,把方圓百里圍得密不透風,你能躲到哪里去!”

    魏十七記起許靈官驅動食屍藤妖,把七榛山圍得水泄不通,滅殺云牙宗滿門,三百余口只逃出數人,心想:“食屍藤妖實在是群攻的大殺器,把方圓百里兜底犁一遍,寸草不生,趕盡殺絕,就算那三百多人都是劍修,若不能御劍逃脫,也是被吸干的命。”

    他抬頭看了一眼湛藍的天空,心中打了個咯噔,“若是天上也走不掉呢?”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6 07:06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六十四節 昆侖支脈接天嶺

    衛蓉娘寫了一封書信,飛劍傳書送回仙云峰,向掌門稟報剿滅食屍藤妖的首尾,几個時辰后,掌門回信,只有三個字,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了是什麼意思?衛蓉娘百思不得其解。

    眾人繼續上路,胡安給他們的行程抹上一層灰暗,衛蓉娘有些心不在焉。她記得很清楚,昆侖嫡系有一名女弟子,似乎是鉤鐮宗的,使一柄錯金鳳凰鐮,姓名正是余瑤二字。云牙宗掌門余三秦的幼女,被月華輪轉鏡傳送到万里之外,難道機緣湊巧,竟拜入昆侖門下?掌門奚鵠子禁止她再提及此事,莫非與此有關?

    十天之后,他們來到一個叫虎子溝的山坳里。

    積雪仿佛一條厚被,覆蓋住沉睡的山坳,山林掩映著十來間木屋,炊煙裊裊消散在樹梢,一派安詳靜謐。

    山坳之后是莽莽群山,山勢連綿不斷,橫亙西北,如同臥倒的巨人,伸手就能觸摸到天邊。

    衛蓉娘指著群山道:“那是昆侖支脈接天嶺,旁支七派捕殺妖物的獵場,這一次仙都、平淵、玄通三派聯手冬獵,他們已經有人先到了。”

    一行人踩著亂瓊碎玉朝木屋走去,才走到半途,一個七八歲的小儿從屋中走出來,伸著懶腰活動筋骨,見衛蓉娘等人,邁開兩條短腿,一路迎上前來。

    陳素真低聲道:“那是平淵派的孫二狗,師從戚都,年紀雖小,輩分卻挺高。”

    魏十七終于明白他為什麼不肯在人前提自己的名字了,原來他的大名叫二狗。

    孫二狗先見過衛蓉娘,再跟魏十七打了個招呼,“十七兄,好久不見!”

    “孫小弟別來無恙。”

    平淵與仙都一向不睦,衛蓉娘有些詫異,問道:“十七,你認識平淵派的小孫?”

    “之前有過數面之緣。”

    孫二狗道:“衛師姐,玄通派還沒有到,估計就這一兩天工夫,不如你們先安頓下來,晚上再一同敘敘舊。”

    “也好。對了,這次冬獵,你們平淵派是誰帶隊?”

    “衛師姐也認識的,是居安師兄。”

    衛蓉娘一怔,孫二狗所說的居安師兄,乃是平淵派掌門之徒錢居安,平淵十子位列第七,僅次于戚都,是年輕一輩中名副其實的第一人。平淵派讓錢居安帶隊冬獵,看來所謀不小,絕不是收集几枚妖丹那麼簡單。

    孫二狗有一肚子的話要問魏十七,笑嘻嘻道:“衛師姐,我跟十七兄有几句体己話要講,要不你們先行一步?”

    “体己話?好,你們去說体己話吧,別給旁人聽見喲!”衛蓉娘笑了起來,連陳素真都忍俊不禁。

    魏十七面無表情地看了孫二狗一眼,暗暗嘀咕了一句:“人小鬼大!”

    衛蓉娘領了三名弟子前去安頓,孫二狗迫不及待拉著魏十七走到一邊,問他是如何從鬼門淵脫險的。

    魏十七早就打好了腹稿,說棲落太過厲害,他自忖不是對手,只能冒險跳下鬼門淵,攀住枯藤貼在懸崖上,賭她一時半刻找不到自己。

    孫二狗愁眉苦臉道,他倒是躲了個干淨,卻苦了自己,棲落那鳥人要下毒手,幸虧師父及時趕到救了他一命。

    二人相視而笑,魏十七不介意他袖手旁觀,孫二狗也不介意他先行逃命,他們本來就沒有過命的交情,誰都沒有為此埋怨對方。

    魏十七問起棲落的下場,孫二狗大肆渲染了一通師父的神威,說棲落被垂星劍重創,砍下一臂一腿,栽進鬼門淵不知所蹤,也不知是死是活。

    “不過福禍相依,雖然受了點驚嚇,我還是練成了攝魂訣你看這個!”孫二狗把雙手食指*口中,打了個呼哨,山林之中“忽喇喇”飛起一頭巨大的人面鳩,在空中略一盤旋,翅膀扇起漫天風雪,穩穩落在孫二狗身旁。

    “攝魂訣能操縱這等凶悍的妖禽?”

    “哈哈,怎麼樣,不錯吧!我還能騎著它在天上飛呢!”孫二狗眉飛色舞,得意万分。

    “真了不起!攝魂訣是你們平淵派的獨門功法嗎?”

    “哪儿呀,大路貨,你們仙都的蓬萊殿里肯定也有收藏,你若想學,多積些功勞,去蓬萊殿換一份,這次冬獵就是蠻好的機會。說老實話,我覺得攝魂訣還是蠻實用的,攝取魂魄,操縱妖物,拷問敵人,很多地方都用得著。”

    魏十七心中一動,問道:“攝取妖物的精魂,能不能煉入飛劍中?”

    孫二狗一拍大腿,道:“你問對人了,我聽師父說,攝魂訣是上古留下的功法,分內外兩卷,外卷講的是攝取操縱魂魄的法术,內卷是劍訣,可以將精魂煉入飛劍,使飛劍擁有種種神通,妙不可言。可惜內卷早已失傳,現在流傳在外的都是外卷,你師叔鄧元通的青蜂劍里封了一道青鐵蜂王的精魂,師父說他練的極有可能是攝魂訣內卷。”

    魏十七記起鄧元通念動咒語操縱青鐵蜂王精魂的一幕,暗暗點頭。

    “我說十七兄,這次冬獵,咱們還是聯手吧,得了好處對半分,如何?”

    “如果衛師叔不反對的話,那就再聯手一次。”魏十七也想從他口中多套些話,爽快地答應下來。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6 07:07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六十五節 冬獵的安排

    黃昏時分,玄通派諸人也趕到了虎子溝,帶隊的是一名女修,溫婉貌美,姓曹,單名一個雨字。

    至此,三派冬獵的人手俱已到齊,平淵派錢居安、玄通派曹雨、仙都派衛蓉娘先碰頭商議了一下,決定明日進山探一下虛實,再作打算。

    曹雨長袖善舞,拉著衛蓉娘嘀嘀咕咕說了一通,言下之意,想跟仙都派聯手,門下弟子强弱聯手,相互照應。衛蓉娘虛與委蛇客套了几句,還是婉言謝絕。

    冬獵的三派中,平淵實力最强,玄通次之,仙都最弱,衛蓉娘之所以不跟玄通聯手,是因為信不過曹雨。這個女人看似文弱,實則心計深沉,師兄曾提醒她切勿與之發生糾葛。

    回到木屋后,衛蓉娘跟眾人簡要說了一下冬獵的安排。

    昆侖旁支七派,瀝陽、元融一組,少陵、玉虛一組,平淵、玄通、仙都一組,每隔五年赴接天嶺獵殺妖物,名為“冬獵”,獵一年,休一年,一方面鍛煉年輕弟子,增加實戰經歷,另一方面收集妖丹獸骨等材料,供師門煉藥祭器。為避免衝突,帶隊的修士會划定一個大致的范圍,像這一次冬獵,平淵派往西北,玄通派往東南,仙都派往北,接天嶺廣袤千里,如非刻意尋覓,不至于相遇。

    仙都的四名弟子中,數魏十七戰力最强,可以單獨行動,段文煥和陳素真修為雖高,卻不足以獨當一面,二人同行較為穩妥,曹近仁實力不濟不能進山,但他善識草藥,衛蓉娘命他在虎子溝附近采集草藥,切勿深入接天嶺。

    第二天,錢、曹、衛三人御劍飛入接天嶺,分頭行動,一日間往返數百里,大略記下妖物出沒的地點,一一標注在地圖上,提醒門下弟子留意。

    跟地圖一起交給魏十七的,還有兩枚傳訊玉簽,一只香囊大小的儲物袋,一柄剔骨尖刀。

    地圖繪在一張粗糙的草紙上,“人”代表山嶺,“木”代表樹林,“川”代表溪流,“穴”代表山洞,妖物出沒的地點標注了朱紅色的“十”字,粗細表明妖物的强悍與否。一眼望去,草紙上堆滿了人人人人木木木木,其間分散著若干川穴十。

    “這東西,真夠簡陋的,至少也找個像樣的畫師呢……”魏十七嘀咕了一句,找到孫二狗跟他約定碰頭的地點,在接天嶺北偏西的一條山澗旁,附近有一個洞穴,標注了粗“十”字,表示有危險的妖物出沒。

    傳訊玉簡細細長長,形狀像一根籌簽,中間封存了一滴衛蓉娘的精血,危急時只需捏碎玉簡,精血主人就能有所感應,及時趕來救助。這是保命的手段,魏十七鄭重其事收好,又拿起儲物袋演練一二。

    那只儲物袋與眾不同,是青陽殿用來存放妖丹獸骨的容器,內里空間並不大,但能最大程度保有妖丹獸骨中蘊含的元氣,彌足珍貴。

    最后那柄剔骨尖刀是朱明殿為“冬獵”特地鑄造的刀具,吹毛斷發,韌性極佳,用于剝皮剔骨割肉,事半功倍。

    飽餐一頓,歇息了一晚,魏十七辭別衛蓉娘,踏入接天嶺。

    距離約定的時間還很寬裕,魏十七篤篤定定上路,繞了個彎,在妖物出沒的地方逗留几天,尋找獵物的蹤跡。

    虎子溝附近的妖物並不强,也就跟錦文鼠王相仿佛,以魏十七現在的實力,打滅不在話下,不過得到的妖丹個頭小,其中蘊含的元氣也不充裕,不符合青陽殿的需求。

    蚊子再小也是肉,魏十七並不嫌棄,他留下妖丹,血肉收進蓬萊袋中,以備不時之需。

    一路上,魏十七孜孜不倦做三件事,獵殺妖物,修煉嘯月功,飼喂蓬萊袋。

    連番捕獵,他收集到了四顆妖丹,一大三小,大的那顆取自一頭罕見的金行人熊,力大無窮,身堅如鐵,他苦戰半天,耗盡体內艮土之氣,好不容易才將其打倒。

    不過在殺伐之中,嘯月功進展奇快,他尋了個偏僻的山洞,把人熊血肉食盡,利用銳金之氣衝擊后天竅,竟一鼓作氣,鑿通“懸樞”、“命門”二穴,“腰陽關”也有所松動,不日即可圓滿。

    蓬萊袋不斷强奪妖物魂魄,仿佛幼獸成年,胃口越來越大,普通的魂魄根本喂不飽它,非得人面鳩、冰蠶、青鐵蜂王這種層次的妖物,才能有所反應,漲大數分。不過强奪魂魄並不容易,山雞野兔之類的小東西,固然一攝一個准,若是換成開竅成精的妖物,要打到半死不活,反復嘗試多次,才有可能攝入蓬萊袋中。

    為此魏十七想到了軒轅劍里的煉妖壺,仙劍里的紫金葫蘆,想到了打怪和殘血。轉念一想,也對,若是沒什麼限制,遇到棲落這樣的大波斯,只要催動蓬萊袋一攝,整個世界清淨了,那他還苦苦修煉個啥,橫著走就行了。

    這只袋子如此詭異,能“種”到他体內,能攝取血肉,强奪魂魄,他有些懷疑,蓬萊袋絕不是普通的儲物袋,而是用妖物的胃袋煉制而成的法寶。

    下一次遇到阮靜,倒要旁敲側擊打聽清楚。

    隨著他不斷深入接天嶺,出沒的妖物越來越强悍,苦戰之下,魏十七開始受傷,艮土之氣不斷修復他的傷勢,身軀也隨之變得愈加堅韌。“不在殺伐中突破,就在殺伐中滅亡,煉体之路,從來都是從屍骨堆中殺出來的。”荀冶告誡他的這句話,道出了煉体的根本,他在錘煉身体的同時,也在錘煉自己的心性。

    這一日,魏十七被六頭鐵背狼妖追殺了百余里,兜兜轉轉,好不容易才跳崖逃脫。他來到一條山澗旁,洗去身上的血污,痛快地喝了一肚子水,抬頭環顧四周,這才發覺山崖之上有一個黝深的洞穴,緩緩噴吐著霧氣。

    山澗,洞穴,他掏出地圖對了半天,確定這里就是跟孫二狗約定碰面的地方。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6 07:08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六十六節 不必如此做戲

    魏十七等了三天,還是不見孫二狗出現,閑來無事,他有心攀上山崖,向洞中窺探一二,隨即又打消了念頭。既然地圖上標注附近有厲害的妖物,那就不要憑空生事端,一切等孫二狗來了再說。

    他遠遠避開洞穴,潛心修煉嘯月功,花了十天工夫,把鑿開最后一處“腰陽關”,從“大椎”到“腰陽關”,督脈一十二處竅穴貫通,元氣潮汐此來彼往,循環一周天數,才漸漸平息。

    睜開眼時,已經是月上半空,清輝匝地,映得四下里亮如白晝。

    督脈從齦交至長强,凡二十八穴,魏十七也考慮過要不要把余下一十六處竅穴一並鑿開,但大椎以上竅穴位于頭部,“腰陽關”以下竅穴位于下体,撞樹這種激烈的手法,似乎不大適用。貪心不足蛇吞象,既然田長壽的獸皮殘片上注明一十二處竅穴,就不要自作聰明了。

    不過,嘯月功凝結道胎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魏十七忽然記起師父荀冶提到的一句話,“后天竅中元氣引入丹田,凝成一滴玄之又玄的精華,溫養壯大,是為道胎。”歸根到底,道胎是元氣所化,人身開辟的后天竅越多,元氣就越渾厚,凝成的道胎品相就越好。獸皮殘片的最后一個人像,腹中彙集了十多個大黑點,這些大黑點,指的應該是竅穴中的元氣……

    他福至心靈,想通了一種可能,獸皮殘片上的四幅人像在暗示他,嘯月功凝結道胎其實是分兩步走:第一步,將十一處竅穴中的元氣彙入剩下的一處竅穴,讓這一處竅穴容納原先十二倍的元氣,每一處后天竅都如法炮制,重復十二遍;第二步,將竅穴中的元氣盡數引入丹田,凝結成道胎。

    相比《太一筑基經》,嘯月功多了“壓縮”元氣的步驟。難怪修煉嘯月功如此痛苦,一上手就要淬煉經絡,若是經絡不夠强橫,怎能承受得起十二倍元氣的衝擊!

    正想得入港,忽聽到一串細微的腳步聲,一人壓低了聲音道:“十七兄,十七兄,在嗎?”

    魏十七循著聲音望去,只見孫二狗躡手躡腳地摸過來,似乎擔心驚動了什麼。他站起身招呼道:“孫小弟,這里!”

    孫二狗松了口氣,潑開兩條短腿跑了几步,又放輕腳步,慢吞吞挪到魏十七身旁,道:“小心些,附近藏著個大家伙!”

    魏十七有些好奇,問道:“什麼大家伙?”

    “師父說在那邊山崖的洞穴里,住著一條白蛇精,已經有几千年道行了,不過它性情溫和,輕易不出來傷人,只要不打攪它睡覺,這里還是很安全的。”

    “白蛇精?是不是還有一條道行淺一些的青蛇精?”

    “青蛇?這倒沒聽說。”

    魏十七不再跟他開玩笑,雖然這種玩笑只能讓自己笑笑,“孫小弟,你把我約到這里,難不成是想對那條白蛇精下手?”

    孫二狗搓著手嘿嘿笑道:“几千年道行啊,吃了狼心豹子膽也不敢,不過那條白蛇精嗜睡,很少醒過來,我這里有一根安魂香,點燃了吹進洞里,能讓它熟睡三個時辰,打雷都吵不醒,到時候……”

    魏十七吃了一驚,“你還真打算下手?”

    “哪能,我就想溜進去偷一兩樣東西……”

    “偷什麼?”

    “蛇卵。”

    魏十七只聽過采集蛇毒蛇皮蛇膽,蛇卵有什麼用?正待多問几句,忽然感應到一絲莫名的悸動,就像有誰在暗中窺視他,讓他的血液沸騰起來。“不行!”他斷然拒絕,“骨肉分離是何等殘忍的事,有傷天和,不能做!”

    孫二狗嚇了一跳,訕訕辯解道:“那是條蛇妖,又不是人……”

    “人妖殊途同歸,情理一也。孫小弟,你不用多說,我是万万不會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

    “不做就不做……”

    “道不同不相為謀,孫小弟,言盡于此,你走吧!”

    孫二狗委屈地看看他,魏十七不容分說,一瞪眼,手按在劍囊上,厲聲道:“你還不走!”

    孫二狗不知他情緒為何如此激烈,似乎要抽出鐵棒動手,心中也有些害怕,真刀*地打一架,蟒骨鞭未必就敵得過瘋魔棍,他一時間蔫掉了,垂頭喪氣一路走遠,不敢回頭。

    “豎子!”魏十七氣憤地罵了一句,掉頭就走。

    身后忽然傳來一聲幽幽嘆息,“你不必如此做戲,我沒有傷你之意。”

    魏十七如遭雷擊,慢慢收回腳步,回頭望去,只見一個白衣女子站在身后不遠處,秀發如云,眉目如畫,靜靜望著自己。

    “你……你是……”

    “在我見過的人類中,你也算是反應機敏了,不過在我面前,一切謊言都瞞不過去。”

    魏十七苦笑一聲,道:“不知該怎麼稱呼你白蛇?還是白素貞?”

    那女子搖搖頭,“我不叫白素貞,雖然這個名字很好聽。我也不姓白。你可以叫我小白。”

    “好吧,小白……姑娘。”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7 07:59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六十七節 龍澤巴蛇的血脈

    “小白姑娘”一出口,魏十七就覺得不妥,人家是有几千年道行的白蛇精,輩分不知壓了他多少頭,叫“姑娘”太過輕佻,他急忙改口稱“前輩”,表示歉意。

    白蛇精並不在意這些虛文,白蛇精也好,小白姑娘也好,前輩也好,在她漫長的生命里,這些稱呼沒有任何意義。她隨口問道:“少年人,你到接天嶺來做什麼?”

    魏十七斟酌著言辭,小心翼翼道:“不瞞前輩說,我是仙都派的弟子魏十七,這趟跟隨師叔到接天嶺‘冬獵’,收集一些妖丹帶回宗門煉藥,多有冒犯,恕罪。”

    “妖吃人,人殺妖,談不上什麼冒犯。接天嶺是昆侖旁支七派的獵場,一年隔一年‘冬獵’,已經有數百年了,實力不濟死在你們手里,也是運數使然。”

    白蛇精看得很通脫,魏十七心中一松,道:“是,眾生平等。”

    “剛才那小孩子是你什麼人,急著要遣他走?”白蛇精問起孫二狗,她似乎並不在意他打蛇卵的主意。

    “他是平淵派戚都的弟子孫二狗,從輩分算,我要叫一聲師叔。”

    “你很關心他?”

    魏十七猶豫了一下,老老實實道:“關心談不上,我怕他亂說話,激怒了前輩,趕緊打發他走。他師父說……前輩性情溫和,輕易不傷人,我想也許可以糊弄過去。”

    “你不用擔心,少年人,我不會傷害你的。”白蛇精又重復了一遍,這不是承諾,而是陳述一個事實,“有沒有人跟你說起過,你並不是純粹的人類?”

    魏十七的心怦怦跳動,仿佛觸摸到一層窗戶紙,只要輕輕捅開,就可以看到一個全新的世界。“有一個朋友提起過,我有一絲妖族的血脈。”

    白蛇精怔了一下,道:“你的朋友很了不起,他叫什麼名字?”

    “她是昆侖弟子,姓阮,名靜。”

    “原來是那個小丫頭,難怪!”小白顯然認識阮靜,語氣中帶著几分親昵,“那麼她有沒有跟你說,是哪一種妖族的血脈?”

    “她沒有告訴我。”

    “其實說給你聽也無妨……你有沒有什麼異乎常人的能力?”

    “吞食了妖物的血肉,能轉化為元氣,這算不算?”

    “是了,就是這個,龍澤巴蛇的天賦,你体內有巴蛇的血脈,說起來,你我勉强可以算同族。”

    巴蛇食象,三歲而出其骨……姥姥沒有害你,是因為她發覺你有一絲妖族的血脈,動了惻隱之心……你自己想想,有沒有哪一種能力,是常人所沒有的……少年人,我不會傷害你的……說起來,你我勉强可以算同族……無數聲音在耳畔回響,魏十七完全明白過來,他不是純粹的人類,他有妖族的血脈,他是一個……雜種!

    白蛇精看著他臉上陰晴不定,目光中流露出憐憫,“除了阮靜,有沒有其他人知道你的秘密?”

    魏十七搖搖頭。

    “人類貪婪而多疑,不要讓別人知道你的秘密,連最親密的人都不能告訴。阮靜是可以信賴的,有事不妨找她。”

    魏十七聽出了一些端倪,試探著問道:“阮靜……她也是蛇族嗎?”

    “不是,她的身份遠比你想象的要高貴,你若想好好活下去,不妨依附于她,這不是什麼丟臉的事。”

    “是,多謝前輩提點。”

    人與妖的混血在夾縫中求生,既不見容于人,也不見容于妖,能活到成年的百無其一,因為巴蛇血脈的緣故,白蛇精對魏十七有一種天然的親切,她猶豫片刻,傳了他一篇口訣,讓他把巴蛇的血脈氣息深深鎖于体內,不為人察覺。

    臨別之前,魏十七忍不住問道:“前輩神通廣大,為何留在這接天嶺中?天下如此之大,哪里不能容身?”

    白蛇精落寞地笑笑,道:“鎮妖塔是囚籠,接天嶺是囚籠,昆侖山是囚籠,這個世界也是個囚籠,在哪里不都一樣!”她的笑容中隱含了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讓他的心為之悸動。

    魏十七叉手行禮,獨自消失在莽莽群山中。

    白蛇精目送他遠去,心道:“少年人,好好活下去,龍澤巴蛇的血脈,也許僅剩下你一人了……”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7 08:01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六十八節 六頭鐵背狼妖

    魏十七沒有急于去找孫二狗解釋以后有機會碰上再提兩句,對方若聽不進,那就算了而是找了個隱蔽的樹洞,修煉白蛇精傳他的口訣,把巴蛇血脈的氣息鎖于体內,絲毫不外泄。

    先后有三人,不,應該說三妖,察覺到巴蛇血脈的氣息,在她們眼里,自己也許像黑暗中的火光,躲無可躲,藏無可藏。好在姥姥已經死了,阮靜和小白都對自己另眼相看,不會透露出去。万一發覺這個秘密的人是奚鵠子,自己會有怎樣的命運?魏十七覺得不寒而栗。

    白蛇精傳他的口訣並不艱深,魏十七花了三天工夫演練純熟,至于有沒有效果,他也說不准,想來有几千年道行的大妖,應該不會閑得無聊糊弄他吧。

    魏十七在接天嶺逗留了一個半月,收獲並不多,督脈一十二處后天竅已經貫通,凝結道胎之前,還要闖過“壓縮”元氣這一道難關,蓬萊袋中的血肉所剩無几,他盤算定當,開始四處捕獵妖物,補充儲存,順便收集妖丹獸骨,累積些功勞。

    冬去春來,草木返青,魏十七仿佛又回到了從前,獨來獨往,繼續獵戶的生涯,只不過把老鴉嶺換作接天嶺,把尋常的野味換作成精的妖物。

    他總是很小心,避開地圖上標注著粗“十”字的地方,在力所能及的范圍里,與妖物近身搏殺,打到半死不活,再嘗試著用蓬萊袋攝取妖物,强奪魂魄。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蓬萊袋漸漸豐盈起來,妖丹也收集了二三十顆,外加一堆各色獸骨,魏十七覺得差不多了,動身往回走,打算回虎子溝休整,著手壓縮元氣。

    結果在歸途中,又遇到了那六頭鐵背狼妖。

    這一次,狼妖吸取了教訓,從四面八方慢慢圍攏,不給他逃脫的機會。魏十七也沒打算再逃竄百余里,跳崖擺脫追兵,他掄起鐵棒直衝上前,不等群狼圍攏,三五下就放倒了一頭狼妖。

    狼群分散,反而給了他各個擊破的機會,他下手極重,狼妖顱骨破裂,腦漿迸流,當場一命嗚呼。

    其余五頭狼妖有些遲疑,放慢了腳步觀望,魏十七拔出剔骨尖刀,把狼屍開膛破肚,掏出一顆銀白色的妖丹,只有蠶豆大小,在他掌心中滴溜溜直轉。

    魏十七囂張的舉動激怒了一頭最强壯的狼妖,它低吼一聲,率先衝了上去,半途中身軀一晃,化作數道殘影,左三右二,同時朝魏十七扑去。

    同樣的手段,魏十七見青狼用過几回,心中早有防備。不過有防備歸有防備,真的面對這許多殘影,倉猝之間,他也分不清真假。魏十七不等狼妖靠近,蜷縮起身体向左連滾兩圈,走了一條折線,繞到狼妖的側旁。狼妖扑錯了方向,五道殘影去其四,魏十七趁機一棒砸去,卻仍打了個空,那竟是一道殘影,應棒而滅。

    它的真身在哪里?魏十七心生警覺,右腿忽然一疼,已經被狼妖狠狠一口咬住。

    原來那狼妖極為狡猾,趁魏十七著地翻滾視線受阻,突然變向,留下一道殘影,真身早繞到他身后,突施冷箭。其余四條狼妖見它得手,嚎叫著衝上前撕咬對手。

    狼牙如同咬在堅韌的牛皮上,沒能撕開皮肉,嘗到熱血的滋味,狼妖死死拖住對手,心中卻有些駭然,人類的身体,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强悍?

