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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星子 -【日落後.三】蟲人《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17541144    時間: 2010-7-21 11:18 PM     標題: 星子 -【日落後.三】蟲人《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smallmen 於 2011-2-27 04:47 PM 編輯

【小說書名】:蟲人

【小說作者】:星子(teensy)

【作者簡介】:

化名:星子
特技:用廚餘、骨頭和果皮,創造出許許多多長翅膀會飛來飛去的小生命。
嗜好:多到數不清,現階段沈迷塗鴉、電玩和人工清醒夢。

【其他作品】:太歲,陰間,日落後系列

【內容簡介】:

靈能者協會——正派的靈能者。
四指——利用靈能作惡的團體。
晝之光——對抗四指的激進派。

這次,這三大異能者組織的共同目標,是「蟲人」……

四起看似不相關的死亡事件,有著一個共通的關鍵點!
而在第五名受害者所在的醫院,他們窺見了受害者見到的景象——
全是蟲,大大小小、五顏六色的蟲,鋪滿整片地板,像潮水一般湧來......

面對離奇詭異的操蟲術,以及意圖不明的搶奪者,
初次接案的新手除魔師又離和狐魔天希四處奔走。
中途更殺出能操縱頭髮的異能美女,
源自東南亞的操蟲術,為什麼會出現在台灣?

新手除魔師+雙重身分網路作家
挑戰城市中各種怪奇事件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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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17541144    時間: 2010-7-21 11:20 PM

一、蟲

滴滴、滴滴、滴滴滴──

鬧鈴聲逐漸響亮,幾乎要蓋過窗外轟吵的雨聲,羅裕文這才睜開了眼睛,伸手按停床頭鬧鈴。

房中陰陰暗暗,八坪大的套房裡唯一一扇窗關得密實不透風,窗外沙沙響個不停,雨下了三天,時大時小,沒一刻停過,這讓極寒的一月天因為重重的濕氣而顯得更冷。

他縮在被窩裡望著天花板發呆,眼前朦朦朧朧,眼鏡就擱在床頭,但他實在不想伸手去取,更不想離開暖和的被窩,現在的時間不過清晨六點半,離他公司規定的遲到時間九點十分還相當久,而從他家到公司的通勤時間也不過二十來分鐘,但他仍將鬧鈴時間設定在六點半,這是因為他在數天前購入了一套健身用具,他想要利用起床後到上班前這段時間來練練身體,徹底改變他保持了近三十年的弱雞體態。

他在縮回被窩、決定再小睡個十分鐘的那一瞬間,想起了睡前讀過的那本勵志叢書當中的片段,多半是些關於毅力、決心、持續力之類的語錄,當時他還煞有其事地以螢光筆標註重點,且額外地在空白處補充了些「無法持之以恆的人,注定是失敗者」之類的註解。

因此當他想起那些勵志語錄、想起自己額外補充的註解,便不得不戴上眼鏡,離開他那暖馥馥的被窩,哆嗦著去廁所梳洗一番。

他穿著純棉內衣和衛生長褲,來到長鏡前,挽起袖子,對著鏡子舉手施力,驗收他鍛鍊數天的二頭肌,是否有增大的跡象,應該是沒有,但他覺得有,這讓他感到些許振奮和安慰,覺得在這極寒的冬天裡早起健身,終究是值得的。

跟著他又拉起上衣,盯著軟綿綿、白斬雞般的上半身,和目標中那種精悍倒三角體態相差極遠,他自嘲地乾笑幾聲,跟著用手指按按右胸脅處那塊大面積淤傷,那是大約兩週前,在他下班返家、路經巷子時,被一個急急奔跑的冒失傢伙撞出來的烏青,當時他摔個四腳朝天,腳也扭了、頭也撞出了個腫包,胸口的烏青直到現在都還沒消褪,還一直隱隱作痛,這也是他下定決心要鍛鍊身體的一個原因。

「哈啾!」他打了個大噴嚏,天氣太冷了,他趕緊拉下上衣,拉來張凳子坐下,從地上拾起他的十五磅啞鈴,做了一組單手集中彎舉,跟著換手又做了一組,如此循環三次之後,便完成了今日的二頭肌訓練,按照前兩天他照著網路教學訂定出來的操練表,他應該緊接著鍛鍊他的背肌,但他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天氣太冷了,冷到讓他終於要暫時將那些勵志語錄和自己的小註解通通擱在一邊的地步了,他哆嗦著回到床上,鑽入他那仍然暖和的被窩中,在摘下眼鏡前他望了望鬧鐘,還不到七點,他還能睡上一個半小時以上。

他設定好鬧鐘時間,這才摘下眼鏡,將棉被包覆住大半個腦袋,那凍死人的寒冷終於褪去不少。

迷迷糊糊間,羅裕文感到臉上有個東西爬過──應該是蟲。

他陡然驚醒,現代人大都對昆蟲沒有太大好感,尤其是對體型超出了一定程度的昆蟲,都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嫌惡感,或許是覺得不潔、或許是覺得樣貌恐怖噁心、又或許是對於某些昆蟲的螫咬甚至是帶毒而感到恐懼,總而言之,羅裕文和大多數現代人一樣,當他意識到爬過他臉上的那玩意兒是隻體型相當大的蟲時,便下意識地甩頭同時用手撥拍臉頰,且從被窩中彈坐起身。

若是一些對昆蟲特別敏感的人們,在那同時或許會尖叫或是立即滾下床什麼的,但羅裕文對昆蟲的嫌惡程度還不到那種地步,因此他只是立即伸手要取眼鏡戴上,看看是什麼蟲子那樣大隻。

眼鏡的觸感相當古怪──那隻蟲趴伏在他的眼鏡上頭。

「喝!」羅裕文連忙縮回手,他沒戴著眼鏡,看不清楚東西,但憑著觸感可以確認的是──那隻蟲相當大,幾乎有他半個手掌大,觸感刺刺地像是帶著一些硬甲尖角,卻又不像甲蟲類那般堅硬,也不像飛蛾那樣柔弱且容易受驚,在他那麼一抓之下,那蟲子也沒驚慌飛逃,而是緩慢地移動。

他終於開始對這怪傢伙感到有些恐懼了,他順手取過床頭邊那包抽取式衛生紙,朝著蟲子扔去,蟲子忽然飛了起來,張揚開的翅膀十分寬大,有如小麻雀那般大小,直直朝著羅裕文頭頂飛來,這讓他嚇得連忙低頭側身,摔下了床。

他掙扎站起,取過眼鏡戴上,東張西望,卻沒見到那蟲子的蹤跡。

他感到手掌心上有些麻癢,上頭有幾個細小的紅點,那是在他一把抓向眼鏡時,讓那蟲子背上的怪刺給刺中的,也不知道有沒有毒,他趕緊翻出一條藥膏在癢處搽了搽。

時間不過七點二十,他得將那怪蟲找出來打死才行,畢竟那蟲子身上似乎有毒,若是睡夢中給那怪蟲刺著了臉,會變成怎樣可不知道。

他足足找了半小時,用殺蟲劑消滅了兩隻躲在廁所馬桶後面交配的蟑螂,又在凌亂的電腦桌邊打死幾隻停在雜物櫃側面的飛蛾,跟著又在床腳邊,噴死了幾隻天牛之類的甲蟲,他知道那幾隻甲蟲並不是剛才爬過他臉的那隻大蟲,體型不符合。

八坪大的套房,噴了十來次殺蟲劑,這讓他感到相當地不舒服,那隻大蟲有可能躲在任何地方,而他卻沒有時間和體力做地毯式搜索,他匆匆地換過衣服,提著公事包,提早出門上班。

「唉喲,小寶你抓蟲子啊!」某家媽媽在電梯中,瞪大了眼睛,望著一個小學生手中的玻璃罐子,罐子裡是幾隻黝黑的大甲蟲。

那小學生得意洋洋地揚了揚手中的玻璃罐子。「這是大鍬形蟲,我要帶給我同學看!」

「我家也有這種蟲耶!」一名專櫃小姐,一面塗著口紅,一面指著那小學生手中的玻璃罐子。

「我家也有甲蟲出沒呢。」羅裕文低聲插口,小學生和專櫃小姐似乎都沒聽見他說話。

那媽媽擺了擺手,皺著眉說:「最近不知道怎麼回事,蟲子一大堆,討厭死了!」

專櫃小姐點頭附和:「真的耶,李媽媽,最近蟲子真的好多喔,我昨天才打死一隻好大隻的飛蛾,紗窗外面還停了好幾隻飛蛾!」她邊說,邊用手掌比劃著那飛蛾的體型,約莫是一張紙鈔對折之後的大小,說大也不太大,但若出奇不意地飛過臉前,也足夠將一個都市女孩嚇得尖叫連連了。

羅裕文連連點頭:「對、對,我家也……」

小學生大叫:「對啊!我家也是,好多蟲子喔,連蜻蜓都有,還有金龜子、天牛、蜘蛛、蜈蚣、獨腳仙,好多好多喔!」

「小弟弟,蜘蛛跟蜈蚣不是昆蟲喲,蜘蛛是節肢動物門的蛛形綱,蜈蚣是節肢動物門的唇足綱……」羅裕文插嘴,發表著自己在科學新知頻道裡涉獵的生物知識,但仍然沒有人搭理他。

電梯門在一樓開啟,眾人一一出了電梯,羅裕文按著開門鍵,等著眾人出去之後,他才跟著出去,他沒有對自己被大家忽視而感到不悅什麼的,他一直是那樣地不起眼,他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不帥也不醜。

大樓入口玄關處有一面鏡子,那專櫃小姐經過時稍稍在鏡子前停留一會兒,撥了撥瀏海才走,羅裕文跟在後頭,也有樣學樣地在那面鏡子前停了停,望著自己,他穿著平價襯衫、毛背心,外頭套著厚重的一件羽絨外套,這是他冬天時的一貫裝扮。

那專櫃小姐在住戶信箱前取信時,見到羅裕文照鏡子的模樣,不由得呵呵一笑。羅裕文見著她笑,也露齒回笑,那專櫃小姐是三樓的住戶,羅裕文住四樓,倒垃圾時偶而會見著面,她十分美麗。

出了門,撐開傘,大雨在極寒的天裡濺在臉上,像是溶冰一樣地冷,整個城市像是座巨大冷藏庫一般,是那麼地忙碌陰冷。

羅裕文和往常一樣搭乘捷運,來到了公司外的早餐店,但他不像往常那樣匆忙地買早餐上公司,而是悠哉地在店內看報紙用餐,畢竟他今天提早出門。

他在一家不大也不小的廣告公司裡工作,表現也是平凡而不起眼,主管不會特別責難他,也不會特別地賞識他,他偶而暗暗猜想,若是有天他失蹤了,或許同事和主管們也不會立時發現,如此一來,他甚至可以大方地蹺班遲到早退也不會有人注意到,但由於公司裡規定上下班得打卡,因此他也僅是將這樣的念頭當作一種幻想消遣。

他吃著早餐,看著報紙,突然精神一振,盯住了走入早餐店的新同事阿琳,阿琳年紀二十出頭,生得漂亮,個性也活潑,新進公司不過兩個多月,人緣便已極好,每日晚餐邀約不斷,光是公司裡有意無意表露出追求企圖的男性同事,便有好幾人。

「欸,小羅,很少看見你這麼早來。」阿琳點了蛋餅和奶茶,四處張望著尋找座位,她望見羅裕文,便走來和他同桌。

「是啊,今天起得早,做了些運動,天氣太冷,想早點出門。」羅裕文前言不對後語說著,他本不擅與人交際,更不擅與異性交談。本來以他這般不起眼的形象和糟糕的口才,是很難引起阿琳這類受歡迎的女孩的目光,但阿琳在公司被分配到的座位就在羅裕文旁邊,且兩人正負責同一件工作案子,需要不時溝通工作進度和內容,也使得兩人維持著一定程度的熟絡。

「對喔,你說過你決定要健身。」阿琳笑了笑。

「是啊……這個,那個,嗯……這個……」羅裕文結巴地說,又摸摸褲子口袋,裡頭有兩張電影票,日期是明天,是他三天前用網路訂購的票,但他不知該如何開口,他從來沒有邀請異性吃飯或是看電影的經驗。

直到結束了這頓早餐,羅裕文都沒能取出他褲袋中的電影票,他暗暗下定決心,至少中午時分,他還有機會向阿琳提出邀約。然而,中午時分,那些幾乎把企圖寫在臉上、刻在額頭上的男同事們,像是夜晚燈火下的飛蛾一樣,圍繞在阿琳身邊,他們高談闊論著,個個都想展示自己超凡的見識思想,有兩個甚至因為意見不同而略有爭論。

阿琳倒是津津有味地聽著,不時發表自己的意見,羅裕文則只能在鄰座默默吃著飯盒,望著身旁那人堆,偶而點點頭,表示自己也沒缺席他們的話題。當然這麼一來,他更沒有機會掏出他的電影票了。

在一個不知道是誰提議明日週末一同出遊的傢伙之後,阿琳笑著搖頭。「不行耶,我要陪我姊逛街。」

「阿琳妳還有個姊姊啊?」「妳姊和妳一樣正嗎?」男同事們鼓譟著,有些想要套出阿琳姊姊的些許資料,有的則不死心地追問阿琳其他時間有無空閒。

羅裕文默默聽著,吃著飯,不知怎地,心裡覺得好受了些,他雖然沒能找著機會向阿琳提出邀約,但至少那些張牙舞爪的傢伙們,同樣也沒了機會。



下班,雨仍下得極大,羅裕文回到了家。

他大力抖去羽絨外套上的雨滴,順手將便當盒提到了電腦桌旁,開啟電腦上網,同時用餐,他見到阿琳的帳號出現在即時通訊軟體的視窗畫面裡頭了,即便便當的菜色不佳,但晚餐時刻能和阿琳聊上幾句,平凡無奇的晚餐也似乎美味許多。跟著他慣常地向阿琳打了招呼,也得到了回覆,幾句閒聊中,他得知阿琳的姊姊明天似乎另有要事,要取消和阿琳的逛街約定了。

「所以妳姊姊明天沒辦法陪妳逛街了?」

「對啊,氣死人了,她突然要加班,好無聊喔,不知道要幹嘛了。」

「那妳明天打算做什麼?」

「我一個人去看電影好了。」阿琳回覆訊息,還提及了電影的名字,那是她老早就想看的一部電影。

「我剛好有那部電影的票耶。」羅裕文鼓起勇氣敲著鍵盤,阿琳期待那部電影,自然也是他在平日專心聆聽大夥兒閒聊的過程當中記下來的。

「耶?你怎麼會有票?」

「本來要跟我表弟一起去看,但他也突然有事……」羅裕文有兩個表弟,一個在加拿大唸書,一個在南部讀幼稚園中班。「不如我把他那張票給妳好了,不然過期也沒用了。」

「好啊好啊,那我請你喝飲料好了。」阿琳回覆。

「嗯,好,就這麼說定囉。」羅裕文故作鎮定地回覆,且和阿琳約定了明日見面的時間地點。其實他內心激昂到快要爆炸了,又聊了一些關於那部電影的幕後花絮、演員緋聞,甚至是電影劇本背景知識等等,大都是他從網路上找來的資料。

阿琳的母親喊她吃飯,他們結束了短暫的聊天,羅裕文也忘了自己還有大半個便當沒吃完,他呀喝一聲跳離座位,踩著好萊塢電影裡紳士的瀟灑步伐來到平時鍛鍊身體的鏡子前,擺出幾個自認為帥氣的姿勢,他太開心了,近三十歲的他此時像個情竇初開的小女孩般地手舞足蹈,他躍到了塑膠衣櫥前,認真考慮明天的打扮,他猶豫著是否該穿那套用來面試、參加婚宴的中低價位西裝,或是配合阿琳的年紀做些年輕人的打扮。

他很快地做出決定,還是穿西裝好了,他想對阿琳展現自己早出社會數年所領先的經濟優勢。他生活單調,不煙不酒,沒有不良嗜好,平日休閒大都是窩在家中看網路抓下來的電影,或是玩上一整天的電玩,這讓擁有一份不算差的工作的他,數年下來累積了一筆不算少的存款,他搖搖頭,覺得自己的生活或許該作些改變,他得時尚些、流行些,不然那些存款很可能到了最後,只能陪著自己進棺材。

他拉開衣櫥,但卻沒有立刻伸手去取那以透明袋子包覆保護的西裝。

因為映入眼簾的景象, 令他傻眼──

衣櫥的上層,盤據著密密麻麻的蟲子,是些天牛、金龜子、叩頭蟲之類的甲蟲,那些甲蟲在他疊著的內衣、內褲上緩緩地爬動,偶而振振翅膀。

「呃……」羅裕文退開幾步,望了望腳邊的殺蟲劑,他不是不知道那些甲蟲當中有些甚至能夠抓來賣個好價錢,但當這麼多的甲蟲同時聚集在自己的衣櫥當中時,他也只能先是傻眼,跟著感到一種莫名的噁心和恐懼,無論如何他得將那些傢伙趕出他的衣櫥、趕出他的家,但他一時之間卻想不到合適的辦法。

羅裕文後退著,攤了攤手,東張西望,他先否定了使用殺蟲劑的想法,那可能會使那密密麻麻的甲蟲們暴動,且他不願讓殺蟲劑的氣味沾滿他打算明天穿出的西裝。

他望了望身旁的雜物櫃,裡頭有一台吸塵器,他不知道用吸塵器吸光甲蟲是不是一個好辦法,但似乎比用殺蟲劑強攻好上一些,他彎下腰,打開了雜物櫃的門……

唰!那是一堆細碎東西落在地上的聲音──還是蟲。

「哇!」這是羅裕文驚恐地向後坐倒在地,眼前那隨著雜物小櫃的門開啟而傾灑一地的蟲快速蔓延開來,有些爬上了羅裕文的腳、有些振翅嗡嗡飛了起來。

「啊!」羅裕文用力抖著腿,試圖甩落那些蟲子,他爬起身,胡亂揮著手,趕跑那些朝他飛來的蟲,他感到腳下啪吱啪吱地像是踩碎了某些東西,他感到嘴巴扎扎刺刺地像是飛進了蟲,他驚慌地不停呸吐口水,要將口中的異物吐出。

四周的蟲子更多了,他瞥見從床底下、門縫裡、櫃角邊,都湧出了一隻一隻的蟲子,他不認得那些蟲子,大都是些蛾類、甲蟲類的玩意兒,有大有小。

同時,他感到四周暗了下來,一抬頭,是一些飛蛾們遮住了幾盞燈泡,其中兩隻飛蛾體型大得嚇人,雙翅展開,幾乎有成人一對手掌那麼大,他倒是認得那種蛾,那是皇蛾,在郊外並不罕見。

「救命……」羅裕文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他從未這麼害怕過蟲子,但此時的他也像是個小女孩般地尖叫了起來,他亂揮著手轉身要逃離他的房間,他見到本來米白色的門,變成了斑斑點點的黑色,門把上盤據了一隻巨大的黑蜘蛛,在門邊還有好幾隻手掌大小、毛茸茸的大蜘蛛,這時他可無暇去思考節肢動物門裡頭的蛛形綱和昆蟲綱之間是否為同盟關係的瑣碎細節,他只知道要開門,恐怕得先做點準備。

他甩著頭,撥拍著臉奔入廁所,他旋開蓮蓬頭,卻沒噴出水,跟著他見到地上和洗手台上的排水孔湧出了一條條細小黑色的蜈蚣,跟著他見到鏡子裡的自己,全身都沾滿了蟲子,他見到在自己的額頭上,停了一隻豔紫色的怪異飛蛾,那飛蛾並沒有房中的皇蛾那麼大,差不多只有成人手掌扣除手指之後的大小,但羅裕文一見那蛾,不禁呆了呆,那紫色怪蛾的雙翅上帶著些尖角軟刺,且隱約浮現著一張人臉圖紋,那人臉的雙眼直勾勾地與鏡中的羅裕文對望。

在與那人臉對望的一瞬間,羅裕文感到自己全身的力氣像是給抽離了般,腳步不穩,搖晃了晃,更多的蟲子鑽入他的褲子,爬上他的雙腿,他奮力扯下掛在牆上的毛巾,想用毛巾打跑門把上的蜘蛛然後開門逃離,但他沒能奔離廁所,他倒了下來,側倒在馬桶和洗臉台邊,他動彈不得,他覺得身體一點力氣也使不上了,但他的意識依然很清楚,他感到四周的蟲子更多了,爬上了他全身,爬滿了他的臉,他喊不出聲音,他只能閉上眼睛,他感到蟲子往他的耳朵、鼻孔裡鑽,甚至有些應當是蜈蚣的傢伙,要往他的嘴裡鑽,他無法施力,嘴只能微微閉著,蜈蚣鑽過了他的唇,鑽入了他的嘴裡。

羅裕文的意識始終清醒、極度清醒。

他開始祈禱,這其實是一場惡夢。
作者: 17541144    時間: 2010-7-21 11:25 PM

二、四則死亡新聞、上

冷冽的天空飄著冰凍的雨點,迎面打在騎著機車的夏又離的臉龐上,他拐了個彎,將車停在一家速食店前,他仔細地替機車前後輪都上了鎖,且還不放心地伸出左掌,凝視著掌心,直到掌心中慢慢浮湧出黑色墨汁,他才用食指沾了些掌心中的黑墨,在空中畫了個符印。

那墨色符印閃耀起澄黃色的微光,小小地爆散開來,像是一團微弱火花,那火花的光點凝聚成兩隻十元銅板大的小烏龜,兩隻小烏龜一金一銀,在空中繞著圈子,緩緩飄落在又離的掌心中。

又離將那隻金色小烏龜放在他機車儀表板上,還摸了摸小烏龜的黃金龜甲,跟著再將銀色小烏龜隨手放在口袋中,這才放心地脫去雨衣,轉身進入速食店。

他很寶貝這台新機車,在數個月前,他在橋下練習墨繪法術時,他的機車給人偷了,好一段時間他都只夠乘坐公車和捷運代步。而他施法召出的兩只小烏龜──墨繪術‧看守龜,作用如同警報器兼追蹤器,倘若機車讓人給偷了,那麼他攜帶在身上的銀色小龜就會不安分地四腳亂扒地讓施術者知道。

又離端著一杯可樂、一份薯條,來到了角落邊那四人座的位置。

那兒已經坐著一人,是個皮膚黝黑的青年──盧奕翰。

又離懶洋洋地和奕翰點了頭坐下,這是他第三次和奕翰在這間速食店進行面談,在此三次見面之前,他也曾在這間速食店被奕翰、老江等人惡意騷擾過,那是一種極不討喜,但可以測試菜鳥異能者的情緒穩定性以及其擁有何種能力的方法。

三個月前發生在又離身上的事,足以改變他往後一生,也將成為他生命中最難忘的一段時間。

而今天的會面,是他在那次事件之後,與靈能者協會約定每週一次的報備會面,靈能者協會對某些特定異能者,會採取定期會面的方式,藉以掌握他們的動態,且維持與他們之間的同盟關係,當然這並非強迫性質,大多數願意與協會配合的異能者,通常能夠得到協會提供的保護,甚至是日常生活上的一些援助。

「這幾天情況怎樣?」奕翰望了望又離的左手掌。

又離左手手背、掌心上有著一個正反對印的可怖大疤,那是被一種叫做「釘魂針」的咒術長粗釘穿過掌心,藉以封印藏在他體內多年的狐魔硯天希。

在那次事件之後,釘魂針雖已取出,但傷口仍然不時酸疼,封印在他體內的狐魔天希,情況時好時壞,有時能夠附著他的身體大吃大喝,有時卻又會一連沈睡好幾天。

「醫務組判斷可能是你叔叔當年養魂術沒有施好,而且這十年之間沒有定期後續養魂,使你的體質產生一些變異。而你當時在黑摩組被鬼眼強釘入的釘魂針大概另外附著特殊法術,也會對硯小姐的狀況造成一些影響。」奕翰翻著手邊的筆記本,轉述協會醫務組對又離身體狀況的判斷。

「其實沒什麼嚴重的問題,天希還滿健康的,能吃能睡。」又離吸了口可樂,指指自己的胸口說:「只是有些時候她明明要用我的身體,卻無法控制;又有些時候,她想睡了,但我的手腳卻又突然變成她的了。」

「嗯?」奕翰一時間還聽不明白,經過又離解釋,這才知道原來又離和體內的狐魔天希達成協議,定時讓天希使用他的身體吃美食、聽音樂、看電視電影等等,讓長年被禁錮在又離體內的天希也能體驗自由生活。