    魏十七一腳蹬在狼鼻上,力量奇大,踢得它眼冒金星,頭顱不由自主往后仰去,狼牙從他腿上滑過,只留下几道淡白的傷痕,撕下半截褲腿。

    那狼妖口鼻劇痛,心生怯意,伏低了身子往后退去,魏十七哪容它逃脫,大喝一聲,使一招“乾坤一擲”,鐵棒脫手飛出,*狼妖口中,從胃袋一直捅出谷道。狼妖疼得跳起數丈高,魏十七搶上前,一肘砸在它后腰,把它生生打落塵土。

    剩下的四條狼妖扑到一半,進又不是,退又不是,魏十七赤手空拳衝入狼群,使開技擊拳,以一敵四,覺得拳腳肘膝無不得心應手,打得群狼沒了脾氣,轉身欲逃,反被他拽住尾巴硬拖回來。

    拳拳著肉,魏十七覺得每一塊肌肉,每一寸骨骼都在歡呼,他感覺從未如此好。頃刻間三條狼妖死在他拳腳下,只剩下最后一條,他扳住狼妖上下頜,雙臂猛一發力,竟把它從中撕開,腥臭的狼血噴了他一頭一臉。

    魏十七渾身是血,哈哈大笑,形同猙獰的煞星。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7 08:01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六十九節 有些懷念鬼門淵

    過了良久,沸騰的熱血才冷卻下來,魏十七覺得自己有些失態,匆匆取了妖丹,收了狼屍,在山澗中洗去身上的血污,靜靜回想方才的戰斗。

    一對六,各個擊破,完勝,但是他還不夠强,這六條鐵背青狼雖已開智結丹,卻還沒有修成任何妖术,連噴出妖丹作舍命一擊都不會,遠遠及不上鬼門淵里最常見的人面鳩。接天嶺的妖物也就這種程度,比起尋常的野獸更强悍,更狡詐,也僅此而已。不過反過來想,正因為這樣,接天嶺才成為昆侖旁支磨練弟子實戰、獲取妖丹獸骨的獵場,鬼門淵的話,那就是妖物倒過來獵殺修士了。

    從地圖上的標示看,在仙都派狩獵的北方,除了白蛇精外,沒有什麼特別危險的存在,魏十七估計自己多花些時間,不陷入重圍的話,可以把大多數妖物都虐殺一遍。不過,所謂“沒有什麼特別危險的存在”是對他而言,換成段文煥和陳素真,單是六條鐵背狼妖就夠他們喝一壺了。

    不知怎麼回事,他覺得意興闌珊,有些懷念鬼門淵。

    攝入四條鐵背狼妖后,蓬萊袋塞得滿滿當當,歸途的后半段,魏十七繞開妖物出沒的地點,一路平安回到虎子溝。

    虎子溝中杳無人跡,三派的修士都在接天嶺中冬獵,連曹近仁都不知所蹤。魏十七樂得逍遙,從蓬萊袋中取出一扇腿肉,生火煮肉,連湯帶肉吃了個飽,躺倒在床結結實實睡了一覺。

    這一覺睡了整整兩天一夜,醒來睜開眼,已是好風如水,滿天星斗。

    吃飽睡足,魏十七神采奕奕,他取出兩塊獸皮殘片,攤在面前仔細看了一遍,確認沒有什麼遺漏,盤膝而坐,開始凝練道胎的第一步,將一十二處后天竅中的元氣合而為一,壓縮到一處竅穴中。

    他選擇手足三陽會于督脈的要穴“大椎”作為突破口。

    這是無比艱難的嘗試,竅穴中能夠容納的元氣有限,一點一滴强行灌注元氣,無異于向鼓脹的皮囊中充氣。第一次修煉只持續了刻把鐘,劇痛尚可忍耐,但大椎穴和附近的經絡承受不住巨大的壓力,有崩潰的危險,魏十七只得收手,等待艮土之氣緩緩修復經絡。

    休息了大半天,魏十七吃了几塊妖物的血肉補充消耗的元氣,再次嘗試壓縮元氣。

    凝結道胎不同于鑿開后天竅,只有蘊含艮土之氣或月華之精的妖物血肉才能補充元氣,五行不合反而會消耗体內元氣,只能棄去不用。

    接下來的日子痛苦而枯燥,魏十七在刀尖上跳舞,不斷試探著極限,經絡竅穴一次次行將崩潰,又一次次被艮土之氣修復,變得堅韌一些,有時候他覺得自己患上了强迫症,不把完好的經絡竅穴折騰到崩潰邊緣,就渾身不舒服。

    修復竅穴和經絡需要的時間越來越長,消耗的艮土之氣也越來越多,與此同時,修煉的成果也很顯著,大椎穴已經能承受三倍元氣的重壓,這表明他嘗試的方向是正確的。

    一個月后,蓬萊袋中的血肉消耗殆盡,魏十七干脆把蘊含艮土之氣和月華之精的妖丹盡數揀出,用《合氣指玄經》一一煉化,妖丹蘊含的元氣遠比血肉精純,更有利于修煉,直到用完最后一顆妖丹,他才整點行囊再度進山。

    此時大椎穴已能容納七倍元氣。

    這一趟進山狩獵,魏十七吸取以往的經驗,專挑土行妖物下手,五行與己不合的妖物,除非實在避不開,否則就盡可能繞道而行,以免浪費時間。接天嶺妖物眾多,又為嘯月功所克制,這是最適合他修煉的地點,錯過這次機會,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凝成道胎。

    當魏十七第二次回到虎子溝時,發覺已經有人先到一步。他猶豫片刻,把自己合用的妖丹揀出來,又挑了几顆最大的火行妖丹,暫時收入蓬萊袋中。

    火行妖丹是為秦貞准備的,荀冶也傳過她《合氣指玄經》。

    果然,先回虎子溝的是衛蓉娘。

    魏十七見過師叔,把收集的妖丹和獸骨盡數倒出,林林總總一大堆,單是妖丹就有五六十顆,個頭最大的有拇指大小,取自一頭金行人熊,小的也有蠶豆大小,數目眾多。

    “收獲不錯,不愧是師兄的徒弟!”衛蓉娘臉上笑盈盈,對他的戰績非常滿意,她掃了一眼妖丹的屬性,心道,原來師兄傳了他《合氣指玄經》,難怪先天一竅的資質,修為卻提升得如此之快。

    她也不說破,將妖丹獸骨盡數收起,道:“這次冬獵,你的功勞不小,等回到宗門清點后,可以去蓬萊殿換取几瓶丹藥,陰虛丹的話,大概可以換一瓶,平復丹只能換十粒。”

    魏十七心中一動,問道:“如果換儲物袋的話夠不夠?”

    衛蓉娘搖搖頭,“這些妖丹數量不少,品質卻參差不齊,若全是拇指大小,換取儲物袋還差不多。”

    “那麼攝魂訣呢?”

    衛蓉娘看了他一眼,心中有些奇怪,“你想練攝魂訣?我聽師父說,蓬萊殿里收藏的攝魂訣並不完整,只有外卷,都是些旁門左道的法术,流傳甚廣,分心旁鶩練那種東西,會拖慢你的修行。你若真打算換,這些妖丹還不夠,不過也差不多了。”

    魏十七心中有數,他在虎子溝修整了几天,辭別衛蓉娘再上接天嶺。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8 10:15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七十節 偷兩枚蛇卵

    衛蓉娘回到虎子溝,不知何時會離開,魏十七不敢在她眼皮底下吞食妖物血肉補充元氣,生怕被她看出破綻,退而求其次,只能進接天嶺找一個安全的地方繼續修煉。

    他來到白蛇精的洞穴旁,尋了一個隱蔽的樹叢,潛心修煉嘯月功。白蛇精是有几千年道行的大妖怪,即使在洞中沉睡,尋常的妖物也不敢靠近。

    魏十七孜孜不倦地壓縮元氣,修復經絡,蓬萊袋中的妖物血肉像流水一樣消耗掉,接著私自截留的妖丹也被《合氣指玄經》煉化,化作艮土之氣,源源不斷注入体內。

    手頭的儲備越來越少,當他用剩下最后一顆妖丹時,大椎穴終于容納了十二倍的元氣,顫顫巍巍,距離徹底崩潰只有一步之遙。元氣不斷衝擊著竅穴,撕心裂肺的劇痛一波波襲來,魏十七心力交瘁,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竅穴中的艮土之氣開始緩緩旋轉,速度漸快,元氣向內不斷塌陷,轉化為黏稠的液滴,懸浮在大椎穴中。重壓盡去,劇痛消失無蹤,這小小的液滴中,似乎蘊藏著一片海,潮汐往來,濤聲入耳,魏十七靜靜聽著,一時間不由痴了。

    心定神馳,物我兩忘,魏十七坐了良久,忽然聽到一絲輕微的腳步聲,躡手躡腳朝山崖行來。白蛇精的地盤,也有人敢打主意?大椎穴中的液滴輕輕一顫,一股精純的元氣涌入耳中,遙遠的聲音一下子變得異常清晰。

    “師兄,就是這里了,在山崖上的那個洞穴里,霧氣噴吐,說明白蛇精睡著了。我有一根安魂香,能點三個時辰,把安魂香吹進洞里,足夠它睡上一陣了。”

    “安魂香,難怪你敢打白蛇精的主意。不過那白蛇精有几千年道行,你確定安魂香能讓它熟睡不醒?”

    魏十七小心翼翼探出頭去,只見密林之中,一高一矮兩個人鬼頭鬼腦窺探著山崖上的洞穴,矮的那個梳著衝天辮,正是平淵派的孫二狗,高的那個似乎叫商劍楠,當日在虎子溝見過一面,據說他已經突破劍種關,修為跟段文煥相仿佛。

    “沒問題,安魂香的效力,師兄還不清楚,別說白蛇精,就算是蛟龍也扛不住!”

    “万一安魂香對白蛇精沒用,怎麼辦?”

    “那個……師兄,我給你交個底,白蛇精是不會傷人的。”

    “哦,你怎麼如此確定?”

    “當初白蛇精在鎮妖塔立下重誓,種下心蠱,為昆侖鎮守接天嶺八百年,不傷害任何一名修士,否則的話,千年道行毀于一旦。她不敢違背誓言的。”

    “這也是戚師叔告訴你的?”

    “是,師兄只管放心,不會有事的。”

    “說老實話,你打算進洞去找什麼?”

    “不瞞師兄說,我打算偷兩枚蛇卵。”

    “要白蛇卵做什麼用?”

    “嘿嘿,師兄,你知道我喜歡耍鞭子,這蟒骨鞭中,若能再煉一條白蛇的魂魄進去,就成了法寶。”

    “原來你是打這個主意。戚師叔知道嗎?”

    “正是師父他老人家指點的,不然哪來的安魂香。師兄,你幫我這個忙,我承你的情,到時候兩枚蛇卵,你一枚,我一枚。”

    “哼,我要蛇卵有什麼用也罷,就幫你這一回。”

    “我就知道師兄最仗義了!待會等我點燃安魂香,師兄去搜蛇卵,我讓人面鳩在洞口候著,一得手就乘人面鳩飛走,白蛇精發覺了也追不上,咱們早回虎子溝了。”

    “不妥,還是我來點安魂香,你進去找蛇卵。”

    “也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去。”

    ……

    二人鬼鬼祟祟來到山崖下,孫二狗從袖中摸出一根灰不溜秋的線香,拇指粗細,半尺長,貌不驚人。商劍楠接到手里端詳片刻,向安魂香中源源不斷注入元氣,殘香的末端騰起一縷青煙,凝而不散,飄飄裊裊往上騰去,與洞口噴吐的霧氣混雜在一起。

    安魂香產自東海,極為罕見,原本是碧蘿派用來對付海底蛟龍的手段,以元氣點燃,元氣不絕,青煙不斷,商劍楠估摸自己堅持不了三個時辰,用目光示意師弟快點行動。

    孫二狗從劍囊中取出蟒骨鞭,鞭首的骷髏貼著山崖無聲無息爬上洞口,張開雙臂牢牢抱住一塊突起的岩石,二人攀在蟒骨鞭上,孫二狗注入元氣,鞭身緩緩縮短,將他們提到洞口。

    商劍楠朝安魂香吹了口氣,体內元氣急速流逝,青煙隨之變粗,朝洞穴中急速飄去。過了片刻,孫二狗拾起一塊碎石,朝洞中用力擲去,碎石在洞中翻滾跳動了一陣,聲響平息下來,卻沒有驚動白蛇精。

    “成了!”孫二狗催動攝魂訣,遠處的密林中“扑拉拉”飛起一頭巨大的人面鳩,展開雙翅飛到他身邊,一雙利爪抓在岩石上,顧盼間凶相畢露。

    安排好退路,孫二狗率先踏進洞中,商劍楠手持安魂香緊隨其后。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8 10:18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七十一節 怕是要翻身了

    魏十七搖搖頭,這孫二狗真是膽大包天,上回碰了個釘子,還不死心,找了商劍楠來幫忙,看來是對白蛇卵勢在必得。把白蛇的魂魄煉入蟒骨鞭,這應該是戚都在秋桃谷看了青蜂劍后起的念頭,戚、孫師徒二人,似乎都對攝魂訣感興趣,連內卷外卷的隱秘都摸得清清楚楚……

    要插手嗎?是幫白蛇精一把,還是趁火打劫?魏十七有些拿不定主意。

    先過去看看虛實再說。魏十七長身而起,從劍囊中抽出鐵棒,大步朝山崖走去。腳步聲驚動了人面鳩,它低頭一看,只見一個手持鐵棒的男子奔自己而來。在妖物的眼中,所有的人類都長得差不多,正如同在人類眼中,人面鳩彼此也沒什麼分別,但是這個人類不同,他手里有一根鐵棒!

    當初在鬼門淵,孫二狗用蟒骨鞭釣人面鳩,總共引出三頭來,一死一傷一逃,之后棲落橫插一杠,醫好受傷的那頭人面鳩,魏十七被迫跳崖,逃走的那頭人面鳩趁機偷襲,被魏十七用尋龍劍斬殺。而受傷的那頭人面鳩最終也沒能逃脫厄運,等戚都和棲落大戰停息,它傻乎乎飛出鬼門淵探視,結果撞見戚都,被他順手擒下,交給徒弟修煉攝魂訣,淪為一具行屍走肉。

    魂魄不再完整,只剩下本能,渾渾噩噩受控于人,但是被鐵棒打折左翅的那一幕,卻始終沒有忘懷,那是噩夢的開始,從此失去自我和自由人面鳩被鐵棒喚醒了殘破的記憶,猛地展翅飛起,繞著魏十七徘徊。

    孫二狗與人面鳩心魂相連,立刻察覺到不對勁,人面鳩似乎受到强烈的刺激,竭力掙脫他的控制。他停住腳步,臉色微變,壓低聲音道:“是人面鳩,出事了!”

    洞外隱隱傳來人面鳩憤怒的嘶吼,商劍楠皺起眉頭,按照原先的打算,他們偷取白蛇卵后,要立刻乘人面鳩逃離接天嶺,若是斷了后路,靠兩條腿怎麼跑得過騰云駕霧的大妖怪!他斷然道:“先退出去再說!”

    孫二狗有些不甘心,洞穴就快走到盡頭,這時候退出無異于半途而廢,但他也知道人面鳩的重要性,只得咬牙道:“那就先退出去!他奶奶的,是誰在搗蛋!”

    二人掉頭朝洞外走去,商劍楠繼續注入元氣點燃安魂香,確保青煙仍然朝洞內飄去,孫二狗搶到他身前,一路小跑著來到洞口,探頭一望,只見人面鳩繞著一個持鐵棒的漢子盤旋,尖叫聲響徹云霄。

    “又是你!”孫二狗脫口叫道。

    魏十七抬頭看了他一眼,道:“把你的鳥收好。”

    孫二狗急忙念動咒語,試圖安撫人面鳩,誰知人面鳩根本不聽使喚,忽然收起雙翅,張開血盆大口,箭一般扑向魏十七。

    “別,別動手!”

    大椎穴中的液滴化作元氣注入手臂,魏十七揮起鐵棒,“嗚”一聲響,疾如風雷,一棒打在人面鳩頭側,艮土之氣吐出,人面鳩的腦殼像西瓜一樣炸開來,剎那間死于非命。

    這一棒的威力,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商劍楠恰好看到他一棒打爆人面鳩,大吃一驚,這一棒如同打在他身上,閃無可閃,避無可避,他不禁屏住呼吸,体內元氣一滯,連手中的安魂香都熄滅了。

    孫二狗嘴一癟,几乎要哭出來,他為了收服這頭人面鳩,花了多少心思,吃了多少苦頭,卻被魏十七一棒打滅,他指著凶手顫聲道:“姓……姓魏的……你好!”

    魏十七用鐵棒指指商劍楠,提醒道:“喂,你的香滅了。”

    商劍楠“哎喲”叫了一聲,手忙腳亂注入元氣,再次把安魂香點燃,一迭聲催促孫二狗,“師弟,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孫二狗强忍住傷心,催動蟒骨鞭將二人放到山崖下,怒氣衝衝向著魏十七道:“姓魏的,你明知這人面鳩是我養的,還下狠手,要不要臉!”

    魏十七輕描淡寫道:“抱歉,出手重了。等冬獵結束,有空的話,去鬼門淵捉一頭給你。”

    孫二狗也知道是人面鳩先失控攻擊他的,被打殺了也沒什麼話講。他哼了几聲,對魏十七道:“你怎麼會在這里的?”

    “在接天嶺逛累了,找個地方歇一下。”

    孫二狗氣不打一處來,“逛累了?什麼地方不能歇,非要到這里來,你不知道這里有條白蛇精嗎?”

    “我記得你說過白蛇精嗜睡,性情溫和,輕易不傷人,很安全。”

    孫二狗哭笑不得,連連搖頭,對商劍楠道:“師兄,咱們快走吧,這地方呆不下去了……”說著,拖了他就走。

    商劍楠朝魏十七笑笑,心道,昆侖旁支七派赤霞谷論劍,仙都一向是老末,這一回,怕是要翻身了。

    四下里又剩下魏十七一人,他從人面鳩屍身里掏出一顆火行妖丹,收好,血肉丟到密林中喂野獸。抬頭看看霧氣蒙蒙的山洞,心中有些詫異,都鬧出這麼大動靜了,白蛇精怎麼還不出來?難道她真的被安魂香迷倒了?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8 10:20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七十二節 往事並不如煙

    魏十七爬上山崖,一路朝洞穴深處行去,四壁濕漉漉滴著水,霧氣濃重,空氣中還殘留著一點安魂香的氣味,似檀非檀,很怪。彎彎折折走了一陣,眼前豁然開朗,只見一眼溫泉汩汩泛著水花,石壁上長滿了不知名的花草,天光從洞頂的窟窿照進來,形成一條條光柱,水霧纏繞,如夢如幻。

    白蛇精沒有睡去,她靜靜坐在泉眼邊,五指纖纖,把玩著一顆青色的珠子。

    “見過前輩。”魏十七注意到青色並非珠子的本色,而是有一團濃郁的青煙鎖在珠子里,氤氳流轉,顯然安魂香散發的青煙被她施展神通,收在了珠子里,並未發揮效力。

    “你又回這里來做什麼?”

    魏十七也不隱瞞,把覓地修煉的心思說了几句,白蛇精不置可否,似乎也不反對。

    “洞外那兩個人走了?”

    “是,原來前輩知道他們來過。”

    “那頭人面鳩明明被人操縱,怎麼會突然失控的?”

    “這個……很難說,興許是孫二狗修煉功法不精,興許是人面鳩魂魄太過强橫……”魏十七也拿捏不准。

    “她似乎是受了什麼刺激。”白蛇精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魏十七想了想,道:“應該跟我無關,之前跟那頭人面鳩照過面,沒有什麼異常。”

    白蛇精並無深究之意,她把手中的珠子拋給魏十七,后者急忙接在手里,不明就里。

    “安魂香價值不菲,整個昆侖山也找不出几根,浪費掉可惜了,這顆安魂珠就送給你吧,說不定會有用。”

    魏十七心道,原來從始至終,白蛇精都把他們的一舉一動看在眼里,只是不說破而已,若沒有自己插手,想必她會靜靜等孫、商二人出現,然后收了安魂香,小小懲戒一下,放他們離開。他道一聲謝,將安魂珠收好,試探著問道:“我聽平淵派的孫二狗說,前輩在鎮妖塔立下重誓,為昆侖鎮守接天嶺八百年,不傷害任何一名修士,可有此事?”

    這一句話勾起白蛇精的心事,她怔怔出神,過了良久才道:“不錯,接天嶺四大妖王都立下誓言,為昆侖鎮守接天嶺,否則的話,昆侖派又怎肯放我們出鎮妖塔。”

    几句話道出了無數秘辛,陰陽嶺,鬼門淵,鎮妖塔,接天嶺,似乎有一條若隱若現的因緣線,將這几處地方串在一起。

    她意興闌珊,忽然記起魏十七對那孫二狗說,等冬獵結束,去鬼門淵捉人面鳩賠他,隨口問道:“你去過鬼門淵?”

    “去過,只跟人面鳩交過手,打殺過几頭,就退了回去。鬼門淵太過凶險,以我現在的實力,還不足以自保。”

    “可曾找到陰陽嶺的石碑?”

    “只見到一塊,聽說陰陽嶺的石碑有四十塊,遍布鬼門淵上下。”

    “陰陽嶺石碑是通天陣的遺址。數万年前,妖族大軍從鬼門淵下大舉進入人間,你們昆侖祖師設下通天陣,將妖族首腦一網打盡,囚禁在流石峰鎮妖塔,群龍無首,死在通天陣下的妖族不計其數,他們的屍身盡數被鎮壓在接天嶺下,妖氣不散,萌蘗出無數低級妖物,由于缺少族人指點,憑本能奪天地造化,汲日月精華,最多只能孕育出妖丹,無法更進一步。”

    “那些妖物一開始只在昆侖山出沒,漸漸南下西泯江,東遷蠻骨森林,為了防治它們擾亂人間,昆侖祖師從鎮妖塔中挑選了四名性情平和的妖族,種心蠱,立誓言,以妖王之名鎮守接天嶺,收攏約束妖物,為旁支七派看守‘獵場’,若是八百年平安無事,便可重獲自由,尊為昆侖長老,在流石峰后山潛修。這是離開鎮妖塔的唯一機會。”

    “我們這一代接天嶺妖王,除了我之外,還有青牛,玉蟾,重明鳥,已經鎮守接天嶺七百多年了,誰都不想功虧一簣,這兩年,旁支七派的弟子越發膽子大了!”

    魏十七心道:“孫二狗敢打蛇卵的主意,恐怕是看准了這一點,否則的話,戚都怎肯讓他冒險。不過這件事被我攪黃了,算是把平淵派得罪狠了。”

    “平淵派那兩個弟子賊心不死,保不定什麼時候再摸回來,我懶得敷衍,你就留在這里修煉,順便把他們都打發了吧。”

    “是。”這是兩全其美的好事,正中魏十七下懷。

    白蛇精懶洋洋道:“好,那就這樣,你且去吧。”

    魏十七躬身行禮,緩步退了出去。

    白蛇精坐在溫泉邊,伸手輕輕撥弄著泉水,心潮起伏,那些沉浸在心底的往事,一件件歷歷在目,就像發生在昨日。這麼多年過去了,往事並不如煙。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8 10:21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七十三節 煉体的殘次品

    在白蛇精的洞穴旁,魏十七度過了整個夏天。

    這是一個安定而單純的夏天,離群索居,除了狩獵和修煉,不用考慮其他事。從大椎穴往下,陶道、身柱、神道、靈台、至陽……一處處竅穴依序淬煉,彙入十二倍的元氣,凝成一點液滴。也許是因為巴蛇血脈的緣故,這具身体與嘯月功相契合,進展極快,到夏天過去的時候,魏十七已經淬煉好四處竅穴,看到了凝煉道胎的曙光。

    這一日,他站在山澗之旁,仰頭看云,心中若有所思。秋風起,距離他離開接天嶺,還有小半年的光陰,這些時間不夠他淬煉全部竅穴,一旦離開接天嶺,缺少妖物血肉補充,修行勢必舉步維艱,若是去鬼門淵狩獵,且不說實力不濟,即便獵到人面鳩,火行妖物也不堪大用。蓬萊袋容量有限,裝滿血肉也撐不了多久,眼下之計,只有停了修煉,到接天嶺中捕獵妖物,棄血肉不取,專一收集妖丹,若是有一兩百顆合用的妖丹,估摸著勉强也夠用了。

    魏十七拿定了主意,跟白蛇精告別一聲,准備殺入接天嶺,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白蛇精問明了緣由,似乎對他修煉的功法頗感興趣,魏十七干脆取出兩塊獸皮殘片,把嘯月功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白蛇精聽他說到壓縮元氣,淬煉竅穴,凝成一點液滴,頓時心明如鏡,笑了起來,道:“你上當了,這嘯月功,其實源自妖族流傳的煉体功法,並不適合凡人修煉。妖族的經絡竅穴遠比凡人簡單,不知是云牙宗哪一代的大修士,突發奇想,把妖族的主脈與督脈相對應,創出了這門不倫不類的嘯月功。”

    “凡人修煉妖族的功法,費心費力,進展極慢,單靠吞咽月華,十年都開不了三處竅穴,以你的資質,若不是有巴蛇的血脈,可以吞食血肉轉化元氣,再練上一百年,都不會有如今的成就。”

    “妖族將身体淬煉到極致,成就‘琉璃’、‘金剛’、‘鐵檀’或‘玉晶’,只需鑿通主脈和側脈上的竅穴,數目有限,人身要復雜得多,十二正經,八條奇經,鑿開全部三百六十五處竅穴,想都不要想。這嘯月功是煉体的殘次品,即使你收集完整,窮畢生之力,也不可能把肉身淬煉到極致。”

    這一番話跟姥姥所說相合,魏十七備受打擊,苦笑道:“殘次品也好過一無所獲,以我的資質根本練不了《太一筑基經》,只能將就一二了。對了,嘯月功源自妖族哪一門煉体功法?”