但由於又離手掌上的釘魂針傷勢始終難以痊癒,使得天希無法隨心所欲地控制又離,偶而控制了又離的手,卻控制不了又離的腳。

「會影響到生活嗎?」奕翰問。

「其實不是什麼大事,只是……有時候還滿……不方便的。」又離無奈地說:「前天我洗澡洗到一半,兩隻手突然莫名其妙地變成她的了,她沒辦法,只好幫我洗完。」

「哈!這樣是挺尷尬。」奕翰忍不住笑了,從口袋裡取出一只小袋,遞給又離,說:「醫務組配給你的藥,但不保證有效。」

又離接過那小袋,揭開來看,裡頭是七顆白色膠囊。

「作用好像是能夠穩定你身體的狀態,至少會減少你剛剛說的那種情況。」奕翰解釋。

「嗯。」又離點點頭,當下便用可樂吞了一顆膠囊,拍拍肚子,望了望奕翰,說:「你呢?牙齒長好了嗎?」

奕翰正大口吃著第二個漢堡,聽又離這麼問,便將手中的半個漢堡,一整個塞入嘴裡,大口大口地用力狠嚼,咕嚕一聲吞嚥下肚,又喝了口可樂,咧開嘴巴說:「早就好了,跟新的一樣。」

三個月前奕翰、老江、忠哥等異能者輔導員在跟監又離時,被四指黑摩組設計虜獲,囚禁了數日,當時黑摩組裡一個有嚴重暴力傾向的成員鴉片,每日將奕翰當成沙包來打。

而當時還是黑摩組成員的又離,便負責替被打得不成人形的奕翰敷藥包紮,靈能者協會攻入黑摩組據點之後,救出了奕翰等俘虜,奕翰滿嘴的牙幾乎都給打落了,在協會醫務組的現代醫學輔以奇術治療下,奕翰身上的傷也很快地康復,便連被打落的牙,都長出了新的。

「好像是跟什麼幹細胞有關,那些我也不懂,總之長出新牙齒就對了,比舊牙還白還結實,賺到了。」奕翰讓嘴巴一張一閤,讓上下排牙齒碰得喀喀作響。

「嗨,真對不起,兩位,我來遲了——咦?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狐魔硯天希小姐和天才靈能者夏又離先生對吧,久仰久仰!」姍姍來遲的夜路懶洋洋地駝著背,抓起又離雙手大力握了握。跟著,大剌剌地在又離身旁坐下,又一把拉來奕翰的餐盤,抓起一個未開封的漢堡,揭開就吃。

「……」奕翰對夜路平時舉動早已見怪不怪,此時便也隨他去。

「他就是你說的中間人?」又離瞥了身旁的夜路一眼,只見他蓬頭散髮,斜揹著一只老舊背包,皮膚蒼白且還有兩個大大的黑眼圈,確實有種高深莫測的神祕感。

「唔!」夜路比了個「等等」的手勢,他雖然未有奕翰的大嘴和強壯的下顎肌肉,但他吃東西的速度卻不比奕翰慢,已將那漢堡幾口塞入了嘴裡,又伸手拿過奕翰那杯可樂,一把揭去杯蓋和吸管,就著口喝了起來。

又離和奕翰望著夜路仰長了頸子,將那杯可樂喝盡,還喀喀嚼著杯裡的冰塊,夜路瞥見兩人都望著他,便指指他隨意棄置的那根吸管,說:「我不和男人間接接吻的,這很正常,不是嗎?換做是你們,也會這樣吧。」

「是這樣的。」夜路見又離沒有搭腔,便對他說:「你應該也大概聽過奕翰兄對敝人的介紹了,黑夜時我寫作,白天時我維護這個城市的和平與安寧,當然有時也顛倒過來,白天寫作,晚上維護和平。我的真實身分是不折不扣的『即將暢銷大作家兼靈能者協會外包案件中間人』。」

「一陣子沒見,你老兄的頭銜好像變長了。」奕翰沒好氣地說,他捏了根薯條放進嘴裡,隨即,他手上那包薯條也被夜路奪過去吃。

「奕翰不要插嘴。」夜路一根接著一根吃著薯條,對又離說:「奕翰兄是我之前的合作對象,我費心費力栽培他,後來呢,他翅膀硬了,加入協會,當上異能者輔導員,沒時間接我的案子,我需要新的合作對象,一些和我一樣強大,而且有理想有抱負的夥伴,這樣才能……」

「這樣才能接一些高價位的案子,抽更多的傭金,對吧。」奕翰還是插嘴了。

「錯——」夜路搖了搖手指,嚴肅地說:「是維護這個城市的和平與安寧。」他說完,吃下最後一根薯條,搓了搓手,微微笑地望著又離:「不知道大狐魔硯天希小姐意下如何?」

「天希現在應該在睡覺。」又離指著自己胸口,跟著他頓了頓說:「奕翰之前有跟我大致上提過,協會平常會發一些除魔案子給其他異能者,只要完成那些案件,就能拿到酬勞,對吧。」

「大致上是這樣。」夜路點點頭,跟著從他的老舊背包中拿出紙和筆,伏在桌上畫畫寫寫,將他抽取傭金的算式簡單算給又離知道。他嘻嘻笑著說:「我知道又離兄你在四指黑摩組經歷過的事,我也知道你身體裡的百年狐魔厲害得不得了,連吸血喬都不是她的對手,我猜測硯天希小姐的實力應該不下於協會一級除魔師,我們兩人合作,那可是無往不利,可以接手那些酬勞在六位數、甚至是七位數的最頂級除魔案件!」夜路這麼說著,眼睛閃閃發光。

「咳咳!」奕翰沒好氣地說:「你的宗旨不是維護這個城市的和平與安寧嗎?」

「夏蟲不可語冰。」夜路哼了哼,對奕翰搖了搖手指,說:「當我們拿到六位數甚至是七位數的酬勞,當然會將其中一部分回饋給社會。你捫心自問,那些死老百姓們一方面享受我們用出生入死換來的和平與安寧,一方面又享用著我們出生入死換得後又捐出的金錢,天底下有這種事,還能不感恩嗎?我們又維護和平、又捐錢,雙重善舉,簡直可以和課本裡的歷代偉人並列齊名。不過敝人我一向不在乎名聲,默默行善、不為人知,比較符合我的個性。」

「你爽就好。」奕翰舉起雙手做投降狀。

「哇!有六位數?」又離倒還仔細看著夜路隨手寫下的酬勞試算方式,他不清楚那些除魔案件的行情,也不清楚夜路抽傭的標準是否合理,但是當他見到一些六位數、七位數的酬勞即便對分之後,仍然還是六位數甚至是七位數,他不免有些動心,他幾乎想也不想地點頭答應了。

「你不必和狐魔商量看看?」奕翰問。

「不用,我要做什麼當然我自己決定,她沒有權利干涉我的自由。」又離說得理所當然,跟著又補充:「反正本來我也打算找個地方打工,如果可以一面賺外快還可以一面維護世界和平,也還不錯。」

「靠,你學得真快!」奕翰白了又離一眼,正經地對夜路說:「夜路,你別忘了賀主管的吩咐,夏又離現在的身體狀況並不穩定,那隻狐魔不是隨時都能現身,一開始別派太刁難的案子讓他陷入危險,我是他的輔導員,你讓他陷入危險,就等於讓我陷入危險,懂嗎?」

「囉唆,你危險干我啥事?又不是我危險。」夜路擺擺手,從背包中掏出一份文件匣,推到又離面前,說:「最近挺紅的一件案子,我爭取好久才爭取到了,十八萬元的大案子。」

又離翻開那文件匣,裡頭只有兩頁,是些剪報,共四則死亡新聞,第一則新聞相當簡短,時間是三週前,一名男子在家中遭受蜂螫,送醫不治。

第二則新聞更簡短,那是兩週前的一起車禍,一名機車騎士,路上與貨車擦撞,摔車身亡。

第三則新聞,約莫十天前,死者是一名中小企業主,在家中離奇暴斃,死因是心臟麻痺,但由於死者社經地位稍微高了些,因此新聞內容比起前兩起死亡新聞也略長些,多了些篇幅描述死者生前事蹟。

第四則新聞又離也知道,是這兩天的事,這是一起兇殺案,死者是一名酒店小姐,在返家的途中遭受歹徒襲擊,頸部被不明利器嚴重割傷,失血過多而死。

「這……」又離仔細地將這四則新聞讀完,茫然抬起頭,問:「就這樣?我不懂?殺人命案?」

「你現在一定陷入了五里霧中,伸手不見五指,茫然無措、不知從何起手,我懂、我明白,我是過來人,你不要氣餒,一個偉大的偵探、偉大的除魔師,又或者是一個偉大的除魔偵探,都曾經歷過這樣的階段。」夜路張揚著雙手,煞有其事地說。最後他補充:「我新故事的主角,碰到的案子比你更加離奇,那是發生在一間密室……嗯,現在不是說故事的時間,等我書出了,我告訴你在哪邊可以買得到。」

夜路一面說,一面又從背包裡取出一個文件匣,推向又離,說:「看完這個,你會發現這幾起毫不相干的命案當中一些神秘共通點。」

「你寫偵探小說,就開始裝神弄鬼了,怎麼不一開始就拿出來!」奕翰忍不住插嘴,他同時看了看手機,說:「我還有其他事要做,你們繼續聊。」奕翰起身離座,經過又離身邊時,低頭補充:「看價錢就知道這案子不小,你記住,越貴的案子越危險,有任何風吹草動,任何進展,都要跟我報告。知道嗎?」

夜路望著奕翰離去的背影,搖搖頭,說:「奕翰兄越來越死板了,從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熱血青年,變成了一板一眼又愛說教的輔導老師了,真是可惜。」跟著他又對又離說:「你別理他,有什麼進度別跟他講,他礙手礙腳的。」

又離還沒回答,便見到本來已經要步出店門的奕翰,又轉身繞了回來,嘿嘿地笑著對又離說:「又離,記住要跟我報告你的工作進度,這可不是命令。你眼前這位維護和平的靈能者大作家兼協會中間人,接下來會把他得到的二手情報分成很多份,每一份用不同的價錢賣給你,從你的酬勞裡面扣。但是從我這邊你可以不花一毛錢得到第一手情報。要怎麼做,你應該明白。」

奕翰邊說,邊揭開夜路遞來的第二只文件匣,用手指敲了敲當中幾張列印照片。「例如這些不清不楚的照片,都是協會派駐各大醫院的醫護人員,拍下來傳給協會,協會轉給外包單位,外包單位再轉給夜路,夜路會賣你一張五千喔!」

「屁啦!」夜路大聲抗議:「死肌肉男,我有這麼黑心嗎?你不要煩啦,快去忙你的,不要亂抹黑我!」

「我是過來人,聽我的準沒錯!」奕翰拍了拍又離的肩,哈哈笑著離去。

「你不要聽他的,這些都是你的工作資料,我怎麼會跟你收錢?」夜路氣呼呼地瞪著奕翰離去的背影,拍著胸膛,指天指地替自己澄清。

「這些……是中毒嗎?還是被什麼咬的?」又離沒有仔細聽夜路的辯駁,他只是呆看著那第二份文件匣當中的數張黑白列印照片,照片內容都是些手臂、腿等人體各部位,而照片中那些手腳軀幹的皮膚外觀都有些明顯的痕跡,是些細小的傷口、腫包。

「你真聰明,真有天分!」夜路大力鼓掌,神秘兮兮地說:「是咬的沒錯,蟲子咬的。」

又離指了指第一份文件匣中的剪報,說:「是這四個人?」

夜路點點頭,清了清喉嚨說:「某些法醫也是協會的人,他們會將一些死因不單純的死者情形記錄之後,回報給協會,協會會判斷這樣的命案是否與四指或是異能者、鬼靈現象有關,再將確定了的案件分發處理。」

夜路這麼說,見又離點頭,便繼續說下去:「被蜂螫死、車禍、心臟麻痺、兇殺命案……這四起表面上毫不相干的死亡消息,他們的遺體被送進醫院之後,被驗屍官發現了其中某些共通點,就是──」

「就是……都被蟲咬過?」又離搶著回答。

「是的。」夜路點點頭,跟著,從背包取出第三份文件匣,推到又離面前。

又離翻開,這份文件頗厚,有圖有文,又離的目光停留在那黑白列印照片上,照片中是個六十多歲的異國老者,一旁的文字標題是大大的兩個字──蟲人。
作者: 17541144    時間: 2010-7-21 11:27 PM

二、四則死亡新聞、下


晚上,又離家中。

電視機播放著日劇,劇情裡那患了絕症的女孩躺臥在病床上,蒼白地望向窗外,回想著在她病發之前與那個男孩相處時的種種──

「唏……唏唏……哈啾!」又離的鼻子發出吸哩囌嚕的聲響,跟著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衛生紙……天希,衛生紙。」又離的鼻涕淌到了嘴唇,他喃喃地說,視線仍不敢離開電視機螢幕。他輕喚兩聲,他的左手才緩緩抬起,手上抓著一把衛生紙,往口鼻上一蓋。

「囌──囌嚕──」他用力擤著鼻子,說:「擦一下。」他的兩隻手,這才抓著衛生紙,在口鼻處抹了抹,但卻將臉上的鼻涕抹得更開。

「唏……哈啾!哈啾!哈……哈……哈啾──」

「你好吵啊,頭不要晃來晃去!我要看電視啦!」天希在又離身體裡大聲抗議。

「我感冒了!」又離無奈地說。此時是約定中的「天希時間」,天希會控制他的身體看電視,然而由於釘魂針效力再次發作,天希只能夠控制又離一雙手,其餘身體各部位,仍歸又離使用。因此又離一打噴嚏,天希所見到的畫面便會大力顫動一下;又離想擤個鼻涕,卻又無奈雙手不受控制。

「忍耐一下,快演完了,你不讓我好好看完結局,我會殺了你。」天希這麼說。

「……」又離莫可奈何地癱坐在沙發上,瞪大著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這部他一點也不感興趣的日劇。

「哈啾!」他回想著下午夜路給他的那三份資料,分別是四則死亡新聞的剪報、死者身體照片和那份關於「蟲人」的資料文件。

就如同將邪鬼惡靈封印在傘中修煉驅使的「傘師」;或是結合園藝,將鬼魄凝入植物種子,埋入土中栽種的「鬼農」;或者是專門調教修煉動物靈的「馴獸師」等……

「哈啾!」

「蟲人」指的是東南亞某些國家中,一派冷僻而神秘的異能者們,他們懂得一種夠操縱昆蟲的異術……

「哈啾!」

那份關於蟲人的資料文件,是夜路花了數個晚上,在靈能者協會一處半公開的網路資料庫中搜尋得來,多半是些一些關於蟲人們的過往紀錄,其中有正有邪,有某個蟲人驅使昆蟲殺倒一整個兇殘幫派;也有某個蟲人和惡勢力勾結,作為剷除異己的打手;甚或是某些操使蟲術,單單針對個人仇家或是情敵攻擊的小兇案……

「哈啾!」

又離大略看過那份文件之後,對於蟲人的異術有了初步的認識,但他還是漫無頭緒,不知從何著手,四個死者唯一的共同點,除了在死前都曾遭受蟲噬之外,只有全住在大台北地區這一點勉強算得上有點干係,其餘生活圈、工作環境毫不相干……

「哈啾!」

在夜路提供的警方資料中,四人當中在家遭受蜂螫身亡的是個二十五歲的攝影師;車禍身亡的機車騎士是名上班族,年紀則比攝影師小了兩三歲;小企業主近五十歲,從事連鎖餐飲生意;酒店小姐年紀則尚不滿二十。

「哈……哈……」又離倒吸幾口氣,又想要打噴嚏。

「閉嘴啦!」天希怒斥,操縱著又離雙手,一隻手捏著他的鼻子,一隻手摀著他嘴巴。但又離卻還是忍不住打了好幾個連環大噴嚏,雙手沾滿了他的鼻涕和口水。

「噁心死了,你好煩!」天希氣惱地罵,甩著又離的雙手,即便那雙手是又離的,但鼻涕的黏滑觸感仍使她反感。

「一直吵我看電視!啊,我沒看到剛剛那是什麼──」天希受到又離連環噴嚏的干擾,沒能夠看清楚女主角在臨死前親手交給男主角那只小盒子當中的東西,只見到男主角流下了兩行熱淚,鏡頭切換,變成了藍天白雲和過往回憶,跟著是工作人員名單和優美動人的片尾曲。

「哈啾、哈啾!」

「啾你個鬼!還給你、還給你!」天希氣惱地將又離雙手在又離的臉上胡亂抹著,將掌上的鼻涕口水抹得又離一臉都是。

「不要煩,住手!」又離左右手此刻都不屬於自己,連擋都無法擋,僅能氣憤叫罵。

叮咚──

「別鬧了啦,有人來了!」又離聽見了門外頭傳來的電鈴聲響,匆匆忙忙地奔到了院子外,甩動著肩膀,低聲喊:「天希,快開門看看是誰。」他催促了兩遍,他的手這才抬起,開了大門。

是夜路。夜路穿著厚重的羽絨外套,單肩挑著一個旅行大背包,另一手拎著一瓶喝了一半的柳橙汁。

「啊,是你!」又離呆了呆,問:「怎麼突然來我家?」

「嗯。」夜路沒有回答,推開了門,大步邁入又離家院子,環顧四周,點點頭說:「不錯不錯,又離兄府上稱得上是山明水秀、鳥語花香,確實是耕讀寫作的好地方。」

「啊?」又離跟在夜路身後,不知要如何回答,他抓了抓頭,發現天希將手還給自己了。

「幹嘛這麼見外?別忘了我們現在是拍檔,什麼是拍檔?就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夜路轉身,熱情握住又離的手,大大地搖晃,還做出電影裡哥兒們五花八門的擊掌手勢,但隨即發現,又離的手黏黏的。「咦……這是?還有你臉上也……啊,我知道了,又離兄想必對美顏美容也有些鑽研,在敷臉對吧,別不好意思,現在空氣品質差,生活壓力大,男仕美容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不是啦……昨天太冷,又下大雨,我感冒了。」又離無奈地解釋,他想起自己滿手滿臉都是鼻涕,趕緊轉身回到家中,進入廁所洗臉。

「……」夜路望著自己黏糊糊的雙手,喃喃自語:「啊。佩服佩服,又離兄用鼻涕敷臉,還挺環保的。」他邊說,邊甩著手,跟在後頭進了屋,來到客廳桌邊抽了幾張衛生紙擦手,四顧打量又離家中環境。「不錯不錯,真是地靈人傑,我有預感,在這個地方,一定會激發出我無比旺盛的寫作靈感。一定可以在牠找到我之前順利完稿。」

「你說什麼?你要待在我家?」洗完臉的又離,回到客廳,聽見夜路自言自語,連忙問著。

「嘖!不是待在你家,是待在我們的臨時總部。」夜路伸出食指,在又離家客廳畫了一圈。「蟲人案件調查總部。」

「我是無所謂啦……」又離攤了攤手,他的父母各自都有個半公開的情人,由於感情漸趨穩定,各自和又離也溝通過,現在又離的父母一個月大約返家兩、三次,又離差不多成了這個兩層透天老屋的主人,他覺得他理所當然地擁有招待朋友在自己家住上幾天的權力。「一樓跟二樓都有客房,你自己挑吧。」

「又離兄真灑脫,和兇巴巴的奕翰兄大不相同。」夜路向又離豎了個大拇指,在半年前阿滿師囚魂傘失竊事件結束,奕翰加入了靈能者協會,搬離當時那個為了撞鬼而承租的破屋,與奕翰合租的夜路自然也得另尋他處落腳,四處藏匿,躲避鬆獅魔利牙催稿。

「你對我們這次案子有什麼看法?」夜路跟著又離來到一樓的客房,是間五坪左的大客房,地板是榻榻米,有和室桌椅、三斗櫃和折疊床,夜路十分滿意這間客房,他立刻將那大旅行背包擺在角落,將裡頭的筆記型電腦取出開機。

「嗯……」又離交叉著手,一副深思的模樣,但想半天也想不出什麼東西,只好說:「我不知道……線索太少了。」他說得有些心虛,覺得自己不配當個維護社會安寧的異能探員。

「不要緊,我明白,這也是我這次來的目的,我是來幫助你的,可不是來白吃白喝白住。」夜路向又離招了招手,指著自己的筆記電腦。「瞧瞧,最新情報。」

又離見到夜路的筆記型電腦螢幕上的幾張照片縮圖,夜路一一點開,同樣是一些手腳遭受蟲咬的照片,最後一張照片,是一個男子躺在病床上。

「第五個受害人。」夜路點開了另一個資料夾中的文字檔案,裡頭是那男人的簡易資料。

「蘇士凱,二十四歲……」又離低聲唸著檔案上的文字,跟著他呆了呆,說:「他是第五個受害者,而他沒死?」

「是的。」夜路點點頭說:「是王媽發現的,王媽是這間醫院的護理長,是協會的後勤人員。」跟著他指了指螢幕上的男子照片。「這傢伙從三樓窗戶跌下樓,摔在一輛轎車上,沒摔死,所以第一時間沒被歸類在那四個死者資料裡。而王媽替他換藥時,發現他身上的蟲傷十分眼熟,她見過四個死者裡頭的餐飲老闆身上的蟲傷,她感應得出兩個人身上的蟲傷上都有著細微的不尋常氣息。」

「所以這個蘇先生,可能知道一些我們需要的情報。」又離問。

「不止。」夜路點點頭,又說:「你想想,如果要害他的人,知道他還沒死,你想會怎樣?」

「會再去殺他?」

「沒錯,所以我已經特別請求王媽多留意這個傢伙,但是我們還是得走一趟,若是剛好堵著那個兇手,請硯小姐出馬,六位數酬勞就這麼輕輕鬆鬆入袋了。」

「我什麼時候答應了?」天希的聲音從又離的喉間發出──天希學會了不必藉由又離的口,便能發出真實聲音,方便她和又離同時與第三人對話。

「是我答應的,我要做什麼,當然由我自己決定。」又離低頭對自己胸口說。

「你以為你很了不起嗎?沒有我的魄質,你偷學的那一丁點皮毛能幹啥?」天希冷冷地說。

「什麼一丁點皮毛!」又離抗議,但抗議得十分無力,他和天希做過實驗,當天希刻意阻斷供給魄質給又離時,又離只能夠勉強發出兩發「大火」或是四隻「鎮魄」。墨繪術並非戰鬥用的實戰法術,而只是一種用以防身或是玩賞的法術。若無百年狐魔天希身上源源不絕的魄質,持續放出大量的火鷹、火兔子淹沒敵人,在實戰中必定吃虧。

「啊,硯小姐醒啦,久仰久仰。」夜路搓著手,鞠躬哈腰地說:「這個嘛,畢竟我們不確定兇手的實力如何,倘若碰到厲害傢伙,恐怕得請硯小姐您略施棉薄之力拔刀相助啦。」

「所以現在是我們三人合作啦?」天希問。

「當然當然。」夜路呵呵地笑。

「所以協會發下來的酬勞,當然也是三等分啦。」天希冷冷地說。

夜路呆了呆,面露難色,說:「這個,硯小姐您或許有所不知,協會的酬勞還要扣除掉一些雜七雜八的成本、還要報稅、還要……」他這麼說時,從背包取出筆記本,拿著筆又開始塗塗寫寫,寫著酬勞分配的公式算法。

「我改變主意了!」天希哼了哼,操使著又離的身體突然走動起來,到了夜路身前一把搶過那筆記本和原子筆,在夜路的公式上畫了個大叉,跟著翻過一頁,在上頭寫下「合約」兩個字,跟著在底下畫了個大圓,跟著又一筆在那大圓中豎畫一筆,將大圓一分為二,跟著又在左半邊圓橫畫一筆,便這樣,將那大圓分成了一大兩小的三等分,再在右半邊圓上,簽下「硯天希」三個字,跟著將筆遞給夜路,說:「以後的酬勞,我拿一半,你跟笨又離分另外一半。」

「什……什麼!這是不平等條約啊!」夜路哇哇大叫,連連搖頭。

「那好,改天我自己去找賀大雷,要他介紹別的中間人給我,然後我還要搶光你的生意!」天希操縱著又離的身子,交叉著手,自顧自地說點頭:「對啊,我之前還沒想到可以接協會的工作來賺錢,笨又離的零用錢少的要命,根本不夠我花。」

「天希,我跟夜路在談正經事,妳不要霸佔我的身體!」又離大聲抗議。

「硯小姐,這樣好不好,我有個想法……」夜路苦笑著連連擺手,拿過筆記本,又在天希那半邊圓上橫畫一筆,標註下「成本」兩個字。他解釋:「每人分四分之一,另外四分之一的酬勞,作為我們行動的成本,像是開會吃飯的錢、交通通勤的錢、一些特殊道具的錢,至於剩下來的餘額,就拿來救濟窮苦人家,您覺得如何?」