    “吞咽月華淬煉肉身,應該是太陰吞海功,在妖族內部流傳甚廣。竅穴中凝成一滴‘元液’稱為一重樓,二滴‘元液’稱為二重樓,三滴‘元液’稱為三重樓,你照著這張獸皮殘片修煉,最多練到十二重樓,厲害的妖族能修煉到三十三重樓。”

    “那麼把一十二滴‘元液’彙集到丹田,是不是就能凝結道胎?”

    “按理說修煉太陰吞海功,到這一步應該凝成妖丹,不過你以人身修煉這種改良的功法,結果就很難說了,最好找練過的修士問一問。”

    魏十七心道:“云牙宗早在十多年前就滅門了,活下來的,恐怕也只剩余瑤一人。余瑤的下落,衛蓉娘可能知道,但她輕易不會說的。”

    “不過你也不用妄自菲薄,等修煉到十二重樓,尋常的劍修就不是你的對手了,若能找到趁手的上古神兵,甚至可以說劍氣以下罕有敵手。”

    魏十七聽她的口氣,似乎對劍修也知根知底,機會難得,他趁機多問了几句。白蛇精不愧是有几千年道行的大妖怪,見多識廣,隨口指點一二,讓他大開眼界。

    劍修修劍,有過七關的說法,入門為道胎關,登堂為劍種關、御劍關,入室為劍芒關,劍氣關,大成為劍絲關、劍靈關,昆侖弟子以御劍术為本,達到“心劍合一,運轉圓通”的境界后,再擇定一門劍訣,由易到難,依次修煉劍芒、劍氣、劍絲、劍靈。

    劍芒易成,劍氣難凝,多數弟子止步于劍芒關,終身無法突破瓶頸,能踏入劍氣關的,十之一二而已,劍修一旦修成劍氣,便能凌駕于器修符修体修之上,所向披靡。至于劍絲和劍靈,那是所謂“一劍破万法”的大成境界,昆侖派傳承至今,練成之人不足二十,無一不是驚才艷艷、仙緣深厚的前輩高人。

    劍修的神通,三成在修為,三成在飛劍,三成在劍訣,一成在運數,若有一柄契合自身的神兵利器,以無上劍訣驅動,御劍關的新手也可以擊破劍芒關的高人。昆侖派最著名的几柄飛劍,以煉妖劍居首,青冥劍、辟邪劍、掩月飛霜劍次之,最厲害的劍訣,要數青冥訣、混沌訣、紅蓮訣、燭陰訣,所謂青冥浩蕩,無堅不摧,紅蓮業火,破盡万法,燭陰吹息,光照幽冥,混沌如一,先天地生。

    ……

    二人徹夜長談,第二天一早,魏十七辭別白蛇精,踏入莽莽接天嶺。接下來的日子,他轉戰北麓,縱橫捭闔,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8 10:22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七十四節 無巧不成書

    秋去冬來,大雪封山,山嶺之中鳥獸絕跡,魏十七一路獵殺妖物,不知不覺來到接天嶺最北端,一座高聳入云的山峰矗立在眼前,仰頭望去,山峰如同擎天的巨人,冰雪皚皚,草木稀疏,透露出異樣的凝重和肅穆。

    時日所剩無几,差不多該回頭了!魏十七眯起眼睛望著山巔,忽然聽到一聲低沉的撞擊聲,淹沒在風雪中,轉瞬即逝。他凝神細聽,片刻后,相同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聽得較為真切,是鐵鎬在敲擊岩石,從山腹深處傳來。

    難道是有人在山中開礦?魏十七好奇心起,循著聲響朝山上攀去。

    荒山無路可循,岩石被冰雪覆蓋,滑不留手,饒是魏十七身体强健,在這種地方也沒有用武之地,他只得用鐵棒*冰層借力,抓住稀稀拉拉的几叢灌木,像螞蟻一樣慢慢爬上山峰。

    繞過一面斧劈刀削般的懸崖,輾轉來到山峰的北面,風雪驟然狂暴起來,天地倒轉,鬼哭狼嚎,之前隱約可聞的撞擊聲淹沒在怒號的狂風中,他迷失了方向,眼睛都睜不開,只能憑感覺摸索著前行。

    又爬了一陣,魏十七開始打退堂鼓,氣候如此惡劣,這樣下去總不是個辦法,當下他找了一處緩坡,鼓起艮土之氣護住全身,順著冰雪往下滑去,每滑出數丈遠,就用鐵棒穩住身形,喘口氣,繼續往下滑去。

    “叮”又是一聲低沉的聲響,從不遠處傳來,魏十七精神為之一振,頂風冒雪爬過去,發現山崖間有一個黑黝黝的洞穴,微微冒出熱氣。他側耳傾聽,又聽到數聲撞擊,確實無誤,來自洞穴深處。

    魏十七拾了一塊碎冰,輕輕丟了進去,冰塊似乎掉進一處光滑的甬道,一路下滑,消失在視線不能及的黑暗中。正當他屏息細聽的當儿,一道奪目的劍光從黑暗中射出,疾如星火,朝他當胸射來。

    魏十七急忙豎起鐵棒,用力砸去,飛劍與鐵棒撞在一起,相互較力,火光四濺,眼看著鐵棒不堪重負,表面裂開蛛網般的細紋,他心中一凜,艮土之氣涌出,猛一發力,將飛劍掃在一旁。

    論力氣,他不輸于對手,但鐵棒卻承受不起飛劍的鋒芒。

    魏十七似乎聽到有人“咦”了一聲,心知不好,正待和身滾下山去,黑暗中又飛出一條淡金色的繩索,矯若飛龍,將他右腿死死纏住,猛地向里一拽。魏十七悶哼一聲,腰腹發力,右手用鐵棒死死撐住洞口,左手急忙去掏剔骨尖刀。

    飛劍魚躍而起,直刺他咽喉,來勢洶洶,殺意卻不重,魏十七長嘆一聲,罷了罷了,揮動鐵棒擋住飛劍,力氣一松,被繩索順勢拖進洞去。

    洞穴向斜下方延伸,四壁出乎意料的光滑,魏十七如坐滑梯,頭上腳下,一溜煙衝入黑暗中,飛劍在身后步步緊逼,迫使他不敢放慢。

    轉了几個彎,眼前忽然一亮,他身不由己掉進一個巨大的空洞中,四周空空蕩蕩,沒有借力處,仰頭看去,黑黝黝的洞口正飛速遠離,往下看,光芒刺眼,一男一女兩個人影投在石壁上,飄忽不定。

    堅硬的岩石迎面撞來,魏十七拼命驅動艮土之氣護身,還是跌了個頭昏眼花,震動五髒六腑,噴出半口淤血。他强咬著牙,努力爬起身,瞪大了眼睛細看,覺得那一男一女有點眼熟,似乎是平淵派的錢居安和玄通派的曹雨。

    繩索松開了他的腿,靈蛇一般縮入曹雨袖中,飛劍繞了個圈,回到錢居安手中。魏十七搖搖晃晃行禮,沙啞著嗓子道:“見過錢師叔,曹師叔。”說著,又噴出一口鮮血。

    曹雨眨了眨眼睛,終于認出了他,笑道:“我還道是誰呢,原來是仙都派冬獵的弟子,難怪能擋住錢師兄飛劍一擊!你是怎麼找到這里的?”

    魏十七苦笑道:“弟子追捕妖物來到山上,被風雪所困,一路滑下來,偶然發現了洞口,不想被師叔拖下來了。”

    “呵呵,果然是無巧不成書。”

    曹雨笑靨如花,身旁漂浮著一張符箓,散發出耀眼的光芒,錢居安板著臉還劍入鞘,彎腰拾起腳下的鐵鎬,衣衫上滿是塵土,魏十七順著二人站立的方位望去,只見坑坑窪窪的岩石中,嵌著一塊塊烏黑的礦石,隱約閃動著紫色的光華。

    錢、曹二人顯然在采集礦石,是什麼珍貴的礦石,要勞動他二人親自動手?魏十七覺得自己的處境有些尷尬,主動請纓道:“原來二位師叔在這里采礦,弟子修為低下,有一把死力氣,這種粗活還是讓弟子來干吧。”

    錢居安猶豫了一下,把鐵鎬交給他,道:“也好,你來試試。”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8 10:24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七十五節 不知疲倦的傀儡

    接天嶺最北端的雪神峰長年被冰雪覆蓋,山腹中空,蘊藏著一批烏金礦,這是平淵派故老相傳的秘密。掌門季鴻儒謀划已久,苦于雪神峰氣候惡劣,烏金礦深藏在山腹中,缺少得力的手段,難以開采。一個偶然的機會,季鴻儒得知玄通派掌門韓赤松手里有三條豢養百年的食岩蟲,一時動了心思,提出用一柄上好的飛劍換取食岩蟲和驅使的法門。

    食岩蟲形同蚯蚓,体型巨大,吸盤似的嘴巴里長滿了鋒利的牙齒,能噴吐腐汁,吞噬岩石,是仙家開礦掘洞的得力助手。不過韓赤松也是精明的主,飛劍雖好,他更在意季鴻儒換取食岩蟲的目的,任憑對方不斷加碼,始終不肯松口。二人飛劍傳書往來數月,季鴻儒有求于人,只得吐露真相,提出兩派聯手,借著這次冬獵的機會,共同開掘接天嶺的烏金礦,所得礦石二一添作五,各取一半。

    平淵派派出錢居安,玄通派派出曹雨,二人都是宗門出類拔萃的弟子,堪當重任。

    冬獵伊始,錢居安和曹雨便御劍飛至雪神峰,揀定位置,由曹雨驅使食岩蟲挖出一條通往山腹的甬道。雪神峰風雪肆虐,嚴寒刺骨,岩石中夾雜著細小的鐵砂,進展極慢。為了開采這一批烏金礦,曹雨不惜施展秘术,透支食岩蟲的壽命,花費將近一年時間,好不容易才打通一條連接山腹的甬道。

    甬道打通,三條食岩蟲也燈枯油盡,一命嗚呼。

    烏金是一種變異的鐵礦,是鑄造飛劍的上佳材料,飛劍中摻入几分烏金,能大幅改善劍質,提升御劍飛行的速度,對劍修一脈來說,烏金礦的價值無可比擬,錢居安和曹雨能把這些烏金礦帶回宗門,乃是大功一件。

    只是烏金礦牢牢嵌在岩石中,少了食岩蟲,他們只能用鐵鎬一塊塊鑿下來,費時費力。曹雨驅使食岩蟲打通甬道,耗費了太多的元氣,這鑿礦石的活,只能落在錢居安身上,饒是他修為高深,整日干這種粗活也苦不堪言。

    魏十七的出現給了他們另一種選擇,他輩分低,身体强健,又知趣地主動請纓,到時候給他一兩塊礦石打發了,在仙都掌門奚鵠子面前也說得過去。

    魏十七接過鐵鎬,在手中掂了掂分量,看准了烏金礦邊緣,催動艮土之氣,“嗚”地一鎬砸去,鐵鎬深深沒入岩石中,奮力一撬,烏金礦連同一大塊岩石滾落在地。

    曹雨吃了一驚,掩嘴笑道:“好大的力氣!”

    錢居安暗暗點頭,指點他把岩石敲開,剝出烏金礦,按大小整整齊齊擺放在角落里。

    魏十七毫不吝嗇力氣,揮動鐵鎬埋頭苦干,如同不知疲倦的傀儡,一氣鑿下几十塊礦石,似乎還有余力。

    錢居安忍不住問道:“你是衛蓉娘的徒弟麼?修煉的是什麼功法?”

    魏十七直起身,恭恭敬敬道:“弟子拜在荀師門下,修煉云牙宗的嘯月功,一種煉体的功法。”

    錢居安微微一怔,忖度著仙都門下誰人姓荀,反倒是曹雨想起一人,道:“他師父是仙都掌門的大弟子荀冶”,心中又加了半句,就是那個遲遲不能突破御劍關的代掌門。

    “仙都為何不傳你《太一筑基經》?”

    “傳了,弟子資質駑鈍,毫無寸進,荀師說嘯月功與我相契合,不如改作煉体。”

    錢居安“哼”了一聲,對仙都頗為輕視,“劍修指導体修,倒是破題儿第一遭!你不覺得委屈麼?”

    “功法沒有高下之分,契合自身便好,能拜入仙都門下,是弟子的福分,不覺得委屈。”

    “你倒是想得開不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你若不是体修,今天也幫不到我們!”錢居安微一猶豫,從懷中掏出一顆平復丹,曲指彈向魏十七,“你方才從上面跌落,髒腑受了點輕傷,服下這顆平復丹,略事休息,免得留下暗傷。”

    魏十七謝過師叔,將平復丹吞下腹去,走到一旁盤膝而坐,調息靜養,化解藥力。

    曹雨曲指計算時日,道:“冬獵差不多要結束了,再過二十來天,接天嶺會被妖氣淹沒,咱們得抓緊時間。”

    錢居安道:“再過十天,即使不能開采完,也必須動身了。”

    曹雨看了魏十七一眼,笑道:“有師侄幫忙,應該差不多了,倒是人家出了力,你這個當師叔的,不要忘了犒勞一二。”

    錢居安目光閃動,不置可否。

    魏十七歇息了片刻,拾起鐵鎬繼續開采烏金礦,他業已把嘯月功修煉到“四重樓”,竅穴中元氣充沛,區區体力活不在話下,不過為了避免引起錢、曹二人的懷疑,他還是干上一個時辰,裝作筋疲力盡,打坐調息良久。

    錢居安為了節省時間,又贈與他一瓶五行回氣丹,助他回復元氣。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8 10:26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七十六節 僥幸逃過一劫

    七八天后,烏金礦只剩下一些零星的小礦石,錢居安對此非常滿意,魏十七讓他發覺了体修的長處,他開始考慮回千仞峰后向師父進言,培養一批体修弟子。只是他不清楚,能踏上体修之途的凡人,比劍修更為稀少,云牙宗上下三百余口,修煉嘯月功的不足半成,能煉体有成的,更是寥寥無几。

    連續多日目不交睫,魏十七依然神采奕奕,他舉起鐵鎬,看准了一塊拇指大小的烏金礦用力鑿去,只聽得“叮”一聲響,岩石迸裂,鐵鎬反彈回來,震得他手掌發麻。

    錢居安“咦”了一聲,從他手里接過鐵鎬,鑿去迸裂的碎石,只見一塊碩大的烏金礦嵌在岩石中,之前看到的零星礦石,其實是它裸露在外的冰山一角。

    這塊烏金礦大得不同尋常!錢居安又驚又喜,小心翼翼把周圍的岩石一一鑿開,露出一塊頭顱大小的烏金,紫色的光華如夜空的繁星,閃爍不定,看久了讓人心馳神搖。

    錢居安不放心魏十七,親自動手,催動元氣一鎬一鎬砸去,把烏金慢慢剝出岩石,心中有些犯愁,曹雨在一旁虎視眈眈,他要付出多少代價,才能把這塊最大的烏金礦收入囊中。曹雨抿嘴微笑,她猜透了對方的心思,盤算著怎樣才能為自己謀求到最大的好處。

    二人的視線俱被烏金礦吸引,魏十七退到陰影里,繞著山腹兜了一圈,四壁的岩石坑坑窪窪,似乎受到猛烈的撞擊,到處都堆滿了細小的石屑,烏金礦被開采一空。順著石壁往上看,山腹不知有多高,黑黝黝望不見頂,來時的那條甬道隱沒在黑暗中,辨不清位置。

    他望而興嘆,只有御劍飛行,才能離開這鬼地方。

    烏金礦嵌得極深,錢居安奮力一鎬,“扑”的一聲,竟鑿通了石壁,陷入一個未知的夾層。曹雨眼前一亮,素手輕推,那道發光的符箓冉冉飄到他身前,錢居安用鐵鎬一撬,石壁朝里塌陷,露出一個白森森的破洞。

    為何入目是一片慘白?錢居安還來不及細看,無數細小的骨骸從破洞內涌出,“嘩啦”泄了一地,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氣氛瘋狂溢出,雖然看不見,卻分明感覺到一只冰涼的手,肆意觸摸著他們的身体。

    符箓閃了几閃,驟然熄滅。曹雨摸黑將夜明符摘下,低聲道:“是妖氣!”

    錢居安丟下鐵鎬連退數步,石火劍出鞘,亮起一道紅光,將他的臉面照亮。一劍在手,他鎮定了很多,沉聲道:“曹師妹,夜明符還能用嗎?”

    曹雨不聲不響催動手中的符箓,光華再度亮起,搖曳不定,比之前暗了不少。

    滿地的白骨碎屑微微跳動,彼此撞擊著,遇到契合的碎片就融為一体,速度越來越快,漸漸有了一個妖物的雛形。錢居安心中的不安越來越濃,他左手捻劍訣,石火劍化作一道紅光,向那白骨妖物擊去,凌厲之極。

    魏十七心頭突的一跳,到這時才知道,之前錢居安刺他的兩劍根本沒有催動元氣,只是為了把他逼下洞穴,隨手施為。

    那妖物伸出手臂,死死抓住石火劍,一道赤紅的烈焰憑空燃起,卷了數卷,將它手掌連同半條胳膊燒熔,余下光禿禿的一截,但就這樣耽擱了片刻工夫,妖物已然凝成了身軀,穩穩站在三人跟前。

    那是一個雙頭四臂的怪物,輪廓像人形,頭顱是骷髏,額頭凹陷,下頜突出,露出尖利的犬牙,上身長大下肢短,看上去孔武有力,不好對付。

    曹雨輕笑道:“原來是一頭雙首凶猿,死了還不安寧,魂魄跑出來作祟。”

    錢居安毫無懼色,招呼道:“一起動手,快些解決掉,不留后患。”

    曹雨衣袖一揮,一抹淡灰的劍光飛出,盤旋不定,尋找機會出手。

    雙首凶猿張開嘴無聲地咆哮著,舉起拳頭重重敲擊著胸口,著地一吸,烏金礦無翅自飛,一塊塊附著在它骨骼上,如同厚實的鎧甲,護住胸腹四肢。錢居安見勢不妙,立即催動石火劍,星馳電掣般刺向它頭顱,凶猿四臂交叉擋住飛劍,赤焰噴涌而出,反被臂骨上的烏金礦盡數吸取,毫發無損。

    曹雨見石火劍無功而返,輕叱一聲,奪情劍划出一道弧線,刺中雙首凶猿脅下,仍然被烏金礦擋住。錢居安順勢把石火劍收回,不再倉促發難,以他現下的修為,以離火之氣催動石火赤焰,最多不過出五劍,凶猿不懼赤焰,徒費元氣而已。他注意到凶猿的骷髏頭沒有烏金保護,

    叫道:“曹師妹,向它頭顱上招呼!”

    凶猿四條胳膊護住頭顱,石火、奪情雙劍穿梭往來,矯若游龍,頻頻擊中凶猿要害,卻被烏金所阻,無法傷敵。

    原來烏金礦並非天生,而是雙首凶猿身上的一件烏金甲所化。當初凶猿死在通天陣下,肉身化作灰燼,魂魄藏于骨骸中苟延殘喘,昆侖祖師施展大神通,將滅殺的妖族屍身盡數鎮壓在接天嶺下,烏金甲被雪神峰碾為碎塊,不成形狀,山腹也崩出一個巨大的空洞,凶猿的魂魄僥幸逃過一劫,沉睡了數万年才悠悠醒轉,一身修為所剩無几,面對兩個小字輩的劍修,也拿不出什麼得力的手段。

    酣斗中,曹雨衣袖一拂,師門法器晃金繩如靈蛇般躥出,將凶猿雙腿纏住,盡力一收,凶猿紋絲不動,伸出手臂一撈,將繩索抄在手里,狠命往身前一扯,卻扯了個空,晃金繩從曹雨袖中源源不斷涌出,根本不著力。

    雙首凶猿使岔了力,露出些許破綻,四條胳膊稍一松懈,錢居安催動飛劍從它肘下穿過,一劍正中眼窩,石火赤焰噴出,凶猿頭顱熔成一團,塊塊崩碎。與此同時,曹雨催動晃金繩,將雙首凶猿重重捆住,綁成一只大粽子,一時半刻動彈不得。

    錢居安一聲清嘯,石火劍只取對手剩下的頭顱,赤焰再度奏功,凶猿雙首盡被毀去,四條胳膊軟軟垂下,頹然坐到在地,附著在骨骼上的烏金礦一塊塊掉落,叮當有聲。

    “成了!”錢居安松了口氣,覺得頭腦有些暈眩,接連四次催動石火赤焰,已經逼近他的極限,反倒是曹雨游刃有余,顯然未盡全力,他心中有些惱火,暗自提防。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8 10:27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七十七節 終于燈枯油盡

    曹雨收回晃金繩,烏金礦如冰雹般灑了一地,錢居安踏上一步,搶先道:“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

    “那一塊呢?”曹雨看看雙首凶猿身后那塊頭顱大小的烏金礦,轉念道,“還有仙都魏師侄的一份呢?”

    “都算我的。”

    “似乎有點不大公平喲,不過就這樣吧,算是錢師兄欠我一個人情。”

    “多謝師妹。”錢居安也松了口氣,出發之前,掌門給他的底線是至少取得六成烏金礦,如今多占了最大的一塊,掌門跟前也交代得過去了,他也怕曹雨糾纏不清,衣袖一揮,將烏金礦分成兩堆,示意曹雨先取。

    曹雨也不計較,催動儲物袋,將烏金礦盡數收入袋中,系在腰帶上收好。錢居安收了剩下一半,舉步繞到雙首凶猿身后,誰知異變突起,凶猿竟未死透,四臂齊出,插入他胸腹之間,奮力一扯,將他撕成三塊,血肉髒腑四散墜落,當場死于非命。

    曹雨急退數步,一收持劍,一手捏住晃金繩,暗暗心驚。那凶猿將氣息收斂得如此隱蔽,連她都沒有察覺,這突如其來的發難,若換成是她,也躲閃不及。

    凶猿搖動渾身骨骼,從頸部又掙出一個骷髏頭,背部伸出兩條胳膊,彎腰扯下錢居安腰間的儲物袋,輕輕一抖,烏金礦盡數飛出,附著在骨骼上,形成一件殘破不全的鎧甲,順手撈起石火劍,空洞的眼窩盯著曹雨不放。

    曹雨驚道:“你竟然修成了三首六臂的法身!”

    魏十七哪還不知機,探手入懷,一下子把兩枚傳訊玉簽齊齊捏碎,接著從蓬萊袋中取出美人蟒的血肉,塞入口中生吞下肚,補足元氣。

    凶猿舞動石火劍,舉步衝向曹雨,石火劍鋒利無匹,曹雨不敢放出晃金繩迎敵,生怕折損了師門法器。眼看事不協,她當機立斷,連夜明符都顧不得收起,御劍衝入山腹頂部的甬道,轉眼消失無蹤。

    “這個女人!”魏十七暗暗腹誹,從劍囊中抽出鐵棒迎上前,硬碰硬接了凶猿几劍,飛快退到一旁,瞥了一眼鐵棒,裂紋並未擴大,看來石火劍在對方手里並不能發揮出十成的威力,這讓他定下心來。

    一人一妖戰作一團,凶猿缺了兩首一臂,搖搖晃晃並不適應,頻頻露出破綻,被鐵棒擊中,好在它有烏金礦護身,只要留意不被擊中白骨,渾不當回事,反倒是魏十七忌憚石火劍,不敢貿然貼身緊逼。

    滾滾交手大半個時辰,魏十七力氣漸長,愈戰愈勇,凶猿的氣焰被壓制,慢慢落在下風。

    雙首凶猿肉身被毀,骨骸被雪神峰碾成碎屑,魂魄僥幸逃過一劫,沉睡了數万年才悠悠醒轉,又强行催動神通,將骨骸凝化成形,先被石火赤焰毀去一臂,接著兩個頭顱遭受重創,不得不燃燒一魂一魄施展三首六臂的法身,再與魏十七激戰多時,無以為繼,終于燈枯油盡。

    魏十七察覺到對手漸趨孱弱,擔心它故伎重演,仍然不緊不慢地磨去它的力氣,到后來凶猿連胳膊都抬不起來,魂魄上的傷勢發作,反應遲鈍,怔怔地任憑他打砸。

    魏十七奮力一招“佛頭著糞”,將凶猿的頭顱打碎,接著連出數棒擊中它手臂,避開烏金礦,將臂骨砸得粉碎。凶猿遭此重創,終于支撐不住,骨骸上的烏金礦一塊塊掉落,這一次看上去不像作偽。

    魏十七伸長手臂,用鐵棒捅了它一下,凶猿頹然摔倒在地。他靈機一動,催動左手手背上的蓬萊袋,只一攝,就將骨骸攝入袋中,隨即吐出無數細小的骨屑,灑了一地。蓬萊袋奪取了雙首凶猿剩余的二魂六魄,又漲大數分,魏十七有一種血脈相連的感覺,它似乎在傳遞歡欣鼓舞之意。

    凶猿授首,魏十七檢點戰利品,石火劍和夜明符都是有主之物,找遍了整個山腹,除了烏金礦外,沒有什麼旁的收獲。他盯著最大的那塊烏金礦看了半晌,放棄了吞沒的念頭,挑几塊中等偏小的礦石收入劍囊中,讓鐵棒緩緩吸收鐵精之氣,提升質地。

    剩下來能做的,就是耐心等候衛蓉娘來搭救他。雖然希望渺茫,但願她不會錯過雪神峰上那一個小小的洞口。

    夜明符一點點暗淡下去,終于熄滅在一片黑暗中,魏十七背靠石壁,靜靜回想著這一趟冬獵,覺得受益良多。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頭頂再度亮起一點光芒,就像漆黑的夜幕中閃爍的星光,那麼遙遠,又是那麼親切。光芒漸漸降落,越來越亮,魏十七看到衛蓉娘和曹雨御劍而下,衣袂飄飄,恍若射姑仙子。

    魏十七長身而起,見過二位師叔。

    衛蓉娘看著滿地血污,慘不忍睹,不禁皺起了眉頭。

    曹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指著凶猿的骨屑問道:“這是……你干的?”