「開玩笑!成本跟救濟窮苦人家的錢,當然從你們的四分之一裡出啊!」天希氣呼呼地說:「你敢亂改我擬的合約?」她一邊罵,一邊搶過夜路的筆記本,伸手就要去揪夜路的領子,嚇得夜路扔了筆記本跌坐在地。

「不要鬧了,我覺得很合理。你不要用我的身體亂欺負人!」又離生氣叫著,他開始抗拒天希,像是兩個靈魂搶奪一個身體一般。

「算了,我不想跟你們這些俗人斤斤計較。」天希哼了哼,她重新奪回又離身體的控制權,左手一攤,掌心凝聚黑墨,右手沾了墨,畫了個小咒印,符光之後出現了一個小印泥,她上前抓住了夜路的手,捏著他的拇指在那印泥上壓了壓,跟著按在筆記本上那簡陋合約上其中四分之一圓中,跟著自己也按了印泥,壓在另四分之一圓上。

天希撕下那頁合約,看了看,滿意地說:「你們兩個蓋下了『蝕骨印』,違約的話手會爛掉。」

「什麼!」夜路駭然地望著自己的拇指,唉唉叫著:「那……那妳呢,妳自己怎麼沒蓋印,妳違約怎麼辦?」

「也對,要公平,那我蓋左手好了。」天希想了想,用另一隻手按了印,蓋在合約上自己那半邊圓中。

「喂!這樣還是爛我的手!哈啾!」又離忍不住抗議,當然無效。

「別囉唆了,去醫院吧,早點把事情辦完。」天希說。

「醫院?」又離楞了楞,望著自己胸口。「妳要去見那位生還者?」
作者: 17541144    時間: 2010-7-22 12:42 AM

三、長髮安娜、上

明亮的長廊兩側牆壁、地板、天花板,全都白潔一片。

這裡是醫院,某間病房中躺著四個病患,其中位於角落靠窗那張病床上,躺著一名二十來歲的年輕男人,男人右手打著石膏,兩頰、脖頸、雙臂和領口露出的胸膛都包覆著厚重的紗布。

男人呆望著天花板,偶而望望窗,窗外漆黑一片,一隻飛蛾像是受到男人床旁的燈光吸引而紗窗外頭飛繞。

男人顯得有些不安,想要挪動身子關燈,卻又像是害怕著什麼般地東張西望,看看身旁、看看左右床邊、看看其他病人床下。

喀啦,門開了。

男人身子一震,像是突然受到驚嚇,豎在床旁的點滴受到拉扯而不停搖晃,他見到進入病房的人是護理長王媽,這才鬆了口氣,緩緩躺下,眼睛仍盯著窗外那隻飛蛾。

王媽探了探另外三個病人,最後來到年輕男子這張病床前,問了幾句身體狀況,跟著拉動遮蔽病床的帷幕布簾,她見到男子露出狐疑神色,便說:「很晚了,你不關燈的話,就得把布簾拉上,別人要睡覺。」

「抱歉……」男子有些不好意思,又問:「紗窗有沒有關緊,蟲子會不會飛進來?」

王媽沒有回答,她的身後又出現兩個頭戴鴨舌帽的年輕男子──又離和夜路。

夜路低頭看了看病床邊的姓名,說:「蘇士凱,是這個人沒錯。」

「你們是誰?」男子狐疑地問,想要坐起,卻見又離雙手快速比劃一番,向他揚了揚手,他突然覺得全身酥綿無力,有些飄飄然地像是躺在雲上一般,嘴裡還喃喃自語:「你們……是誰啊?」

「啊,醉鬼酒!」又離見到自己手一揮,那男子便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再看到男子枕頭旁蹲著兩隻捧著酒瓶的小猴,知道是天希施了墨繪術中的「醉鬼酒」,不解地問:「妳把他弄昏了怎麼問話?」

「半昏半醒才好問話,你沒聽過酒後吐真言嗎?」天希回答。

「你們動作快點,不要打擾到其他病人。」王媽將布簾遮住了整張病床,跟著結了個手印,在布簾四周比劃兩下,設下了個小型結界,可以讓結界當中的人大聲談話而不會吵著結界外頭的人。

「知道了。」夜路取出了個小筆記本,來到蘇士凱身旁,在他面前搖了搖手,又彈了幾下手指,讓他渙散的目光稍稍集中後問:「蘇先生,我們是來幫助你的,告訴我,你為什麼會跌下樓,你為什麼會受傷,你是怎麼進醫院的?」

「你……你們是?」蘇士凱迷迷糊糊地問。

「嗯。我是專門研究不可思議現象的專家,你叫我專家好了,我們是來幫助你的。」夜路這麼問,看了看筆記本中夾著的簡短資料,問:「我們知道你單身,一月十八號這天晚上十點左右,你在做什麼?」夜路最近的寫作內容是敘述一名專門調查神秘現象的靈異偵探的冒險故事,此時的他倒十分入戲,將自己當成了故事中的大偵探。

「……十八號?晚上?」蘇士凱恍惚地問。

「就是你墜樓,被送進醫院這一天。」夜路點點頭。「那天你下班之後,回到家裡,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會墜樓?為什麼你身上會有那麼多被蟲咬過的傷痕?」

「蟲……蟲……」蘇士凱一聽夜路提到被蟲子咬,露出害怕的神情,他似乎想要掙扎坐起抗拒夜路的問話,但全身虛脫無力,動彈不了,夜路反覆又問了幾句,也問不出個要領,氣呼呼地說:「硯小姐,妳把他弄醉了,我怎麼問話?」

「閃一邊去。」天希哼地一聲,揮動又離的手,將夜路推開,她操使著又離身子,來到蘇士凱面前,伸出手指在他面前劃了劃,蘇士凱的神情更加呆滯,眼神空洞,便連那幾分恐懼神色也沒了,跟著他漸漸閤上眼睛。

「為什麼你墜樓,為什麼你從三樓的窗戶跌了出來,仔細想想你看到了什麼?」天希將手指按在蘇士凱的額上,輕柔悠長地說。

「天希……妳在幹嘛?」又離失去了身體的控制權,他感到體內魄質流動,知道是天希在施術,但卻又不是墨繪,便好奇地問,但他跟著感到眼前一片漆黑,以為天希將自己的眼睛都獨佔了,驚恐地問:「怎麼了?」

「別吵,仔細看。」天希的聲音叮囑著又離。

又離還沒來得及回答,便見到眼前的景象搖動,那可不是醫院的景象,而是一張桌子,桌上有筆記型電腦、書本、記事紙條、行事曆等常見的辦公雜物,這是張辦公桌。

這是一個人坐在辦公桌前的視線景象,是蘇士凱那時的視線景象。

「我們狐狸通常都會幾招『狐術』,我現在用的是『狐術』的『憶夢法』,這是狐狸專屬的獨門法術,類似催眠,讓人回想某些事情,而我可以直接觀看那些經過,有如身歷其境。千雪阿姨能瞧見一個人三年內的記憶,我沒那麼厲害,只能看到一個月之內的記憶,畫面有點亂,你得幫忙仔細看,把細節記下來。」

夜路佇在一旁,聽天希這麼說,搖搖頭說:「不對,類似的迷魂術太多了,豈能算是狐魔專屬法術,奕翰兄那時後中了挲袈組影魅的法術,也是差不多的法術。」

「閉嘴,你也幫忙記。」天希這麼說,反手也伸指按在夜路的額頭上。

夜路正想說些什麼,突然眼花撩亂,身子抖了抖,他同樣也看見了一張辦公桌,他忍不住嚷嚷:「這法術好厲害,我看見一台電腦!」

「我也看見桌子,對,上面擺一台筆電。」又離接話。

「我看見車了!」夜路嚷嚷叫著,他見到畫面陡然一變,來到了車水馬龍的大街上,他見到自己往前走動,跟著一揚手是一串鑰匙,跟著以鑰匙打開車門──這段經過,是蘇士凱甩著鑰匙開門上車的景象。夜路酸溜溜地說:「這車還過得去。」

「怎麼又回到桌子了?」又離也插口,他見到畫面景象從發動引擎又回到那張辦公桌上的筆記型電腦,蘇士凱正用即時通訊軟體與網友聊天。

「又變成開車了。」夜路嘖嘖地說。

「你們給我閉嘴!」天希怒叱:「他正在做夢,畫面會有點亂,所以叫你們仔細看!」

「好。」夜路聽天希的語氣嚴峻,同時感到額頭上傳來令他感到刺痛的威逼魄氣,便不敢再囉唆,集中精神看。

蘇士凱的回憶夢境凌亂紛雜、甚至時序交錯跳躍,但大致上都是他墜樓那天,從下班一直到夜晚之間發生的事。

從凌亂跳躍的影像中,又離等人大約知道蘇士凱那天臨時有個約會被對方取消了,他們可以隱約聽見回憶夢境中蘇士凱那不悅的低聲抱怨,然後失望地下班獨自前往餐廳用餐,最後意興闌珊地駕車返家。

接下來的畫面切回蘇士凱家中,坪數不大,但裝潢雅致,是間高級單身套房。

他窩在單人沙發中不停切換頻道,像是對每一個頻道都不滿意。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就在他終於專注於某則體育新聞時,突然身子一抖,像是被什麼東西嚇著般,他伸手摸摸脖子,放下一看,是隻黑色小金龜子,或許是他捏擰力道過大的關係,那小金龜子癱死在他的掌心上。

他隨意取了衛生紙擦了擦手、包去蟲屍,繼續看電視,但緊跟著,他從頸上摸到了第二隻蟲,是隻飛蛾,就在他挪動身子要抽取衛生紙的同時他見到自己的褲管上爬滿了蟲。

接下來的畫面更加地凌亂,像是訊號受到干擾的電視節目一樣,蘇士凱慌亂地自沙發跳起,大力蹬著腳,要將那些蟲子蹬掉。蘇士凱的視線停留在整片變了色的地板──全是蟲,大大小小的蟲、五顏六色的蟲,鋪滿了整片地板,像是潮水一般地朝蘇士凱湧來。

凌亂的畫面交錯閃爍,那是蘇士凱緊張要逃時的晃動視線,以及躲避不停飛撲而來的蟲子的閉眼情形──

低頭,蟲爬滿了雙腿;

望著手,纏捲著巨大的蜈蚣和數不清的蟲;

廚房,有一扇窗戶,角落有殺蟲劑;

胸口上一隻五色斑斕的大蜘蛛;

拿起殺蟲劑,回頭;

有一個人形的怪東西,那是一群蟲子聚集而成的人形,那人形蟲群衝了過來;

天旋地轉,有車子,停在樓下的酒紅色轎車;

一片漆黑。



「沒了?」又離問,他動了動身子,能夠自由控制身體了。

「結束了,他摔下樓了。」夜路呼了口氣,抓抓額頭,蘇士凱的記憶畫面讓他渾身發癢。「呿,好噁心的操蟲術。」

「小兒科的蟲術,這樣的記憶一點用也沒有,只知道他被蟲子攻擊,又不知道他為什麼被攻擊。」天希嘖嘖地說。

又離望著胸口。「至少現在知道那些蟲子是怎麼殺人的。」

夜路插嘴:「一下子冒出這麼多蟲子,嚇都嚇瘋了,有個老闆死於心臟麻痺,還有一個車禍死的、一個被蜂叮死,看看蘇士凱的情形,這三件案子都能用操蟲術輕而易舉做到,至於有個酒店小姐,是被利刃割喉,這……啊!剛剛我見到了個黑色的人影,像是一堆蟲子聚集成的人形,若是那樣的怪物手持利刃,要割喉不是難事!」

「下一步……要找出蟲人的真實身份。」又離問。

「沒錯,所以,我們得弄清楚蘇士凱平日交友情形、翻出他祖宗十八代的恩怨情仇、侵入他的電腦看他的電子郵件……」夜路揚著手說。

「那這個任務就交給你了。」天希打算離去,但此時她又無法控制又離身體了,只好開口:「又離,走,我們去找另外四個。」

「另外四個?」夜路楞了楞,很快會意,皺著眉說:「犯規,這是犯規!所謂的推理,就是在僅有的線索當中抽絲剝繭、思考推敲,掌握有力的證據之後,讓真兇百口莫辯!你們看過哪一個名偵探直接跟死者對話的?你有見過觀落陰的偵探嗎──不過!這確實是個很有效的辦法,交給你們啦,我剛好在這寫稿,等他醒了我再向他套點話。」夜路大發議論之後,取出背包中的筆記電腦,拉來床旁的小凳,就著燈光打起字來。



「他的廢話真的很多。」天希說。

「對啊。」又離駕著機車駛過冷清街道,此時已是深夜,寒冬中夜風冷冽。又離擔心感冒加重,上車前施了幾記墨繪術理得小火塞在外套裡,倒將他熱得滿頭大汗。

「天希,如果是妳碰到蟲人,妳怎麼對付?」又離問。

「就揍他啊,我又不怕蟲。」天希答。「我小時候常挖土裡面的白色蟲子吃,那是甲蟲的幼蟲。」

「嗯……」又離點點頭,他想起天希是狐魔,吃些蟲、鳥之類的小動物並不稀奇。

「一想起來,還有點懷念吶,嗯,大蝗蟲很好吃、蜂蛹也好好吃。」天希這麼說。「你吃過螞蟻嗎?酸酸的。」

「沒吃過,以後也不會想吃。妳可別想用我的嘴巴吃蟲。」又離感到一絲寒意。

「大男生還怕蟲。」天希呵呵笑著,還發出幾聲狐狸叫。

「不管怎麼說,男生怕蟲還是比女生愛吃蟲來得正常,至少我們人類是這樣!」又離這麼說,跟著他將車停在一條小巷中,下了車,巷子外頭是知名的特種營業街,附近有許多大大小小的酒店,即便已是深夜,仍然可見那些酒店外頭盤據著一些喝得酩酊大醉的客人們,或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姐們,或是叼著菸、嚼檳榔的黑道混混們。

而這條小巷,再往裡頭深入,便是四起命案當中那酒店小姐的陳屍處。

又離往巷子深處走,和幾個掛在高樓旁的遊魂打了照面,他拐入一處死巷中,裡頭垃圾不少,一處角落還拉起黃色警示圈,那便是那酒店小姐的命案現場。

命案發生至今才兩、三天,屍體雖已移走,但仍縈繞著淡淡的血腥味。

「小姐,嗯,不好意思打攪了,妳在嗎?」又離怯生生地問,得不到反應,便又接連問了幾次。

「你真遲鈍,人家已經在你後面了。」天希終於出聲。

「啊!」又離轉身,只見到大樓黑牆旁隱約可見一個低頭女子。

「我……我們是來幫妳的,可以……跟妳聊兩句嗎?」又離問。

那女子往前踏了一步,微微抬起頭,神情冷峻嚇人,喉間有個恐怖的大裂口,還不停淌著血。

「唔!」又離雖已習慣鬼物,但見到這女子的慘樣,還是有些駭然,他退了半步,問:「妳還記得是誰殺妳的嗎?」

那女子默默不語,只是楞楞地望著又離。

「喂!少年仔,你真大膽,敢跟鬼說話,你是異能者嗎?」一個尖銳的聲音夾雜著笑聲從上方傳來,又離抬頭望去,三層樓高的一個小窗邊,伏著一個中年婦女,也是鬼,那大媽嘴裡叼著菸,向又離揮了揮手。

又離只是望了那大媽一眼,並不理睬她,又向那酒店女子問了同樣的話,但依然得不到回應,他莫可奈何,低著頭向天希求救:「她不理我……」

「我知道,我看得見。」天希氣呼呼地說:「但我試了幾次,現在又沒辦法用你的身體,不能施展『憶夢』──天殺的死釘魂針、天殺的死鬼眼強!」

「那怎麼辦……」又離不知所措,只見那酒店女子的幽魂漸漸隱沒在牆內。

「喂,少年仔,小帥哥,我叫你吶!」那大媽鬼仍扯著喉嚨喊。

「嗯,妳好……」又離轉頭望著那大媽。

「你要叫小姐啊?小姐在外面,這裡面沒有小姐,只有女鬼喔呵呵呵呵……」那大媽笑得一頭大捲髮不停顫動。

「……」又離苦笑,跟著說:「阿桑,請問妳認識……剛剛那位被害人嗎?」

「我不認識呀。」那大媽又嚷嚷喊著:「你找那位小姐,有什麼事啊?」

「阿桑,我想知道她受害的經過,因為……因為……」又離一時間想不出合理的理由,只好隨口說:「我想幫她找出兇手。」

「啊呀,小弟弟,別的地方我不敢講,這條巷子發生什麼事,問我就對了,那小姐被殺得好慘喔,嚇死人了,當時我吭都不敢吭一聲呢!」那大媽揚著手,誇張地說。

「啊,妳有親眼見到!」又離驚訝地問。

「有啊,記得一清二楚啊,這兩天白天的時候,警察好多啊,這應該是這條巷子十幾年來最大的一件案子啦!」那大媽話匣子一開,霹哩啪啦說個沒完:「另一次比較轟動的是七年前,這裡發生過搶劫殺人案,不過轟動的程度還是比不上前兩天,另外啊,臭俗辣躲在這裡吸毒,或是拉女孩子來這裡欺負,倒是常常有,我最恨男人欺負女孩子啦,不過我也幫不上忙,真是的,唉……」

「嗯,阿桑,能不能請妳把那天晚上的事告訴我?」又離對著三樓窗戶喊,他見到巷口有些人影走過,知道這兒是兇案現場,或許會有警察巡邏,大聲嚷嚷可不太好。

「弟弟,這樣不行喲,你一直叫我阿桑,我就不告訴你了,你要叫我朱姐,在這裡大家都叫我朱姐。」那大媽笑得花枝招展。

「好,朱姐,能不能請妳下來一下,告訴我那天晚上命案的經過。」

「我沒辦法下去,小弟你得繞出去找著大門上來,不過我這房間早被封死了,你進不來。」朱姐呵呵笑起:「沒關係,朱姐嗓門大,在這裡一樣清楚。」

「她是地縛靈,你用飛羽上去。」天希突然插嘴。

「喔,好。」又離點點頭,出墨畫咒,抓住了一對小巧羽翼,借著那羽翼上升之力,一步一步踩著大樓壁面,來到了三樓窗沿外。

「哇,小弟你果然是異能者,好好玩的法術喲!」朱姐瞪大了眼睛,看著又離手上那對純白翅膀,連連讚嘆。

又離見到那窗戶是鎖起來的,透過沾滿灰塵的窗看入,朱姐看起來便像是懶洋洋地伏在窗邊,肩膀以上透出窗外,但再仔細看,朱姐貼著牆的上身部位,幾乎與牆壁黏糊在一塊,像是難以分開──由於強烈的執念,或是遭受施術,又或是其他不明原因,造成了死後離體的魂魄和地表、建築或是任何物品相連而分不開,長年無法移動,便成了地縛靈。

「嗯,朱姐,你告訴我那晚命案發生的經過,我會找人幫忙讓妳自由。」又離這麼說,他知道靈能者協會當中有一個小部門,其中的成員便專門負責幫助一些沒有威脅性的地縛靈脫離禁錮之地。

「哈哈,這沒什麼啦,朱姐我死二十幾年了,早看開了,這棟大樓曾經失火整修過,朱姐我還是好端端地在這兒……」朱姐這麼說,但眼神中還是流露出幾分期望。

跟著,朱姐述說起自己的童年,述說起自己有兩個哥哥、三個妹妹。在又離忍不住催促之下,她用幾句話帶過自己的求學時期和之後的新婚時期。

朱姐離了一次婚後又再嫁,卻遇人不淑,被騙走了大部分的積蓄,絕望之餘又生了場了重病,在夕陽落下前,在窗邊斷氣,她臨終前的那一刻,都還想著要如何地揪出那個騙了她大半輩子積蓄的壞男人。

「朱姐……那個,能不能直接講那位小姐那一個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又離坐在窗沿旁,呼了口氣,這是他第六次催促。

「小弟弟,你那麼猴急做什麼?男人啊,就都是這副德行,就會騙我們女人,命苦喲──」朱姐搖了搖頭,跟著呵呵一笑說:「開個玩笑,你別介意,朱姐以前就愛跟人聊天,死後二十年,沒幾個人跟朱姐聊過天,最後一次跟活人聊天,是好幾年前的事啦,還是一個毛頭小鬼。悶都悶死啦。」

朱姐終於講到了兩天前那晚的事了。十多年前窗子對面還是一片矮房,能見到的景象較為豐富,之後窗子對面蓋起了高樓,朱姐平時所能見到的視野範圍,便只剩下這條暗巷,和頂上的天空。

那晚和往常一樣,朱姐懶洋洋地伏在窗沿,望著巷子外頭經過的人們,偶而和經過的鬼寒暄幾聲,是她平時最大的娛樂,如朱姐之前所說的,這條小巷位於那龍蛇混雜的酒店街中,平時就偶而有些不良份子出入,或是吸毒販毒,或是行竊之後分贓,或是性交易等等。

那晚朱姐先是見到一個醉醺醺的酒店女子,伏著牆走入,到了陰暗的角落,捧腹狂嘔。一個月三十天,大概有二十天,朱姐會看到這樣的景象。這防火小巷的外頭就是酒店街,那些酒客們、小姐們喝得爛醉,四處嘔吐,一點也不稀奇。

但那晚後續發展,卻讓變成了鬼的朱姐都吒舌不已。

在那酒店小姐嘔吐的時候,一個身穿大衣、戴著漁夫帽子的男人,走進這巷子,站在那小姐身旁,一語不發地望著她。

那女人搖搖晃晃,微彎著腰,瞥了那男人一眼,楞了楞,扶著牆想要離開。

男人拿出了紙巾,遞向那小姐,但卻被小姐一把撥開。

「怎麼又是你啊?你跟蹤我嗎?」女人還沒說完,又連連作嘔,嘔得滿臉鼻涕眼淚,氣呼呼地翻找自己的皮包,取出面紙擦拭嘴邊穢物。

「妳住哪裡?我送妳回家。」男人淡淡地說。

「不用啦,誰不知道你假好心,都已經拒絕你了,還來煩我,你真犯賤耶!」女人想要繞過那男人,男人伸手來扶,又被女人一把推開。

「……」男人靜默看著女人搖搖晃晃地要走,突然開口說:「給妳生意都不做,妳這種女人也好意思挑客人,妳有資格嫌棄我?」

「是啊,就是嫌棄你怎樣?」女人回頭,呀呀罵著:「少裝闊了,誰曉得你的錢哪裡來的?你這樣子一看就知道是打腫臉充胖子!那天都沒人跟你說,你身上有股臭味嗎?」

男人沒再說什麼,靜靜望著要往巷子外頭走的女人背影,突然,他大步走去,伸手拍了女人肩膀一下。

「呀──」女人高聲尖叫,驚怒地跳著,她肩膀上多了一堆黑漆漆的東西,是蟲子。

「變態,你做什麼──」女人不停揮手拍落肩膀上那團蟲子,同時轉身賞了那男人一巴掌,卻又呀地一聲縮回了手,她的手上纏著一條長長的大蜈蚣。

男人摸了摸被甩了巴掌的下巴,嘿嘿地笑了起來,一伸手抓住了女人的雙頰,將她按在牆上。

女人的嘴給掐住了,喊不出聲,雙腳亂踢,雙拳揮打,打在男人身上,發出沙沙窣窣的聲音,男人的大衣落下一隻又一隻的蟲,男人的袖口也爬出了蟲,爬上了女人的臉,爬上了女人雪白頸子底下的領口,女人瞪大了眼睛發出唔唔的哀嚎聲。

男人維持這樣的動作半晌,像是在遲疑著什麼般,最後,他揚起左手,他的左手劈啪作響,皮開肉綻,卻沒有濺出一滴血,而是冒出一些怪異枝節,就像是昆蟲的腳,其中一條彎曲肢節特別醒目,其中一側呈鋸齒狀,那就像是螳螂那如同鐮刀般的前肢一樣。

男人開始訓話,開始數落起女人的不是,大抵是「妳這樣的貨色沒資格挑客人」「妳這種賤女人死了也不會有人在意」之類的話,然後男人用他那變了形的前肢,在女人頸子上狠狠劃了一下。

鮮血嘩地濺開,男人立時鬆開了手,後退幾步,抖了抖風衣,又落下一些蟲,同時,更多蟲從他風衣領口、袖口鑽出,往他身上血漬處聚集,當蟲散去時,那些血污也消失無蹤,像是讓蟲給吃了一般。

男人轉身走出夜巷。



「很像電影裡的變態殺人狂……」又離聽完朱姐敘述的經過,抓了抓頭,仍然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他只好說:「至少現在確定兇手是個男人,還有點心裡不正常,被酒店小姐罵了幾句,就惱羞成怒殺人了。」

「那男人長什麼樣子?」天希插嘴。

「戴著個帽子,還帶了墨鏡,也看不太清楚,身材很一般……」朱姐在敘述經過時,偶而摻雜幾句閒聊,也大致知道又離體內住著一個「靈」,她做鬼二十年,有時也會聽其他鬼敘述一些異能者的事蹟,因此也不覺得怪異,只是說:「小弟、小妹,大姊很高興跟你們聊天,大姊一個人在這兒,挺孤單的。」

「朱姐,下次有機會再來看妳。」天希答,跟著催促:「又離,走囉,去找另外三個受害者。」

「咦?還要啊,現在三更半夜了……」又離和朱姐揮揮手再見,抓著飛羽踩踏牆壁落地,往巷子外頭走。

「我們要找的是鬼,當然半夜裡找,難道大白天找嗎?」天希哼哼地說。

「我身體不舒服,我感冒了耶,半夜越來越冷了……哈啾!」

「真沒用,好啦好啦,回家啦!」

又離走出巷口,跨上機車,發動引擎,往自家騎去,途中他們先是談論一會兒酒店小姐的受害經過,然後話題又回到了食蟲。

「我跟妳說,妳真的不能用我的嘴巴去吃蟲,我真的會翻臉。」又離在紅燈時停下,望著後照鏡中的自己,正經地說。

「你可以用我們共同的眼睛看色情影片,為什麼我不能用我們共同的嘴巴吃喜歡吃的東西,又不是每天吃,只是突然想起來有點嘴饞而已,十年耶,我關在你身體裡十年了,一點自由都沒有!」天希抗議。

「因為眼睛是我的,嘴巴也是我的,妳想吃蟲,等煉出魔體,離開我的身體之後,自己吃個夠啊。」又離反駁,跟著頓了頓,說:「而且自從妳在黑摩組基地開始跟我說話之後,我再也沒看那些東西了,至少也有好幾個月了,我也很不自由!」

「所以每天起床第一件事不是刷牙,是洗內褲,有夠討厭。」天希冷笑。

「那有什麼辦法!」又離怪叫。

「好吧,不如這樣好了,你讓我吃幾隻胖蝗蟲、或是白白胖胖的甲蟲幼蟲,我就不干涉你觀看色情影片的自由。」天希提議。

「唔……」又離沒有回答,像是認真考慮這個提議,他突然一愣,喊:「妳做什麼?」

「什麼?」天希不解,同時也注意到機車突然轉向,轉往又離家相反的街道。

「啊!這什麼東西?」又離低頭,雙手手掌、十指上不知何時纏繞上好幾圈黑絲,黑絲外觀有如人髮,緊緊結捆著又離雙手。也因此一時之間又離還以為又讓天希奪去了雙手控制權,但他很快地發現並非如此,是黑髮控制了他的雙手,替他操縱起機車龍頭。

「怎麼回事,這是什麼?」天希同樣也不知所措,她立刻想要做些什麼,但此時她無法取得又離身體控制權,僅能眼睜睜地看著又離機車加速往前駛去。

再跟著,又離雙手上的黑髮漸漸蔓延,捲繞上雙臂,捲繞上身體,往脖頸上爬竄,繞過耳際,在雙眼的位置一圈一圈地蔓延纏繞,又離像是給人綁了條黑布帶子一樣,什麼也看不到了,他僅能從耳邊吹過的冷風、機車行進時的震動和聲音得知自己仍在前進。

不知過了多久,機車緩緩停下。

又離感到雙手上的黑髮開始抽動流竄,他的左手被纏繞到背後,他的右手則被緊緊捆在胸前,跟著有一股拉力拉著他往前,他走了幾步,腳尖不知踢到了什麼東西,那股拉力拉得他騰空向上,他不停踩踏,有時能夠踩著東西,經過了一個轉折,他知道自己身處在一條樓梯中。

大約往上前進了三、四層之後,又離不再向上,而是被那股拉力拖進了室內,轉了幾個彎,拉力消失,他終於能夠停下腳步,跟著,他聽見腳步聲,和一聲「喀啦」,像是有個人在他身後放下了什麼東西。

「是誰?」又離只問了兩個字,那股拉力便將他往後拉倒,卻沒讓他摔在地上,而是讓他坐在一個像是板凳般的東西上。

「這麼容易就逮著你了,比想像中輕鬆嘛。」一個清冷的女人聲音自又離正面傳來。
作者: 17541144    時間: 2010-7-22 12:43 AM

三、長髮安娜、下

「妳是誰?」又離驚愕喊著,跟著他感到雙眼前的黑髮開始鬆動,向下脫落,他能夠見到東西了,他首先見到身旁站了個年紀和他相差不遠的年輕女人,帶著銀藍色墨鏡,略施淡妝,一身黑色緊身裝束,一頭直滑油亮的黑髮長及臀部。

接著,他注意到自己身處在一間小女孩的房間,牆壁是發黃的粉紅壁紙,左側有一張單人床,床邊有一個書桌,一旁還有小櫃和衣櫥,角落散落一些玩偶、書本,有種刻意營造出來的陳舊氣息。

房中右側,有一只大玻璃櫃,櫃中擺放著各式各樣的人偶娃娃,那些人偶娃娃都有一個共同點,那便是都有一頭烏黑長髮。

年輕女人雙手扠腰,透過墨鏡打量又離半晌,這才開口:「那隻狐狸呢?」

「天希?」又離呆了呆,低頭看看胸口,輕喚兩聲,得不到回應,只好說:「天希大概睡了,妳……找她有事嗎?」

「沒什麼特別的事,拿人錢財,替人辦事,就這麼簡單。」女人推了推墨鏡,從胸前口袋取出一只銀色菸盒,走到床邊坐下抽起菸來,朝著又離臉上呼了口煙,問:「說,你們調查蟲人這件案子,進展到什麼程度?查出達卡魔蟲的下落了沒?」

「哈啾!達卡……魔蟲?那是什麼?」又離瞪大了眼,搖搖頭。「還有,妳到底是誰?四指?」又離望了望女人雙手,十指上並無戒指,便又問:「還是晝之光?」

「抱歉,都不是。」那女人嘻嘻一笑,說:「我接四指的案子,也接晝之光的案子,那邊錢出得多,我就接誰的案子。」

「啊!妳也是接任務的異能者!」又離試圖掙扎,只覺得纏繞著他身體的黑髮綿密緊實,他的左手在背後,右手在胸前,十指一動也不能動,更別提出墨畫咒了。「妳抓我幹嘛?妳的任務是抓我?」

「別裝了,你不知道你身體裡那隻狐狸很值錢嗎?」女人哼哼一笑,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埋怨:「從你身上應該也問不出什麼值錢的消息,算了,先睡覺,明天再說。」

女人邊說,邊開門出去,那門一關上便消失無蹤,變成了一間無門也無窗的密室。

「妳回來!放開我,妳要幹嘛?」又離大喊。

「別吵了,你叫破喉嚨她也聽不見,這是個結界。」天希突然出聲。

「我們……哈啾!現在該怎麼辦?」

「廢話,當然是想辦法逃出去啊!」天希吩咐:「出墨,叫出力骨扯斷這些噁心的黑毛。」

「我的手不能動,而且我還被綁在凳子上。」又離搖搖頭,那些黑髮將他的臀部和木凳子緊緊捆實,他雙手被一前一後地捆著,已經十分痠疼。

「手不能動還是可以出墨,沒人規定你用哪裡畫咒,還不脫鞋!」天希急急催促。

「好吧,我試試……」又離用左腳尖蹬去了右腳鞋子,他閉目專注唸咒出墨,黑色的墨汁自緊密的黑色髮絲中滲出,順著後背潺潺流下,同時又離不停挪動身子、調整位置,讓自己的右腳去沾染那些滴下的黑墨。

力骨的符籙圖樣並不好畫,又離費力地以腳尖沾墨,畫了數次,直到繃緊的腰身和大小腿幾乎要抽筋,終於畫出完整力骨咒術圖騰。

又離坐著的凳子下方閃耀起符籙光芒,一只大骨架喀啦啦地攀附上又離後背,且擺出了個和又離同樣的一手在前一手在後的姿勢。

「哈啾──」又離開始出力,有了「力骨」依附,力量暴增,在外套和黑髮割扯出一道道破痕的同時,黑髮發出了啪啪崩斷的聲音。

啪啦──又離終於站起,腳下的木頭凳子受了黑髮拉扯,斷成數截,而又離大腿牛仔褲也讓黑髮扯出裂痕,褲下的皮膚也因此被割傷,疼痛滲血。

「怎麼逃出去?」又離四顧張望,這古舊女孩房中並沒有門,他來到書桌邊四處翻看,有些課本、有幾本作業簿,他將抽屜一一拉開,裡頭有黑色橡皮筋、黑色細髮夾,和一些小飾品、小玩物。

「剛剛這有道門。」又離轉身來到方才那長髮女人的離去的牆前,摸了摸牆,出墨畫咒,他的右手猛地漲大數倍──墨繪術「破山」。

又離揮動那附有破山、壯如籃球的右拳,重重擊在牆上,卻只發出沈悶的一記碰聲,牆壁動也不動。

「這是結界,要用『迷狐狸』破。」天希出聲提醒,「迷狐狸」是墨繪術中破解結界的招術。

「叔叔的筆記本上沒這一招,妳也沒教過我。」又離攤攤手,退去極耗魄質的力骨和破山。

「是啊,所以我也在想辦法。」天希靜默半晌,跟著說:「剛剛那個女人我看她不順眼,嗯,這些娃娃有點像她。」

「娃娃?」又離望著一旁的大玻璃櫃,裡頭擺著十來只風格迥異的各國長髮人偶娃娃。

「很可疑!」又離並沒有上前去碰那些娃娃,而是後退兩步出墨畫咒,放出幾隻鎮魄犬,鎮魄犬落了地,搖頭晃腦,沒有動作,又離仍不放心,朝那大玻璃櫃前進一步,舉起左手出墨,右手沾墨畫了個大符籙,變出一隻兇暴大黑猴,又離拉著那黑猴尾巴往前一甩,黑猴子揮爪亂扒,玻璃破碎,娃娃們東倒西歪、或是掉落下地,黑猴消失之後,房中依然平靜。

「嘖,這些娃娃一定會突然跳起來咬人或是作怪。」又離嘖嘖叫著,後退幾步跳上床鋪,不停召出鎮魄犬,將自己圍成銅牆鐵壁,跟著放了幾隻大火轟擊那些娃娃,娃娃仍一動不動。

「那些娃娃的確有問題,但你不覺得這樣子打很娘娘腔嗎?」天希冷笑。

又離皺了皺眉,只得跳下地,用腳撥了撥地上一只娃娃,見沒動靜,便猛地一腳踏去,在那長髮娃娃的肚子上猛踩了幾次,氣呼呼地罵:「你們別裝死,要作怪就快點,不要拖延時間!」

他一連踩了六七下,那娃娃突然發出好尖銳的一記喊叫,一頭黑髮暴竄纏上又離大腿。

「我就知道!」又離啊地怪叫一聲向後坐倒,即便他做足了心理準備,但仍然嚇得心臟突跳,那二十來公分高的長髮娃娃已經爬到了他腿上,頭髮不停漫蔓延伸長。

「大火!」又離急急忙忙畫了大火咒,甩出一隻火鷹,將那爬上他身的長髮娃娃打得飛退。

房中的鎮魄犬同時汪汪吠叫起來,瞬間便讓更為尖銳巨大的嘶嘯蓋過,那是十幾只黑髮娃娃同時發出的尖叫聲音。

長髮娃娃們的頭髮急速伸長,將鎮魄犬一隻隻捲起,扯得四裂化散,同時十幾束長髮四面八方纏向又離。

「哇!大火……不!兇爪?還是力骨?」又離驚愕之餘,一下子應變不及,不知該使用墨繪術中的哪一招,最後還是畫了幾枚他最擅長的鎮魄符印,幾隻剛從符印躍出的鎮魄犬一落地,立刻便淹沒在黑髮中。

又離的雙手、雙腿讓黑髮纏得動彈不得,只得左手出墨後,再用中指反點掌心沾墨,畫了個力骨附身,但此時他腳下黑髮已經滿漲到了膝上,且不停往他身上纏繞,又離猶如置身一池墨黑泥沼當中,即便力骨附體,在這片黑髮潮中也難以動彈,他只能艱難地走動幾步,扯斷無數黑髮,但立刻又有更多黑髮纏上。

「怎麼辦?天希!」又離驚恐求救。

「都是你這笨蛋亂吃輔導員的什麼鬼藥,不但沒效,反而更礙事,現在我很難控制你的身體,否則早就殺出這結界,賞那個賤婊子巴掌了。」天希斥罵。

「賤狐狸,妳說誰是賤婊子?」那長髮女人的聲音突然在房中響起。

「賤婊子明知故問,這鬼地方除了妳之外還有第二個賤婊子?有膽現身,看我不宰了妳!」天希提高聲音喝罵。

「老娘不過去洗個澡,準備睡覺,你們就想造反?」長髮女人哼了哼。

一面牆上浮現出一道門,門後的黑髮唰地分成兩邊,門開了,長髮女人步入房,此時的她摘去墨鏡,穿著成套的緊身黑色運動內衣褲,外頭套著鵝黃色的厚浴袍,白晰的雙腿上還遍佈點點水珠。

她嘴中叼著菸,側著頭用毛巾擦拭一頭烏黑長髮,睨著眼睛朝又離走來,腳下的黑髮自動往兩邊散開讓出一條路。

長髮女來到又離面前,瞪著他半晌,問:「妳說誰賤婊子?」

「妳聽不懂人話,還要問第二次?原來妳這麼喜歡被人罵賤婊子啊!」天希冷笑。

啪!長髮女一巴掌狠狠打在又離臉上,冷冷瞪著他。

「賤婊子吵不過就動手打人啦,果然是爛貨。」天希哈哈大笑。

長髮女又是三記熱辣辣的巴掌打在又離臉左右臉上。

「隨便妳怎麼打,我不痛不癢的!」天希得意洋洋。

「又不是我罵妳……」又離雙手雙腿動彈不得,讓長髮女給打得眼冒金星,終於忍不住開口,話還沒說完,又捱了兩記耳光。

「妳繼續罵啊,看我會不會宰了妳的宿主,讓妳魂飛魄散。」長髮女冷冷地說。

「賤婊子,妳盡量宰,反正我又不會痛,我早就想離開這個鬼身體,麻煩妳幫幫忙啊,隨妳用刀還是用地上這些黑麻麻的毛,看是要噎死這個笨蛋好呢還是掐斷他脖子好都請隨意,不要光說不練啊。」天希連珠砲似地說著。

「妳以為我不敢?」長髮女呼了口煙,腳邊那黑髮海裡躍出一隻人偶,蹦到了長髮女肩上,人偶腦袋向前一傾,長髮竄來,纏住又離脖子,漸漸束緊。

「唔!」又離只覺得呼吸逐漸,他運用魄質的能力不比天希,招出來的鎮魄犬都是幼犬,架上背的力骨也不如天希使用時那樣力大無窮,此時背上力骨雖未退去,但卻無法掙脫四肢那團團密實黑髮,他的臉漸漸脹紅,連聲音也發不出來了。

「妳真的要掐死他喔?」天希靜默半晌,終於開口。

「妳怕了嗎?」長髮女冷笑。「我要聽妳向我求饒。」

「我連妳名字都不知道,我要怎麼求妳?難道要我說:『求求妳,賤婊子,放開他……這樣嗎?』」天希哼哼地問。

「畜牲就是畜牲,嘴巴真賤。」長髮女瞪了瞪眼,她肩上那長髮人偶腦袋向後一仰,勒著又離脖子的長髮緊緊一束。

又離翻起白眼,身子一軟,昏死過去。

「嘴還真硬!」長髮女突然一揮手,緊緊纏著又離頸上的那束黑髮登時散開,絲絲飄落。

長髮女上前探了探又離鼻息,確定他還有微弱呼吸,又摸了摸他心跳,唾罵幾聲,擦著頭轉身要走。

「賤婊子果然在虛張聲勢。」天希的聲音又再次響起。

「妳……」長髮女怒急回頭,卻見到又離睜開了眼睛,眼神卻和剛才有些不同,同時她也感到一股凶猛的魄質在又離身上爆散開來。

又離露出狡獪神情,發出哼哼冷笑,背後的力骨喀啦啦地壯大一號,纏繞著他四肢的黑髮開始鬆動。

「狐狸!」長髮女猛然警覺眼前的又離已受體內的狐魔天希控制,而這狐魔的力量則遠遠超出她之前想像。

長髮女退到牆邊,手一揚,那黑髮海底下的人偶們全發出尖叫,竄起一束又一束的長髮。

長髮女的攻勢尚未發動,又離身體四周的黑髮已經爆散開來,只見又離左手抓著七條黑毛尾巴,連著七隻兇惡黑猴,七隻猴子七對利爪亂揮亂扒,一下子扒斷了大部分纏著他四肢的黑髮。

「喝!」長髮女猛一甩頭,一頭及膝長髮朝著又離暴竄轟去。

又離側身閃過那頭長髮,跟著一甩手將七隻兇爪往長髮女拋去。

長髮女縮到了牆角,甩動頭髮,打散了黑猴子們,正要蓄勢再攻,卻見到又離雙手各又抓著七隻黑猴,左右掄得像是風車一樣,牆上的粉紅壁紙給抓出無數裂痕,床鋪給扒得稀爛,人偶娃娃們也讓黑猴子一隻隻從黑髮海底揪出拆解破碎,斷髮此起彼落地飄揚。

又同時,地上高厚的黑髮海轟隆隆地燒了起來,只見又離稍微抖抖手,身邊就落下一堆身上燃火的兔子,那些兔子在黑髮海中亂繃亂跳,撞著了東西就炸。

長髮女皺了皺眉,唸了句咒,身子向後一縮,退出了結界。

「笨又離,早把身體讓給我用,就沒這麼多事了!」天希哼了哼。此時的又離正昏厥中,身體所有控制權都歸天希所有。

天希拋去又離手上所有猴子,退去懶人手,畫了個小咒,符籙光圈中飄揚出五彩飛雲,溜出一條身體極長的雪白狐狸──「墨繪‧迷狐狸」

那雪白狐狸在房中猶如一條游魚四處飛竄,身體冒著迷幻白煙,狐狸越竄越快,這陳舊的女孩房景象也開始飛搖晃動,像是地震一般。

轟──房中景象改變,一片漆黑。

幾隻火鴿子在又離身邊飛竄環繞,房中再度亮起,這是間簡單的出租套房,有桌有床,電視和小冰箱。

「賤婊子想逃!」天希操縱著又離身子來到窗邊,感應著敞開的窗框牆沿上遺留的殘餘魄質,她低頭見到那長髮女正在樓下發動一輛重型機車,還朝她望了一眼,跟著轟轟發動引擎,急速駛去。

天希本想追擊,但覺得身體五感有些輕飄飄的,她知道又離此時身體狀況並不穩定,她隨時可能再次失去又離身體控制權,便只是在窗邊唾罵幾句,她留意到這是棟老公寓,附近可見矮山,這兒是處郊區。

「唔!」天希回頭,突然雙腳一軟,摔倒在地。

「怎……怎麼了?」又離喉頭發出了聲音,他醒了,他掙扎半晌,卻難以站起,他和天希對話半天,這才知道他的左半邊身子仍為天希控制,自己只有右半邊身子的控制權。

「怎麼搞的?天希別搗蛋!」又離叫著,好不容易站起,搖搖晃晃靠著牆。

「我哪裡搗蛋了,要不是我,你早被那賤婊子殺了!」天希哼哼地說:「現在身體又錯亂了,變成一人一半,有夠煩,什麼爛身體!」

「……」又離撐著牆移動身子,來到牆邊開燈,跟著單腳跳到床邊,在床沿坐下,若有所思,半晌才問:「妳真的這麼討厭我的身體嗎?」

「嗯,非常討厭。」天希回答,見又離沒接話,便說:「但我沒有自己的身體,所以勉強跟你擠一擠倒是無所謂。」

「剛剛我以為我會死。」又離呆呆地說,伸手摸了摸頸子。

「嗯。」天希知道又離在意剛剛她和長髮女的對話,便說:「笨蛋,你以為我真的會讓你被她那些臭頭髮勒死嗎?我只是要讓你睡一下而已,這樣我才能出來。」

「咦?我睡著妳就可以控制我的身體了?」又離有些訝異。

「是啊,這陣子都是這樣,半夜你睡得呼呼大睡,我試著動你的手跟腳,通常很順利,不過動作太大,你醒來,就不能控制了。」

「妳怎麼沒跟我講?」又離問。

「我本來不打算講,打算熟練之後半夜替你畫個大花臉,等天亮你起床讓鏡子告訴你,誰曉得碰上這賤婊子,破壞我的計畫。」

「妳這什麼無聊計畫!」又離有些哭笑不得。

「等你被困在一個人身體裡十年,你就知道計畫一些無聊小遊戲,也可以自得其樂好一段時間了。」天希哼哼地說。

「妳嫌無聊,可以常來夢裡跟我聊天啊,像上禮拜那樣。」又離說,上禮拜天希在又離的夢裡變幻出人身,和又離在夢境幻化出的公園裡散步了半小時。

「那是狐術的一種,可以控制他人夢境,我讓自己進入你的夢,和你見面,但那並不安全,要是這段時間有敵人來襲,我們都沒辦法第一時間反應。」天希解釋。「誰知道安迪那傢伙還會變出什麼把戲,你也得時時刻刻提高警覺,還有你不要吃那怪藥了,沒有我控制你的身體,你打不過任何一個四指嘍囉。」

「……」又離無法辯駁,動了動身子想要站起,卻仍然只能控制半邊身子,他無奈地說:「總比現在這樣好吧,現在這樣什麼事都不能做了,妳那隻腳也要出力,不然我們站不起來……」又離指揮半晌,終於站起,他打量四周,衣櫥掛著幾件衣物,小冰箱中擺著幾瓶啤酒,桌上有剩餘的菸和一些女性隨身用品。

「這裡是那個女人家?」又離楞了楞。

「看起來只是個臨時落腳地方。」天希拖著又離,伏著牆到桌邊蹲下,翻倒了垃圾桶,撿起幾張揉成團狀的筆記紙,將之攤開之後,見到上頭隨意寫著一些人名、時刻、地點,和一些看起來像是小計畫的片段。那似乎是長髮女在思考中隨意寫下的隻字片語。

「有我的名字。」又離見到其中一張紙上寫著他的名字,還有「一百萬」這樣的字樣,他楞了楞,說:「這什麼意思?抓到我有一百萬?我有那麼貴喔?」

「是『我們』值一百萬。」天希提醒:「我值九十九萬九千八百元,你只值兩百元。」

「哼。」又離不理天希的嘲諷,這段時間他倆鬥嘴鬥習慣了,也不以為意,跟著他有些訝異紙上的某些字句,那是些地點、時刻,和他這幾天的作息相同。「她一直監視我們!」

「臭表子魄質隱藏得不錯,我竟然沒發現……」天希也留意到了紙上的作息記錄。

「蟲人?」又離跟著又見到另一張紙上寫著蟲人二字,還有幾個人名和時間作息,且還有個數字「八十萬」,他哈哈一笑:「我比蟲人還值錢。」

「是我比蟲人值錢,你只值兩百元。」天希哼哼地說,跟著若有所思,喃喃自語:「蟲人的案子和她有什麼關係?她幫四指抓我們,也要抓蟲人?靈能者協會這件蟲人案子只給我們十八萬,四指給她八十萬?」