    “那凶猿偷襲了錢師叔,已經燈枯油盡,弟子與它又纏斗了數個時辰,好不容易才把它給磨死了。”

    “好,衛師妹,仙都收了個好弟子,讓我刮目相看!”曹雨看了魏十七几眼,笑盈盈誇獎道。

    衛蓉娘半途中遇到曹雨,從她口中知道了大略,看到這許多閃爍著紫芒的烏金礦,也不禁怦然心動。忖度片刻,她問曹雨:“曹師姐覺得此事如何處置?”

    曹雨當著魏十七的面,也不繞彎子,道:“錢師兄與我議定,這些烏金礦,除掉最大的那塊,一半歸我玄通派所有,剩下的歸平淵派,至于酬謝魏師侄的部分,也從平淵派的那份里出。”

    “好,煩請曹師姐做個見證。”衛蓉娘用儲物袋將剩余的烏金礦盡數收起,又取了石火劍,道,“師姐,我手邊沒有多余的儲物袋,錢師兄的屍身和凶猿的骨骸,麻煩師姐收起,交給平淵派掌門處置。我會飛劍傳書,稟告師門,錢師兄死于凶猿的偷襲,曹師姐和魏師侄聯手將凶猿滅殺,為師兄報仇。”

    曹雨無可奈何地嘀咕道:“就知道師妹不肯放過我……”她棄錢、魏二人而去,有所理虧,只能接受衛蓉娘的安排,不過當時的情形千鈞一發,她哪里知道雙首凶猿已經燈枯油盡,而魏十七又如此强悍,能以一己之力,將凶猿活活拖死。

    她望著魏十七强健的身軀,眼眸深處閃過異樣的光芒。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8 10:27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七十八節 換取一塊烏金礦

    時隔半年,魏十七再度回到虎子溝,風景依舊,人事已非。

    衛蓉娘當即寫了一通書信,交曹雨看過,當著她的面飛劍傳書送回仙都,曹雨亦寫了兩通書信,俱送回玄通,其中一通請師父韓赤松轉交平淵派掌門。

    數個時辰后,仙都奚鵠子、玄通韓赤松、平淵季鴻儒先后降下飛劍,三派掌門齊至虎子溝。

    衛蓉娘取出儲物袋和石火劍,曹雨取出兩只儲物袋,二人將儲物袋打開,烏金礦,錢居安的屍身,雙首凶猿的骨屑,一一呈現在三位掌門面前,稟明緣由。

    當年昆侖祖師施展大神通,將通天陣殺滅的妖物鎮壓在接天嶺下,也有少數强橫的妖物肉身雖毀,魂魄僥幸逃過滅頂之災,躲在山腹中苟延殘喘,這樣的情況,以前也出現過几回,大都被鎮守接天嶺的妖王扑滅,但也有漏網之魚。

    季鴻儒記得三十多年前,接天嶺逃脫過一條妖物的魂魄,瞞天過海,藏在仙都派一名試煉弟子的体內,而后奪舍重生,將同門盡數殺死,吃空內髒,一路殺入仙云峰,最終為奚鵠子重創,逃入昆侖山不知所蹤。

    他查看徒弟的屍身,又細細問了交手的經過,心知錢居安遭此厄運,一半是運氣不佳,一半是應對失察,怨不得曹雨。他的這個徒弟資質出眾,心氣極高,能以離火之氣催動石火赤焰,前途無量,只可惜不諳實戰,這才死于雙首凶猿之手。

    他嘴上雖然不說什麼,心中卻為徒弟的意外亡故感到可惜。不過季鴻儒畢竟是平淵派掌門,善后事宜還是要做得公允,他收回石火劍,將錢居安的那份烏金礦分了一半給仙都派,意外之財,奚鵠子也不爭什麼,道謝一聲收了下來。

    三人散了之后,奚鵠子將衛蓉娘和魏十七叫到屋里,仔細詢問來龍去脈,對衛蓉娘的瞞下曹雨臨陣脫逃一事不置可否,反倒是關注魏十七的實力因何突飛猛進。

    魏十七奉上兩塊獸皮殘片,向掌門稟報嘯月功的由來,奚鵠子沉吟片刻,問了魏十七修煉嘯月功的進展,展顏道:“很好,等回到仙都后,讓蓉娘領你去蓬萊殿,你自己留下一份嘯月功的抄本,把這兩張獸皮交給蓬萊殿賀長老收藏,你可任選一份英字閣的秘籍自行修煉。”

    魏十七謝過掌門,恭恭敬敬站在一旁,衛蓉娘也為他歡喜,掌門如此看重嘯月功,想必師兄的這個徒弟晉升內門弟子將不成問題。

    第二日一早,季鴻儒、韓赤松、曹雨御劍飛往雪神峰,仙都被排斥在外,也是意料中事。三人趕在冬獵結束前回到虎子溝,一無所獲,神情頗有倦怠之色,顯然並未找到更多的線索。

    雙首凶猿的出現,成為一個深藏于眾人心底的謎團。

    數日后,接天嶺地動山搖,妖氣障天,冬獵結束了。

    從隆冬至隆冬,冬獵的一年,各人的機緣和收獲大不相同。衛蓉娘檢點弟子所得,魏十七的儲物袋最為豐厚,光是妖丹就有近百顆,獸骨更是不計其數,段文煥和陳素真加起來還不到他的三分之一,至于曹近仁,倒是不負所托,在虎子溝附近采集了不少珍稀的草藥,出乎她意料。

    接天嶺封山一年,平淵、玄通、仙都三派弟子踏上了歸途,奚鵠子施展神通,劍光一卷,御劍攜帶眾人飛回仙云峰,路上只花了三天工夫。

    衛蓉娘先到青陽殿交割了妖丹和獸骨,提筆斟酌著寫了几張便箋,畫了花押,疊成八角形的方勝,分別交給段、陳、曹、魏四人,揮手讓徒弟散去,只叫魏十七在殿外候著。

    魏十七站在青陽殿外,拿了那張八角形的方勝,翻來覆去看了半天,不知道有什麼用。陳素真刻意交接,留下來跟他多說了几句,告訴他這次冬獵累積的功勞由衛師裁定,記在了便箋里,到蓬萊殿交給賀長老,可以換取丹藥功法什麼的。原本是荀師伯執掌蓬萊殿,自從他在鷹嘴岩閉生死關,蓬萊殿的事務就由賀長老代為掌管,賀長老名敬賢,輩份比掌門還高一輩,他向來與人為善,甚好說話。

    魏十七隨口問道:“咱們為什麼不像太一宗那樣用魚眼石?”

    陳素真看了他一眼,道:“曹師弟也提出過,昆侖不產魚眼石,干脆煉制一種無法作偽的符箓,在宗門內作流通之用。不過他人微言輕,沒有人理睬他。昆侖派和太一宗向來不睦,步他們的后塵,拾他們的牙慧,恐怕誰都咽不下這口氣。”

    魏十七心道,曹近仁雖然是外門弟子,在這方面卻很有超前意識,也是少有的人才。他笑笑道:“于我有利則取之,管他是不是后塵,是不是牙慧。”

    陳素真頷首道:“是啊,我也是這麼想的,可師父不同意。”

    說話間工夫,衛蓉娘從青陽殿出來,叫上魏十七同去蓬萊殿,順便歸還斷龍劍、儲物袋、地圖和剔骨尖刀。陳素真很有眼色,借故走開,不去湊這個熱鬧。

    二人來到蓬萊殿前,衛蓉娘領著他去拜見賀長老,遞上方勝,果然正如陳素真所說,賀長老與人為善,並沒有為難他,甚至有那麼一絲熱情。魏十七並不認為自己配得上那一絲熱情,更主要的原因,他猜測,是因為衛蓉娘提起他是荀冶唯一的徒弟,在接天嶺立下大功,虎口拔牙,從平淵派和玄通派手下搶下了一份烏金礦,掌門已經看過了他修煉的嘯月功,認為這門煉体的功法值得收入蓬萊殿。

    他呈上兩張獸皮殘片,賀敬賢掃了几眼,隨手收入袖中。

    看在掌門的面子上,賀敬賢破例把英字閣中收集的秘籍都取了出來,任憑魏十七挑選。總共二十三枚玉簡,以拳經劍譜為多,也有一些粗淺的旁門法术,並沒有適合劍修的功法和劍訣。

    蓬萊殿收藏的功法,照例按陽、明、藏、英分類,陽字閣收集劍訣,明字閣收集功法,藏字閣收集道术,英字閣收集秘籍。魏十七既已習得“瘋魔棍法”,不再關注拳經劍譜,而是把注意力放在旁門法术上。

    英字閣收集的旁門法术並不多,只有七種,魏十七一一看過來,最后挑選了“攝魂訣”,其中記載了几門攝取操縱魂魄的法术,頗為使用。當然他心中清楚,這其實是攝魂訣的外卷,內卷應該在鄧元通手里,秘而不宣。

    至于在接天嶺累積的功勞,魏十七提出換取一塊烏金礦。

    憑他在接天嶺收集的妖丹和獸骨,哪怕是最小的一塊烏金礦,也遠遠不夠抵換,不過衛蓉娘的便箋上寫得很清楚,這些烏金礦能收入仙都囊中,完全是魏十七的功勞,這樣算的話,換給他一塊也無妨。

    賀敬賢斟酌再三,暫且答應下來,不過烏金礦還在掌門手里,等分派下來后,另找機會交給他。

    衛蓉娘覺得奇怪,在她的心目中,魏十七最好換取一只儲物袋,區區一小塊烏金礦能有什麼用?他又不是劍修?轉念一想,心中頓時釋然,魏十七此舉並非為己,這塊烏金礦是為荀師兄換取的!

    她想岔了,魏十七此舉的真實目的,是為了掩飾劍囊中貪墨的那几塊烏金礦。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9 07:43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七十九節 新鮮的人肉

    玉簡不能帶出蓬萊殿,魏十七找了間靜室,把攝魂訣逐字逐句記在腦中,確認無誤,歸還了玉簡,辭別賀長老和衛蓉娘,離開仙云峰。

    孤身一人,沿著山路來到天都峰下,師兄弟都在,經年未見,乍一交談,彼此都感到有些生疏。不知不覺,他們投向魏十七的目光已經變成了仰視,連說話的口氣都不可能像過去一樣親昵。不過回想起來,他們曾經親昵過嗎?魏十七的一言一行,從來都是客氣中帶著冷漠,他是一個旁觀者,隔著一段距離,冷靜地打量這個世界。

    能跟他親昵的,只有小師妹秦貞一人。可是秦貞並不在天都峰下,師兄弟們只知道她在天都峰潛心修煉,半個月前還下山過一次,之后就不知所蹤。

    寒暄了一陣,魏十七道別離去,留給岳之瀾和宋氏兄弟一個背影。宋騏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師兄真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他說這話的時候,不無艷羨,他們這一撥試煉弟子,又有几人能像他一樣自在。

    片塵不染,心無掛礙,是為自在。

    魏十七不緊不慢登上天都峰,漫天飄雪,紛飛如雨,只有他一人,穩穩走在山崖間。

    他並不急于趕路,沿途看著蕭瑟的雪景,且看且行,一向走慣的山路,閉上眼睛都知道哪里落腳,哪里轉彎,魏十七覺得自己腿腳輕健,落地無聲,有一種御風而行的錯覺。

    兩個時辰后,他來到了苦汲泉。

    苦汲泉邊空無一人,這種惡劣的天氣,即使是再勤勉的弟子,也不會頂風衝雪,到天都峰頂修煉上個把時辰,再頂風衝雪下山去。

    魏十七撥撩著溫熱的泉水,俯身喝了几口水,覺得腹中飢餒,便到山林中兜了一圈,無移時工夫,拎著一串錦文鼠回到苦汲泉邊,利索地洗剝干淨,尋了個避風的山溝,拾些枯枝生火烤肉。

    風雪漸停,四野無聲,空氣清冽而干淨。鼠肉滴下的油脂落在火堆里,濺起一串火星。魏十七把腦袋和內髒埋進灰堆里,向火中添了几根枯枝,站起身來到高處,曲起拇指和食指,含在嘴里打了兩聲嘹亮的呼哨。

    哨聲在冬日的山林間回蕩,久久不散。

    等了片刻,不見有回音,魏十七跳下山溝,把烤熟的鼠肉慢慢吃下肚,往嘴里塞了几團雪,扑滅火堆,動身前往沸泉。

    沸泉位于苦汲泉東百里外的一處山坳里,很遠就聞到刺鼻的硫磺味,那熟悉的氣味讓魏十七想起許礪和辛老么,當初他們在沸泉邊打了一場,小師妹掉進沸泉里,渾身衣服都濕透了,緊緊裹在身上,像一只易推倒的小蘿莉。

    那些並不遙遠的往事,回想起來,就仿佛是一場夢,變得不那麼真切。

    魏十七再次登上高處,打了兩聲呼哨,側耳傾聽,還是沒有任何回應。他有些擔心,莫非小師妹去了陰陽嶺?以她的性子,倒有這種可能。

    那麼就去陰陽嶺看看吧。

    正待動身,沸泉深處忽然冒出一連串腥臭的氣泡,兜底翻騰起來,片刻后,水面急劇下落,露出大塊大塊濕漉漉的岩石。

    這是什麼狀況?魏十七嗅到某種不安的氣氛,退后數步,心中警覺起來。

    泉水越來越少,終至于干涸,原先泉眼的位置,只剩下一個黑黝黝的地洞,冒出氤氳熱氣。

    一只慘白的手突然伸出地洞,扒住濕滑的岩石,五指纖長,青筋凸起,顯然是女子的手,卻稍嫌粗礪。接著,一個披頭散發的女子探出頭來,臉面隱藏在發絲間,肩胛骨高高聳起,赤身裸体,瘦削不堪。

    魏十七把手按在劍囊上,忽然想起小師妹,覺得她的名真不該起個“貞”字。

    “呵呵呵,新鮮的人肉,我聞到你的氣味了……”那女子干笑几聲,慢慢仰起頭,長發滑到兩旁,露出一張干瘦的臉,眉毛很淡,丹鳳眼,鼻梁和顴骨突起,嘴唇沒有半點血色。

    她看上去很疲倦,在洞口趴了一會,不知哪來的力氣,赤條條跳出來。瘦,真瘦,皮包骨頭,胸口像兩只布袋,肋骨清晰可辨,手腳的皮膚都垂了下來,搖搖晃晃,簡直就是披了一層皮的骷髏。

    “新鮮的人肉!”那女子盯著魏十七不放,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腹中響起一連串雷鳴,“真餓呀,已經很多年沒吃到肉了,鮮血,內髒,骨頭,呵呵呵……”

    魏十七冷靜地問道:“你是人?是妖?”

    那女子拍拍干癟的肚子,皺搭搭的皮膚一陣晃動,嗤笑道:“這具身体是人,不過身体里面,是妖!”她彎下腰,雙手著地,四肢猛一發力,竟高高躍起,朝魏十七當頭扑了過去。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9 07:44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八十節 一睡就是三十年

    那女子跳到半空中,張牙舞爪,像一只碩大的蝙蝠,臉上帶著貪婪猙獰的笑。魏十七早有防備,鐵棒順勢揮出,一溜烏芒中夾帶著黃光,把艮土之氣催動到極致。

    “好厲害喲……”那女子突然蜷縮起身体,雙手雙腳往鐵棒上一站,身輕如貓,甩都甩不掉。魏十七雙臂發力,連人帶棒朝山岩砸去,對方在著地的瞬間跳到一旁,穩穩趴在地上,身形向左右一晃。

    魏十七眼前微微一花,心知有異,下意識使一招“八方風雨”,鐵棒舞出一團烏光,將自己團團護住。果然眼前的人形只是一團虛影,頃刻消失無蹤,與此同時,身后傳來輕微的喘息聲,似乎這樣一次移步換形耗費了她不少体力。

    那女子沒有出手,搖搖晃晃,站都站不穩,嘀咕道:“不錯,反應機敏,也很謹慎。你是哪個門派的弟子?”

    魏十七側過身退后几步,提起十二分的警醒,那女子的身法比接天嶺的鐵背狼妖更快,若不是她体力不支,恐怕著了道也未可知。

    “問你呢,說話呢!”

    魏十七察覺到她似乎在拖延時間恢復体力,試探著打上兩棒,卻被她連蹦帶跳,輕松閃過。窮追猛打毫無意義,白白浪費体力而已,他停住腳步,持棒而立。

    “呵呵呵,怎麼不上了?耍了几棒就累了?”

    魏十七不理會她的挑釁,道:“你看上去很累,順便問一句,你在這沸泉地下沉睡了多久?”

    “多少年?二十年,三十年,誰知道呢?反正上一次吃飽,已經很久很久以前了,那些新鮮的內髒,味道真好!”那女子又舔了舔嘴唇,眼珠泛起綠油油的光華,像黑夜中飢餓的野狼。

    三十多年前……陽字號石室……六名試煉弟子……吃空內髒……為奚鵠子重創……不知所蹤……

    魏十七心底頓時雪亮,原來眼前的女子就是當年發生在陽字號石室那場慘禍的罪魁禍首。

    喘息了片刻,那女子似乎恢復了一點精神,滿頭長發無風自動,不知使了什麼神通,身影漸漸變虛,下一刻,化作一團暗影,向魏十七疾衝而去。

    魏十七全力施為,將鐵棒舞得滴水不漏,那女子在他身旁急速移動,兜了好几個圈子,卻始終沒能找到出手的機會,焦躁之下貿然出手,手臂早被鐵棒掃中,立馬斷為兩截。

    那女子足尖一蹬,飄出三丈開外,皺起眉頭看著斷折的手臂,對這具孱弱的身体失望透頂,人類的身体就像一塊豆腐,必須小心翼翼使用,稍有不慎,就有受傷的危險。

    她張口吐出一顆淡紅的妖丹,足足有核桃大小,在臂骨折斷處滾了几滾,隨即恢復如初。她把妖丹托在掌心,冷冷道:“果然不付出點代價,是吃不到嘴里的!”

    她深吸了口氣,朝著妖丹一吹,一股無形的妖風席卷四野,滿地積雪騰空飛起,凝成無數尖利的刀刃,暴雨一般向魏十七襲去。

    冰刀雪劍來勢太快,魏十七避無可避,只得揮動鐵棒竭力阻攔,体內艮土之氣急速流逝,鐵棒寒冷刺骨,越來越沉重,稍一松懈,胸腹即被連續擊中,好在他煉体有成,勉强還扛得住。

    那女子的臉色越來越白,手掌開始顫抖,連妖丹都色澤暗淡,縮小了數分,她心中狠狠道:“這怪胎到底是不是人,修為如此低下,怎麼還撐得下去!”

    她的本体是一頭三眼靈貓,名叫苗子,當初亦是通天陣的受難者,魂魄藏在妖丹中,被鎮壓在接天嶺下,好不容易才從禁制下脫身,為了躲避昆侖弟子的追捕,奪舍了一名試煉弟子的肉身,混進仙都派。原本打算安安穩穩躲上几年,恢復些元氣,再找機會溜出昆侖山,誰知妖丹突然崩裂,危急万分,她只得連殺五人,用血祭之术暫時穩住妖丹。

    血祭之术需要大量精血,修為越高效果越好,那五名試煉弟子初來乍到,修煉都沒踏上正途,不頂什麼用,無奈之下,她一路殺上仙云峰,收集修士的精血,施展血祭之术鞏固妖丹,結果惹出了仙都掌門奚鵠子,一場大戰,打得傷上加傷,跳下仙云峰落荒而逃。仙都弟子緊追不舍,苗子終于撐不下去,跳進沸泉,潛入泉眼下,收斂妖氣縮成一團,陷入龜息中,一睡就是三十年。

    好不容易從龜息中醒來,餓得皮包骨頭,頭昏眼花,遇到的第一個血食還是個棘手的刺頭,動用了妖丹都沒能拿下,這世道,這運數,從什麼時候開始,堂堂妖族變得如此虛弱不堪?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9 07:46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八十一節 一溜煙逃了出去

    魏十七覺得自己快撐不下去了,竅穴中艮土之氣行將干涸,雙臂如同灌了鉛,鐵棒重逾千斤可是鋪天蓋地的冰刀雪劍也變得越來越稀疏,莫非對方也逼近極限了?

    他努力抬起頭,頸椎咯咯直響,像生鏽的鐵門樞,讓他失落的是,原因並非如他所料,而是因為方圓數里內的冰雪消耗殆盡,對方才不得不放緩攻勢。

    有這片刻的空隙也就夠了,魏十七催動体內僅存的元氣,拼著接連被冰雪擊中,翻身滾落到干涸的沸泉中。

    苗子收起妖术,張口把妖丹吞入腹中,挪動腳步朝沸泉走去,腳步像踩在棉花堆里,有些踉蹌。還沒看到魏十七的身影,心中騰起一陣毛骨悚然的感覺,她忙不迭往后退去,眼前忽然一暗,一個高大的人影從沸泉下騰空扑出,呲牙咧嘴咀嚼著什麼東西,鮮血滴滴答答,染紅了衣襟,卻見他將右臂奮力一揮,一根烏溜溜的鐵棒脫手飛出,直衝自己心口撞來。

    時間分成了快慢兩段,頭腦告訴自己,她有一百種一千種法子避開這雷霆一擊,可身体卻慢了不止一拍,根本不聽使喚,只能眼睜睜看著鐵棒越飛越近。之前的妖术耗費了太多的体力和元氣,避是避不過去了,苗子眼中厲芒閃動,額頭上睜開第三只眼,突然口一張,妖丹電射而出,在鐵棒末端重重一擊,又倏地收回,仍咽入腹中。

    第三只眼疲倦地合上,隱沒在額頭中,一陣突如其來的暈眩,天旋地轉,翻江倒海,她分明感覺到,妖丹表面裂開了數道細紋,一時間痛心不已。

    鐵棒被妖丹一擊,以數倍的速度倒飛回去,魏十七根本來不及反應,胸口一疼,已被鐵棒貫穿,留下一個前后通透的窟窿。鐵棒去勢不竭,飛出很遠才落在了岩石上,發出“咣當”一聲輕響。

    魏十七腦中閃過一個念頭,與這個奪舍的三眼妖物相比,接天嶺那些獵物溫順得像童話里的小兔子小刺蝟,接著眼前一黑,失去了控制,仰天摔倒在沸泉中,血流如注。他傷在右胸,肺葉被鐵棒穿透,連連咳嗽,口鼻中噴出血來,若是鐵棒再偏數寸,捅碎了心髒,再强橫的体修也修復不了。

    這已經是他第二次吃妖丹的虧了,好在妖丹沒有入体,只是硬傷,不像上一次在雪窟洞中那麼凶險。

    魏十七急忙從蓬萊袋里掏出美人蟒的血肉,塞進口里胡亂咀嚼几下,挺著脖子吞下肚。無移時,一股股熱流在体內涌動,血肉化作淳厚的艮土之氣,緩緩修復著受傷的身軀,血流漸止,傷口長出*,蠕動著填滿了窟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起來。

    他需要時間恢復。

    凌亂的腳步聲漸漸逼近,魏十七仰頭望去,只見那干瘦的女子站在高處,衣袂飄飄,長發飄飄,臉上布滿了皺紋,仿佛在短短一瞬間衰老了几十歲。噴出妖丹作搏命一擊,對她而言,也是最后的手段了。

    “還沒死嗎?”她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縹緲,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魏十七掙扎著爬起來,“你的情況也不妙吧?”

    “呵呵呵……”苗子笑了几聲沉默下來,過了片刻才道,“你不是劍修,你是体修,說說看,是那個門派的?”

    “仙都門下弟子,試煉弟子。”魏十七樂得跟她啰嗦几句,多拖延一些時間。

    苗子哼了一聲,記起多年前那段不愉快的舊事,奚鵠子留下的劍傷,至今沒有痊愈。“又是仙都門下……不過也好,十三四個都殺過了,再添上你一個,到了陰曹地府也不寂寞!”

    她强撐著身体跳下沸泉,搖搖晃晃立足不穩,差點摔倒在地。

    魏十七眼前一亮,看到了一線生機,當即催動元氣,雙足一蹬跳出沸泉,如奔馬般一溜煙逃了出去。苗子眼睜睜看著他的身影迅速遠去,恨得牙根直癢癢,一屁股坐倒在地,突然“嘿嘿”笑了起來。

    魏十七奔出一二十丈,看到鐵棒斜插在石縫里,順手一拎收入劍囊中,頭也不回衝入密林中,左兜右轉,消失了蹤影。

    翻過數個山頭,魏十七放慢腳步,右胸的傷口愈合了大半,隱隱作痛,他找了個枯朽的樹洞歇息了片刻,待体力稍一恢復,即刻動身,朝天都峰奔去。

    那妖物沉睡了三十年,顯然傷勢未愈,身体虛弱,急需補充血食,他的首選必然是天都峰下的試煉弟子,只有盡快通知師門長輩出手,才能避免慘禍再次發生。

    留給他的時間,並不多。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9 07:48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八十二節 何事如此慌張

    從沸泉到苦汲泉,一百里山路,兩個時辰,從苦汲泉到天都峰下,四十里山路,半個時辰。

    一場激戰,右胸被洞穿,傷勢未愈,接著在山林間全力跋涉,饒是魏十七体力過人,也覺得腿腳有些發軟,氣喘吁吁。

    宋騏遠遠望見一人從天都峰上疾衝而下,遇到山路急轉,縱身一躍,如猿猴般靈巧,覺得像師兄的身影,當下快步迎上前。他看清對方的臉,驚喜道:“師兄,你……你怎麼……”

    魏十七深深吸了口氣,打斷他道:“魯、張二位師叔可在山下?”

    宋騏見他臉色凝重,心突地一跳,道:“剛才看見張師叔和胡師兄往月牙潭方向而去。”他所說的胡師兄便是張景和最看重的弟子,小比時被魏十七一棒擊敗的胡鏞胡伯楠。

    魏十七道:“你去找岳師兄,請他通知三脈的弟子,大伙聚在一處,相互照應,切勿進天都峰。”

    “發生了什麼事?”

    “快去!”魏十七沒空跟他解釋,舉步奔向月牙潭。宋騏猶豫了一下,潑開兩條短腿往石室奔去,心中卻有几分興奮。

    月牙潭沐浴在夕陽下,湖光雪光掩映著晚霞,靜謐如畫。張景和正指點徒弟凝結道胎,忽被一串急促的腳步聲驚動,不禁皺起了眉頭。她轉過身,舉目望去,卻見齊師兄門下的魏十七一路踏雪奔來,像完美畫卷上一道突如其來的敗筆。

    胡鏞順著她的目光望去,不禁嘀咕了一句:“什麼事情,這樣風風火火。”他對這個資質低劣的魏師兄是又恨又怕,一想起就覺得尷尬。

    待魏十七停住腳步,施禮畢,張景和問道:“何事如此慌張?”

    “弟子在沸泉旁,遇到一個沉睡了三十多年的火行妖物,似乎是當年禍害陽字號石室諸位弟子的凶手。”

    張景和心中一凜,急道:“你且慢慢道來。”

    魏十七把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張景和低頭忖度片刻,問道:“你怎麼看?”

    “那妖物急需血食恢復体力,我等不宜在此久留,不如先撤往秋桃谷。”

    張景和猶豫道:“它在掌門劍下吃了大虧,未必敢再踏入仙都……”

    魏十七既不催促,也不試圖說服,站在一旁靜靜等她決斷。

    張景和性子一向優柔寡斷,當初她在荀冶和鄧元通之間保持中立,貌似公允,其實是搖擺不定。眼下遇到這等棘手的事,她一時慌了手腳,不知該怎樣應對。想了片刻,她命胡鏞和魏十七召集起試煉弟子,聚在一處切勿走散,她立即上仙云峰向掌門稟報,再做決斷。

    魏十七心中嘆了口氣,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女人到底不夠果決。

    天色漸暗,胡鏞把試煉弟子召集起來,燃起一堆篝火,卻不肯說是什麼事,眾人竊竊私語,心中都有些不安。魏十七提議讓眾人先回石室,只留他跟胡鏞在外守護,胡鏞卻說這是師父之命,不得違背。

    魏十七搖搖頭,張景和隨口一言,他便抱住不放,一點不知變通,不過言盡于此,他也不願因此跟胡鏞發生爭執,至少有這許多人在,那妖物不會第一個偷襲自己。

    宋騏宋驥圍在魏十七身旁,一個勁地問發生了什麼,魏十七摸摸他們的頭,低聲道:“万一,我只是說万一,万一發生了什麼事,不要驚慌,立刻躲回石室去,把門頂死,千万不要出來。岳師兄,你照顧好他們,其他什麼都不用管。”

    岳之瀾被他說的毛骨悚然,亦壓低了聲音問道:“會是什麼事?”

    魏十七還沒來得及回答,夜空中忽然響起一串“呵呵呵”的尖笑,他心中一沉,擔心什麼來什麼,聽那熟悉的笑聲,似乎中氣足了一些,不想之前那麼虛弱。

    “岳師兄,就是現在!”

    岳之瀾哪還不知趣,將宋氏兄弟一手一個抄在腋下,飛快地奔進石室,栓上木門,側耳傾聽外面的動靜。

    魏十七站起身,從劍囊里抽出鐵棒,大聲叫道,“胡師弟,快招呼大家回石室去!”

    胡鏞一迭聲地叫大伙回去,拔出湛盧劍,心跳得像擂鼓,瞪大了眼睛四處張望。

    幽暗的夜空中,一個慘白的身形刷地落下,抓住一名試煉弟子的頭發,往后一扳,張嘴咬住咽喉,汩汩吮吸著鮮血,那弟子呵呵嘶叫著,手腳像發瘋一般抽搐,卻掙不開凶手的雙臂。

    四周響起一片驚駭的尖叫。

    胡鏞被這血淋淋的一幕嚇懵了,火光之下,他分明看到一個赤身裸体的女子,干瘦得像一根柴,披著長發,將他的一名師弟活生生咬死,拼命吮吸鮮血,一雙眼睛發出綠光,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他持劍的手在顫抖,他知道自己應該勇敢地衝上前,劍斬妖魔,可是……他不敢。

    魏十七提醒道:“胡師弟,那妖物行動如風,小心提防。胡師弟?師弟?”他見胡鏞沒有反應,推了他一把,胡鏞大叫一聲,胡亂揮動湛盧劍,像著火一樣跳在一旁。

    那女子抬起頭,咧嘴一笑,白森森的牙齒上滿是鮮血,衝著魏十七道:“又見面了,這一次你可逃不掉了!”她伸出右掌,五指並攏,向獵物的胸口插去,輕而易舉剖開胸膛,挖出活蹦亂跳的心髒,湊到嘴邊狠狠咬了一口,嚼得咯吱咯吱直響,臉上露出陶醉的神情。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9 07:50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八十三節 視人命如草芥

    鮮活的心髒下肚,苗子干癟的臉龐漸漸豐潤起來,眼中神采奕奕,仿佛吞下什麼大補的靈藥。魏十七心知不好,一個箭步衝上前,掄起鐵棒一通亂砸,苗子如同鬼魅,從鐵棒縫隙間飄來轉去,嚼完心髒,又抄了几把鮮血送入口中,臉上露出嘲諷的神情。

    從沸泉到天都峰,一路上她殺了無數野獸,吮吸熱血,吞食心髒,以此恢復元氣,不過獸血畢竟比不上人血,修士的精血對她修煉的功法大有補益,死在她手上的這名試煉弟子連道胎關都沒過,不過通了七八處竅穴,卻讓她的元氣恢復了半成。

    魏十七見奈何不了她,收起鐵棒退后數步。

    苗子狂性大發,將屍身高舉過頭頂,雙臂一扯撕作兩半,鮮血如暴雨淋遍全身。她縱聲大笑,右手掐訣,念了几句咒語,鮮血凝結為一張薄薄的血膜,覆蓋住裸露的身体。

    胡鏞失去了反抗的意志,牙齒咯咯打戰,雙手舉著湛盧劍,像一個孱弱的女子面對强暴。苗子輕蔑地瞥了他一眼,咧嘴一笑,魏十七心知不好,急忙叫道:“小心……”

    苗子合身撞入胡鏞懷中,輕輕巧巧就把湛盧劍搶在手中,隨手一划,將胡鏞開膛破肚,掏出心髒吞下肚,俯身暢飲著鮮血。

    天都峰下,慘白的石室之前,只剩下魏十七和苗子二人,在仙云峰的師長趕來之前,魏十七是最后一道防線,躲在石室中的師兄弟都是屠刀下的羔羊,沒有人能幸免。

    魏十七整一整衣衫,鄭重其事地道:“仙都門下弟子魏十七,見過前輩。”

    苗子丟下胡鏞的屍身,呵呵笑道:“魏十七,我記住你的名字了!”

    “敢問前輩尊姓大名?”

    “等你到了我肚子里就知道了!”苗子根本不給他拖延的機會,持劍上前,輕輕一揮,湛盧劍亮起一道奪目的紅光,化作漫天花雨,將魏十七團團圍住。

    魏十七舞動鐵棒奮不顧身衝去,苗子不等他近身即閃在一旁,湛盧劍在他身上留下三道傷口,雖然都不在要害,離火之氣卻攪得他氣血翻涌,極其難受。

    魏十七根本不在意這點小傷,將体內艮土之氣催到極致,一味護住要害,不斷逼近對手纏斗,不惜以身犯險。他的策略收到了效果,二人陷入僵持,苗子在他周圍數丈騰挪移動,倏進倏退,卻始終無法給予致命一擊,只在他身上留下無數傷口。

    但這種僵持的局面並不長久,劍傷並不是困擾,讓魏十七感到棘手的是沿著傷口灌入体內的離火之氣,他需要消耗數倍的艮土之氣才能將其化解,饒是他已經把嘯月功修煉到“四重樓”,也承受不起如此巨大的消耗。迫不得已,魏十七從蓬萊袋中取出肉血,抽空生吞下肚,為此付出的代價是后背和大腿各中了一劍,深及白骨。

    他心中不由一沉,開始萌生退意。

    苗子對血肉的氣息極其敏感,她察覺到魏十七吞下了什麼東西,片刻后体內元氣迅速充盈起來,當下暴退數丈,道:“咦,你吃了什麼東西?”

    魏十七沒有繼續追擊,持棒而立,岳峙淵渟,体內艮土之氣流轉,讓傷口慢慢愈合。他后背和大腿的劍傷極重,只能故作鎮定,不敢露出絲毫破綻,生怕對方察覺。

    苗子見他悶不吭聲,心中怒火漸起,待要催動妖术,又强行按捺下來,仙都掌門和親傳弟子都沒有出現,她不能把元氣浪費在這個試煉弟子身上。

    她知道對手是体修,韌性極强,不動用妖术的話,倉促間無法將其擊潰,不過對付這種入門不久的試煉弟子,她有的是辦法。苗子身形一晃,來到明字號石室前,一腳踢飛木門,閃入石室內,隨手抓了一名弟子,飛快地折斷四肢,丟到雪地中,一腳踩住胸口,湛盧劍指著他的咽喉,冷冷道:“想要他活命的話,拋下鐵棒,跪地求饒。”

    魏十七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沒有任何動作,他需要時間恢復,對方拙劣的手段,正中他的下懷。

    苗子慢慢刺下長劍,那弟子連連哀嚎,一忽儿向她求饒,一忽儿叫著魏師兄,求他可憐。苗子等得不耐煩,狠狠一劍刺穿了他的喉嚨,又衝進石室,抓了一名女弟子出來,繼續威脅魏十七。

    魏十七依然沒有屈服,沉默地望著她。

    苗子暴躁起來,逐一把魯十鐘的弟子盡數殺死,魏十七連眉頭都沒皺一下,等傷口差不多愈合了,揮動鐵棒再度衝上,把她死死拖住。苗子終于確認,用同門的性命去威脅他,沒有任何效果,他是個冷酷無情的人,視人命如草芥。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9 07:54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八十四節 變成一條死魚

    仙云峰頂終于飛出三道劍光,先后降落在天都峰下,奚鵠子、鄧元通、衛蓉娘姍姍來遲。鄧元通見到遍地屍首,目眥欲裂,雙指一並,青蜂劍脫鞘飛出,如彗星般擊向凶手。

    魏十七瞥見劍光,頓時松了口氣,接下來的舞台,就讓給師門長輩了。他突然加快棒法,撕開少許空當,順勢退了出去,苗子也無心糾纏,眼望著疾飛而來的青蜂劍,眼中的綠光越來越盛。

    三十年前猝不及防,吃了劍修的大虧,這一趟她有備而來,正打算給他們點顏色瞧瞧。她五指張開,緩緩合攏握拳,猛地催動妖术,腳邊的一具屍体剎那間變干枯,一團血霧從毛孔逸出,凝結為一張堅韌的血膜,朝青蜂劍一扑,將其團團裹住,飛劍頓時像斷了線的風箏,無力地跌落在地。

    “呵呵呵……”苗子抬起一腳踩在青蜂劍上,惡狠狠道,“老鼠拔了牙,看你們還能折騰出什麼花樣!”

    鄧元通五行親木,以乙木之氣驅動飛劍,本不以速度見長,一時不備,被血膜扑了個正著。他臉色微變,捏定劍訣連連催動青蜂劍,劍種卻毫無反應,那層血膜竟隔絕了道胎與劍種之間玄妙的感應,把青蜂劍變成一條死魚。

    奚鵠子心念一動,拂動衣袖,手中多出一柄其貌不揚的飛劍,劍名七禽,長不足三尺,暗淡無光,隨手一揮,黃芒轉瞬即逝,一道劍氣破空飛出,甫一離劍,下一刻便出現在苗子面前。

    苗子渾身毛發根根倒豎,頭頸一折,略略偏過數分,劍氣從耳畔掠過,慘白的皮膚先是浮現一道血線,接著半只耳朵掉落在雪地中。三十年未見,奚鵠子竟然突破了劍芒關,苗子心頭一沉,權衡局面,自己竟是輸面居多。她也是果決的人,不等奚鵠子出第二道劍氣,身形一晃,已投入莽莽密林中,消失了蹤影。

    奚鵠子收起七禽劍,臉上忽然閃過一縷潮紅,悶聲咳嗽了几聲,鄧元通急忙伸手扶住,他知道師父暗傷未愈,强行催動劍芒,對身体的損傷極重。

    奚鵠子强行壓下翻涌的血氣,道:“蓉娘,讓試煉弟子都出來,送他們死去的師兄弟上路。”

    衛蓉娘答應一聲,把躲在石室內的試煉弟子一一叫了出來,眾人看著遍地橫死的屍体,默默無語,傷心之余,也有几分慶幸。

    “齊師兄一脈缺了秦貞,她在天都峰修煉,沒有回來。張師妹一脈折了胡鏞一人,魯師兄一脈……沒有幸免的。”

    終于有人忍不住,輕聲哭了起來,張景和門下有一名叫石賁的弟子失去了理智,憤然指著魏十七道:“我在里面聽得清清楚楚,那凶手用師兄弟的性命要挾他,他不聲不響,眼睜睜看著師兄弟……”他聲音哽咽,說不下去了。

    奚鵠子望著魏十七,問道:“有這回事嗎?”

    “有。那妖物進退如風,弟子不是對手,只能盡力拖延時間,它大概是不願耗費元氣對付弟子,用劍指著師兄弟的咽喉,要弟子拋下鐵棒,跪地求饒,弟子沒有理睬他。”

    “為何不上前阻止它屠戮同門?”

    “當時弟子的后背和大腿受傷極重,需要時間恢復,貿然衝上前阻止,只會白白丟了性命,害了所有人。兩害相爭取其輕,權衡利弊,只能出此下策。”

    眾人看他的眼光都有些異樣,視人命為無物,不顧同門之情,冷靜到近乎冷酷,直到這時,他們才注意到魏十七衣衫襤褸,渾身上下不知開了多少口子。他到底是怎麼撐下來的?這許多傷口,光是流血也差不多流干了。

    奚鵠子不置可否,也不再追究下去,倒是鄧元通深深看了他几眼,心中有些意外。在同門性命受要挾的危急時刻,他既沒有熱血上涌,也沒有畏縮逃跑,而是在極短的時間內權衡利弊,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做出最不壞的決定,這份心性,委實不像一名入門不到兩年的年輕弟子。

    “都跟你們的師兄弟告別吧,埋在天都峰下,長眠于此。”

    看慣了生生死死,人的性命就這麼回事,奚鵠子轉身拍拍魏十七的肩膀,道:“隨我來。”說著,縱起劍光將他一卷,投仙云峰而去。

    從接天嶺回仙云峰,他施展的是“劍中乾坤”的神通,對魏十七來說就像乘飛機,除了有些耳鳴暈眩外,沒什麼特別的感覺。這一次,他嘗到了真正意義上“御劍”的滋味。

    在他的印象里,所謂御劍就是背負雙手,輕踩劍身,飛行在万丈虛空,視天塹為坦途,日行千里,朝發夕至。但真正站在飛劍上,卻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嚴格地講,他還只是“乘劍”,御劍的是他身前的奚鵠子。

    七禽劍離地三丈,飛行的速度並不快,站在狹窄的劍身上,一開始魏十七有些笨拙,手足無措,好在很快就鎮定下來。他有過滑板的經歷,技巧是相通的,無非雙膝微曲,壓低重心,保持平衡,注意氣流的干擾。

    初次御劍難免會出意外,跌得頭破血流也不稀奇,奚鵠子原打算扶他一把,后來發現沒這個必要,身体的本能反應比意識更牢靠,魏十七站得很穩,絲毫不受飛行的影響。

    奚鵠子暗暗稱奇,他驅動劍訣,飛劍化作一道飛虹,直奔仙云峰而去。

    月出天山,云海茫茫,仙云峰巍然聳立于天地間,亙古不變。呼嘯的山風刮在臉上,如刀割,魏十七眯起眼睛,注視著迎面扑來的怪石和古樹,把身体伏得更低。

    片刻工夫,二人來到蓮花台,奚鵠子緩緩降下飛劍,收入劍囊之中,望著云海,久久沒有說話。

    往事歷歷在目,仿佛發生在昨日。

    過了良久,奚鵠子問起那妖物的事,魏十七沒有隱瞞,從頭至尾講了一遍,每一處細節都沒有遺漏,事實上,他也沒什麼可隱瞞的。

    奚鵠子嘆了口氣,幽幽道:“她叫苗子,本体是一頭三眼靈貓,火行妖物,三十多年前傷在七禽劍下,如今又卷土重來了。她奪舍的那具身体,其實是我的侄女。”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9 07:56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八十五節 只想見到秦貞

    魏十七微一錯愕,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這會是一個苦情的故事嗎?雖說是侄女,其實是私生女,就像那對復姓歐陽下場極慘的叔侄,待到兄嫂亡故,侄女如無根浮萍,為了照顧無法相認的嫡親女儿,將其引入仙都門下,結果禍從天降,在昆侖山中被三眼靈貓奪舍,只得揮淚將其擊傷,心如刀絞,直到三十年后靈貓前來尋仇,依然不忍心傷其性命……魏十七腦補了無數場景,然后覺得自己很無聊。

    “原本想照顧她,沒想到害了她,如果留在老家的話,也許早就嫁人生子了,平平安安過一世,到現在的話,大概也子孫滿堂了。她不甘心平庸,一心要跳出凡世,結果落得這樣的下場。其實她沒有看透,我們都在凡世里,誰都跳不出去,天地為爐,造化為工,陰陽為炭,万物為銅,不過這些跟她說了也不懂,人哪,走到哪里,才能看到哪里……”奚鵠子有些絮叨,年紀大了,又有暗傷,觸動了心事,難免有些傷懷,這些話放在平時,是不會跟一名試煉弟子說起的。

    魏十七只能默默地聽下去。

    “那天阮靜約你見面,說了些什麼?”奚鵠子似乎察覺到自己的失態,為了岔開話題,不經意問了一句。

    魏十七心念急轉,道:“阮仙子問起弟子修煉的嘯月功,指點了几句。”

    “她是怎麼說的?”

    “嘯月功源自妖族的太陰吞海功,並不適合凡人修煉,妖族將身体淬煉到極致,能成就‘琉璃’、‘金剛’、‘鐵檀’或‘玉晶’,人身經絡太過復雜,窮畢生之力,也不可能鑿通全部三百六十五處竅穴,把肉身淬煉到極致。”

    奚鵠子揚起眉頭,他知道阮靜的一些底細,這些話出自她的口,應當不是虛言。

    “獸皮殘片上的嘯月功並不完整,只有督脈一條經絡,且止步于鑿通竅穴,阮仙子推測下一步應該是凝結‘元液’,妖族修煉太陰吞海功,在竅穴中凝成一滴‘元液’稱為一重樓,二滴‘元液’稱為二重樓,三滴‘元液’稱為三重樓,厲害的妖族能修煉到三十三重樓。阮仙子說弟子資質駑鈍,不適合《太一筑基經》,嘯月功雖然是煉体的殘次品,卻是眼下最好的選擇。”

    奚鵠子點點頭,問道:“那麼你修煉嘯月功,到哪一步了?”

    “弟子鑿通了一十一處竅穴,再無寸進,后來從胡安身上搜到另一張獸皮殘片,果然如阮仙子所說,是凝結‘元液’的法門,弟子照著上面的人像修煉,已經練成了‘四重樓’,假以時日,如達到‘十一重樓’,照獸皮殘片上的最后一幅人像,似乎就能凝結道胎。”魏十七說鑿通十一處竅穴,是為了隱瞞自己是后天濁物的事實,他必須假扮先天一竅的低劣資質,以免暴露巴蛇血脈。

    “還要多久才能練成‘十一重樓’?”

    魏十七遲疑了片刻,道:“弟子估摸著再有半年工夫就差不多了。”

    “好,你且去天都峰修煉,等凝結道胎的時候,憑了這枚指環,上仙云峰來見我。”奚鵠子從袖中摸出一枚指環,模樣跟當初鄧守一贈他的信物差不多,只是多了三道暗金色的云紋。

    魏十七雙手接過指環,遲疑了一下,問道:“如果再遇到苗子……”

    “不用擔心,這一次她傷得更重,劍芒入体,除非是昆侖有人出手相救,否則的話,她只能回來找我。”

    魏十七明白了他的心意,恭恭敬敬行禮道別,退了下去。

    長夜已過,旭日東升,投下万千道金箭,魏十七眯起眼睛望著仙云峰一點點浸沒在光芒里,覺得過去的一夜無比漫長。走了那麼多路,殺了那麼多妖,死了那麼多人,他終于進入了奚鵠子的視野,成為一枚有分量的棋子。在過去的兩年里,他袒露了一些東西,隱瞞了一些東西,在不同的人前扮演不同的角色,有時展露真實的一面,有時也虛偽地演戲,他不知道自己的選擇對不對,但他知道自己在慢慢變强。

    還不夠强。

    就像朝陽照亮了仙云峰一樣,眼前的道路也被一些想法照亮,變得越來越清晰。他要盡早練成“十二重樓”,凝結道胎,成為仙都內門弟子,在赤霞谷論劍中展露頭角,找到云牙宗的余瑤,騙也罷,搶也罷,把完整的嘯月功弄到手。

    不過在此之前,他只想見到秦貞。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29 07:59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八十六節 你就是我的蜂蜜

    秦貞站在陰陽嶺的石碑前,心中的思念如雜草蔓延。與一年前相比,她長高了不少,臉上的稚氣漸退,有了几分少女的模樣。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她惦記著回天都峰去等候師兄。

    為了能夠不成為負擔,並肩走在師兄身旁,秦貞在鬼門淵潛心修煉,用功極勤,就在不久之前,她鑿通了任脈第一十三處竅穴,距離凝結道胎還有一步之遙。

    這是天人相隔的一關,邁過了,海闊天空,邁不過,仍然在凡世掙扎。

    鬼門淵為妖物占據,不過經歷了戚都和棲落激戰,人面鳩收斂了很多,再加上秦貞總是很小心,不敢離深淵太近,青狼甚是機敏,一有風吹草動,就早早提醒她躲開,這一年里,雖然小有驚險,還算得上平安。

    不過要凝結道胎,就必須下到鬼門淵,越是深入淵底,離火之氣就越濃郁,以秦貞的資質,沒有必要冒這個險。

    凝結道胎的艱難,前人有一個粗俗的比喻,道胎就好比是女人生小孩,有順順當當生下來的,也有難產死掉的,最凶險的是一屍兩命。

    那就走吧,回天都峰去,找到師兄,等他,跟他一起踏上這天人相隔的一關。

    回望霧氣繚繞的鬼門淵,秦貞隱隱覺得不舍,孤身一人,離群索居,日子過得單調而冷清,可她並不覺得難耐,每當寂寞時,她思念的只是師兄一人,哪怕回到天都峰下,回到人群之中,她依然覺得孤單。

    思念像一杯酒,時間越長,就越濃郁。

    她收拾起儿女心情,將鬢角的秀發捋到耳后,回頭望著天都峰。

    群山之間,夕照如煙,一人站在不遠處,靜靜看著她。秦貞鼻子發酸,視野被淚水模糊,她想飛奔而去,扑入他懷中,雙腿卻像灌了鉛,一步都邁不出去。

    魏十七走上前,將她輕輕擁入懷里,摸摸她的頭,笑道:“你長高了,差不多到我胸口了,不能像以前那樣,坐在我肩頭了。”

    秦貞雙手抱住他的后腰,終于忍不住哭了起來。

    “不哭,你看,我平安回來了,你也長大了,我們都很好,今后也會很好。”

    “是,我不哭……”秦貞在他衣襟上擦干淚水,仰起小臉看他,看見他瞳孔里自己的身影,臉頰火熱,耳根慢慢泛起紅暈。

    她真的長大了,眉目如畫,膚光勝雪,魏十七心中一動,忍不住低頭親了親她的嘴唇。

    她的雙唇薄而溫軟,口氣很清新,親過后,還用舌尖舔了舔下唇,這下意識的舉動激起了魏十七的欲望,他托起她的下巴,長久地親吻和挑逗,讓秦貞慌了手腳,几乎窒息。

    這……就是成人的世界嗎?

    秦貞覺得不安,又有些渴望,她站在少女和女人的分界線上,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到如此强烈的刺激、欲望和危險。

    秦貞的雙手按在自己胸口,卻沒有用力推開,魏十七有些猶豫,現在就吃了她嗎?還是再等等?

    青狼的嚎叫提醒了秦貞,她滿臉通紅推開了魏十七,用手捂住嘴,手忙腳亂,不知該怎麼辦。魏十七有些失望,回頭看著青狼從密林中躥出來,撒歡跑到他身旁,興奮地在他腿旁拱來拱去,只得蹲下身摸摸它的腦袋,笑道:“你呀你呀,真是的……”

    秦貞聽出他話里的言外之意,越發覺得尷尬,偷眼瞧去,魏十七只顧與青狼嬉戲,沒有在意自己,這才松了口氣,心中小小地抱怨,一年多沒見,怎麼師兄變得……變得……

    過了好一陣,她才稍稍平靜下來,故作鎮定對他道:“師兄,別來……別來無恙否……”

    她的聲音有些客氣,有些顫抖,魏十七忍不住笑了起來,曲起食指敲了敲她的腦門,道:“好好說話!”

    二人終于可以坐定下來敘說別情,魏十七的經歷可謂一波三折,為了避免師妹擔心,他輕描淡寫,把艱險之處一帶而過,秦貞甚是細心,聽出其中的蹊蹺,但她裝作什麼都不明白,只是抱住他的胳膊,微笑著聽他講。

    魏十七見她這樣乖巧,忍不住捏捏她的鼻尖,問道:“你呢?這一年過得怎麼樣?”

    秦貞扳著手指道:“修煉,吃飯,睡覺,想你……講的故事,就這些。”

    “哦,《太一筑基經》進展如何?”

    秦貞驕傲地揚起小臉,道:“任脈已經鑿通一十三處竅穴,可以著手貫通經絡,凝結道胎了。”

    “不錯,不愧是先天七竅的天才。”

    秦貞抿起嘴嘀咕道:“不許你學那個討厭的家伙說話,油腔滑調!”

    “那個蜂蜜的故事,你想通了嗎?”

    秦貞猶豫了一下,道:“沒有全部想通,只想到了一些……黑白老鼠是不是比喻白晝和黑夜?”