「那邊有個東西。」又離指著床旁,在枕頭旁擺著一只木頭盒子。

兩人合力撐著牆、操縱著又離的身軀,緩緩走近那盒子,將盒子揭開,盒子裡頭是只造型精美、衣飾雅致的長髮女孩人偶。又離一見又是長髮人偶,嚇得後退了一大步。

「沒有古怪的魄質,只是個普通娃娃。」天希邊說,邊將人偶取出,翻看半晌,跟著又發現盒中還有一張泛黃小卡,取出來看,上頭寫著──

秀玫,十歲生日快樂,愛妳的媽媽。



冬天的夕陽轉眼間便隱沒於遠方的樓宇山頭,醫院某處花圃庭院的燈在幾下閃爍之後亮了起來,又離、夜路、奕翰三人坐在紅白相間的花圃圍牆邊吃著漢堡、炸雞等速食。

「秀玫?那大概是她的本名。『長髮安娜』這一、兩年在日落圈子裡小有名氣,獨來獨往、身手一流,而且聽說是個冰山美人。」夜路一面打著哈欠,一面吃著漢堡。

「她一方面接四指的案子,另一方面也接晝之光的案件,為了不破壞和兩邊的關係,通常她不接攻擊敵方人馬的案子,只接一些不傷和氣的案子,例如『替四指捕捉又離兄』,就不會傷害到她和晝之光之間的關係,或者『替晝之光竊取靈能者協會的秘密文件』也不會影響她和四指的合作。雖然稱不上刻意討好,但十分穩健,以她的年紀來說,這樣的手腕算得上是穩健成熟了。」夜路補充。

「不得罪四指,也不得罪晝之光,那豈不是專門找協會的麻煩。」奕翰哼哼地說。

「那可不一定,其實她偶爾也接手協會的案子,只是相當少,因為協會的價碼開得不如四指那麼高,而且行事規矩不少。」夜路這麼說。

「看你把她吹捧成什麼樣子。身手一流?」天希的聲音自又離喉間發出。「我才要狠狠教訓她,就挾著尾巴逃跑了,這樣叫身手一流?」

「硯小姐,妳是百年狐魔,即便被困在又離兄身體裡的妳,獨自一人可以挑掉整個黑摩組,跟阿滿師四大鎮宅傘的大魔羌子單挑也不見得會輸,普通高手當然沒辦法跟妳相提並論啦。」夜路咬一口漢堡,再吸一口可樂,邊嚼邊說。

「呃,你都這樣吃東西嗎?」又離隨口問著。他在日出前離開了那郊區公寓,由於手腳錯亂的關係,他花了很久的時間才平安騎車回到家,休息了大半天,出門看了醫生吃了感冒藥才去補習,下課之後便前來和夜路與奕翰會合,向兩人說明昨晚發生的事。

「現在稀奇古怪的異能者太多了,協會沒辦法把每一個異能者都管得服服貼貼,有些異能者私下會接四指或是晝之光的案子賺外快,除非牽連無辜老百姓或是事情鬧得太大條,不然我們通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免得撕破臉,反而逼得他們向四指靠攏。」奕翰解釋。

「那……長髮安娜綁架我,算大條的事情嗎?」又離問。

「嗯……算吧。」奕翰歪著頭想了想:「我再問問上頭的意思,看怎麼對付她,不過在你身體狀況穩定之前,我可能得時時刻刻看著你了。」

「什麼意思?時時刻刻?」又離啊了一聲。

「長髮安娜是接案人,幕後主使者不是黑摩組就是鬼眼強,總之都不好應付,你身上還帶著釘魂針的傷,硯小姐的力量雖大,但現在時常會失靈,我得看著你,有什麼事至少可以第一時間聯絡協會。」奕翰抓著頭說:「本來最保險的辦法就是請你們待在總部,二十四小時由專人保護,但是狐魔小姐不願意。」

「當然,那樣子跟坐牢有什麼兩樣!」天希出聲插嘴。「我已經被關在這小子的臭身體裡十年,我想要自由自在。」

「對啊,我還要補習,還有自己的事要做,怎麼能二十四小時待在你們總部。」又離同意天希的話。

「所以啦。」奕翰攤了攤手:「我只好委屈一點,跟緊一點,你是我負責的異能者,我得保護你的安全,你放心,我不會打擾到你。待會我回協會通報一聲,調一輛車,平常我車停在你家外面。」

「真是委屈你了!」夜路拍了拍奕翰的肩。

又離嘆了口氣,指著夜路說:「這樣好了,夜路昨天就搬到我家了,你要來的話,就跟他睡一間好了。」

「什麼?你又來這套。」奕翰白了夜路一眼。

「不要,我不要跟奕翰同一間啦,他做伏地挺身或是拉單槓都會發出呻吟,很噁心,那樣我無法專心寫作。」夜路連連搖頭,對又離說:「你家那麼大,隨便再找一間客房給他啦!」

「靠!什麼呻吟,那是因為要出力,我還沒嫌你打字吵又愛碎碎唸!」奕翰氣哭笑不得地說。

「啊,沒差啦,樓上還有一間客房,不過我爸媽偶而會回家,你們要說是我同學,來我家一起讀書。」又離並不介意家中又多一個客人。

「不要囉唆了,趕快吃完東西,今天還要去找另外兩個。」天希不耐地催促。

「想不到硯小姐倒很積極,這樣很好,有助於案件順利進行。」夜路吃得滿嘴鼓脹,對又離豎了個大拇指。

「不然我也沒別的事情可以做了,而且我想趕快賺到錢,我要去百貨公司血拚,我還沒血拚過。」天希這麼說。

「血拚?妳要買什麼?」又離問。

「衣服,漂亮的衣服,還有洋娃娃,我也想要洋娃娃,不是今天賤婊子那些鬼娃娃,是可愛的洋娃娃,還有小桌子小家具那種,嗯……還有一些首飾什麼的,我想要像正常女孩子一樣。」天希這麼說,她在又離體內十年,偶而也會欣羨電視上其他小女孩乃至於大女孩生活起居的樣子。

「不要啦,血拚多無聊。正常……小狐狸都是在草原上跑,學人幹嘛?」又離皺了皺眉,知道到時候天希必然要控制他的身體去血拚玩樂,一個大男生四處逛女裝、飾品總是尷尬。

「……那也好,你想我當正常狐狸也行,我也很久沒當正常狐狸了。正常狐狸都是四足跑,沒有站著走路的。」天希這麼說,突然便要爭奪又離身體,她奪去了又離雙手,彎著腰要趴下。「正常狐狸什麼都吃,嗯,這兒怎麼沒有蝗蟲?」

「別鬧!」又離大叫,使勁又奪回身體,扭動掙扎地說:「還是做人好……我答應妳,等拿到錢就去血拚……我的身體借妳逛街、逛百貨公司,我的嘴巴借妳吃牛排、吃大餐!」又離無奈地補充:「不要吃蟲就好。」

「嗯,答應過了就不能反悔。」
作者: 17541144    時間: 2010-7-22 12:44 AM

四、黏糊糊的結界

夜色漆黑──

奕翰提著兩罐熱咖啡和幾顆微波肉粽,轉入大街旁一條寧靜小巷。

又離蹲在巷子角落,單手按著一個抱頭伏在地上、不停哆嗦的中年男鬼魂的額頭上,那男人已死去一段時日,是那四起死亡案件當中,經營連鎖餐飲業的吳姓小企業主。

奕翰倚著牆,自顧自吃起香噴噴的肉粽、喝著熱騰騰的咖啡,好半晌之後,又離才睜開眼睛。

吳老闆的魂魄則是蜷縮在角落,不時拍拍袖子、抖抖衣領,四顧張望,像是害怕著什麼東西降臨一般。

「也是蟲?」奕翰見又離停止動作,便拋了個肉粽過去,又離接著肉粽,遲疑半晌,走上前將肉粽遞還給奕翰。

「你不吃?你不是說肚子餓,我才去買粽子。」奕翰不解地問。

「突然沒胃口了……」又離臉色難看,揉了揉胃,取了一罐熱咖啡揭開來喝。

「因為蟲子?」奕翰問。

「這大叔的死因是心臟麻痺,應該是活活嚇死的。」又離點點頭,向奕翰講述剛才藉著天希狐夢術看見的情景──

那是在兩週前的一個黃昏,吳老闆穿著名貴西裝,打扮得人模人樣,開著昂貴轎車,身旁還載著一名女秘書,來到了市區裡一棟大樓,進入一家廣告公司。似乎要洽談著什麼生意。

出來接待吳老闆的是該公司一名年輕女職員,女職員一頭俏麗短髮,相貌十分漂亮,吳老闆從那女職員將茶水遞給他開始,目光就一直停留在那女職員的臉上,或是胸部、臀部和大腿上。

吳老闆由秘書向公司中的資深職員轉述新產品的廣告需求,自己則不停找機會向那年輕美麗的職員閒話家常。

接下來的幾天,吳老闆開始對那女職員展開猛烈的追求,鮮花禮物沒少過,天天帶著秘書上那廣告公司談生意,藉故和女職員親近。

在某一天的傍晚,他春風得意地在書房的大辦公桌前,透過電話向朋友吹噓自己有信心在近日之內就能將一個年輕女孩變成他的情婦三號,就在他使用大量低俗詞彙向朋友描述他對那女職員細嫩的肌膚、水亮的唇、挺翹的臀部和胸脯所產生的各種性幻想時,他那張胡桃木色的大辦公桌上,啪地落下一隻蟑螂。

吳老闆呼地嚇了一跳,卻仍豪氣萬千地抓起桌上一本書,唰地朝那蟑螂拍下。

吳老闆嘴仍沒停,口沫橫飛地要電話那端的朋友保持期待,他拍胸脯保證自己必定會追上那女職員,且在與她共渡春宵時拍下一些紀念照片,和朋友們共享。

同時,他翻起那本砸在桌面上的厚皮書,皺了皺眉,被四百頁的厚皮書砸過的蟑螂必定不會好看到哪裡去,就在他準備取桌邊的衛生紙來清潔他的書時,又有兩隻蟑螂不知從哪兒爬出,竄到了被砸得扁爛爆漿的同伴屍身邊,以觸鬚碰了碰那扁掉的蟑螂。

碰──厚皮書又快速地蓋下。

這下子書本底下,一共有三隻和桌面貼在一塊、醬黏扁爛的蟑螂了。

吳老闆的興致明顯地受到影響,他向電話那端的朋友抱怨幾句,便掛上了電話,望著桌面上那本厚書,顯然不太願意將書翻開,去瞧底下的情景。

突然他驚呼一聲,抖著身子站起,他的身上窸窸窣窣地落下十來隻蟑螂,他見到自己的褲管上,爬滿了大大小小的蟑螂,其中有兩三隻體型特異,超出了一般人對蟑螂的理解,差不多是手機大小。

他跳動著,試圖抖落那些蟑螂,下一瞬間,房中所有縫隙──門縫、櫃底、桌下、窗簾之後、沙發縫隙等,開始快速湧出數不清的蟑螂。

他驚慌失措地往書房外奔跑,才剛出房門,他身子倏然一震,嚇得呆了,書房外的整間客廳變色,變成了黑漆漆一片──全部是蟑螂。

嗡嗡的震翅聲是無數的蟑螂飛動時發出的聲音,在這一剎那裡他幾乎無法分辨出大門確切方向。

他大口喘著氣,他終於認出大門的位置,他不停揮手從腳下往他身上臉上爬的蟑螂,撥打那些迎面飛來的蟑螂,他感到自己腳下發出啪吱啪吱的碎裂聲音。

就在他離大門還有數步之遙時,他動作遲緩許多,他低頭望著自己雙腳,像是踩在沼澤當中,蟑螂在他雙腳下堆積成了兩座小坡,像是要合力拉住他一般,這讓他每一步都走得相當艱難。

他甩著頭,他的頭臉上都爬滿了蟑螂,他彎下腰,摀了摀胸口,他不敢張口大嚷,像是害怕臉上的蟑螂鑽入他的嘴巴,他奮力繼續向前,伸手要開門。

在他幾乎要握到了門把的同時,有一隻黑色的大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那是無數隻蟑螂聚集成的一隻大黑手。

那隻大黑手十分有力,將他的手腕猛一拉,將他整個人拉翻倒在地上。

吳老闆撫著胸口,仰天躺著不住掙扎,他似乎沒有力氣再爬起來了……



「然後呢?」奕翰問。

「看不見了。」又離搖搖頭說:「他眼睛閉起來了,我們看不見東西,他的死因是心臟麻痺,應該是活活嚇死的,他死的比前一個慘。」

「我覺得前一個比較慘。」天希不同意又離的說法,在見到這位小企業主的魂魄之前,他們找到了四則死亡案件當中的那名機車騎士,他是在騎車途中,全罩式安全帽中無端端鑽入了幾條大蜈蚣,驚嚇之餘機車失控,撞上迎面而來的公車而喪命。

「那是妳不怕蟲,我覺得被蟑螂海淹沒要比被公車撞還可怕。」又離反駁。

「喂!夜路出事了──」奕翰取出響起簡訊鈴聲的手機一看,急忙轉身向外奔跑,發動機車。

「什麼?」又離愕然跟上,跨上奕翰的機車,一面胡亂戴著安全帽,一面問:「他不是在房間趕稿,會出什麼事?」

奕翰沒多說,手一揚,將手機遞給又離,讓他自己看。手機上的訊息相當簡短,只有兩個字──

「救我」

奕翰急急催動油門,快速朝著又離家的方向駛去。「當初我們可以找到你家,四指的人若有心找你,一樣可以找到你家。」

「什麼!」又離有些惶恐,問:「他們會不會對我父母不利?」

「原則上不會。」奕翰答。

「原則上?」又離不解。

「這是日落圈子裡一個不成文的共識,拿敵方陣營中不相干的親友、家人做為要脅,是一項大忌,不管四指還是晝之光、還是一般異能者,原則上都有這樣的共識。」奕翰望了望後照鏡說。

「誰能保證?要是剛好碰到瘋子呢?」又離仍不放心。

「這……我不能保證,但至少長髮安娜應該不是這種小人……」奕翰搖搖頭說:「我不太會解釋,你可以回去問夜路,他對日落圈子裡的事,比我瞭解更多。當然,現在重要的是得要他平安無事。」

十來分鐘後,機車已來到又離家門口,又離不等奕翰將車停妥,便翻身下了車,急急奔到了大門口,取出鑰匙開門,他將鑰匙插入鑰匙孔時,陡然一震,驚慌地喊:「結界破了!」

「是你功力太差。」天希催促:「別發呆,快進去看看。」

又離趕緊開了門,穿過庭院,這些時日天希在家中各處都設下結界,作為警戒防禦,大門上的結界則由又離負責──

敵人真要殺進來,翻個牆就進來了,所以外面大門的結界跟屁一樣,給你練習──這是天希當時說過的話。

「內門的結界也……」又離以鑰匙旋開院子內的家門,同樣也感應到那圍繞著整棟透天厝,由天希設下的結界,也遭到了破壞。

這次天希不再說話。

又離感受到體內魄質流動感突而增強,他知道天希對自己的結界頗具信心,而此時卻遭到了破壞,敵手恐怕比想像中更加強大。

又離左手出墨,右手推開門,連鞋也沒脫便衝入了屋內──

一股兇氣迎面逼來!

「唔!」又離本能性地壓低了身子,右手向左掌按去,一瞬間竟忘了該畫什麼咒,但他的手還是自己動了起來,是天希奪去了他雙手,同時,他的全身都不屬於自己。

但此時的又離一點也沒有表示抗議的意思,房內這股兇氣,可不下於當時黑摩組裡取下戒指的小非、阿君等人。

「夜路!」奕翰跟進屋內,也感受到這股強烈的魔氣,他立時繃緊全身,瞪大雙眼,只覺得強大的壓迫感籠罩住整個客廳,奕翰雙拳手背、指節上微微浮現符籙光芒──

「鐵身」──這是刺青師小蟲獨門奇術,能讓奕翰這類天生無法施放魄質的「大水壩體質」,在鐵身刺青的作用下,將魄質向體表凝聚,形成一面有如銅牆鐵壁的身軀。

同時刻,客廳內已多出近三十隻仰頭嗥叫的鎮魄犬,全是藏獒、高加索、大白熊這類超大型狗,和又離招出的幼巴戈、幼吉娃娃、幼雜種狗截然不同。

「吼──」一聲裂吼,客廳右側一幾隻鎮魄犬爆地撕裂炸散。

其餘的鎮魄全吼叫著,朝著那方向撲去,有些張開嘴巴,吼出圓形震波。

「吼──」那而響起更巨大的吼聲,如獅如虎,轟散了這頭鎮魄犬的狗吠,幾隻衝在前頭的鎮魄犬,當場煙消雲散。

一個黑影翻騰竄起,下一刻躍在又離的面前。

「啊!」又離驚恐大喊,但身子不屬於他,他僅能和天希共享視線,共享聽覺嗅覺,他只見到眼前倏地一晃,是天希低身閃避過那黑影,同時身子一側,幾枚大火連射,跟著左掌反指畫咒一推,在又離身前張出一面半透明的黃色大牆──墨繪術‧城牆

「啊!等等!」奕翰見到那速度飛快的黑影就要撲向又離之際,卻撞上天希放出的墨繪大牆,炸出耀眼光忙,他這才看了清楚,那小黑影是一條狗,頭大身子小,是鬆獅魔。

「這不是那隻狗嗎?」奕翰叫著,連連揮手喊:「別打了,牠不是敵人!」

「好厲害!」天希並不知道鬆獅魔,只見到這僅比博美犬大一號的小鬆獅犬,彪悍如同猛獸,速度卻比獵豹更快、比猿猴更靈巧,且魄質強悍得十分駭人。

鬆獅魔氣勢兇暴,天希一時之間也無法細想奕翰喊叫的意涵,她操縱著又離身子向後飛蹦,依附著懶人手的左手反指畫咒,放出無數條黑藤,將撞爆大牆繼續衝來的鬆獅魔纏成了一個直徑一公尺的藤蔓大球,同時右手也不鬆懈,連續畫出三咒──「力骨」加上兩道「破山」。

如天希所料,鬆獅魔瞬間便竄破了黑藤,張著紫黑色大嘴,狂吼撲來。

轟──天希操縱著又離身子,橫過了有破山咒加持的粗壯右手,讓鬆獅魔大口咬下,鬆獅魔的牙齒深深地陷入又離手臂中,下一瞬間,鬆獅魔的頸子讓又離的左手牢牢抓住──破山左手。

「抓到你了喔!」天希大喊一聲,依附著破山的兩臂,加上力骨,奮力翻身,將鬆獅魔轟地壓在地上。

「別打了!你們不是敵人!」奕翰奔到一人一狗的面前,卻不知該如何阻止,他向天希喊:「這是夜路的狗,是來催稿的!」

「我聽不懂你說什麼!」天希怒斥:「除非瘋狗先鬆口,不然我不能退咒,一退咒又離的手就要少一截了!」

「鬆獅魔,你聽得懂人話嗎,我們是夜路的朋友……」奕翰對鬆獅魔喊,但見鬆獅魔讓天希掐得口冒白沫,鼻水都流了出來,卻仍緊緊咬著如同電線桿般粗細的又離手臂,四隻短腳不停猛扒,奕翰想伸手去解圍,但一邊是百年狐魔,一邊是凶悍犬魔,對峙之下消耗炸放出的魄質讓奕翰無法以蠻力拉開人和狗,那會讓他自己的魄質快速耗盡。

「夜路,你躲在哪裡!」奕翰只得轉身尋找夜路,他奔入客房,楞了楞,他見到客房中多了個半透明的大圓球,像是一個超大型的肥皂泡泡,那泡泡足足有一坪大小,佔據了近五分之一的房內空間。

泡泡之中,是駝著背,愁眉苦臉對著筆記型電腦的夜路。

夜路轉頭見到奕翰,呀呀大叫,但奕翰全然聽不見夜路的聲音,就如同電視調成了靜音一般。

「結界?」奕翰愕然走去,拍了拍那泡泡,軟軟的十分有彈性,他朝著泡泡轟了一拳,卻沒能轟破那泡泡,反而向後彈退幾步。

夜路盤腿坐著,看著奕翰擊打著泡泡,嘆了口氣,搖搖頭,取出手機撥打,他見奕翰壓根沒聽見鈴聲,便揮動起手上的手機。

奕翰這才會意,取出手機接聽:「怎麼回事!」

「我被鬆獅魔關起來了,這是牠的新招,鼻水結界。」夜路無奈地說。

「鼻水……」奕翰看了看自己拳頭,果然濕濕黏黏,他甩了甩手,急急說著:「外頭狐魔跟狗魔打得天昏地暗,那隻狗聽不聽你的話?」

「聽。」夜路點點頭:「你把手機拿去給牠聽。」

「好。」奕翰趕緊奔出房門,外頭的又離滿額大汗,兩隻破山大手仍緊緊扣著鬆獅魔,但比起剛才已經細了一圈,讓鬆獅魔緊緊啣住的地方不停淌血;另一邊,鬆獅魔的鼻水流個不停,眼睛翻白,四肢也不再掙動,但嘴巴仍緊緊咬著又離右手不放。

「喂!這笨狗快要被我掐死,也不鬆口……你有沒有辦法?」天希的聲音聽來也有些虛弱。

此時兩邊的魄質急速消耗,奕翰鼓足鐵身之力,將電話湊近鬆獅魔耳邊說:「狗,你兄弟有話跟你說。」

「臭狗!鬆口,他們不是敵人,是我朋友。」夜路的聲音從手機中傳出。

「呼嚕呼嚕。」鬆獅魔鼻子發出呼嚕響聲,嘴巴有些鬆動。

「嗯?」天希感到鬆獅魔漸漸鬆口,便也減少左手的施力,但她仍不敢直接退去兩臂的破山,要是鬆獅魔突然反悔咬緊,那麼又離的右手臂就會缺少一截,右手掌會掉下來。

「我肚子餓,快幫我送宵夜!我要大便,快拿桶子來!笨狗,你聽見沒有,我沒辦法寫了──」夜路嘰哩呱啦喊著。

鬆獅魔漸漸鬆口,天希也鬆開左手,擋在臉前防衛。

「嗷!」鬆獅魔張開了口,搖搖晃晃還跌了兩跤,吐著舌頭暈頭轉向地朝客房走去,進房前還回頭看了又離一眼。

天希仍不敢褪去力骨和破山,只是蹲在地上不動聲色,她見到鬆獅魔四處閒晃,叼了個鍋子進了客房,又出來叼了餐桌上一包餅乾走進客房。這才褪去力骨和破山,站起身來,倚著沙發喘氣。

「夜路說沒事了,他跟鬆獅魔溝通好了。」奕翰掛上電話,對又離說:「他叫我們進去。」

「哇……」又離身子一軟,差點摔倒,天希將身體還給他了。

「我這輩子沒見過這麼可怕的狗……」又離看著手臂上那一圈小齒印傷口還淌著血,由於破山咒將他胳臂變化粗壯了十數倍,在褪去破山之後,那傷口便也跟著轉小,變成了輕微的皮肉傷,即便如此,仍然十分疼痛,又離出墨畫了個「貓舌」,舔舐傷口。

進了房,又離和天希見了那鼻涕結界,也都是大感訝異。只見到鬆獅魔虛弱地閉著眼睛,趴伏在鼻涕結界內的和室桌底下。

夜路盤著腿,對著筆記型電腦敲敲打打,他將電腦翻轉,螢幕朝向又離,招手示意要他來看。

又離走近,只見夜路的筆電螢幕上頭是文書處理軟體,內容是他的小說,但是底下幾行字體放大且標示成紅色的字,寫著:

我在臭狗的鼻水結界裡,聽不見你們說的話,你們也聽不見我說的話,想個辦法溝通,不能一直打手機,很貴。

「那……用寫的?還是用網路……」又離說到一半,想起夜路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只好喊著奕翰一同上樓,將他的桌上型電腦、螢幕、數據機全搬下樓,接線插電、開啟電腦。

又離捏著數據機上另一條網路線,向夜路搖了搖,再指指鬆獅魔,夜路會意,用腳撥著伏在桌子底下的鬆獅魔,說:「臭狗,我要上網查資料,幫我把綠綠的線叼進來,謝謝。」

鬆獅魔懶洋洋地抬起頭,望了夜路一眼,再望了又離一眼,這才搖搖晃晃地踏出鼻涕結界,來到又離面前,牠似乎對不久前才一番惡鬥還有些忌諱,遲疑了半晌,才往前踏了兩步,又離蹲下,將網路線遞給鬆獅魔,見到鬆獅魔那張利齒大嘴,心中也有些害怕。