    “對。”

    “樹根比喻性命?”

    “不錯,有點意思了。”

    “老鼠啃咬樹根,意思是晝夜交替,生命消逝,毒龍比喻死亡,蜂蜜比喻人生的喜樂和安慰。”秦貞的眼睛閃閃發光,“師兄……我想了很久,你……你……就是我的蜂蜜呀!”

    魏十七默默無語。故事里的五滴蜂蜜,比喻的是財、色、名、食、睡這五種欲望,他在臨別前給秦貞講這個故事,本意是暗示她生命無常,不要沉溺于欲望,失了求道之心,沒想到她會這樣理解。

    你就是我的蜂蜜呀,這是何等動人的情話!前世今生,讓他感動的,唯有這一句。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30 08:34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八十七節 你會等到結果的

    魏十七還要再花半年左右的時間才能練成“十二重樓”,在此之前,秦貞也不急于凝結道胎,干脆嘗試著鑿通任脈第一十四處竅穴,不過開辟后天竅愈往后愈艱難,這樣的嘗試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

    接天嶺冬獵,魏十七私自藏起了一批的妖丹,以土行妖丹居多,也有二十來顆火行妖丹,俱是拇指大小的上品,二人輪替修煉《合氣指玄經》煉化妖丹,汲取其中充裕的元氣。

    又是一年春草綠,空氣中洋溢著溫暖的氣息,草木復蘇,万物萌動,魏十七修煉嘯月功進展極快,淬煉竅穴凝結元液如水到渠成,短短數月工夫,他已經練成了“十重樓”,而秦貞卻遲遲沒有突破第十四處竅穴。

    一開始他還有些沾沾自喜,到后來,隨著元液一滴滴凝成,速度越來越快,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在把他推向另一個極端,他感到惶恐,那惶恐如大毒蛇,纏繞在他心竅。魏十七猜測,隨著修為漸深,巴蛇的血脈也在慢慢蘇醒,究竟是嘯月功促使血脈蘇醒,還是血脈的蘇醒促使修為突飛猛進,這里的前因后果,已經沒有人能說清了。

    魏十七在猶豫,他不知道繼續下去,自己還能不能堅守本心,對未來的茫然和不可測,讓他焦躁不安,失去了一貫的冷靜。

    秦貞敏銳地察覺到他的異樣,找了個機會問起,魏十七卻含混過去,什麼都不肯說。他到底擔心些什麼呢?秦貞並不認為隱瞞意味著隔閡,不過師兄還是把她當小孩子看待,讓她感到失落,這樣的情緒,之前從來沒有出現過,師兄的呵護,她一向甘之如飴,為什麼這一次會有些反感?

    秦貞畢竟是長大了。

    魏十七打算緩一緩,然而他發覺,每天子午二刻,体內元氣竟自行涌入竅穴,一步步凝結為元液,他嘗試了很多方法,卻收效甚微,到最后,他不得不把竅穴中的元氣盡數耗盡,体內空空如也,才阻止了這一過程。

    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問題出在哪里?從什麼時候開始,元氣失去了控制,意志淪為肉体的奴隸?魏十七心中的焦慮漸漸沉積,苦思冥想,話也開始變少,秦貞看在眼里,憂心忡忡。

    這一日是春末夏初,魏十七坐在山澗旁,聽著流水的聲音,無所事事。秦貞小心翼翼坐到他身旁,脫下鞋襪,把腳浸沒在溪水里,陽光照在她白皙的腳背上,玉一般晃眼。

    “師兄,我沒有改主意。”

    “咦?”魏十七看看她,不知她為什麼沒頭沒腦說這一句。

    “我已經長大一些了。”

    魏十七笑了起來,記起自己當初的承諾,“等你再長大些,如果不改主意的話,就嫁給我做老婆。”他伸手捏捏她的下巴,開玩笑道:“你著急嫁人了?”

    秦貞有些害羞,搖搖頭,鼓起勇氣道:“我不會改主意的,是師兄一直把我當小孩子看,什麼都藏在心里,不跟我說。我擔心……師兄只是隨口說說,將來有一天說起這件事,會拍拍我的頭,說小孩子的話當不得真。”

    “怎麼突然想起說這個?”

    “師兄,我們說過很多話,差不多什麼都談,回想起來,你跟我說起的,都是旁人的事,是輕松的事,閑談的事,師兄從來不說自己,我只知道,你是老鴉嶺的獵戶,除了這一句,什麼都不知道……這讓我覺得,自己只是個小孩子,還沒有長大,不該多問大人的事……”

    她兜了這麼大的圈子,其實就是想知道他為什麼焦慮不安,她想了解,想分擔,想靠近他,而不是躲在他的臂彎下,蒙住眼睛和耳朵。魏十七久久凝視著她,過了良久才問道:“你想知道?”

    秦貞用力點點頭。

    魏十七開始給她講老鴉嶺,枯藤溝,打獵的,采藥的,砍柴的,抓魚的,老劉頭,木蓮,信陽鎮,鎮上的三座橋,上關橋,元隆橋,下浦橋,重元堂的宋掌櫃,趙府東花園的菊花,校場,賬房,鄧算盤,技擊拳譜,黑松谷,青狼和老熊的恩怨,鄧守一,斷龍劍,胡楊渡,土地廟第一次見到秦貞。

    這些都是秦貞想知道的,但又不是她最想知道的,她抱住魏十七的胳膊,抱得那麼緊,似乎擔心一松手,他就會離自己而去。

    “師兄,你有心事。”

    魏十七遲疑道:“我在想一些事情,要做出一些決定,但是看不清得失,不知道該怎麼辦。”

    “能告訴我嗎?”秦貞軟語央求。

    “不能。”

    不能,兩個字,平靜如水,斬釘截鐵,秦貞嚇了一跳,她的身体在顫抖,那一剎那,她以為自己觸怒了師兄,把過去的情分盡數耗盡。緊張,委屈,患得患失,她試圖走近師兄,卻被他毫不猶豫地推開,暗示她不要越界。

    魏十七撫摸著她的臉頰,輕聲道:“不能。”他低頭親吻著秦貞的嘴唇,心情慢慢松弛下來。到了抉擇的時候了,在放棄和繼續之間,是沒有第三條路可走的,他不能回到過去,也不能后退半步,只有不顧一切地往前衝。

    但他不想連累秦貞,她還年輕,像一朵花,還沒有綻放。

    “在這儿等我,不要跟過來。”

    “你要……去哪里?”

    “就在這附近,不遠。”

    這像是敷衍的話,秦貞聽出了訣別的意味,有什麼事情將會發生,她痴痴望著他,伸出手指撫摸著他的眉毛,“我……還是太小,幫不上忙,也不能……安慰你,不管發生什麼,別丟下我一個,無論去哪里,我都要跟著你!”

    “不管發生什麼?無論去哪里?”

    秦貞很堅定地重復:“不管,無論!”

    “哪怕我會傷害你,也不后悔?”

    “山無陵,天地合,不后悔!”

    也許下一刻,巴蛇的血脈會徹底蘇醒,也許他會變成嗜血的妖物,也許他會傷害秦貞,把青春的花揉碎。但丟下秦貞一人,瞞著她,讓她活在虛幻里世界里,承受所謂的幸福和平安,就是好的選擇嗎?女人有兩種,一種是付出短暫的青春,換取寵溺和享受的玩物,另一種是並肩走在他身旁,不離不棄的伴侶,既然秦貞選擇了后者,那麼魏十七也樂于成就她。

    “要走在我身旁,很辛苦,也很危險。”

    “我不怕。”

    “好,留在這里等我,我想,應該不會很久,你會等到結果的”魏十七捏捏她的下唇,“無論是好是壞。”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30 08:39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八十八節 賭上了一切

    仰頭把三顆妖丹吞入腹中,就像吞入了一團火,竅穴如同干涸已久的土地,孜孜不倦地汲取著艮土之氣,元氣再次充盈起來,迫不及待地涌向第十一處竅穴,這一次,魏十七不再阻攔,而是放棄一切控制,以旁觀者的身份,細心体察体內元氣的變化。

    他的第一感覺是,元氣擁有了生命,它們比魏十七更清楚經絡和竅穴的極限在哪里,無需試探,一步到位,永遠距離極限只差分毫,絕不突破。痛楚可以忍受,但是危險不能,魏十七有一種毛骨悚然的錯覺,在他的身体里,藏著另一個意識,正從沉睡中慢慢蘇醒,當它醒來,自己會變成另一個截然不同的東西。

    活著是一場豪賭,押上所有的籌碼,才能贏得最多。

    十一重樓,七天,十二重樓,三天,從大椎到腰陽關,每一處竅穴中都蘊藏了一滴顫顫巍巍的元液,滴溜溜直轉。

    功告圓滿,十二滴元液連為一体,掀起强烈的元氣潮汐,循環一周天數,若不是經絡竅穴得到反復强化,單是元氣潮汐就足以把他的身体撐爆。

    潮汐漸漸平息,魏十七終于松了口氣,然而在他沒有任何提防的時刻,元液齊齊離開竅穴,爭先恐后投入丹田,像十二粒珠子,彼此撞擊融合,合而為一,表面凹凸不平,緩緩向內塌陷,最終凝固為一粒小小的妖丹,色作淡黃,細不可察。

    魏十七聽到自己的心跳,像擂鼓,像山崩,像洪流,口中嘗到了苦澀的滋味,竟然是妖丹,不是道胎!

    血液失去控制,在体內急速流動,一團團血霧扑入妖丹,消失無蹤,魏十七臉色慘白,他清楚地察覺到,妖丹中正醞釀著某種危險的東西。

    那是一縷巴蛇的殘魂,沉睡在血脈中,借助妖丹蘇醒過來。

    身死道消,魂魄不滅,只要找到適合的肉身,還有重生的機會。雙首凶猿把魂魄藏在骨骸內,三眼靈貓把魂魄藏在妖丹內,龍澤巴蛇把魂魄藏在血脈中,奪舍,轉世,借屍還魂,有太多太多的手段,足以把他的意識從軀殼中剝離,占據他的肉身。

    失去了這具身体,還算是活著嗎?

    人力有時窮盡,這由不得他選擇。

    殘魂從沉睡中蘇醒,仿佛睜開了緊閉的雙眼,剎那間,無數破碎凌亂的畫面涌入腦海,巴蛇,洞天,激戰,洞天,背叛,洞天,洞天,洞天,洞天……他看得最多的畫面,竟是一方日月經天江河匝地的洞天,納天地万物于芥子的洞天!

    殘魂甫一蘇醒,即從妖丹中扑出,搖頭擺尾扑向他頭顱,與此同時,魏十七左手一陣刺骨的劇痛,蓬萊袋如臨大敵,發出無聲的咆哮,沿著手臂躥入他胸腹中,截住巴蛇的殘魂,肆無忌憚地將其吞噬。

    人面鳩,冰蠶,青鐵蜂王,雙首凶猿……蓬萊袋吞食了無數妖物的魂魄,區區一縷巴蛇的殘魂,根本無從逃避。魏十七心如明鏡,蓬萊袋是阮靜為他留下的后手,巴蛇血脈的蘇醒,殘魂奪舍重生,這一切都在她的算計中!

    屈指算來,她已經救了他兩次。

    魏十七又煉化了數粒妖丹,艮土之氣在竅穴中凝成元液,被丹田中的妖丹吸取,那小家伙得到元液的滋養,個頭漲大了一圈,陷入沉寂之中,沉沉睡去。体內似乎多了什麼渾然天成的東西,就像心肝脾胃腎一樣,沒有任何異樣的感覺,魏十七本能地体會到妖丹的重要性,卻不知道該怎麼用像人面鳩一樣噴出妖丹砸人嗎?他想起梅山七聖中的牛精,動不動噴牛寶,那實在太違和了。

    逃過了一劫,暫時就這樣吧,欠了阮靜一個莫大的人情,以后有機會再還。魏十七有强烈的預感,十年之后的赤霞谷論劍,他必須去,再見阮靜一面,問清楚一些事。

    冥冥之中有一條未知的線,把他們的命運連在一起。

    魏十七從劍囊中取出鐵棒,隨手揮動几下,覺得分量又重了不少,這些日子鐵棒吸取了烏金礦中的鐵精之氣,質地大幅提升,頗有脫胎換骨之效。他一時興起,試著演練了一遍“瘋魔棍法”,不知不覺將元氣注入鐵棒,烏芒中夾雜著黃光,木石一掃而碎,如蒸汽般緩緩騰起,化作齏粉。

    “十二重樓”不僅意味著元氣充裕,無枯竭之虞,艮土之氣被壓縮為元液后,貫通竅穴的元氣潮汐增强了數倍,瘋魔棍法的威力再上層樓,此時再與三眼靈貓交手,魏十七又多了几分底氣。

    但他仍對那些詭異的妖术神通心存忌憚。

    耍了小半個時辰,魏十七收起鐵棒,環顧四周一片狼藉,隱約有當初戚都和棲落大戰后的几分模樣,他滿意地笑了笑,動身去找師妹。

    遠遠望見秦貞盤膝坐在山岩下,青狼守護在不遠處,耳朵微微顫動,傾聽著風中最低微的聲音。

    他停住了腳步,心情復雜。

    秀氣的眉頭微微蹙起,小臉上流露出痛苦的神情,一呼一吸之間,氣息染上一抹淡紅。她在凝結道胎。

    同樣孤注一擲的,不僅僅是他一人,為了能夠並肩走在他身旁,秦貞賭上了一切。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30 08:41 PM

第一章 天都峰下,道胎初動 第八十九節 道胎是什麼

    他只能遠遠望著她,幫不上什麼忙。

    一旦開始,就無法結束,在旁人看來,不過是短短一炷香的工夫,但在當事人,卻是一段漫長的煎熬。元氣凝結為道胎,心力交瘁,隨之而來的是氣血翻涌,幻象障目,心魔迭起,一旦迷失了本心,就會墜入万丈深淵,變成一具行屍走肉。

    存心要幫她,也不是沒辦法,清心靜氣的心法和丹藥,元氣充裕的鐘靈之地,師長全力以赴的扶持,但那些都不是魏十七能夠接觸到的,而且借助外力對凝結道胎也沒有好處,只有經歷磨難才能穩固道心,取巧一途,終究是修道的大忌。

    道胎關只是起點。

    在這條路上,秦貞能走多遠?魏十七在擔心之余,也有些期待。仙云峰只是一塊踏腳石,他搭上了阮靜的線,眼界不局限于仙都一隅,一個人太過寂寞,他希望身邊有人陪伴。

    秦貞臉上的神色變幻不定,漸漸趨于平和,呼吸變得綿長悠遠,若有若無,她的鬢角滲出細密的汗珠,身体松弛下來,搖搖欲墜。魏十七快步上前扶住她,秦貞突然張開雙眼,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看到淡紅的光華一閃即逝,雙眸依然清澈如水。

    她伸出手去撫摸他的臉頰,胳膊抬到一半,如有千鈞重,魏十七抓住她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道:“沒事了,我回來了。”

    秦貞臉上露出欣喜的笑容,惴惴不安道:“我只是隨便試了試,好像就……成功了!師兄,我累了……想睡一會……”她慢慢靠在魏十七懷里,閉上眼睛,心滿意足地沉沉睡去。

    雖說陰陽嶺離火之氣較別處濃郁,有助于凝結道胎,畢竟不能與鬼門淵下相比,隨便試試也能突破道胎關,讓人不可思議。不過想想秦貞的資質,順風順水並不讓人意外,人與人之間的差別,比天上的星星更遙遠。

    他揮揮手,示意青狼走遠一些,不要打攪他們,青狼垂頭喪氣小跑著躲開,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獨處。

    秦貞的身体又輕又軟,像沒有分量,她有點偏瘦,身材還沒有完全長開,蜷縮在他懷中,拇指含在口中,神態嬌憨,惹人愛憐。這個世界的少女,不需要紅酒、西餐、玫瑰、香水,不需要浪漫和驚喜,全身心地陪在他身邊,付出真心,單純得像一張白紙,純粹得像山里的清泉,行乎所行,止乎所止,他要做的,只是不離不棄,同樣陪在她身旁。

    魏十七很喜歡這樣的感覺。

    義務和責任不是感情,感情說到底,其實就是感覺。他覺得自己有點心軟,有點心動。

    在他曾經生活的那個世界里,很少有純粹的感情,更多的是一場場有意無意的交易,浪漫和驚喜是甜膩的糖衣,糖衣之下,是用青春和身体換取金錢、權利和保護,換取出人頭地,換取欲望的滿足,換取旁人的羨慕,換取自我的認可。

    懷里抱著熟睡的小師妹,魏十七想了很多。

    他也只是想想而已,等小師妹醒來,他們必須面對許多不那麼純粹的東西,選擇,權衡,算計,欺騙,殺戮……不過沒有關系,眼下的這一刻,他是游離于這個世界之外,只屬于自己的。

    片刻的安慰,足以支持他繼續面對這個冷酷的世界。

    秦貞睡了大半個時辰,慢慢醒轉,她感覺著師兄的体溫,睫毛微微顫抖,不願睜開眼。時間一點點流逝,魏十七低頭看著她的小臉,目光炯炯,看得她臉頰泛起了紅暈。

    她終于忍耐不住,從他懷里掙脫出來,坐在他身旁,用手指整理著凌亂的秀發,歪著頭問道:“我睡了很久麼?”

    “沒有,就一會儿,很累吧。”

    “有一點。師兄,我沒有等你,我凝成道胎了。”

    魏十七反問了一句:“你怎麼知道?”

    秦貞一時為之語塞,躊躇了片刻,像背書一樣道:“將后天竅中元氣引入丹田,凝成一滴玄之又玄的精華,溫養壯大,是為道胎。”

    頓了頓,她指指平坦的小腹,“就在這里,我能感覺到。”

    魏十七把手捂在她小腹上,問道:“道胎是什麼?”

    秦貞屏住了呼吸,一陣陣熱力涌來,她心慌意亂,身体發軟,心中泛起異樣的感覺,丹田中的一點道胎也不爭氣地跳動起來。

    魏十七只是捂住她的小腹,隔著衣衫細心感受著她体內的變化,覺得她身体的反應太過强烈,察覺不到道胎的存在,這才松開手。

    “像一滴水,是身体的一部分,很奇妙。”秦貞紅著臉費力地解釋了几句,終于搖搖頭,“我也說不清楚……”

    “像一滴水?”魏十七愣了一下,心念微動,丹田中的妖丹滴溜溜旋轉,迅速向外膨脹,融化為一團綠豆大小的水珠,心念再一動,水珠向內塌陷,再度凝固為細小的妖丹,如如臂使指,隨心所欲。

    “呵呵……”他不禁笑了起來,“這樣說來的話,我也凝成了道胎!”

    秦貞跳了起來,滿臉震驚,“師兄,你……你……”

    “跟你一樣,一不小心就凝成了道胎。”

    秦貞抱住他的胳膊,心中的歡喜無以名狀,終于雙雙邁出了這一步,能夠同為仙都內門弟子,朝夕相處,這是她夢寐以求的願望。

    她忽然想起了什麼,收斂起笑容,咬著嘴唇問道:“師兄,之前,你一直在擔心什麼?”

    魏十七伸出手指刮了刮她的鼻梁,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你也知道我練的是嘯月功,那是源自妖族的煉体功法,凝結道胎這一步凶險異常,稍有不慎,會喪失心智,變成狂暴嗜血的怪物,我一直擔心……會傷害你。”

    秦貞嘀咕道:“凝結道胎本來就凶險,我又不是不知道……”

    魏十七不容她多想,道:“走吧,該回天都峰了,我們在這里差不多待了三年,內門外門,誰走誰留,也到了見分曉的時候了。”

    夕陽漫天,云霞似錦,二人並肩踏上了歸途。

    (第一章完)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30 08:41 PM

本帖最後由 魔天狼 於 2017-3-30 08:48 PM 編輯

第二章 亂云飛渡赤霞谷 第一節 有的時候自嘲

    順利晉升仙都內門的試煉弟子共五人,已故的齊云鶴一脈二人,魏十七,秦貞,魯十鐘一脈二人,許礪,辛老麼,張景和一脈一人,石賁,岳之瀾和宋氏兄弟等六人轉入外門,張景和門下還有兩名弟子,凝結道胎時不慎走火入魔,一人當場斃命,一人喪失意識,淪為行屍走肉。

    突破道胎關的五名弟子中,辛老麼、秦貞、魏十七凝成中品道胎,石賁凝成下品道胎,許礪得鄧元通照應,雖然凝成道胎,品相卻不入流。

    這一撥的試煉弟子,被譽為近二十年來最强,晉升內門的人數最多,道胎品相出眾,資質上佳的有先天九竅的辛老麼和先天七竅的秦貞,戰力凌駕于內門弟子之上的有魏十七,石賁性情堅忍,頗具后勁,許礪雖然性情輕佻,但他背景夠硬,即便是奚鵠子,也要看在驃騎將軍的面上照應几分,畢竟仙都外門與西北邊戎軍有著千絲万縷的關聯。

    這五名新晉內門的弟子中,讓奚鵠子頻感意外的是魏十七,一次是在試煉弟子的小比中擊敗辛老麼,一次是接天嶺打殺雙首凶猿,從平淵派和玄通派手中搶到一份烏金礦,一次是憑借一己之力拖住三眼靈貓,權衡利弊,冷靜到近乎冷酷,最近一次更是不聲不響凝結道胎,根本沒有動用留給他的云紋指環。

    奚鵠子原本打算指點他在蓮花台突破道胎關,蓮花台艮土之氣濃郁,與魏十七五行相合,有地利之助,或許他有機會凝成上品道胎,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誰知道嘯月功修煉到“十一重樓”,就失去控制自行凝結道胎,只得中品,可惜了。

    奚鵠子門下有五位親傳弟子,荀冶,李少嶼,鄧元通,劉柏子,衛蓉娘,按理說一人收一名弟子,不過劉柏子正在潛心修煉一門艱澀的劍訣,無暇收徒,奚鵠子便命辛老麼和許礪拜在鄧元通門下,石賁拜在李少嶼門下,秦貞拜在衛蓉娘門下,至于魏十七,荀冶早就收他為徒,只是當師父的在鷹嘴岩閉生死關,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出關,衛蓉娘一向與荀冶交好,干脆由她代大師兄指點一二。

    當下魏十七和秦貞見過衛蓉娘,隨她前往仙云峰后山的薜荔洞,見過諸位師兄師姐。

    衛蓉娘之前收了三名弟子,段文煥和陳素真是內門弟子,曹近仁是外門弟子,魏十七與他們同往接天嶺冬獵,彼此都相熟,秦貞新近拜入門下,是年齡最小的小師妹,她眉目如畫,性情又溫和,甚得師兄師姐的看顧。

    一開始的几天,段文煥和陳素真引著他們在仙云峰拜見諸位長老和師叔師伯,與同門交結一番,彼此混個臉熟。衛蓉娘一脈在仙都並不强勢,但諸位同門對魏十七都很客氣,讓段、陳二人頗為詫異,他們私下里說起,都覺得這種客氣的背后隱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忌憚。

    陳素真與魏十七開玩笑,說他“心狠手辣,凶名在外”,后者只能一笑了之。

    三天之后,衛蓉娘開始指點魏十七和秦貞修煉。

    道胎的實質就是打上個人印記的元氣種子,從先天竅引天地元氣溫養壯大道胎,道胎反哺的元氣稱為“真元”,儲存在后天竅中,道术也罷,飛劍也罷,只有以真元驅動,才能發揮出十二成的威力。先天竅決定了引天地元氣入体的難易,道胎決定了元氣轉化為真元的速度,后天竅決定了儲存真元的數量,三者相互配合,缺一不可。

    道胎關之后是劍種關,突破劍種關亦分三步,第一步溫養道胎,第二步凝煉劍種,第三步祭煉飛劍,溫養道胎的同時,可以試著學几門道术,作為御劍的補充。大凡劍修都會學一些符修器修的神通,畢竟劍種易得,飛劍難求,在找到一柄契合自身的飛劍前,總要有些自保的手段。

    對秦貞來說,只要按部就班修煉《太一筑基經》即可,但魏十七修煉的是嘯月功,手頭的獸皮殘片並不完整,他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衛蓉娘的指點也只能借鑒一二,他必須自行摸索。

    每日子午二刻,魏十七都修煉《合氣指玄經》煉化妖丹,汲取元氣滋養妖丹,直到一個月后,妖丹才開始反哺少量真元,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秦貞已經能嫻熟地運用真元驅動符箓了。

    他有的時候自嘲,妖丹反哺己身的,大概不能稱為“真元”,而應該叫“妖元”吧。

    真元的數量雖少,也足以支持他演練几門法术,魏十七沒有選擇符箓,而是開始修煉“攝魂訣”的外卷。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30 08:48 PM

本帖最後由 魔天狼 於 2017-3-30 08:49 PM 編輯

第二章 亂云飛渡赤霞谷 第二節 心照不宣的承諾

    攝魂訣外卷記載了几門流傳甚廣的法术,攝魂术操縱妖物,搜魂术拷問魂魄,安魂术平撫魂魄,這些法术上手不難,精通卻不易。魏十七到天都峰中捉了几頭錦文鼠練手,單單是攝取魂魄操縱妖物,反復試了二三十回,才勉强成功了一次,不過那頭錦文鼠的魂魄太過孱弱,玩了不到一炷香,就翻身倒地,一命嗚呼。

    他這才知道,當初在接天嶺打殺了孫二狗的那頭人面鳩,他為何反應如此激烈這不是賠他一頭那麼簡單,孫二狗能夠收服人面鳩,也是機緣巧合,可一不可再的事。

    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魏十七手頭的妖丹所剩無几,修煉遇到無法克服的瓶頸,繼續留在仙云峰只是徒費光陰,他向衛蓉娘提出打算出去歷練一番,尋找機緣。

    衛蓉娘知道他對嘯月功仍不死心,不過天地如此之大,要找到第三塊獸皮殘片,無異海底撈針。她低頭尋思片刻,記起不久前聽到的一個消息,忍不住給了他一點暗示,“過几天鄧師兄要去拜訪西北邊戎軍的驃騎將軍,聽說昆侖派鉤鐮宗也有人去,歷練的話,那是個機會。”

    機會?什麼機會?魏十七一時猜不透其中的玄機,不過衛蓉娘這麼說不會是無的放矢,唯一讓他感到棘手的是,他與鄧元通的關系並不融洽,甚至可以說,有那麼一絲芥蒂。

    衛蓉娘提了一句,就此岔開話題,魏十七也不多問,等離了薜荔洞,他直接前往蓮花台。

    持掌門賜下的云紋指環,一路通行無阻,魏十七登上蓮花台,拜見掌門奚鵠子。

    “現在才來,太遲了。”

    “是,徒孫有負掌門厚望。”

    奚鵠子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你來這里有什麼事?”

    “一來奉還指環,二來懇請掌門准許徒孫下山歷練,尋求機緣。”

    “歷練?打算去哪里?”

    “西北邊戎軍。”

    奚鵠子笑了起來,“可是蓉娘提點你的吧?”

    魏十七尷尬地笑笑,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雙手奉上云紋指環,道:“還請掌門成全。”

    奚鵠子不讓他蒙混過關,繼續問道:“蓉娘是怎麼跟你說的?”

    “衛師叔只是聽徒孫說起想下山歷練,隨口提了一句,鄧師叔正好要去拜訪西北邊戎軍的驃騎將軍,還聽說昆侖派鉤鐮宗也有人去。”

    “昆侖派鉤鐮宗呵蓉娘對你倒是照顧有加!她既然說漏了嘴,告訴你也無妨,大約半年前,有一名昆侖弟子失陷在瘴葉林,杳無音訊,鉤鐮宗派出兩名弟子前往查看,那瘴葉林在西北邊戎軍駐地附近,鉤鐮宗的宗主傳書至仙云峰,請仙都相助一二,我已命元通攜許礪、辛老麼陪同走一趟,有許礪居中斡旋,省了很多麻煩。”

    魏十七聽了半天,還沒明白為什麼這是他的機會。

    “這趟鉤鐮宗派出的兩名弟子,一人姓宋,叫宋韞,是鉤鐮宗宗主的師妹,從輩分算,你應該叫一聲師叔,另一人是宗主的徒弟,叫余瑤,她入門在你之前,年紀比你小几歲。”

    “云牙宗掌門余三秦的幼女?”

    “千万別在人前提起余三秦,切記!若是遇到余瑤,也要裝作不知道她的身世,其中的分寸,你自己把握。鉤鐮宗是昆侖嫡系,觸怒了她們,恐怕我也保不住你。”

    “是。”魏十七心中一松,奚鵠子這麼說,顯然是同意了。

    “這趟下山,一切聽元通安排,切勿自專。他為了化解你体內的丹毒,折損了青鐵蜂王的精魂,損失不小。說到底,元通畢竟是你的師叔。”

    鄧元通驅使蜂王精魂為他化解丹毒,其實是懷有私心,並未得到掌門的許可,奚鵠子心知肚明,此刻他當著魏十七的面把話說開,其實就是把這件事輕輕揭過,今后即便荀冶破關而出,也不要再旁生枝節。

    魏十七會意,他用一枚云紋指環和一個心照不宣的承諾,換取這次歷練的機會。

    不過他一直都想不明白,在荀冶和鄧元通之間,奚鵠子到底扮演了怎樣的角色,他似乎沒有扶持一方打壓另一方的意思,而是樂于見到門下弟子分成兩派,彼此對峙。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仙都也不能例外。

    得到掌門的承諾后,魏十七著手為下山歷練做准備。

    檢點隨身的物事,蓬萊袋,劍囊,安魂珠,辟谷丹,五行回氣丹,他的身家並不寬裕。五行回氣丹來自平淵派的錢居安,對他來說太過溫和,用處不大,魏十七把五行回氣丹抵給蓬萊殿賀長老,換了几粒土行妖丹以備急用,不夠的那份先欠著,以后再補上。賀敬賢對他印象不錯,網開一面,破例答應了他的請求。

    得知師兄即將下山歷練,秦貞有些悶悶不樂,她能做的就是為魏十七准備好換洗的衣褲,陪他說說話,這几年來離多聚少,今后的几年也會是這樣,她必須習慣一個人等待和思念。

    她默默鼓勵自己:“要變强啊,秦貞,一定要變强!等他回來,要讓他刮目相看!”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31 08:05 PM

第二章 亂云飛渡赤霞谷 第三節 低頭若有所思

    三天后,昆侖鉤鐮宗的宋韞和余瑤抵達了仙云峰長瀛觀。

    昆侖嫡系分為五宗,御劍宗,五行宗,毒劍宗,鉤鐮宗,飛羽宗,奚鵠子出身飛羽宗,與鉤鐮宗的宋韞有過數面之緣,不過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宋韞身材纖細,容貌娟麗,明眸善睞,是個絕美的女子,乍一看只有十五六歲模樣,再一細看,卻有三十來歲,韶華尚未老去。她並不因出身嫡系而輕視旁支,老練地執后輩禮,與奚鵠子言談甚歡。

    余瑤站在宋韞身后一言不發,她個頭極高,腰背挺得筆直,如鶴立雞群,魏十七恍惚間覺得看到了前世的超模,他估摸著余瑤只比他矮小半個頭,若是穿上高跟鞋的話,自己也要相形見拙。

    所有人的視線都被余瑤吸引,又不自覺地避開,目光炯炯地正視她的,只有魏十七一人。

    她的發色很深,眉毛較尋常女子的濃密,鼻梁挺直,雙眸黑白分明,璀璨如星,嘴唇緊緊抿在一起,給人的感覺太過堅强了一些,缺少女子的溫柔,就像一柄鋒芒畢露的利劍,不需要呵護和憐惜。

    余瑤抬起眼眸,目光與他交接,魏十七沒有挪開視線,靜靜注視著她,直到她垂下眼簾。

    宋韞注意到他們的小動作,心道:“這兩人外貌倒是班配,比余瑤高的男子,倒還真找不出几個來。”

    彼此敘了几句舊,奚鵠子為她們引見鄧元通等人,問起何時前往瘴葉林,宋韞不欲在仙都久留,提出即刻動身,奚鵠子也不反對。余瑤站在他身前,讓他也覺得不大自在。

    許、辛、魏三人都不能御劍,鄧元通沒學過“劍中乾坤”的神通,帶不了三人,他事先從蓬萊殿借了一輛牽云車,飛行速度雖不能與御劍相比,勝在攜帶的人多,平穩可靠。

    飛車比御劍舒適,宋韞也不矯情,領著余瑤坐進牽云車,由鄧元通操縱飛車前往西北邊戎軍駐地。

    牽云車內坐了五人,男三女二,面面相覷,氣氛變得有些尷尬。魏十七閉目養神,鼻端嗅到淡淡的女子体香,宋韞素雅,余瑤清冷,他能分辨出其中的細微差別。辛老么面無表情盯著自己的腳尖,似乎要看出一朵花來,許礪目光游移不定,想看又不敢看,患得患失,全無平日的匪氣。宋韞忍不住笑了起來,輕輕推了余瑤一把,意思是“你看,都是你惹得禍!”

    余瑤微微一笑,臉上的英氣削弱几分,露出一絲少女的柔和。

    宋韞知道許、辛二人的出身,許礪是驃騎將軍許長生的幼子,辛老么原本是許長生的貼身親衛,投入仙都照應小主人,以長隨自居,鄧元通是他二人的師父,此行與西北邊戎軍打交道,有這三人足夠了,魏十七橫插一杠是怎麼回事?奚鵠子說魏十七是荀冶唯一的徒弟,宋韞聽說過這位仙都的首徒,修煉多年連御劍關都沒突破,遠不及鄧元通,他收的這個徒弟莫非有什麼來歷?

    宋韞為人一向謹慎,未慮勝,先慮敗,即便是奚鵠子多塞一人這樣的小事,也要摸清底細。她咳嗽一聲,伸腳輕輕踢了魏十七一下,問道:“你是荀師兄的徒弟?”

    魏十七睜開眼頷首道:“是。弟子是老鴉嶺獵戶出身,有幸拜在荀師門下。”

    “剛才在長瀛觀,怎麼沒見你師父?”

    “還請師叔見諒,師父他老人家在鷹嘴岩閉關,不敢驚動。”

    “閉關?閉什麼關?”

    “是生死關。”

    宋韞有些意外,心中閃過一個念頭,荀冶定是受了什麼刺激,生死關一閉,二三十年都不得出,那些閉生死關的劍修,最終十有八九是閉了死關,沒几個生還。她覺得越來越有趣,繼續追問下去:“你師父閉生死關,那麼你怎麼辦?”

    “掌門命弟子跟隨衛師叔修煉。”

    “是衛蓉娘啊,難怪……你修煉到什麼地步了?劍種?御劍?”

    “弟子資質駑鈍,才突破道胎關。”

    宋韞故意皺起了眉頭,“才突破道胎關,不趕緊鞏固修為,凝煉劍種,跟來湊什麼熱鬧!”她把長輩的語氣拿捏得非常准,即給了對方壓力,又不顯得刁難。

    余瑤不禁看了她一眼,在她的印象里,師叔很少擺出長輩的架勢教訓后輩,為何這一次咄咄逼人?那魏十七,畢竟是昆侖旁支的弟子,跟鉤鐮宗毫不相干。

    魏十七眼角瞥見她臉上的詫異,一時不及多想,道:“弟子修煉遇到瓶頸,掌門命弟子下山歷練,尋求突破的機緣。”

    宋韞抓住他說法中的破綻,“不是‘才突破道胎關’嘛,哪來的瓶頸?”

    “弟子修煉的功法有些特殊……”

    “不是《太一筑基經》?那是什麼功法?”宋韞步步緊逼,不給他思考的時間。

    魏十七微一猶豫,鄧元通是知道自己底細的,難保不跟兩個徒弟提起,但直接說嘯月功的話,勢必會引起余瑤的疑心,他有些左右為難。

    “怎麼?不便說嗎?”

    魏十七不情不願地說道:“師叔,師父傳了弟子《合氣指玄經》……”

    《合氣指玄經》?許礪和辛老么雙雙抬頭看著他,顯然是第一次聽說這門功法。

    宋韞腹笥甚廣,聽到“合氣指玄經”這五個字,心中頓時釋然。這樣的話就說得通了,下山歷練尋求突破云云都是托詞,他的真實目的是獵殺妖物,奪取妖丹。不過修煉《合氣指玄經》煉化妖丹汲取元氣,前期進展雖快,卻有悖昆侖*,荀冶畢竟見識淺薄,居然把徒弟推上一條險途……

    她的心思轉到別處,忽略了一個關鍵的細節,《合氣指玄經》只是汲取元氣的輔助功法,並不能凝結道胎,而魏十七從未自承,他修煉的是《太一筑基經》。

    魏十七暗暗松了口氣,總算搪塞過去了,他沒有撒謊,只是誤導了宋韞一回,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會幡然醒悟,先應付過眼前再說。他忍不住瞥了余瑤一眼,卻見她低頭若有所思,似乎發覺了什麼,心中不由一緊。

    好在從始至終,她安安靜靜,什麼都沒說。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31 08:06 PM

第二章 亂云飛渡赤霞谷 第四節 聞風色變的禁地

    鎮海關地處西域邊陲,依山而筑,因蒼山起伏如海,故此得名。

    為免驚世駭俗,宋韞一行並未入關,而是提早降下飛車,步行至鎮海關外二十里的哨亭,驃騎將軍許長生親自帶了一隊親衛出迎,見過昆侖的諸位仙師。

    許長生年近五旬,國字臉,相貌粗狂,穿一襲便服,滿頭亂發像獅子一樣,言談舉止卻甚是知禮。

    寒暄了几句,宋韞適時問起那名失陷在瘴葉林的昆侖弟子,許長生喚來一名叫歐陽泉的偏將,讓他一一道來。

    歐陽泉見過那位仙師,他自稱姓姚,來自昆侖,作俗家打扮,背負一口長劍,中等身材,大腹便便,右頰有一道傷疤,從眉梢延伸到顴骨,大約一年前出現在鎮海關中,當時驃騎將軍揮兵擊賊,不在關中,歐陽泉接待了他,應他所求搜羅一批罕見的藥材,花費了一大筆銀兩,臨走之前,他還問歐陽泉要了一份瘴葉林的地圖。

    姚仙師一去杳無音訊,直到半年前,有關外的商隊從瘴葉林經過,偶然遇到一群猴子,抓了一柄連鞘長劍,彼此追逐玩耍,腳夫好奇心起,用几個橘子逗引猴子,把長劍騙了過來。商隊的首腦是個有見識的,辨認出劍鞘上的篆書是“鉤鐮”二字,知道是柄好劍,他花了些銀子從腳夫手里買下,等商隊進了鎮海關,把劍作為禮物贈給長官,兜了几個圈子,最后落到歐陽泉手里。

    歐陽泉推測姚仙師十有八九是失陷在瘴葉林中,出了什麼意外,連劍都沒能保住,他急忙將此事稟報驃騎將軍,許長生遣人給鄧元通送訊,輾轉將消息傳遞至昆侖。

    許長生把劍移交給宋韞,宋韞掃了一眼劍鞘上的篆書,心知失陷的弟子定是姚姜,鉤鐮宗的上下,只有他一人用飛劍。

    沉吟片刻,宋韞向歐陽泉問清那批藥材的名目和數量,並問他要一份同樣的瘴葉林地圖。歐陽泉是個精明人,非但把地圖准備妥當,而且把商隊遇到猴子的地點也標注了出來。

    宋韞接過地圖,對許長生道:“這次的事叨擾許將軍了,許將軍有個得力的下屬。”

    歐陽泉受寵若驚,許長生微微一笑,這件事他辦得很用心,能夠和昆侖派搭上關系,對幼子在仙都的前途很有利。

    宋韞收好地圖,向許長生告辭,鄧元通命許礪和辛老么跟隨驃騎將軍回鎮海關等候,許礪老大不情願,一心想跟著去看熱鬧,還沒等他開口,許長生咳嗽一聲,他立刻像蔫掉的花對這個老爹,他實在怕得不行。

    鄧元通也有自己的考慮,一來仙凡隔途,許長生父子三年未見,有機會就多聚几天,回轉仙都后,不知何時才能會面,二來瘴葉林只怕有什麼凶險,這個外甥修為太差勁,把他摘出去為好。

    許長生帶了親衛回轉鎮海關,鄧元通目送他們一行遠去,想起當年許長生與姐姐新婚燕爾,在關外的草原上縱馬馳騁,心中著實有些唏噓。那已經是多少年前的舊事了?姐姐從小体弱多病,不宜生育,可她不甘心,不顧一切生下許礪后就撒手人寰,到現在,墓前的松柏也已經很粗了吧。

    宋韞把長劍從鞘中抽出,凝神細看,只見劍身斑斑點點,長滿了綠鏽,鋒刃如鋸齒,光華流轉不定。她嘆息道:“這是姚姜師弟的綠鏽劍,姚師弟是魯師叔的弟子。”

    鄧元通心中一凜,她所說的魯師伯是鉤鐮宗的魯平,流石峰長老之一,位高權重,據說曾與紫陽道人爭昆侖掌門之位,敗在青冥劍下。

    “姚師弟搜羅的藥材有赤柱膠,丹藤,髓黃,九陰草,鯰龍須,這是合成五麻散的几味主藥,五麻散對蛇蛟有奇效,僅次于安魂香,姚師弟圖謀的,恐怕是蛇蛟之類的妖物。”宋韞展開地圖,點了點猴群出沒的地點,道,“不如先到這里看一看,綠鏽劍被猴群找到,興許是一條線索。”

    手繪的地圖甚是粗陋,只大略標出了瘴葉林的外圍,形狀像一片殘缺的樹葉,宋韞所指的地方正在葉柄的邊緣。

    鄧元通以宋韞馬首是瞻,四人仍然乘牽云車往瘴葉林方向飛去。

    瘴葉林在鎮海關以西三十里,是一片堆滿腐葉落果的密林,瘴氣四溢,人跡罕至,林子外圍偶爾有猴群出沒,深處隱藏著什麼,即便是常駐鎮海關的邊戎軍也不清楚。

    早在十多年前,有几名外來的獵戶不知深淺,結伴進瘴葉林打獵,一去不返,為了安撫人心,驃騎將軍派出一隊軍士前去搜尋獵戶的下落,同樣一去不返,從此瘴葉林成為當地聞風色變的禁地。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31 08:07 PM

第二章 亂云飛渡赤霞谷 第五節 心情並不平靜

    瘴葉林隱藏在一片薄霧中,霧中的樹干歪斜扭曲,長得不大正常,樹根處堆了厚厚一層腐爛的葉果,甜膩中夾著腐臭,中人欲醉。

    宋韞早有准備,從袖中取出一只玉色的瓷瓶,倒了几顆龍眼大小丹藥在掌中,道:“這是辟毒丹,含在舌下能抵御瘴氣。”她掌心肌膚白膩,襯著朱紅的藥丸,賞心悅目。

    魏十七取了一顆辟毒丹,捏在手里看了看,往嘴里一丟,含在舌下,清涼苦澀的味道擴散到舌尖,他咽了口唾沫,覺得一條冰涼的水線從喉嚨滑入腹中,精神為之一振。

    宋韞當先踏入瘴葉林,鄧元通、魏十七、余瑤緊隨其后。腐葉松軟,如同一塊厚實的地毯,淺處沒過腳踝,深處沒過膝蓋,粉紅色的瘴氣隨著腳步溢出,眾人不約而同放慢速度,盡量避免瘴氣入鼻。

    側耳傾聽,瘴葉林中悄無聲息,宋韞沿外圍兜了一圈,繞到東北角才望見猴群。

    那是一群卷尾凸額猴,在林中吵鬧嬉戲,並不怕人。宋韞眯起眼睛一一看去,沒有發覺什麼異樣,她舉起綠鏽劍,用力晃了几下,試圖吸引猴群的注意,但沒有一頭猴子理睬她。

    宋韞自言自語道:“猴群遷徙不定,看來不是這群。”

    一行人再次上路,繼續在瘴葉林外圍搜尋猴群,直到日頭西落,才出了林子找地方歇息。

    宋韞眺望四野,在地圖上划了個圈,點了點他們所在的位置,已經繞到瘴葉林的北面,前方是連綿起伏的丘陵,再往北,就是一望無垠的草原。

    那是西北邊寇鐵額人的草原。

    魏十七主動提出去拾些柴火,過了片刻回來,除了一捆柴火外,還提了四頭斷頸的野兔。

    宋韞笑道:“動作倒挺麻利的,這一會儿工夫,就打到了野味。”

    “弟子是山中獵戶出身,習慣了。”魏十七迅速生起一堆火,到附近的溪水里將野兔洗剝干淨,架在火上仔細燎烤著。

    宋韞和鄧元通辟谷已久,喝些熱水即可,余瑤胃口也不大,撕了一條兔腿,吃完就停手,魏十七也不客氣,把剩下的肉食一掃而空。

    干燥的木柴在火中劈啪作響,火星冉冉騰起,融入漫天星斗。余瑤雙腿並攏,下頜磕在膝蓋上,望著火光呆呆出神,她的臉一半明一半暗,明暗的交界線不停晃動,昭示著她的心情並不平靜。

    魏十七想,七榛山那場滅門慘禍后,她的心情恐怕再也沒有平靜過。

    風從草原吹來,嗚嗚作響,黑暗之中,數十雙碧油油的眼睛亮起,時隱時滅,透著几分詭異。

    魏十七往火堆里加了几根干柴,挑亮火光,余瑤被打擾了,伸手擋住眼睛,皺了下眉頭。

    “有什麼東西過來了。”

    余瑤回頭望去,只見瘴葉林方向有一群獸影,瞪著慘綠的眼睛,晃晃悠悠朝火堆逼近。

    宋韞道:“是猴群!”

    片刻后,猴群出現在火光中,紛紛停住了腳步,呲牙咧嘴,畏畏縮縮不敢靠近。那是一群卷尾凸額猴,數量不多,連老幼在內不足二十,似乎在爭斗中慘敗而逃,青壯的遍体鱗傷,老弱的步履蹣跚,像風中的殘火,再也經受不起打擊了。

    鄧元通和宋韞靜觀其變。

    逡巡了片刻,為首的猴王壯著膽子靠近火堆,慢慢蹲坐下來,看了看四人,朝余瑤抖抖索索伸出爪去。余瑤猶豫了一下,取出一塊干糧放在它掌心,那猴王掰了一塊塞進嘴里,回頭“吱吱”叫了几聲,猴群紛紛上前,靠近火堆取暖,猴王把干糧遞給身后的母猴,又朝鄧元通伸爪乞討。

    鄧元通摸了一只梨子丟給它,忽然道:“這些猴子跟人打過交道,有人喂它們。”

    宋韞心中一動,把綠鏽劍放在身前,猴王盯著劍鞘看了半晌,伸出爪子去摸上面的“鉤鐮”二字,眼中流露出哀傷的神色。她嘆息道:“看來商隊遇到的,就是這群猴子鄧師弟,有勞你出手了。”語氣中卻殊無欣喜。

    鄧元通站起身,衣袖一拂,一張定身符粘在猴王的額頭,無風自燃,化作飛灰消失在夜色中,留下一個曲折盤繞的符箓,漸漸隱沒在黝黑的肌膚下。

    猴群被驚動,尖叫著往后退去,猴王卻蹲在原地,一動不動,眼珠骨碌碌直轉,不知發生了什麼。

    鄧元通提起猴王朝黑暗中走去,猴群驚慌失措,四處奔走,不敢追上前搶奪。魏十七起身走到猴群中,施展了几個“安魂术”,猴群漸漸平息下來,瑟瑟發抖。

    鄧元通找了個隱蔽的樹叢把猴王放下,目光炯炯盯著它,左眼忽然一翻,眼珠消失不見,露出一只蠟黃的蛇目,瞳孔如一條豎線,正是當初阮靜留給仙都的那枚“攝魂眼”。

    他也是狠心的人,不惜把美人蟒的眼珠煉入自己眼窩中,用精血滋養,將“攝魂”的威力發揮到極致。

    猴王翻起白眼,渾渾噩噩,失去了意識。鄧元通念動咒語,抬起食指,從它的眉心間引出一道黑煙,凝成猴王的上半身,變幻不定,痛苦地掙扎著。記憶像一本書,任憑他翻來覆去查看,鄧元通終于找到他需要的東西,瘴葉林,姚姜,綠鏽劍,有這些零碎的畫面,足夠了。

    他收了法术,把魂魄仍送回猴王顱中,放了它一條生路。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31 08:12 PM

第二章 亂云飛渡赤霞谷 第六節 形狀像一頭鳳凰

    鄧元通用攝魂术控制住猴王,回到火堆旁盤膝坐下,猴王目光呆滯,亦步亦趨,乖乖地蹲在他身旁。

    鄧元通摸摸它的腦袋,道:“這群猴子跟姚姜師弟打過交道,相處了一段時間,姚姜師弟要猴群幫他尋找一種長在樹梢的藤蔓,得手后就跟猴群分開,過了一段時間,猴群回到分手的地方,發現了他的屍体,猴王拿走了綠鏽劍,一路玩耍出了瘴葉林,被商隊的腳夫發現。猴王認識路,可以引我們去找姚姜師弟的屍体。”

    宋韞追問了一個細節:“藤蔓?是什麼樣的藤蔓?”

    鄧元通回憶適才看到的畫面,描述了藤蔓的形狀,小指粗細,葉片細而長,色澤深綠,開紫色的小花,結一串串黑色的漿果,像石榴子那麼大,猴群喜歡摘那種漿果吃,染得嘴角發紫。

    “那是天羅藤,合成五麻散最重要的一味輔料。”

    “看來不會有錯了”

    “是啊,原來天羅藤長在瘴葉林里,有機會的話,煩勞師弟讓猴群幫忙采集一些。”

    “好,那麼明天一早出發,先找到姚師弟的屍骸再說。”

    宋韞點點頭,眉宇間頗有憂色,以姚姜的修為,再加上綠鏽劍和五麻散,居然把性命丟在了瘴葉林中,此行的凶險可想而知。不過宗主吩咐下的事情必須查清楚,哪怕不敵也要知道凶手是誰,只是……她看看抱膝而坐的余瑤,心道,宗主為何讓余瑤千里迢迢跑這一趟?

    既然借重了猴王,也得照應一下它的猴群,鄧元通取了一粒平復丹給魏十七,讓他化成水,給受傷的猴子喂下。魏十七沒有趁手的器皿,稍一猶豫,在灌木叢中挖了一截碗口粗的樹樁,三下五除二剜出一個凹槽,取溪水化開丹藥,捧了遞給猴群。那些卷尾凸額猴頗通人性,蹣跚著湊上前喝几口,一個個倒在草叢里,昏昏欲睡。

    余瑤的嘴角露出一絲隱約的笑意。

    夜幕漸漸變淡,東方發白,四人動身往瘴葉林行去。猴王在前引路,猴群緊隨其后,一個個精神抖擻,身上的傷口盡數愈合,只留下淡淡的疤痕。

    一步步深入瘴葉林,地上的腐葉越來越厚,一直沒過大腿,腥臭的瘴氣扑面而來,雖然有辟毒丹化解毒性,吸入鼻中畢竟令人作嘔。猴群在樹梢攀爬跳躍,不受影響,宋韞等四人卻如同在積雪中跋涉,不得不放慢腳步。

    宋韞素來愛潔,但瘴葉林中樹木繁茂,不便御劍,她干脆學著猴王的樣躍上樹梢,踩著扭曲的枝條走了几步,沒想到樹皮滑不留手,又被霧水打濕了,根本站不穩,只得又跳了下來,老老實實在腐葉間穿行。

    魏十七暗暗好笑,猴子上身長下身短,在樹上四肢攀爬,如履平地,再加上一條靈巧的尾巴,隨時可以卷住樹枝,相當于多出一只爪子,人怎麼能跟猴子相比。

    猴群走走停停,直到正午時分才停住腳步。猴王指著前方“吱吱”亂叫,不肯上前,宋韞抬頭望去,只見瘴葉林開始變稀疏,現出大片的空地,不遠處的樹干前坐著一具屍骸,陷在腐葉堆里,皮肉都爛得差不多了,骨頭間有蛆蟲鑽來鑽去,看上去有些惡心。

    宋韞屏住呼吸走近去,用劍鞘挑開朽爛的衣物,仔細察看了一回。死者背靠樹干,雙腿伸直,兩臂垂在身旁,渾身骨骼發黑,似乎中了劇毒,右手緊攥著什麼東西,腿骨折為兩截,斷口處粗礪不平,似乎被巨力擊斷。

    她用劍鞘挑開他右手五指,露出一枚黑色的藥丸,表面坑坑窪窪,搓得並不均勻。她躊躇片刻,從袖中掏出一塊帕子墊在手上,伸長了手臂把藥丸包起,用兩根手指輕輕捏著,快步退了回去。

    鄧元通問道:“怎麼樣?”