鬆獅魔叼著了網路線,趕緊向後一蹦,退回鼻涕結界,將網路線吐在夜路腳邊。

便這樣,夜路和又離一同上網,使用即時通訊軟體進行文字交談。

「現在是怎麼回事?你沒跟我提過這隻狗……」又離問。

「鬆獅魔,專門催稿的犬魔,很厲害的,等我寫完牠就會離開了。不要擔心,牠會聽我的話。」夜路回答,跟著補充:「你呢?你那邊進行得如何了?」

又離霹哩啪啦地打了一大串,將他今晚所見的情景告訴夜路。

夜路點點頭,回覆:「答案呼之欲出啦!」

又離呆了呆,敲著鍵盤。「什麼答案?」

「就是最關鍵的一個人。」

「誰?」

「這麼顯而易見的癥結點,你竟然看不出來?」夜路哼哼地笑。

奕翰蹲在一旁見到夜路故弄玄虛,氣呼呼地罵:「不要裝神弄鬼,有屁快放啦!」他罵完想起夜路聽不見外頭的聲音,便搶過又離的鍵盤,打了「有屁快放」四個字。

「噗噗,噗噗噗。」夜路這麼回覆。

「好色的臭男人都會死,是這個意思?」天希突然開口。

又離呆了呆,敲起鍵盤。「醫院那位先生,在電腦上想約一位女生出去吃飯,當晚就出事了;車禍身亡的死者,在騎車上路前和一個女生通電話,上路後就出事了;那位老闆,死之前跟朋友說他最近快要泡上一個女生,還沒說完,蟲子就找上門了?」

「哼哼。」夜路嘿嘿一笑,快速打字。「其實這兩天我也發現關鍵情報──這些死者追求的對象,是同一個人。」

「啊?」又離問:「同一人?」

「李文琳」夜路打下這三個字,補述:「你還記得醫院那天,那位老兄的回憶嗎?他下班前在電腦前聊天的那女人,是他的同事,是他追求的對象,也是其他幾個男人同時追求的對象。」

「你怎麼知道?你又怎麼知道那女生是他的同事?」又離不解地問。

「當時我就偷偷記下帳號,白天你去補習的時候,我就用你的電腦上網,開我的帳號上線,跟那位小姐哈拉打屁,好不快活!」夜路嘻嘻笑:「我還發現了你私藏的A片,你不介意吧。」

「……」又離吸了口氣,回覆:「沒差,反正我是一個沒有隱私的人。那你跟她說了什麼?」

「目前可以確定的是,醫院還活著的那位老兄蘇士凱,和女人是同事關係;四個死者當中被蜂叮死的,是李文琳的大學學長;機車騎士,是李文琳的前男友,前陣子很想和她複合;至於那個老闆,是李文琳公司的大客戶,對她很有意思,大概想找個情婦。」

「想追求她的男生,通通被蟲攻擊……」又離楞了楞,問:「但是還有一個酒店小姐……」

「說不定四起命案有兩個兇手、兩個蟲人,但也可能是同一個人。」夜路解釋: 「阿琳最近的心情不是太好,她雖然異性緣不錯,但最近顯然倒大楣,只要對她表示好感的男人,死的死傷的傷,她在公司已經變成了剋夫女王,公司裡原本還對她有意思的男同事,幾乎都不敢再對她有非分之想了──這代表什麼,這代表兇手很有可能是個男人。」

「兇手喜歡那個女生,所以殺了所有的競爭者?」又離有些駭然。

「這是一個可能,當然阿琳也有可能是兇手,但是裝得很自然──」夜路用一副大偵探的眼神,透過鼻涕結界向外頭的又離和奕翰挑了挑眉毛,用食指輕輕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用口形表示「沒有什麼瞞得過我」,跟著他繼續打字:「沒有什麼瞞得過夜路。」

「呿!」奕翰伸了個懶腰,說:「這小子逮到機會就要臭屁一番。也不知道真的假的,說不定通通猜錯。」

「我知道肌肉人在說我壞話,他說了什麼?」夜路打字問。

又離將奕翰的話打入對話視窗,傳送給夜路。

「有道理,所以下一步必須驗證我的想法。」夜路這麼回答,他繼續打字。「你們兩個其中一人,去把阿琳。」

「啥?」又離和奕翰同時望著夜路。

「去把她、去追求她,單刀直入,這樣不論阿琳是蟲人,或是某個愛慕她的人是蟲人,都無所謂,引蛇出洞,一舉成擒。」夜路回答,跟著再補充:「本來呢?擔任這個艱鉅的任務的執行者,不作第二人想,也就是風度翩翩、才華洋溢的視覺系超美形作家──敝人我。但在下醉心於工作,寄情於文學,分身乏術,只好派出二軍,也就是你們兩位,去追求阿琳,假設蟲人是阿琳的愛慕者,請你們想盡辦法讓他妒火攻心、襲擊你們。若蟲人是阿琳本人,那請二位自求多福,我的精神與你們同在。」

「去你的。」奕翰連連搖頭,搶過鍵盤打字:「你們兩個接的案子,幹嘛把我算進去?我什麼時候答應做白工了,而且我早有心上人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是你的早餐店小可愛似乎不喜歡你。」夜路答。奕翰暗戀住家附近的早餐店女孩,至今仍然每天上店裡吃下兩三人份的早餐。

「關你屁事!」奕翰漲紅了臉,扔下鍵盤上前踢了鼻涕結界一腳。

「我也不行,我不會泡妞。」又離拾回鍵盤,嘆著氣打字。

「我知道,我看得出來。」夜路回覆:「奕翰兄說得也沒錯,他不是接案人,你才是,而我是中間人,這個任務本來就應該讓你來幹,你想拒絕也說不過去,總之你放心,我做你的幕後軍師,泡妞有什麼難的。」

「呿,又在吹牛了,你問他交過幾個女朋友。」奕翰在一旁又氣又笑地說。

又離照著問了,夜路答:「你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可以在夜晚來臨時,數數天上繁星,數字應該相差不多……」

「白爛!」奕翰大叫:「我聽不下去了,這小子除了一張嘴,什麼也不行。」

「我知道肌肉人又再說我壞話了,又離兄,請你轉告他,說他的小可愛對他沒意思,請他節哀順變。」夜路打字。

「哎,我不行啦,想想其他辦法,先暗中跟監幾天……」又離傳訊。

「跟你個頭。」天希突然出聲說話,她說:「去追她,直接了當,而且還很有趣。」

「這怎麼行,如果真的追到了怎麼辦?後續要怎麼處理?」又離皺眉搖頭。

「不可能,人家是萬人迷的社會人士,你是個沒車沒錢的笨重考生。」天希斬釘截鐵地說:「況且又沒叫你真的追,你可以搞怪、可以耍笨,你的目的是惹毛蟲人,引他現身而已。」

「……」又離哼了哼,半晌才說:「妳怎麼說都好,我沒意見,如果我真的追上人家,我會負責的,我很有責任感的,我會娶她做老婆,恩恩愛愛、白頭偕老。」

「無所謂啊,隨你便啊。」天希笑著說。
作者: 17541144    時間: 2010-7-22 12:45 AM

五、深夜裡恐怖襲擊、上

今日不那麼冷,正午時分,晴朗無雲,這家位在大街巷弄內的咖啡店裡,又離坐在角落窗邊座位,他托著下巴、捏著筆,在筆記本上和天希玩起圈圈叉叉。他突然停下動作 ,望著那迎面走來的女人。

女人一頭俏麗短髮,穿著大衣,內搭高領雪白毛衣和黑色長褲。

「嗯……嗨……妳、妳好……妳就是阿琳?」又離連忙收去桌上那滿是圈圈叉叉和塗鴉的筆記本,跟著站起,向走來的女人點了點頭,伸手招呼她坐下。

「你就是士凱的朋友?夜路?」阿琳給了又離一個微笑,笑裡夾雜幾分憂愁。

「是、我是……夜路。」又離尷尬地說:「嗯,這是我的網路暱稱啦,滿蠢的名字啦。」

今日的會面,是夜路透過即時通訊軟體向阿琳自稱是蘇士凱的朋友,謊稱蘇士凱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自己代為轉告阿琳。因此,此時的又離,等於是頂著夜路的身份前來赴約。

「不會啊,很酷。」阿琳笑了笑,向走來的侍者點了飲料和點心。

「你應該也感覺到了吧。」天希使用心聲向又離說話:「她身上有些古怪的味兒。」

「是嗎?我感覺不出來……」又離假裝咳嗽,側過頭用手擋著嘴,含糊地回答。

「是你太笨了,看到人家漂亮,魂都飛了。」天希嘿嘿笑地說。

阿琳的神情像是急切地等待又離開口說些什麼,但她見又離歪著頭,像是在沈思,又像是發呆,還不時扭頭咳嗽,又像是自言自語,等了一會兒,阿琳終於忍不住先開了口:「你說……士凱有重要的事要你轉告我,到底是什麼事?你說跟我有關?而且嚴重到不能在網路上講?」

「啊!」又離突然回神,點點頭,想了想,說:「呃,妳在網路上跟我提到,最近跟妳走得比較近的朋友,都出了意外?」

阿琳啊了一聲,苦笑著搖搖頭,說:「我想是巧合吧,公司裡的同事偶而會拿這件事取笑我,其實我不太喜歡,畢竟出了人命……不只是小傷那麼簡單……」

「抱歉,我沒有取笑妳的意思,我是指……妳都不擔心自己的安危?」

「唔?」阿琳呆了呆,搖搖頭,露出不明所以的神情。「我不懂你的意思。」

「妳有沒有想過,有可能是某個妳的追求者,用比較不妥當的方式和其他男生競爭?」又離含蓄地問。

「這……不可能吧。」阿琳有些莞爾地說:「你是說有個喜歡我的人,去傷害其他追求我的男生?我……我的異性緣或許不差,但應該不至於有魅力到這種地步吧,這好像是小說或是電影裡才會發生的情節。」跟著她苦笑地問:「士凱要你轉告我的話,就是這件事?」

「嗯……差不多就是這件事,蘇士凱他擔心妳的人身安全,要我提醒妳,千萬要小心一點。」又離支支吾吾、沒頭沒腦地說。

「嗯,我會注意的。」阿琳攤了攤手,像是不想繼續討論這個話題,一面吃著點心,一面向又離問了些蘇士凱的近況。又離一方面自己也不太清楚,二來也擔心洩漏了蘇士凱的行蹤,因此也只含糊帶過。

「抱歉,午休時間差不多要結束了,我得回去上班了。」阿琳一面看錶一面說,她拍拍手指上的餅乾屑,站起身準備離去,她揭開錢包,要取出自己的餐點的錢。

「啊,不用、不用,這頓我請妳。」又離趕緊站起,急急搖手說:「但有件事想麻煩妳,如果妳發現身邊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例如可疑的人,可以聯絡我嗎?」

阿琳回頭向又離苦笑地點點頭,跟著轉身要走。

「好比說知道追妳的男生都出了意外,卻還死纏爛打的人,就很可疑!」又離匆忙地說,見到阿琳回頭露出不悅的神情,便趕緊住口。

「我說過,那只是巧合,你這樣子說,對我那些受害的朋友很不尊重,對我更不尊重。」阿琳嚴肅地說,走了兩步,又回頭將自己咖啡和點心的錢,放在桌上,還氣呼呼地瞪了又離一眼,這才轉身離去,她走到門前要推門時,突然頓了頓,側過頭像是有什麼話想說,但終究沒開口,便推門出去了。

「笨又離本來的任務是追人家,結果還沒行動就把人家惹生氣了。」天希取笑。

「我說過我不會泡妞啊,硬要我上……」又離垮著臉,低聲回應,他說:「至少確定蟲人不是阿琳吧,她身上沒有任何古怪的魄質。」

「其實有,是你程度太差,感覺不出來,高手能夠自由壓抑自己的魄質。」天希說:「當然,這只是可能之一,那位躺在醫院的蘇先生,身上也帶著淡淡的古怪氣息,這表示至少蟲人確實和這女人接觸過,若不是她本人,就是她身邊的人。」

「那現在我們該怎麼下手?繼續纏她?那樣很難看……她已經討厭我了。」又離一面說,一面來到櫃臺,結帳離開。

「別說話。」天希突然用心聲向又離說:「本來我要你繼續纏下去的,不過現在不用了。」

「什麼意思?」又離楞了楞,問。

「我叫你別說話了,靜靜聽我說。」天希哼哼地說:「這兒四周有些古怪的氣息,和那女人身上同樣的味兒,嗯,在移動,有好幾個,小小的,你往前走,走到外頭牽車。」

又離不再說話,聽著天希的吩咐,直直往前走,他聚精凝神地感受,隱約地能夠察覺出四周確實有些不對勁的感應,但他無法分辨那些氣息,和一般遊靈亡魂之間的差異,儘管現在是豔陽高照的大中午,但在某些陰暗的角落、或是樓宇房中,藏匿著遊魂野鬼、古靈精怪,也不怎麼特別。

「這下輕鬆了,你被盯上了。」天希呵呵地笑。

「……」又離心中一驚,仍然不動聲色,他來到機車旁,取出安全帽,在戴上之前還特地裝作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搖了搖安全帽,他倒是記得很清楚,在那機車騎士安全帽裡突然冒出數條大蜈蚣時的情景。

「既然被盯上了,就找個沒人的地方解決。」天希哼哼地說。

又離感到體內魄質的流動感開始增強,知道天希這麼說,就是表示要打架了,他騎著機車在市區繞了幾圈,據天希說,那盯上他的小東西,應當是蟲子,緊緊地跟在機車後頭飛。

「那裡應該可以。」又離找著了個機車停車格,停妥了車,步行繞過公園正門,來到公園當中一處靜僻男廁,進入一間便所,將門關上,背靠著門站著。

「真會選地方。」天希哼哼地說:「跟上來了。」

又離聚精凝神,甚至閉上了眼,這才略微感應到那微弱的古怪魄質大約有三小團,在兩三公尺外,緩緩地繞了繞,逐漸接近。

「唔!」又離突然睜開眼睛,瞪視著頭頂上方──

一隻全身墨綠,體型中等的蜻蜓掠過又離頭頂,飛貼在牆上,一動也不動。

「你不要看牠啦!會打草驚蛇──」天希急急說著:「脫褲子,假裝要大便。」

「……」又離有些不情願,卻還是照著天希的話做了,他脫了褲子坐上馬桶不到十秒,便感到廁所外頭升起了異樣氣息。

「來了!」又離趕緊起身穿起褲子,同時又抬頭,卻已不見頂上那蜻蜓,同時他的右手已被天希奪去,他趕緊也攤開左掌,專心出墨。

廁所外那時聚時散、流游湧動的古怪氣息逐漸逼近,三公尺、兩公尺、更近、更近。

「蟲子、是蟲子!」又離感應著門外氣息流竄,那氣息感應像是有許許多多的小東西在空中飛,他見天希還不畫咒,便問:「對付蟲子要用墨繪哪一招?」

「感應不到蟲人的魄。」天希回答,又像是喃喃自語:「我本來以為發動攻擊時,蟲人一施術,就無法再壓抑魄質,我可以直接感應到本人的位置,但如果他能遠距離發動蟲攻,那就比較麻煩……咦?」

「退了?」又離楞了楞,他和天希同時感應到,門外那逐漸逼近的魄質一下子蕩然消散。

緊跟著,他聽見門外傳來小孩子的驚叫聲。

他趕緊開門,門外是一群虎頭蜂,又離趕緊再將門拉上,他見到頭頂上方已經飛掠過數隻大蜂,是未帶奇異魄質的虎頭蜂。

「真狡猾!」天希怒叱,右手沾了墨快速畫咒,畫了個又離沒見過的符印,光陣之後,躍出一隻大青蛙──墨繪術‧蛙。

大青蛙跳到了馬桶水箱上,呱地一張口,瑩亮亮的舌頭彈出,在空中甩出,光亮曲線,一口氣黏著了七、八隻大蜂,再唰地縮回,吞入了肚子。

「大火──」又離則是左掌反指沾墨,畫了個大火咒,一推開門,抓著燃火大鷹朝外頭一甩,大火熊熊飛去,撞進蜂群當中。

「不夠燙!」又離呆了呆,由於此時這些蜂非鬼非怪,是一般的蜂,又離必須提升大火的溫度,才能夠對那些蜂群有所作用,但他還沒學會如何讓墨繪火術接近真實火焰,而不燒到自己的手。

「附近有小孩,不要亂丟火!」天希叮囑著,又畫了幾隻蛙落地,大大小小的蛙跳出門,一張口便吞下十來隻蜂,那些蜂說也奇怪,像是迷了路般地胡衝亂撞,卻不太主動攻擊又離,偶爾有幾隻蜂像是被激怒了,朝著又離飛來,便馬上讓又離身邊的蛙吞進了肚子。

又離衝出了廁所,見到外頭遠處圍了些大人,幾個小孩哭著坐倒在一邊,消防隊、救護車急急趕來,替幾個被蜂螫了的小孩急救治療,他們見廁所裡竟然又衝出一個青年,也是大驚失色,直到確定了又離沒讓蜂螫,也是嘖嘖稱奇。

消防隊員們開始以煙燻、火攻等方法驅趕廁所中的蜂,而又離則在公園徘徊了一會兒,一方面觀望後續,一方面尋找特異的氣息。

「在我開門的前一刻,蟲身上的魄質卻消失了,這表示蟲人只是用法術將蟲趕入了廁所,然後就停止行動?」又離回想起四起命案的回憶畫面,喃喃地說:「跟那些受害者不一樣,那些受害者被蟲子攻擊的時候,蟲子很明顯是有組織、有意識的。」

「對。但剛剛的虎頭蜂沒頭沒腦,只是一般的虎頭蜂,蟲人中斷了攻擊。」天希氣呼呼地說:「這表示什麼?放我們一馬?警告我們別再多事?」

「也有可能蟲人心地不壞,聽到小孩子哭,就收手了。」又離這麼說。

「放屁──」天希不屑地說:「心地不壞會連殺這麼多人?我看你先假設了蟲人是那位小姐,見她漂亮想替她脫罪是吧。」

「才不是……」又離抗議:「她漂不漂亮關我什麼事,是妳跟夜路要我來接觸她的。」

「我懶得猜東猜西了,開門見山接去找她,用『醉鬼酒』灌醉她,再用『憶夢』看她記憶。」天希氣呼呼地說。

「好。」又離連連搖頭,出了公園,小心翼翼地檢查了安全帽才戴上,發動機車,說:「但先讓我去補習,快要遲到了……」



「下次別這樣。」奕翰黃昏時來到補習班樓下,聽了又離敘述中午和阿琳碰面的情形,不悅地說:「雖然我是基於工作需要才保護你,但你也得合作一點,別老是善自行動啊老兄。」

「不是我不合作,夜路他自己跟阿琳定好了時間臨時叫我去赴約,要我報他的名字,說他已經在網路上擄獲了阿琳的芳心……」又離伸著懶腰說。

「他的話可以聽,大便都可以吃。」奕翰哼哼地說,催促又離上車,說:「那女人的事先擺在一邊,我有關於蟲人的最新情報,是協會裡其他小組提供的,先買點吃的回去,再慢慢講給你聽。」

「我要吃火鍋。」天希突然開口,操縱著又離的手指著街邊的自助火鍋店。

「買東西回家吃。」又離搖搖頭說:「夜路還在結界裡。」

「那買材料回家自己煮火鍋。」天希仍這麼堅持。「我想吃火鍋。」

又離看看奕翰,奕翰比了個無所謂的手勢,於是他們花了十分鐘車程,來到又離家附近的大賣場,又花了三十分鐘買妥火鍋材料,這才返家搬桌拉椅地在客房布置起小火鍋宴。

肉片、高麗菜、金針菇、各種餃類、玉米、香菇、豆腐、鴨血等菜一一上桌,或是堆在和室桌旁小凳上。

又離望著和室桌上的電火鍋中的高湯滾動,喊著奕翰:「湯滾囉!」

「來啦──」奕翰端著一盤烤肉,這是他用又離家中廚房瓦斯爐火烤出來的肉串,他曾在燒烤店打工許久,小露一手。

又離在碗裡打了蛋黃,摻入醬油和沙茶醬,奕翰則將肉片紛紛下鍋,火鍋沸滾的水氣蒸騰,香味四溢。

「……」距離火鍋小桌不遠的鼻涕結界裡的夜路拿起手機,撥打電話給一公尺外的又離家中市話,市話調成免持聽筒的擴音模式,又離接起,便聽到夜路冷冷地說:「喂,我說你們會不為太過份了?在一個熬夜趕稿、飢寒交迫的可憐作家面前快快樂樂地煮火鍋?」

「又不是不給你吃。」奕翰哼了哼,挾了一碗肉和菜,包上保鮮膜,擱在地上,朝鬆獅魔指了指。

夜路莫可奈何地吩咐鬆獅魔將碗叼進鼻涕結界,又叼了調味料和湯匙筷子,和一罐新的濕餐巾紙──用來擦拭碗筷通過結界時沾上的鼻涕。

「你說,這起蟲人事件的源頭,是場意外?」又離端著碗,挾起一個熱呼呼的燕餃,正要下肚,突然口鼻和雙手都不受控制,原來讓天希奪了去。

「我要先吃!我沒吃過火鍋。」天希控制了又離身子,聞了聞碗中沙茶佐料,挾著燕餃沾了沾嚐兩口,連連讚賞:「火鍋好吃,我很久以前看電視,就想吃火鍋了。」她察覺了身體裡又離的抗議,便說:「不要吵,我先吃完再讓你吃。」

「算是四指那邊的意外,和我們無關。」奕翰也不理會天希和又離的鬥嘴,自顧自地說。

原來兩個月前,台灣四指某個小分會,花費了一筆不小的金額,向東南亞某個蟲人集團引進了一批「魔蟲卵」,想要藉此得到蟲人的力量,但魔蟲轉手途中,遇到了晝之光的襲擊,七枚魔蟲卵下落不明。

「『魔蟲卵』是蟲人團體中的長老們,在死前將畢生修習的術力和一生捕獵的蟲魂凝聚在蟲卵中,每一個魔蟲卵都包藏著強大的力量,從魔蟲卵中孵化的魔蟲,依附在人身上,那人便能夠直接使用蟲人力量。通常大部分的蟲人團體,會將魔蟲卵視為族中力量傳承的工具,絕不外流。」奕翰吃著肉片,一面解釋,他見到腳邊鬆獅魔叼著一只空碗望著他,再看看結界裡的夜路,一面敲著鍵盤,一面臭臉望著他,便又替夜路盛了一碗火鍋料,包上保鮮膜,讓鬆獅魔叼進結界。

「但任何團體裡一定會有害群之馬,蟲人集團的魔蟲卵外流,並不是多麼新鮮的事。」奕翰繼續和又離說。

「所以,四指的人向蟲人集團裡的盜賣者,買下七個魔蟲卵,結果被晝之光的人搶走蟲卵?」天希操縱著又離身體吃著火鍋,又離的聲音從喉間發出。

「晝之光沒有全部搶走。」奕翰邊吃邊答:「當時情況混亂,打得天昏地暗,四指跟晝之光的人都有損傷,那個蟲人集團的背叛者被晝之光當場擊斃,用來盛裝魔蟲卵、附有結界法術的皮箱遭到破壞,大家你爭我奪,但彼此都不瞭解魔蟲卵的特性,之後聽說晝之光搶到三枚魔蟲卵,剩下的或許在四指手上,或許還下落不明,又或許已經孵化了。」

「魔蟲卵孵化了會怎樣?」又離和天希同聲問。

「不一定,可能幾十年的術力一下子煙消雲散,也可能孵出一隻不受控制的蟲魔,更可能魔蟲找到了新的宿主,使那位宿主莫名其妙地擁有了蟲人的力量。」奕翰說,最後補充:「協會裡某些人跟晝之光的成員私底下會有聯繫,你應該知道最近我們一直在找陳碇夫,聽說這次事件,帶頭行動的就是碇夫。」

「嗯,你有跟我提過他的事……」又離先前從奕翰的口中得知前協會主管成員陳碇夫的事,也明白了當時碇夫為何那樣激憤的原由。

「據說晝之光的人對碇夫也有點頭大,他偏激過頭。」奕翰吃了大口肉片,搖搖頭嘆氣。「如果魔蟲卵落在碇夫手上,那很危險,聽說他這些日子,總是用最極端的方式取得力量,我們不認為他會濫殺無辜,但他隨時有可能向四指發動全面戰爭,到時候的混亂肯定會比黑摩組的鬼殺陣事件還要大。」

「是很麻煩沒錯。」又離回想起當時黑摩組據點大樓裡的鬼殺陣,還心有餘悸,當時整個北部的協會成員,和親近協會的異能者們都動員了起來,深怕鬼殺陣裡的鬼物流竄出來,會釀成嚴重災難。

「他的仇人是安迪吧,那很好啊。」天希突然開口。「跟我是同一國的。」

「說到那個吸血喬,聽說處境不是挺好。」奕翰說:「他行事太急躁,手段又狠辣,搞了個鬼殺陣卻沒有知會其他四指分部,事發之後協會升高了警戒等級,向新加坡的東亞總部請調人力支援,害得不少進行中的計畫都得臨時喊停或是曝了光被強力鎮壓;加上他殺害禮珊,卻搞不定碇夫,害得一堆四指成員變成碇夫的狙擊目標。總而言之,就是個麻煩製造者。事情鬧得太大,連他的靠山鬼眼強也不再挺他,現在吸血喬在四指內部被嚴重排擠,在外又被協會和警方通緝,晝之光更對黑摩組的人下了追殺令。」