    宋韞長長舒了口氣,道:“確實是姚師弟,他雙腿被擊斷,骨骼發黑,應該是御劍逃到此處,毒發身亡。”

    她把帕子丟在地上,用劍鞘碾碎藥丸,露出淡黃色的粉末,道:“這是五麻散,從几味主藥的數量來看,姚師弟只合成了這一枚丹藥,還沒來得及使用,就吃了大虧。”

    “前面的樹林稀疏了很多,可以御劍飛行,要不過去看看?”

    宋韞微微頷首,回頭望了魏十七一眼,“你這個師侄怎麼辦?”

    “讓他在這里守著吧。”

    說著,鄧元通催動青蜂劍,御劍飛起三尺,宋韞、余瑤各御一柄飛鐮,先后朝瘴葉林深處飛去,丟下魏十七一人守在姚姜的屍骨旁。

    匆忙一瞥,魏十七看清余瑤的飛鐮表面烙有一道赤銅色的紋理,形狀像一頭鳳凰。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31 08:17 PM

第二章 亂云飛渡赤霞谷 第七節 北斗七星符

    瘴葉林深處隱藏著一片海,腐葉,枯枝,爛果,淤泥,瘴氣,所有的一切混雜在一起,彙成一片深不見底的腐葉之海。

    薄霧迷朦,像輕紗一樣籠罩在海上,宋、鄧、余三人御劍從空中緩緩掠過,四周一片沉寂,悄無聲息,微風吹動樹葉一片片墜落,在瘴氣中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漸次腐爛,成為腐葉之海的一部分。

    鄧元通心中發毛,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這鬼地方姚姜師弟到底發現了什麼?”

    “別出聲!”宋韞伸手阻止他,側耳傾聽,秀氣的眉毛微微蹙起。她聽到一片細微的“沙沙”聲,從腐葉之海深處傳來,仿佛春潮在深夜涌動,仿佛春蠶在咀食桑葉。

    聲響越來越近,腐葉朝兩邊分開,一只慘綠的眼珠驀地睜開,死死盯著三名入侵者。

    被冰冷的目光注視,余瑤覺得毛骨悚然,本能地催動錯金鳳凰鐮,又拔高丈許,鄧元通和宋韞全神戒備,沒有在意她的舉動,余瑤有些不好意思,有心靠近師叔,互為犄角,又被莫名的忌憚干擾,隱隱覺得不妥。

    那只眼珠流露的情緒和帶來的感覺,讓她沒由來想起了師祖魯平。

    那種感覺……叫覬覦。

    “那是什麼東西?”鄧元通問了一聲,乙木之氣涌入腳下的青蜂劍,劍身泛起蒙蒙青氣,愈來愈盛。

    宋韞聽得見自己的心跳,怦怦有聲,她苦澀地說道:“是地龍,姚師弟要對付的就是它!”

    她緊緊握住手中的帕子,帕子里裹著一枚碾碎的藥丸。

    地龍從腐葉之海中抬起頭,露出碩大的身軀,外形介于鱷魚和蜥蜴之間,遍体鱗甲,四肢粗壯有力,它驀地咆哮一聲,剎那間,無數腐葉枯枝鋪天蓋地飛起,將整個天空遮住,視野所及之處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瘴氣席卷而來,瘋狂地扑向三人,玷污著飛劍的靈性。

    道胎與劍種之間的感應漸漸變弱,余瑤心中大驚,當即將離火之氣鼓蕩到極致,錯金鳳凰鐮燃起一道赤焰,只一卷,就將瘴氣一掃而空,腐葉枯枝盡數化作齏粉,几道光線照在她臉上,明艷不可方物。

    明媚只有一瞬間,腐葉之海倒卷而上,直衝云霄,以飛流直下之勢,將三人打成波濤中的一葉扁舟。

    鄧元通揮動雙手,接連撒出七張符箓,一道道光華漸次亮起,符箓首尾相接,回環往復,隱隱連成一体,朝地龍當頭落去。

    宋韞眼前一亮,心道:“奚鵠子果然把北斗七星符傳給了鄧元通,在突破劍氣關之前,這是他壓箱底的手段了!”

    北斗七星符飄忽不定,似慢實快,地龍甚是機敏,察覺到莫大的威脅,不等符箓靠近,合身往腐葉之海里沉去,轉眼消失了蹤影。卷上半空的腐葉枯枝如暴雨般墜落,四下里又恢復了安定,一片光明,仿佛什麼都沒發生。

    鄧元通把北斗七星符收入掌心,光華從指縫透出,流轉不定。他皺眉道:“這地龍躲在腐葉之海中,狡詐異常,靠我等三人恐怕占不到便宜,不如先退出瘴葉林,從長計議。”

    “姚師弟只有一柄綠鏽劍,不像師弟有這麼厲害的手段,難怪會隕落于此……”宋韞嘆息一聲,搖搖頭道,“此地不宜久留,走吧!”

    二人御劍退出腐葉之海,余瑤落在后面,俏臉慘白,搖搖欲墜,適才她强行催動錯金鳳凰鐮中的焚身火,体內元氣十去其九,正是最虛弱的時候。

    宋韞早注意到她的窘態,畢竟是年輕弟子,第一次遇到棘手的强敵,難免會慌了手腳,有失魯莽。她拋了一粒五行回氣丹給她,余瑤謝過師叔,送到嘴邊吞下肚去,頓時一股暖意從丹田中騰起,滋補著干涸的竅穴。

    “合二位師叔之力,也奈何不了那頭地龍,姚師叔隕落于此,也不算意外……”她腦中轉著念頭,心神稍分,反應慢了半拍,地龍從腐葉之海中突然躥出,張開血盆大口,發出無聲的咆哮,音波卷起一道龍卷風,夾雜著無數腐葉枯枝,朝余瑤奔襲而去。

    余瑤猝不及防,被卷入風中,身不由己四處飄蕩,好在她心中尚有一絲清明,緊緊握住錯金鳳凰鐮不放。

    宋韞心知來不及搭救余瑤,五指用力,將帕子里的藥丸捏碎,素手順勢一揮,撒了出去。五麻散大半被風卷走,少許飄落到地龍嘴里,入口即化,藥力轉眼傳遍全身,地龍的身形為之一頓,音波無以為繼,鄧元通趁機御劍飛到它身后,右手一撒,光華大作,拋出暗藏在掌心的北斗七星符。

    地龍動作遲鈍,眼睜睜看著北斗七星符落下,勉强抬起右爪阻擋,符箓輕輕一轉,便將它的右爪切落,爆成一團血霧。痛徹肺腑之下,地龍調頭鑽進腐葉之海,恰好望見余瑤從身旁跌落,當即抬起一條粗壯的尾巴狠狠抽去。

    余瑤豎起錯金鳳凰鐮擋了一下,一股大力涌來,渾身為之一震,像小石頭一樣遠遠飛了出去。在失去意識前,腦海中閃過最后一個念頭:“我真是沒用呀”,心中卻感到一陣莫名的輕松。

    過了這麼多年,經歷了這麼多事,終于可以歇息了永遠地歇歇了!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31 08:20 PM

本帖最後由 魔天狼 於 2017-4-13 08:03 PM 編輯

第二章 亂云飛渡赤霞谷 第八節 一片葉一滴淚

    像一片葉,一滴淚,余瑤跌落在腐葉之海中。

    地龍朝余瑤跌落的方向爬去,腐葉急速涌動,泛起殷紅的血跡,劇痛讓它瘋狂,它渴望斷折的肢体,新鮮的血肉,熱騰騰的髒腑,它必須吃了那個女人,才能稍稍消解心中的恨意。

    可它不敢回頭面對鄧元通和宋韞,北斗七星符,那一道耀眼的光華,讓它感到死亡的氣息。

    宋韞御飛鐮急速追去,低聲念動咒語,舉起右手虛虛一抓,朝地龍所在的方位擲去,五指攤開,掌心朝下一壓,一道虯龍般的雷霆劈落,籠罩了方圓數丈范圍,腐葉枯枝化作齏粉,露出一個焦黑的大坑,坑底趴著一條像鱷魚,又像蜥蜴的地龍。

    宋韞同樣傾盡全力,使出了壓箱底的手段,五雷正法中的掌心雷。

    地龍渾身鱗甲片片倒立,銀白色的雷霆纏繞住身軀,劈啪作響,壓制住它寸步難移,鄧元通趁機衝上前,再度撒出北斗七星符,只取它頭顱要害。

    他看上了地龍的精魂,若能將其攝入青蜂劍中,威力當不遜于青鐵蜂王。

    地龍身陷危局,慘綠的眼珠一輪,悶哼一聲,噴出一顆漆黑如墨的妖丹,將北斗七星符穩穩托住,光華沒入妖丹,如同黑夜源源不斷吞沒光明。

    宋韞發出一道掌心雷已是極限,無以為繼,她丟下地龍不顧,御飛鐮從腐葉之海上空掠過,彎腰伸長手臂,把余瑤拖了上來,見她昏迷不醒,卻仍然緊緊握住錯金鳳凰鐮,暗暗松了口氣。

    宗主最寶貝的徒弟,最寶貝的飛鐮,無論折損了哪一樣,她都不好交代。不過,即使是鉤鐮宗的宗主,也幫不到余瑤什麼,有些事情,只能她一個人扛下來。想到這里,宋韞不禁嘆了口氣。

    掌心雷的威力終于退去,地龍催動妖丹,奮力推開北斗七星符,鑽入腐葉之海中不知蹤影。鄧元通收回符箓,心中有些惋惜,錯過了這麼好的機會,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余師侄沒事吧?”他隨口問了一句。

    “受了點傷,沒什麼大礙。走吧,先離開這里再說。”宋韞不欲多談,催動腳下的飛鐮,箭一般投瘴葉林而去。

    二人回到姚姜隕落處,魏十七果然老老實實守在一旁,寸步不離,鄧元通有几分莫名的得意,荀師兄唯一的徒弟聽憑他差遣,這種感覺很不錯。

    “余師妹受傷了嗎?”魏十七注意到睡美人一般的余瑤,她依偎在宋韞懷里,兩條長腿垂在地上,看上去就像小妹妹費力地抱著大姐姐,讓人覺得好笑。

    “這鬼地方!”宋韞嘀咕了一句,把余瑤輕輕放下,讓她靠在樹干上,喂她服下一顆平復丹。地龍甩尾一擊力量奇大,雖然被錯金鳳凰鐮擋住,還是震動了髒腑,多多少少受了點傷,好在余瑤幼時修煉過嘯月功,身体較常人强健,並無大礙。

    鄧元通和宋韞商量了几句,覺得事不可為,地龍雖然斷了一肢,卻無損實力,單憑妖丹就能抵住北斗七星符,又占了腐葉之海的地利,他二人出盡手段,也不能將其斬殺,只能退回昆侖另作打算了。

    好在已經找到了姚姜師弟的屍骸和綠鏽劍,這一趟奔波也不算白費。

    鄧元通心中還是有些遺憾,青蜂劍的威力完全取決于攝入劍中的精魂,强大的魂魄可遇不可求,他忍不住提議道:“五麻散對地龍頗有克制之效,不如我們回轉鎮海關,托許將軍搜羅藥材,重新合成五麻散……”

    “合成五麻散要用到赤柱膠、丹藤、髓黃、九陰草、鯰龍須五味主藥,其他倒也罷了,唯獨鯰龍須一年都產不了多少,鎮海關多年的積蓄已經被姚師弟搜羅殆盡,這條路耗日持久,走不通。”宋韞微微搖頭,忽然記起一事,道,“要是有安魂香就好了,效力猶在五麻散之上。”

    這是她第二次提到安魂香了,魏十七不動聲色,心中盤算著種種應對的可能。

    “聽說平淵派的戚都藏有一截安魂香,不過仙都與平淵向來不睦,宋師姐可有辦法?”

    “戚都出身昆侖,論輩分在我之上,脾氣古怪,在他跟前我可說不上話。”宋韞對戚都殊無尊崇之意,直呼其名。

    魏十七趁機插嘴道:“去年接天嶺冬獵的時候,弟子遇到平淵派的孫二狗,他提起手頭有一根安魂香。”

    鄧元通眼前一亮,追問道:“是怎麼回事?”

    魏十七把孫二狗竭力相邀,打算用安魂香迷倒白蛇精,偷取蛇卵的事說了一遍。

    宋韞哼了一聲,“這一對師徒,真是膽大包天,敢打妖王的主意!”

    鄧元通問道:“你有沒有答應?”

    “弟子斷然拒絕,把他罵走了。”

    鄧元通道:“罵走了?這可不像是你的脾氣”

    魏十七尷尬地笑笑,道:“當時弟子心中隱隱覺得不安,似乎有誰在不遠處窺視,弟子擔心是那條白蛇精,只好義正詞嚴地回絕了孫二狗。”

    宋韞笑了起來,“還義正詞嚴,鄧師弟,你這個師侄真是……有趣得緊!”

    鄧元通咳嗽一聲,道:“后來呢?”

    “弟子氣憤地罵了孫二狗一句‘豎子’,一個人走掉了,也不知白蛇精是否真在一旁窺視。不過隔了几個月,在白蛇精的洞穴附近,弟子又遇到孫二狗,他不死心,伙同平淵派的另一名弟子商劍楠,點燃了安魂香,鬼鬼祟祟摸進洞去打蛇卵的主意,弟子湊上去看熱鬧,不小心驚動了守在洞外的人面鳩,打了一架,把人面鳩給打殺了。”

    能以一己之力滅殺人面鳩,宋韞對他的評價又高了几分。

    “不小心壞了他們的好事,孫二狗罵了弟子几句,擔心驚動白蛇精,和商劍楠一同逃走了,弟子待要離開,有人從白蛇精的洞穴里丟了一顆珠子出來,說是安魂香價值不菲,整個昆侖山也找不出几根,浪費了可惜,送給我說不定會有用。那聲音是個女子,很好聽。”

    “你是怎麼說的?”

    “弟子什麼都沒說,撿起珠子就走了。”魏十七從懷里取出安魂珠,托在掌心里,珠子色作純青,煙霧氤氳,不停改變著形狀。

    宋韞拈起珠子,湊到眼前看了一回,笑道:“謝都沒謝一句?”

    “弟子猜想說話的是白蛇精,心中緊張,忘了道謝。”

    “你運氣不錯,這顆珠子里封存的就是安魂香鄧師弟,怎麼樣,借你師侄的東西一用,先對付了那條地龍再說?”

    鄧元通道:“甚好!珠子是十七得來的,事后我會補償他的。”

    魏十七連道“不敢”,一臉惶恐和誠懇。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31 08:23 PM

本帖最後由 魔天狼 於 2017-4-13 08:04 PM 編輯

第二章 亂云飛渡赤霞谷 第九節 我們談談吧

    天色已晚,四人離開瘴葉林,來到林子北面的丘陵歇息。

    平復丹讓余瑤恢復過來,她依然抱膝坐在火堆旁,下頜磕在膝蓋上,望著跳躍的火光放空自己,呆呆出著神。遠離流石峰,在這片鐵額人的土地上,她暫時獲得了平靜。不過又能躲多久呢?宋韞以為她在逃避七榛山的那場屠殺,卻不知道,余瑤也在逃避流石峰。

    那是她無法承受的難堪。

    猴群采集了不少天羅藤,鄧元通分了一半給宋韞,她笑嘻嘻地收下來,道了聲謝。

    他們低聲交談了片刻,定下了相互配合,剿滅地龍的方略乘牽云車至腐葉之海,引出地龍,先施放安魂香,再聯手以掌心雷和北斗七星符傷敵,最后驅飛劍飛鐮一擊奏功。

    安魂香是這一戰的關鍵,地龍沒有防備之力,掌心雷和北斗七星符才能發揮最大的威力。

    他們的聲音很低,但沒有刻意回避魏十七和余瑤。余瑤只顧自己想心事,聽若不聞,魏十七卻聽得津津有味,他第一次意識到,兩名劍修的配合有這許多講究,絕非單打獨斗那麼簡單。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鄧元通和宋韞乘牽云車深入腐葉之海,留下魏、余二人,孤男寡女相對。

    魏十七到灌木叢中捕了一頭獐子,挑好的肉架在火堆上,烤得焦香扑鼻,余瑤似乎沒什麼胃口,只嘗了一點腿肉,歪著頭看他狼吞虎咽,無移時工夫把一頭獐子吃完。

    他吃肉的速度很快,跟粗魯無關,但也談不上優雅。余瑤看著一塊塊獐子肉消失在他口中,干淨利索,嘴角忍不住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這大概就是男人吧,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男人!

    魏十七吃飽了,在四下里隨意走了一圈,主動坐到余瑤身旁,道:“我們談談吧。”

    “談什麼?”余瑤抬頭看了他一眼,在她的印象里,很少有男人會主動坐在她身旁,他們更願意站在遠一些的地方跟她說話,保持距離,並且不大樂意她站起來。

    魏十七從火堆里抽出一根焦黑的樹枝,在一塊石頭上畫了一個人像,盤踞在地,對著滿月張大嘴,又畫了一個人像,赤裸著上身,背撞大樹。

    “你是什麼意思?”余瑤收斂起笑意,眼神中多了几分凌厲。

    魏十七默默把樹枝塞到她手里,示意她繼續畫下去。

    余瑤瞪著他看了半晌,隨手畫了第三個人像,瘦小干癟,口中吐出一道氣息。

    魏十七長長舒了口氣,道:“云牙宗掌門余三秦的幼女,果然是你!”

    “你想說什麼?”

    “這趟鄧師叔來鎮海關,本來沒我什麼事,我是為了你才來的,下山歷練尋求突破什麼的,只是托詞……”

    余瑤皺起眉頭,毫不客氣地打斷道:“說重點!”

    “拜入仙都之前,我是老鴉嶺的獵戶,靠打獵謀生。老鴉嶺中有一處黑松谷,里面住著一頭金背老熊……”魏十七邊想邊說,信陽鎮鄧彰覓熊膽為孫儿治病,拜托仙都門下的鄧守一出手,他在老熊的巢穴里找到一張獸皮殘片,后來才知道是云牙宗的嘯月功。

    余瑤聽他說起熊巢中的那具骨骸,心中一顫,她几乎可以肯定,死在金背熊爪下的修士,正是她的嫡親叔父余佐秦,當年七榛山的那場滅門慘禍,只逃出寥寥數人,余三秦的兄弟余佐秦就是其中之一。

    “嘯月功……你練到什麼程度了?”

    魏十七沒有回答她,從她手里拿過樹枝,又畫了第四個人像,盤膝而坐,背上的竅穴是空心圓圈,腹下丹田中有十來個大黑點。

    余瑤眯起了眼睛,“你還有第二塊獸皮殘片?”

    魏十七繼續他的故事,接天嶺冬獵之前,他在昆侖山中偶遇胡安和田長壽,田長壽受盡折磨,重傷身亡,他在胡安身上搜出第二塊獸皮殘片,並從他口中得知了太一宗與云牙宗的仇怨。

    余三秦死了,余佐秦死了,田長壽死了,所有的人都死了,往事一點點揭開,心頭的傷口再度流血,余瑤想哭又想笑,掙扎了良久才緩過勁來。

    “那兩塊獸皮殘片在哪里?”

    “交到長瀛觀蓬萊殿了,換了點東西。”

    “那你還想要什麼?”

    魏十七指指第四個人像,道:“我練到這里,凝成了道胎,不知該怎樣繼續下去。你能教我嗎?”

    “教你?你又不是云牙宗的弟子,憑什麼?”余瑤紅著眼睛嘲諷道。

    她的情緒不大穩定,努力讓自己顯得平靜,卻平靜不下來。魏十七不再說話,抓了一把草葉,把四個人像慢慢擦掉,余瑤呆呆看著石頭上的人像變模糊,心中一陣陣刺痛。

    “你想要什麼?”魏十七問了同樣的問題。

    “咦?”

    “我想要完整的嘯月功,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什麼,你就能給我?”

    魏十七平靜地說道:“說說看,也許我能辦到。即使眼下辦不到,也不代表將來辦不到。”
作者: 魔天狼    時間: 2017-3-31 08:26 PM

第二章 亂云飛渡赤霞谷 第十節 你在逃避什麼

    余瑤瞪著眼看他,看了許久,反問道:“你的意思是說能幫我報仇?”

    “仇人都有誰?”

    余瑤嘴角抽動一下,故作鎮定,扳著手指道:“不多,就兩個,一個許靈官,一個楚天佑。”她的手指纖長白皙,指甲的形狀很美,色澤如玉。

    魏十七認認真真盤算了良久,道:“這兩個人的背后是太一宗,找他們報仇無異于把太一宗拉下馬,很難,不過,也不是沒有可能。”

    “大言不慚!”

    魏十七看著她的臉,放慢語速,“你知道太一宗最大的弱點在哪里嗎?楚天佑大力推行魚眼石流通,設立了‘肆廛’和‘質庫’,但是他沒有考慮到,當交易的規模大到一定程度,魚眼石就不適合作為貨幣,到那時,某種形式的*勢必應運而生……”

    余瑤厭倦了這樣的交談,她聽不懂,她精疲力盡,她不想讓人知道自己的身世,她討厭試探,討厭渺茫的可能,討厭被說服。她打斷道:“給我看得見的東西,行就行,不行就算,不要空口白話說服我。”

    魏十七對她的性子有了直觀的認識,他沉默片刻,站起身拍拍屁股,道:“你看上去很堅强,其實並不自信,害怕復雜,害怕權衡利弊,做出決定,就像天羅藤,必須依附樹木才能生長。算了,就這樣吧!”

    這些話像一根刺,深深扎入她心間,余瑤沒有反駁,也沒有嗤之以鼻,她把頭埋在膝間,覺得身上背負的東西又重了一些,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腐葉之海方向,突然傳來了山崩地裂的巨響,雷霆從九霄云外劈下,北斗七星符光華万丈,余瑤聽到了地龍的咆哮,那咆哮掩飾不住內心的恐懼和絕望。

    余瑤嘴里發苦,一顆心飄在半空中,不上不下。這麼快,一切都行將結束,不久之后,他們將踏上歸途,先到鎮海關跟許勵辛老么會合,然后一路向東,鄧元通引著仙都門下弟子回轉仙云峰,宋韞帶著姚姜的屍骨,與余瑤一同返回流石峰。

    逃避了一圈,依然逃無可逃,這一次,師父還能護得住她嗎?

    她期待著會發生某種改變,讓她逃離過去種種,開始新的生活,可是到頭來,什麼都沒有發生,她依然要回到難堪的過去,仇恨,絕望,壓抑,委屈,苦悶,彷徨,焦慮,種種情緒紛至沓來,把她淹沒,讓她窒息。

    還是死了吧!死了就沒有人再逼她,死了就能獲得永遠的平靜!

    從遙遠的北方草原,隱約傳來隆隆馬蹄聲,風馳電掣般逼近,魏十七站上丘陵,極目眺望,只見天地之間,黑壓壓的一片騎兵潮水般涌來,兵鋒直指鎮海關。

    “是鐵額人的騎兵奔襲鎮海關!”

    余瑤站起身,望著漫山遍野的鐵額騎兵,雙眸如同夜空璀璨的明星,越來越亮。魏十七察覺到她的衝動,忍不住握住她的胳膊,“你……想干什麼?”

    隔著衣衫,觸手滑膩溫暖,柔若無骨。

    余瑤冷哼一聲,手臂如游魚從他掌中脫出,反手一掌打在他臉頰上,清脆響亮。

    魏十七摸摸臉頰,“你想干什麼?”

    “怕的話就躲遠一些。”

    望著她冷冰冰的臉,一個念頭忽然浮現于腦海,魏十七脫口問道:“你在逃避什麼?”

    這句話如同驚雷響在耳邊,余瑤臉色煞白,搖搖欲墜,尖聲道:“你都知道些什麼?”

    “我什麼都不知道,你告訴我,我幫你!”

    余瑤再也遏制不住洶涌的情緒,兩行清淚滴落在地,“你幫我?為了從我這里得到嘯月功?”

    “如果你願意,不要嘯月功也可以”鐵額人的騎兵越來越近,斥候的利箭蜂擁而至,剎那間,魏十七覺得欲望是如此强烈,他忍不住湊到余瑤耳邊,輕聲道,“我想要你!”

    他伸手擋住飛蝗般的利箭,艮土之氣噴薄而出,鐵額人的利箭被無形的手捉住,層層疊疊,一支支凝滯在空中。

    余瑤曲起手肘在他脅下重重一擊,御起錯金鳳凰鐮,化作一道赤光,掠過丘陵和草原,疾如風火,突入鐵額人的騎兵隊中。

    她下手很重,顯然是惱羞成怒,魏十七揉揉脅下,手一松,空中的利箭失去支撐,掉了一地。

    鐵額人的斥候根本擋不住余瑤,只得從四面八方圍住魏十七,為首的一人手持長矛,大喝一聲,朝魏十七攔腰橫掃,意圖捉一個活口。

    魏十七隨手抓住長矛,將那斥候高高挑起,隨手一送,矛柄穿過皮甲刺入他胸口,直透后背。那斥候狂叫一聲,鮮血從口鼻中涌出,兀自用雙手握住長矛,不肯松手。

    首領被殺,其余的斥候同仇敵愾,縱馬持刀衝上前,魏十七揮動長矛,像打地鼠一般把他們一一打倒,連人帶馬,無一幸免。

    長矛浸漬了鮮血和腦漿,滑不留手。




歡迎光臨 伊莉討論區 (http://www09.eyny.com/) Powered by Discu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