「你少說了狐魔硯天希也在找他,要是被我找到,我要讓他魂飛魄散,替千雪阿姨報仇。」天希一面吃著蝦,恨恨地說。

「喂,妳吃蝦不剝殼,會害我肚子痛!」又離插話。

「你見過吃蝦剝殼的狐狸嗎?那大熊吃魚要不要剮鱗啊?」天希嘿嘿地笑,還挑釁地直接抓了片生肉沾了點沙茶便張口吞下。

「所以如果扣掉晝之光奪走的三個魔蟲卵,下落不明的魔蟲卵最多可能有四個……」又離喃喃地說,又問:「那一個魔蟲卵的力量有多大,可以大概比喻一下嗎?」

奕翰又盛了一碗火鍋料讓鬆獅魔叼給夜路,這才回答:「我也有問過這個問題,答案是不一定,魔蟲卵裡頭包藏著一個蟲人畢生修煉功力,但每個蟲人一生際遇差別很大,厲害的蟲人能煉出厲害蟲卵,遜腳的蟲人就只能煉出遜腳蟲卵,不過可以確定的是,七枚魔蟲卵當中的一枚,是一位資深蟲人長老『達卡』煉出的蟲卵。」

奕翰補充:「我對外國異能者其實沒那麼熟,也沒聽過達卡這號人物……哈,我沒聽過的人物多著了。如果硬要比喻的話,據我所知這枚魔蟲卵的力量,那大概跟阿滿師四大鎮宅傘裡的傘魔等級差不多吧。」

「嗯,你跟我說過阿滿師囚魂傘的事,傘裡面都是百年大魔,一個異能者將一輩子的修為藏到蟲卵裡,力量也確實跟百年大魔相差不遠了……」又離接話,有些遲疑地說:「這筆錢沒有想像中的好賺哩,四個蟲卵就有可能生出四個蟲人,其中一個還是天希等級的……」

「誰說的!」天希吃得滿嘴鼓脹,插口說:「有些傢伙你給他一百年他也幹不出什麼事,這要看天分的,同樣都是百年魔,差距也可以很大,誰說達卡魔蟲卵跟我同等級?」

「硯小姐,妳的力量並不穩定,這是你們行動時最大的罩門。」奕翰冷冷地說。

天希不置可否,舀了碗湯喝下,打了個飽嗝,說:「都是笨蛋又離太弱,如果本小姐打架打到一半變成他,那的確是個罩門,你們得想想辦法,你那個怪藥很不穩定,有時吃了比不吃還糟。」

「醫務組說要情況穩定,起碼要連吃三個月以上,而且不能隨意中斷,否則情形會更糟。」奕翰答。

「慢死了,這樣我怎麼去殺安迪。」天希打了個哈欠,說:「吃飽了,我先休息,你們慢慢研究對付蟲人的辦法,如果沒有辦法,那就繼續用我的辦法,明天找那女人,看她記憶。」

又離身子一顫,呆了半晌,欣喜地說:「臭狐狸有夠愛吃,終於輪到我吃了……唔!肚子好飽……」

「真是難為你了。」奕翰打了個哈哈,他食量大,一個人將剩餘肉片、青菜、火鍋料等一掃而空。



唰──

馬桶的沖水聲響亮。

又離鐵青著臉,疲累地步出廁所,走過漆黑廊道,回到房間,躺上床,他在縮進暖馥馥的棉被之前,還看了一眼鬧鐘,凌晨一點半,他喃喃罵著:「死天希吃生肉,吃完自己躲起來睡覺,害我拉肚子拉到屁股快要裂開……」

「唔!」又離正要進入夢鄉之際,忽然感到腳踝處一陣麻癢,像是被什麼東西爬過似地。

他警覺地掀開棉被跳下床,趕緊奔到了牆邊開燈,在燈光閃爍待明前,他閉起眼睛凝神感應,房中似乎飄著微弱的古怪氣息。

燈光亮起,他第一眼往床上望,並無異樣,他上前抖了抖棉被,又抖了抖枕頭,什麼也沒發現,他站直了身子,又感應了一會兒,那微弱的氣息仍在房中,他轉頭四顧,看看天花板和四面牆、看看桌邊櫃角和地板。

「剛剛應該是蟲沒錯。」又離習慣性地自言自語:「這麼冷的天氣,正常的蟲子應該都在睡覺,出來逛大街的蟲,應該就有問題。」他一面呢喃,一面抓起擺在書桌邊的電蚊拍,同時,他左掌微微出墨,做好萬全應戰準備。

他覺得應該下樓探探奕翰和夜路,這時候夜路應當還在趕稿,去打個招呼提醒一下也好,他走出房間,下樓走進客房。

奕翰在房中一角打著地舖睡得呼嚕作響,另一角的鼻涕結界依舊碩大渾圓,鬆獅魔在桌下也睡著,夜路則一手托著下顎,單手打字。

寫得還順利嗎?──又離舉著寫著字的記事本,在鼻涕結界前晃了晃。

不告訴你。──夜路托著下顎,隨手舉起一張紙。凡是奕翰或又離有意無意問到他寫作進度,他便這麼回應。

「我剛剛睡到一半,覺得腳上有蟲爬過,跟你說一聲,小心點好。」

又離寫下這段字,貼近鼻涕結界,讓夜路看。

夜路點點頭,又比了個「OK」的手勢,又離這才轉身離去。

「哇!喂喂喂──」夜路對於又離的打擾本有些不耐煩,但見又離一轉身,背後的睡衣上竟伏著一隻巴掌大的蜘蛛,夜路連忙急急叫喊,他知道聲音傳不出去,只得拿起手機撥打又離市話──

電話不通。

「哇咧!死奕翰沒把電話掛好?」夜路急得不停撥著電話,突然他哇地大叫一聲,他見到鼻涕結界的正上方,撲動著一隻有成人一雙掌大小的巨蛾,這是皇蛾,緊接著,第二隻、第三隻皇蛾接連撲上鼻涕結界,且同時還有一些較小的蛾,五顏六色、奇形怪狀,從窗邊窗簾底下鑽出,撲飛著朝鼻涕結界飛來,黏在球形鼻涕結界上。

「么壽,還好有結界保護──」夜路驚喊著,用腳踢著桌下的鬆獅魔,急急喊著:「臭狗,幫我打跑這些蟲,老子嚇得寫不出字來了!」

鬆獅魔從桌下探出頭,由於那些飛蛾氣息薄弱,鬆獅魔一時之間並未感受到敵意或是威脅,因此便也沒有動作,而是歪著頭望著鼻涕結界外黏著的大大小小的飛蛾。

「笨狗!還看,快去咬醒奕翰、通知又離,蟲來啦!」夜路大叫,試圖朝著鼻涕結界衝撞,卻給彈回,且還讓鬆獅魔叼咬住腳踝,要他專心寫作。

「啊──」

睡在房中角落的奕翰陡然驚醒,他聽見了樓上傳來的叫聲。
作者: 17541144    時間: 2010-7-22 12:46 AM

五、深夜裡恐怖襲擊、下

「怎麼回事。」奕翰翻身躍出被窩,奔跑到了門邊,這才察覺到身後的鼻涕結界有些異樣,他回頭,見到本來應該透明瑩亮的鼻涕結界,變得黑抹抹一片,由於室內只開著小燈,加上忽然驚醒,奕翰一時之間還沒意會出鼻涕結界上那一塊一塊亂動的是什麼東西,他走近一看,這才驚覺結界上那一片一片震動的東西,全是翅膀,蛾的翅膀。

「哇,好噁!」奕翰大叫,他回想起當時囚魂傘事件時,也碰過操使蝴蝶的傘師,而此時鼻涕結界上的飛蛾,可要比蝴蝶醜陋太多,有些狀如枯葉,有些彷若鬼臉,有些嶙峋可怖,有些色澤駭人──飛蛾振翅,不再往結界中鑽,而是掙扎地向外飛,牠們轉移了目標──奕翰。

「靠!」奕翰見到本來貼伏在鼻涕結界上的飛蛾,一隻隻飛了起來,且朝向他逼近。

如果現身的是隻大鬼,甚至是個四指高手,奕翰也能毫不畏懼地上前揮拳,但眼前迎面而來的是大大小小的飛蛾,奕翰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對哪一隻蛾揮拳,他連連後退,用腳尖挑起地上枕頭,用手接了呼地猛揮,打落了幾隻大蛾,跟著大喊:「又離,蟲子來了!你沒事吧?」

「蜘蛛──」又離的聲音遠遠地從樓上傳下。

原來剛才又離上樓回房,仍感到有些不對勁,索性畫咒放出幾隻鎮魄犬,其中一隻鎮魄犬一落地,便朝又離的背後狂吠,又離這才感到背後異樣,伸手一摸,哇哇大叫。

那大蜘蛛落了地,便讓一隻鎮魄犬撲上啣住撕咬,跟著,一隻隻大蜈蚣,爬進又離房門。

「天希、天希!蟲來了!」又離怪叫著,跳上床,出墨畫咒,轟出一隻大火鷹,直直朝門射去,炸在地上,轟碎一票大蜈蚣,但也有些蜈蚣毫髮不傷地繼續向前爬,又離這才知道,這些昆蟲或者是昆蟲近親如蜈蚣、蜘蛛等,有些是靈體、有些是活物,外觀上絕難分辨,大批擠作一堆時,也難以感應區分。

床底下幾隻鎮魄犬汪汪吠叫,卻不去攻擊那些活蟲,任由一條條大蜈蚣往床上爬。

「天希!」又離急急喊著,趕緊畫了一道「木枝咒」,變出一截帶葉樹枝,將爬上床的蜈蚣一條條打下床。

「喝──」又離猛然一驚,他見到門外出現一隻體型巨大的黑色蜘蛛,那大蜘蛛身體有一個枕頭那麼大,八隻腳的範圍比雨傘還要大。

又離見了那只有在電玩或是電影裡才能見到的巨大蜘蛛,心中駭然,跟著是一陣窸窸窣窣的怪聲,大大小小的蜘蛛從房門四面湧開,靠近門邊的白牆一下子變了顏色,花花亂亂、窸窣叢動。

「哇!」又離驚叫,畫了個大火咒,招出一隻火鷹扔去,火鷹飛旋亂竄,砸中一邊牆面,十數隻蜘蛛爆碎,但那因蜘蛛碎落而透出米白底色的牆,瞬間又讓後頭湧上的蜘蛛覆蓋住。

又離連畫了數隻大火亂擲,只覺得腳背一麻,這才驚覺是那些蜈蚣爬上了床,驚駭鬼叫地跳動蹬腳,將一隻三十公分長的大蜈蚣甩脫了腳,索性沒給咬著,他連連後退,一蹦跳到床邊書桌上,只見到地上、床上、牆上已全讓蜘蛛蜈蚣佔據。

「天希──」又離搥著胸口大叫。

「吵死了,我早就醒了啦!」天希斥罵,奪去了又離身體,一揮手畫了個懶人手附上右手,跟著就是一陣大火在床上炸開,跟著是七隻蛙躍在床上,倏倏吐舌亂捲蜈蚣,一下子清空了床,天希操縱著又離身子跳回床鋪,右手飛快畫咒,符籙光陣一個個浮現在空中,躍出一隻隻大蛙。

不停增加的大蛙連連吐出舌頭,捲回蜈蚣或是蜘蛛下肚,一下子壓制住了快速擴散開來的蜘蛛蜈蚣海,那雨傘大小的巨蜘蛛踏入房門,踩爆了幾隻蛙,正要往床上飛跳,但下一刻便讓天希甩來的黑藤緊緊纏住。

「這樣沒完沒了!」天希見到門外又出現數隻大蜘蛛,且那源源不絕的蜘蛛和蜈蚣不停湧入,更同時,甲蟲、飛蛾、蜂、蒼蠅等飛行昆蟲也大量湧入屋內,她在左手上也附了懶人手,雙手一齊畫咒,以兩倍的速度放出大蛙。

一下子房中蛙和蟲分聚著兩邊,各自試著朝另一邊推進。

「要比魄質我不怕,但太浪費時間了,擒賊先擒王,直接宰蟲人!」天希怒斥。

「蟲人在哪裡?」又離驚慌地問。

「就在你腳下。」天希答,同時一手上已抓了只飛羽,另一手一揮,七個符印大陣耀眼閃起,七隻火焰大鷹竄出,在又離身邊飛竄繞圈。



而不久之前的樓下,奕翰聽見了又離的叫聲,三步併作兩步就衝出客房,要上樓救援,但他奔出門後呆了呆,沒有立刻往樓梯處跑,他見到昏暗的客廳當中站著一個人。

那人身穿風衣,帶著漁夫帽,垂肩站在客廳一角。

「什麼人?」奕翰喝問,同時他感到了那人身上的強大魄氣,和一股難聞的古怪氣味。

那人倏地一躍,躍到奕翰面前,一揚手便抓住了奕翰頸子,奕翰只感到脖子麻癢刺痛,像是有無數隻蟲在他頸上爬搔螫咬一般,他喝地出拳,打在那人胸口上,他的拳頭放出火花光芒,一拳打得那人鬆了手,向後退開一大步。

那怪人戴著墨鏡和口罩,摀著胸口又退兩步,像是有些訝異奕翰的拳頭如此沈重。

「你果然是蟲人!」奕翰不停拍著頸子上殘留的蟲,抖著衣服踢著腳,他感到地上也有許多的蟲,低頭一看,見到那蟲人大衣下擺,不停落下大大小小的蟲。奕翰忍不住大叫:「噁爛的傢伙,有種單挑,不要光會放蟲子咬人!」

「你是什麼人?」那蟲人用一種怪異、沙啞的聲音說話,他的墨鏡之後隱隱現出兇惡的光芒,他向前一跨,好大一步,像是野豹一樣地竄到了奕翰身前,用胳臂朝奕翰猛一撞,將奕翰撞飛進了客房裡。

「媽的!」奕翰忍痛起身,拍著身上的蟲,朝著踏入客房的蟲人奔去,狠狠地揮去一記右鉤拳,但蟲人抬起胳臂擋下奕翰這記鉤拳,同時也還了一拳,被奕翰仰身閃開。

奕翰向後跳躍兩步,甩頭甩手地甩去那些沾上他身的飛蛾和甲蟲。他發覺蟲人揮拳動作拙劣,一副從小到大沒打過架的模樣,但擁有的魄質卻異常強大。

蟲人摀著胳臂,像是也有些畏懼奕翰那雙炸藥鐵拳,他不再逼近,而是彎腰蹲下,一手按在地板上,從他風衣的袖口、領口和下擺處,湧出了大量的蟲、各式各樣的蟲,以及蜘蛛、蜈蚣、馬陸、蠍子等長得像蟲的節肢動物。

瞬間,那湧出的蟲群倏地竄高,像是隆起的土柱,又像敲鐘的撞錘,朝著奕翰猛烈撞去。

奕翰閃避不及,只得併起兩隻胳臂硬擋,讓那蟲柱撞得騰空,猶如捱了一記上鉤拳一般。

奕翰落地,連連甩著雙臂上攀伏的蟲,幾隻五色斑斕的大蜘蛛在他身上飛快爬著,蜈蚣纏捲著他的手腕,飛蛾、甲蟲、螞蟻毛蟲散得他一身都是,他還沒來得及反擊,那蟲柱又轟地撞來,奕翰翻了個滾,壓死身上一堆蟲,閃過了那大蟲柱。

蟲柱在客房角落炸散,很快地再度凝聚成粗壯大柱,倏地橫掃,奕翰伏下身子,那蟲柱掃到了鼻涕結界上,大半的蟲黏在結界大球上,振翅掙扎。

那蟲人呆然望著那結界,像是無法理解那是啥玩意一般,但他見到奕翰自地上翻起,一副要衝上來和他拚命的模樣,便又一甩手,甩出一群蟲,呼地又轟來一柱粗壯蟲柱。

「吼──」一聲巨吼炸開。

那蟲柱登時潰散,近四分之一的蟲化成了黑漆漆的煙霧,瀰漫散去。

圓滾滾的鬆獅魔踏出了鼻涕結界,伏著身子怒瞪蟲人,原來是結界裡頭的夜路佯裝被蟲人嚇昏,無法寫作,這才惹惱了鬆獅魔,跳出結界來尋找那個打擾夜路寫作的傢伙。

「呃?」蟲人望著鬆獅魔,似乎也感應到這小小的鬆獅魔身上散發出的強大魔氣,他退了兩步,墨鏡之後露出精光,抖了抖雙手,落下更多蟲,凝聚出更大的蟲柱,蟲柱搖晃旋繞,轟地朝鬆獅魔擊來。

鬆獅魔又是一聲咆哮,將那蟲柱震得斷成三截,牠猛一跳躍,身子靈巧,凌空踩著蟲柱蹦了兩蹦來到蟲人面前,猛一張口咬住了蟲人抬起擋格的左臂。

喀吱一聲,蟲人的左肘以下,讓鬆獅魔一口咬下。

「汪呼──」鬆獅魔大口一呸,呸出了那截手臂,斷處淌著紅紅綠綠的血水,和一群亂竄的蟲子。

「哇!」蟲人發出了慘嚎,驚嚇得退出客房。

鬆獅魔一躍追上,奕翰也咬牙緊跟在後,他一追出房門,就見到蟲人那斷了的左臂竟變得更長,形狀像是一把巨鐮,如同螳螂前腳。

「吼──」鬆獅魔一聲巨吼,張開大口朝著蟲人撲去,蟲人一迴身舉著左臂大鐮往鬆獅魔腦袋上砍,鬆獅魔扭頭咬住了那大鐮,身子隨著大鐮左右擺盪。

「這什麼狗?」蟲人驚叫,聲音沙啞難聽,猛地揮動左臂大鐮朝地上一砸,將鬆獅魔重重砸在地板上,同時右手一抖,風衣袖口崩裂,蟲群水一般地洩下,覆蓋住鬆獅魔全身,將鬆獅魔團團圍住,裹得像是飯團一般。

「你這怪物!」奕翰隨手抄起一張板凳擲向蟲人。

蟲人揮動巨鐮打落了板凳,跟著右手指向奕翰,那裹著鬆獅魔的大蟲球連著幾條蟲繩朝奕翰飛撞而去,奕翰飛撲閃過,拔腿朝著蟲人奔去,向前飛撲,攔腰抱住了蟲人腰際,喝地一聲將他抱起,扭腰抱著蟲人往地上摔,卻沒想到蟲人雙腳一離地,竟不落下,原來是他背後竄出大翅,嗡嗡飛了起來。

蟲人高舉著左手大鐮就要往奕翰後背斬下,突然眼前火花閃耀,幾隻火焰大鷹轟轟地竄來。

「啊!」蟲人怪叫一聲落在地上,奕翰也鬆手跳到一邊。

那大火鷹之後隨即而來的,是抓著飛羽竄出臥房的又離。

「終於見到你了!」天希哼地一聲,放開飛羽,一落地,背上就已架上力骨,身上魄氣爆散,又離的頭髮都微微漂浮。

「哪來這麼多怪人呀──」蟲人尖銳吼叫,速度飛快,左臂巨鐮狠狠朝著又離腦袋斬下──

這一斬卻沒能將又離斬成兩半,只見到又離雙手變得又粗又壯,兩隻大手掌緊緊挾著那巨鐮。

「呀!」蟲人右手晃了晃,裹著鬆獅魔的大蟲球倏地朝又離後腦砸來。

「哼!」天希操縱著又離身子一側身,任那大蟲球飛掠過身邊,朝著蟲人臉面撞去,但那大蟲球卻在蟲人面前陡然凝止,晃了晃又要去撞又離,突然轟隆一震,蟲球爆散──鬆獅魔凌空翻了個滾,一口啣住了蟲人右肩頸際,大嘴一閤,咬下好大一塊肉。

「呀──」蟲人駭然大叫,揮手要打鬆獅魔,鬆獅魔早已躍到腳下,又一口咬住了蟲人小腿肚。

蟲人還來不及反應,左臂巨鐮被又離兩隻破山大手抓著猛力一扭,喀吱一聲,巨鐮關節斷裂,硬生生給折斷。

同時,鬆獅魔一甩頭,蟲人的小腿肚也缺了一大塊。

「我的媽,斜方肌跟小腿肌整個沒了──」奕翰有健身習慣,熟悉人體各處肌肉,見到蟲人給鬆獅魔一口咬去的部位是位於鎖骨上方、肩膀和脖子之間的斜方肌,以及左小腿肚上的肌肉群,那麼兩大塊肌肉幾乎整個沒了,不禁也感到駭然。

「哇──」蟲人猛烈振翅,身子急急向後飛竄,碰地撞破了窗,逃出屋外。

「想跑啊!」天希招出了飛羽追上,窗外卻轟入大批甲蟲、虎頭蜂、飛蛾等飛蟲群,將又離的身子衝回了屋內。

奕翰抱著頭撲倒在地,鬆獅魔汪汪吠叫,在飛蟲群中胡衝亂竄,天希則退去了「力骨」、「破山」,附上「懶人手」,飛快畫咒,群蛙夾雜著火鷹湧出此起彼落的符籙光陣。

上百隻蛙舌頭四處捲掃,客廳的飛蟲很快地被墨繪蛙大軍吃得稀稀落落,天希再次召出「飛羽」,追出窗外時,已感應不到蟲人的氣息,她氣呼呼地回到屋內,開了燈,又放出一票蛙軍,四處追擊殘餘的蟲子。

「快去看看奕翰!」又離瞥見了奕翰抱著頭,倒臥在沙發旁,急忙地大喊。

十來隻蛙蹦蹦跳去,黏舌亂捲,將奕翰身上的蟲全數吃下肚。

「他的魄質可以抵禦靈體攻擊,但是抵擋不了活蟲的螫咬。」天希操使著又離身子來到奕翰身邊,扶起奕翰,檢視了他頭臉上的蜂螫蟲咬的傷口。跟著出墨畫咒,自光陣幻化而出的是一雙玉嫩雙手──「墨繪術‧護心」

「『護心』可以暫時保住他的生命,得快去醫院打血清,嗯……你應該也要去醫院。」天希看了看又離雙臂上的蟲咬痕跡,知道現在靠著魄質護衛身體,要是將身體還給了又離而又離又不擅於控制魄氣護身,那麼可能也要咕咚一倒,和奕翰一樣了。

「還有狗呢?夜路有沒有事?」又離急急問著,只見鬆獅魔混在蛙中,嘴裡也叼著半隻大蜘蛛,吃得津津有味,四處蹦跳,和其他蛙搶食蟲子,看來一點事也沒有,這是因為鬆獅魔是犬魔,一般活蟲根本傷不了牠,除非被大巨鐮斬到,否則零碎的蟲靈也難以傷害鬆獅魔的身軀魔體。

天希拖著奕翰回到了客房,大隊蛙軍跟入,將客房中殘餘的飛蛾、蜘蛛、蜈蚣等也盡數吞下肚,天希撥了通電話向協會台北分部告知剛才發生的事件。



「看來你們這件案子沒那麼容易搞定,這已經不是一般案件,協會會收回處理。」賀大雷在病床前,對著呆坐在床沿的又離這麼說。

這兒是靈能者協會台北分部大樓中的醫學中心,接受注射血清以及特殊療法治療後的又離,身體已無大礙,而躺在另一張病床上的奕翰,由於被蟲螫咬的傷處較多,且不像又離擁有強悍狐魔魄質護體,雖然情況轉穩,但還需留院觀察。

「收回這件案子……」又離望著賀大雷,神情茫然。

天希則是強力反對:「不。我要完成這件案子,如果協會認為蟲人事件比一開始估計得嚴重,那很簡單,加錢。」

賀大雷皺了皺眉,說:「這不是錢的問題,我們已經損傷了一個弟兄,他是奉命保護你們的。加上這幾天協會得到更多關於蟲人的消息,其中還跟協會一位前主管陳碇夫大有關連,散落的魔蟲卵每顆都藏有強大力量,可不是一開始的離奇命案那麼簡單,協會已經成立專責小組在處理這件事,我會請發案部門再找些簡單一點的案子讓你們接手。」

「聽不見。」天希哼地奪去了又離身子,用雙手塞著耳朵,大搖大擺站起,走出病房,也不理賀大雷的叫喚,自顧自地說:「白紙黑字,合約都簽了,我要繼續行動,但如果我抓到蟲人,該給的酬勞還是要給,就是這樣,再見。」

天希摀著耳朵在廊道中走了半晌,見又離悶不吭聲,便問:「你怎麼都不說話。」

「還沒想到要說什麼。」又離無神地答,半晌後才補了一句:「反正妳總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沒我說話的份,不是嗎?」

「是這樣嗎?」天希哼了哼,問:「你同意讓賀大雷把我們的第一件,而且就快要完成的案子沒收嗎?」

「我沒說同意啊。」又離懶洋洋地答:「我只是還沒想到要說什麼,要做什麼而已。」

「那你現在想做什麼?」

「再去找那位酒家女,她應該看過蟲人的真面目。」又離想了想,說。

「跟我想的一樣。」天希嘿嘿一笑,突然啊了一聲,說:「差點忘了還得跟協會拿點東西。」她這麼說著,操縱著又離身子奔跑起來,來到了協會某個部門,纏著幾個值夜職員嘟嘟囔囔講了好半晌話,這才滿意地離開。

出了協會大樓,此時離天亮只剩幾個小時,她將身子還給又離,說:「你說我都自作主張,現在讓你發揮,用飛羽飛去酒家女那條巷子吧。」

「哼,這有什麼難的。」又離舒展四肢,扭扭脖子跳了跳,出墨畫咒,招出飛羽,抓著一跳,身子離地飛起。

「呃!啊!」又離在離地約一、二層樓的高度驚險飛著,通常在協會建檔列管的異能者都必須遵守「不得刻意張揚自己特殊能力」、「不得引起不必要的騷動」之類的約定,因此即便此時是無人深夜,又離也得儘量在暗巷中穿飛,而不敢隨意拐上大道。

但小巷曲折,他還無法隨心所欲地控制飛羽,蛇行亂撞,不時用腳蹬踏牆壁,以免撞上。

「飛高一點不就好了,笨蛋。」天希嘿嘿取笑。

「這我知道啊。」又離皺了皺眉,不想讓天希看扁,一咬牙將飛羽往上一托,身子直直朝著大樓防火巷上方竄去,越竄越高,偶而離牆太近,他就得踩著牆往上跑,忽然腳下一空,他已經奔躍過了一處大樓的頂樓,低頭一看,自己已經在幾十公尺高的空中。

「哇!」他身子搖晃,差點就要墜下,忽然左手一揚,也抓著一只飛羽,是天希控制了他左手。

就這樣,兩人各控制著一隻手,各抓著一只飛羽,在接近清晨的夜空中,飛梭掠過一棟一棟高樓屋頂。

「風好大,好冷──」又離哆嗦喊著。

「但是今天夜裡沒有雲,月亮好美。」天希哇地一叫,左手一壓,使得又離身子一側,凌空變換前進軌跡,像是飛鳥轉向,在幾個大水塔間飛了個特技,嚇得又離差點丟了手上的飛羽。

「怎麼樣,有沒有比較不冷了。」天希笑得十分開心。



「哇──」又離低聲喊著,整個人直直向下飛墜,一直到離地那瞬間,身子才陡然停住,雙腳緩緩觸及地面,他踩著濕冷的小巷地面,好半晌才退去了飛羽,他已經來到了那酒家女喪命的小巷中了。

「小姐……可不可以再請妳出來一下……」又離雙手拱在嘴邊,低聲喊著,跟著他抬頭,見到三樓一扇窗邊伏著的婦人正是朱姐,便問:「朱姐,不好意思又來打擾了,妳有沒有看到上次那位小姐。」

「喲,又是你們啊,我還在想是誰這麼囂張,來朱姐的地盤玩雜耍了。」朱姐呵呵地笑,朝著又離這方面吐了口煙,說:「她一直在這附近徘徊,沒有離開過,現在就在你背後啊。」

「唔!」又離轉頭,見到一個臉色青白,脖子有條可怖大傷口的女鬼離他只不到一公尺,雖然他身子裡有隻百年大狐魔,雖然他見過太多鬼怪,但這麼當下還是嚇了一跳,退後兩步才笑著說:「不……不好意思,可不可以,打擾妳幾分鐘……不,可能會久一點。」

那女鬼也沒答話,只是直勾勾地望著又離。

「有的人剛死不久時,魂魄還沒完全凝聚,意識會很渙散。」天希一面說,一面奪去又離右手,伸出一指往女鬼額上一按。

女鬼先是一驚,跟著眼神空洞,軟軟地倒下,天希便按著她的額頭,要又離蹲下,聚精凝神──他開始看見這女鬼的生前記憶。

影像花亂,四周昏黑,是一家酒店。

飲酒、談笑、和客人嬉鬧的景象不停穿梭閃爍。

各式各樣的客人都有,猛喝酒的客人、高談闊論的客人、身上刺龍刺鳳的客人、年邁的客人、模樣老實的客人、多金帥氣的客人、好色的客人──前面幾樣客人,通常也都好色。

「是這個人!」又離失聲低喊,天希也應了一聲,他們同時透過酒家女的記憶印象見到那個穿著風衣的男人。

男人戴著淡褐色的眼鏡,頭上戴著一頂漁夫帽,坐在酒店角落一處位置,形跡顯得有些鬼祟。

幾個小姐圍坐在他的身邊,嘻笑陪他喝酒,但是臉上神情都顯得有些勉強。

男人看來沒什麼上酒家的經驗,他和其他的男人一樣想要毛手毛腳揩點油,但技巧拙劣,他偶爾講點笑話,也引不起小姐們的笑聲,他不會劃酒拳,只好不停從風衣口袋裡掏出鈔票,要小姐喝酒,小姐們望看在錢的份上,一杯接著一杯喝。

跟著畫面凌亂跳躍,跳到了數天之後。下了班的小姐在夜巷裡嘔吐,男人進來,一言不合,起了殺機。

唯一有所不同的是,朱姐漏說了酒家女被那男人放了一肩膀蟲時,回頭狠狠打了那男人一巴掌,將那男人的眼鏡給打掉了──

那男人的眼瞳,是奇異的銅黃色,而正中的瞳孔,是殷紅色。



「這……蟲人除了眼睛顏色不一樣之外,長得很平凡……他想要嫖妓嫖不到,就生氣殺人……什麼線索也沒有。」又離睜開眼睛,吁了口氣。

「不。」天希這麼說,她叫又離招出飛羽,踩著牆往上走,來到朱姐身邊,跟著從口袋掏出了一只拇指大小的小玻璃瓶,瓶中裝著像是鹽一般的東西。

「這啥玩意?」朱姐好奇地問。

「上次答應妳的。」天希用又離的手捏著小瓶,湊到又離嘴邊,要他用嘴咬開瓶蓋,跟著將裡頭那像是粗鹽一般的結晶砂粒,緩緩灑在朱姐的身上。

「咦?好怪的感覺,好癢,妳在我身上灑了什麼?」朱姐身子扭動起來,噫噫呀呀地嚷嚷著,不時怪笑,突然她驚叫一聲,看著自己身子和牆壁黏接的部位,漸漸地分開了。

「這是讓地縛靈自由的符藥。」天希剛剛離開協會台北分部時,臨時想起了朱姐,她受禁在又離體內,知道寸步難行的煎熬,因此向值夜人員討了幾罐解禁地縛靈的道具。由於狐魔天希也算得是台北分部列管異能者裡少數的重要角色,因此協會對她禮遇有加,這類無關緊要的小道具,只要說出個理由,通常是要多少有多少。

「哇──」朱姐高興得不知作何反應,她的身子和牆壁漸漸分離,向後一仰,坐倒在房內地板上,掙扎半晌還無法站起,像是尚未學會走路的小孩一樣。

「朱姐,有空再來看妳,現在我們還有事,先走一步啦。」天希和朱姐打了招呼,便要又離使用飛羽離去。

「謝謝你們!謝謝你們!」朱姐啊啊叫著,聲音激動哽咽。



隔天午後,又離睡飽了起床,他坐在床上發了半晌呆,看著床鋪棉被,再看看房門。天希派出青蛙大軍,將家中的蟲和蟲屍殘骸一掃而空,但一想起昨夜昆蟲大戰,還心有餘悸。跟著他想到客廳裡幾處打鬥時搗壞的家具和窗戶,就十分頭大,所幸父母大概還有兩三天才會回家,他有充足的時間整理修繕。

他下了床,見到桌上擺著幾張圖畫,那是在他返家後,清晨臨睡前,在天希的指導下使用了「墨繪術‧畫師」所畫出的圖,是幾張人像──蟲人的素描人像。

「畫師」的功用是符籙咒印裡蹦出兩隻幼猴,抓著施術者手,繪製眼前所見的情景人物,讓一個不懂繪畫的人,也能畫出一流作品。天希先用醉鬼酒讓又離醉倒,再用狐術憶夢讓又離回想夜裡見到的酒女記憶,最後透過畫師咒,畫出了幾幅蟲人素描圖像。

「走,去找那女人,開門見山跟她問清楚,如果她有所隱瞞,就直接看她記憶。」天希催促。

又離梳洗完畢,下樓打開冰箱,拿了三明治和牛奶胡亂果腹,替夜路也準備了一份,端到客房,他本以為夜路肯定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卻沒想到夜路兩隻布滿血絲的眼睛爍爍發亮,目不轉睛地盯著螢幕,十指如飛地敲擊鍵盤,彷若無人。

又離端著三明治和牛奶來到鼻涕結界旁,見到鬆獅魔叼了張紙出來,又離接過便條紙,上頭寫著:「深夜一戰,文思泉湧,絕佳狀態,即將完稿,勿擾,作家夜路筆。」

「……」又離點點頭,將三明治和牛奶放在一旁地上,摸了摸鬆獅魔的腦袋說:「大頭,那請他加油,他餓了就叼這三明治給他吃。」

鬆獅魔歪著腦袋、伸著舌頭、望著又離,也不知聽懂了沒。

又離也不多說,出門騎上機車,前往阿琳任職的廣告公司。



推開玻璃門──

這間廣告公司裡頭兵慌馬亂,每個人都忙得不得了,拿著文件來往穿梭,或是聚在一群開會。

「阿琳?她今天沒來上班,也沒請假,我們也在找她,你找他有事嗎?」一個被又離攔下詢問的職員,這麼回答。

「啊……不……」又離搖搖頭,心中覺得奇怪,他見那職員轉身要走,連忙喊住他,跟著取出了那幾張以墨繪畫師咒繪製出來的蟲人素描圖像,向那職員問:「抱歉,我想問一下,你們有沒有見過這個人,他是不是阿琳的朋友?或是同事、客戶之類的……」

「抱歉,現在沒空。」那職員不耐地甩開又離就要轉身走,但他轉身之前瞥了那圖畫一眼,走了兩步又轉身回來,好奇地說:「等等,很眼熟。」他接過又離手上幾張圖,看了看,跟著拿到了其他同事座位邊,喊著他們來看,問:「喂,這像不像小羅?」

「小羅?嗯,滿像的耶。」「是啊,這應該是小羅吧,戴眼鏡的感覺很像。」「畫得很棒耶,誰畫的啊?」幾個職員七嘴八舌地討論,最後那職員將圖還給了又離,說:「這是我們同事,不久之前離職了。」

「他叫……小羅?」又離問:「我想請問他的本名……」

「你找他什麼事?」那職員露出懷疑的神情。

「呃……」又離按照天希的提醒回答:「我是阿琳的朋友,那個……現在我找不到阿琳,我不曉得她是不是跟這位先生在一起。」

「你說跟小羅在一起喔,哈哈。」那職員攤手大笑,搖搖頭:「小羅不是阿琳喜歡的類型啦,你想太多了……」

又離又問了些關於「小羅」的問題,但那職員也基於前同事的情誼,沒辦法向又離這個陌生人透露太多私人資料。

「那請問你們老闆在嗎?」又離這麼問,不由自主地伸出右手,彈了一記手指。

「老闆,他在開會喔,最近我們很忙……」那職員搖了搖手,正要轉身去忙自己的事,突然頓了頓,停下腳步,回頭親切地對又離說:「我帶你去見老闆。」

「謝謝。」又離望了望胸口,知道是天希用他右手對那職員下了迷魂狐術。

那職員帶著又離,推門進入老闆辦公室,還沒開口,就聽見老闆不悅地斥責:「進來怎麼不敲門?」

喀!喀喀!又離右手又揚起,彈了三記手指。

「哇,這位小弟是你們公司員工啊,長這麼英俊?你要給他當副總啦!」會議室裡的客人驚嘆地說,跟著站起身,來到又離面前,摸著又離的臉,說:「啊!不對、不對,來我公司當副總好了,我公司的副總比較大!」

「嗨,你是新同事嗎?怎麼沒見過你啊!黃太太,妳不要挖我們的牆角啦。」老闆秘書也同時起身,上前搶著拉著又離的手。

「年輕人,你是來面試的嗎?」廣告公司老闆則是睜大了眼睛,來到又離面前,推開熟客黃太太和自己的秘書,握著又離雙手,說:「不用面試了,直接錄取,我一見到你,有種玄德遇見了孔明,如魚得水的感覺,你現在就開始上班,我給你起薪二十萬,八個月年終!」

「……」又離愕然,瞪了瞪胸口,暗暗怪天希迷魂狐術下得太重,他只好搖搖頭,說:「我……我是路過這裡,想問一下你們公司職員的資料。」

「他想要小羅和阿琳的個人資料。」那領著又離前來的同事,像是害怕又離給人搶走,也急急插話。

「那還不拿給他,別怠慢了客人!」老闆嚴厲說著。

「年輕人,來我公司上班啦,我叫我先生給你一個月一百萬,我們家是大公司耶。」黃太太還不死心。

老闆秘書則紅著臉拉著又離的袖角,說:「告訴你,我還沒有男朋友。」

「這……」又離感到有些過火,正想對天希低語,要她解除迷魂術,但老闆拉住了他的袖口,說:「我剛剛突然發覺,其實我跟我太太不太合。」

「啊,你這麼一說,我也突然覺得……」那黃太太聽老闆這麼說,也啊了一聲。

「這……」又離駭然地退出老闆辦公室,從先前帶他進來的那職員手中接過一份牛皮紙袋。

「小羅和阿琳的資料都在裡頭……啊,你別走!」那職員見又離拿了資料就轉身要走,急匆匆地追上。

老闆、老闆秘書、黃太太也追了出來,都喊著又離:「啊,你別走,我還有些話想對你說!」

「你們快回去認真工作!」又離回頭瞪了他一眼。

「喔。」一夥人楞了楞,連連點頭,不敢違逆又離的話。

又離倉皇逃出公司,搭乘電梯下樓,嘖嘖地埋怨:「妳迷魂術下得太重了!」他還沒說完,聽見天希的竊笑聲,知道是她惡作劇,便碎碎罵著,出了大樓,跨上機車,揭開牛皮紙袋,裡頭有兩人的履歷表,和列印的基本資料,包括電話、地址、薪資所得等等。

「羅裕文……」

又離望著手中那份履歷表,望著履歷表上的青澀大頭照片,喃唸著這人姓名。
作者: 17541144    時間: 2010-7-22 12:47 AM

六、入魔日誌、上



時間倒退回四週前──



羅裕文在一個飄著細雨的清晨睜開了眼睛。

他恍惚地望著門縫,腦中一片空白,他醒來後的第一個反應是狐疑著為何自己會趴在地上望向門縫?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感到腹中發出強烈的飢餓感,他在蹲馬桶的時候突然想起了倒地前發生的種種,想起了那如潮似海的的蟲,令他有種毛骨悚然的驚懼感。

他出了廁所,戰戰兢兢地望著套房內四周,這時候房內一隻蟲也沒有,都上哪兒去了?

他抓著頭,百思不得其解,懷疑自己昨晚所見到的景象是否只是一場惡夢。

跟著他啊地一聲,想起了今日和阿琳的電影約會,他望了望時鐘,下午兩點,早已超過了他和阿琳約定的時間,他急急忙忙地撥了電話給阿琳,無人接聽,他開電腦上網,阿琳也不在線上。

羅裕文懊惱地抓著頭,埋怨自己為什麼搞砸了這重要的約會,他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來彌補,只能先以電子郵件和手機簡訊為自己的失約道歉。

他腹中那股飢餓感更加強烈,這時間的自助餐店,大都剛結束午餐營業時間,他便來到一家速食店。

他發現店員望著他的神情有些古怪,他覺得是自己昏睡一晚,模樣邋遢狼狽所致,他結了帳,端著餐點找個了位置坐下用餐。

他一面咬著漢堡,一面回想著昨晚的驚恐場面,自然,無論他絞盡腦汁、想破了頭皮,也無法為昨晚的情形想出一個合理的答案。

他覺得漢堡的咀嚼感有些怪異──

有些硬硬的渣刺感──

「噁!」他望著手中的漢堡,在那嚼去的缺口部分,有些如同蟲子的斷肢碎渣和一些像是翅膀碎片的東西。

他憤怒地嚷嚷了起來,拿著漢堡向店員理論,店員慌忙地鞠躬道歉,且答應替他換上新的餐點,他則是匆匆進入廁所漱口。

他望著廁所鏡子中的自己,略呆了呆,他以為自己眼花,便將臉湊近鏡子前,他發現自己的兩隻眼睛紅通通的,像是發炎一般,眼角處的微血管甚至有些發紫,他明白了為何店員在結帳時,一副狐疑摻雜些許害怕的神情。

此時的他看來確實很不對勁,他的氣色十分嚇人,除了那雙像是嚴重發炎的眼睛之外,他臉上皮膚異常乾燥,用手一摸便有許多皮屑落下。

他打開水龍頭,先掬水抹了抹臉,跟著就著水龍頭咕嚕嚕地漱起了口,他一想到自己吃下了挾著蟲子的漢堡,就感到一陣反胃。

他大力地漱口,但他很快地發現更大的不對勁,他第三次漱口吐出的水,當中挾帶著看起來像是蟲肢的小異物,竟然比前兩次漱口吐出的水中的小異物還要來的多。

他愕然地掬水,喝入口腔,用力地漱口,再吐出,他不停重複這個動作,但他每一次吐出的漱口水裡,都有些小翅膀、小斷腳之類的東西。

他茫然看著鏡子的自己,突然感到左邊臼齒和臉頰之間,有個較明顯的異物感,他張大了口對著鏡子,他見到在那牙齒和臉頰口腔之間擠了個黑黑的小東西,那東西似乎還微微地動。

「呃!」羅裕文駭然地將手指伸入口中一摳,摳出了那黑黑的小東西,是隻小甲蟲。

「這是……怎麼回事?」他驚恐地又漱了幾次口,出了廁所,店員早已公恭恭敬敬地端著新的餐點和一疊優待卷要補償他。

他卻一點心情也沒有了,拒絕了速食店的補償,快速離去。走在街上,他覺得除了口裡的異物感之外,他的身體還微微發癢,那不像是普通的蚊蟲叮咬感,而是一種來自皮肉裡層的爬搔癢感。

他大力地隔著袖子搔抓自己雙臂,他覺得自己像是捏碎了什麼東西一般。

但他還沒來得及脫外套檢查,突然覺得鼻腔一陣巨癢,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裡頭鑽扒,他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擤出半截東西在鼻孔外頭──

是一隻黑色的蛾。

「哇!」羅裕文驚恐地用手捏著那蛾,將蛾從他的鼻孔裡拉出,那隻蛾落在洗手台上,掙扎地振著翅膀想飛。

「我的身體到底怎麼了?」他喘著氣,他覺得全身上下都發出了奇怪的蟲爬感覺,在他的外套裡、在他的衣褲裡。

他終於回到了家,不顧天氣極寒,他脫了個精光。在他的外套、內衣、長褲,甚至是內褲裡,都有蟲。有些是給壓死了的蟲屍,也有仍在爬動的蟲。

他覺得頭皮發癢,抓了抓頭,抓下兩隻蟑螂,他奔入廁所,旋開熱水。他站在蓮蓬頭下,任由水流沖著他的臉和他的身子,他低頭望著自己的腳尖,他見到越來越多的蟲自他身上隨著水流沖下,在浴缸的排水口前旋轉,且漸漸堆積起來。

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怖感和超現實感,他懷疑自己瘋了。

無論他沖多久水,他的身子卻仍然會沖下各式各樣的蟲子。

他只好關上水龍頭,裹著浴巾衝出了廁所,縮在角落發抖,一直到他覺得自己會被凍死,這才爬上了床,用厚棉被裹著自己。

窸窸窣窣的蟲爬感又開始了,而且愈漸強烈,而他一點辦法也沒有,他覺得有個毛茸茸的東西在他胸口爬動,那應該是隻大蜘蛛。他一點也不想掀開被子看看裡頭,事實上他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他試圖說服自己其實只是在作夢,他和阿琳的約會或許還沒開始,他希望自己能夠很快地睡著,然後安然無恙地醒來。

他舉起一隻手,茫然地望著那隻爬滿了蟲的手,但稀奇的是,那些蟲對他毫無威脅性,不會螫他、不會咬他、也不會互相攻擊爭鬥,就像是一群孩子擠在母親身邊一樣。

他就這樣漸漸睡著,然後被身上的奇異癢感驚醒,然後再次恐懼茫然地進入夢鄉,做的夢也和蟲子有關──

他夢見自己在浴缸泡澡,水中漂浮著滿滿的蟲,他自浴缸站起,身上沾黏著無數的蟲,他跨出浴缸,取了毛巾擦身,擦落一隻隻蟲。

夢中的他來到了鏡子前,鏡子裡的自己的模樣和現實中大不相同,皮膚黝黑一些,身材更加壯實,五官和自己毫不相像,如同另一個人。

他見到鏡子裡那個不像自己的自己在笑,笑得十分開懷,且張開了口,舌一伸,舌頭上伏著一隻大蜘蛛,那隻爬出了他的口,靜靜伏在他的臉頰上,就像是一幅立體的刺青。

他舉起了手,像是欣賞一幅藝術品般地舉起了自己的手,在鏡子前緩緩地晃動,跟著,他手上那些甲蟲全振動起翅膀,飛了起來,全不是慌亂飛竄,五顏六色的甲蟲們在他的手臂周圍有規律地盤旋飛繞,隨著他的手的搖晃而改變飛旋方向,像是受過訓練的鴿子,更像是一隊訓練有素的戰鬥機──



他醒來了。

他發現自己和夢中一樣微微舉著手,他一直戴著眼鏡,他見到自己的手上依然有蟲在爬,但是手臂周圍有些甲蟲飛繞,就和夢裡一模一樣。

「……」他將手舉得更高,他以為自己仍在夢中,他迷糊之中學著夢裡那個不像自己的自己一樣,轉動手臂,看著那些蟲。

就這麼看著看著,他突然發現自己似乎可以控制那些蟲的行動──他望著手腕上一隻體型較大,顏色漂亮的大金龜子,他想見牠在空中飛,那金龜子便真的飛了起來,他又想要瞧瞧攀在手肘附近一隻大蜻蜓的飛姿,那蜻蜓便抖抖翅膀,也加入了空中飛繞盤旋的隊伍裡。

「嗯?」他逐漸清醒,他對這個現象顯得十分好奇,他舉起另一隻手撥正歪了的眼鏡,他另一隻手上同樣攀伏著滿滿的昆蟲。

「別爬了,癢死人。」他揚著兩隻手,凝視著手上緩緩爬動的蟲,突然,那些蟲全部停下了動作,乖乖伏著,一動也不動。

「飛……飛……」他這麼想,手臂上那些蟲,一下子全飛了起來,越飛越高,飛到了接近天花板的地方,在空中繞著圈圈。而其他不會飛的蟲,則是井然有序地列成了隊伍,在他手上排列成奇異的圖紋。

他感到棉被裡頭發出了震動,他一把掀起被子,被子裡的蟲忽地飛起,全飛到了半空中,緩緩地不停旋繞,他望著空中的蟲雲,就像是氣象報告見到的颱風衛星圖一樣。

他坐了起來,抖抖手,那些不會爬的蟲,便順著他的意離開了他的身,在床鋪一角排列整齊。

「不要在床上,下去、下去……」他這麼想,那些蟲便乖乖地下了床,螞蟻們還辛勤地搬走那些被他翻身壓死的蟲屍。

他赤裸著上身,不知怎地,感覺沒那麼冷了,他覺得身體裡充滿了力量,他下床來到鏡子前,他想起一、兩部好萊塢超能力英雄電影,他對著鏡子鼓起手臂二頭肌,他覺得自己似乎強壯了些,卻又好像沒有。

他不記得自己在遇見那些蟲子之前,曾經碰上過什麼離奇事件,或是見到奇妙的徵兆。這一切發生得突如其來,他憑空地得到了一種莫名其妙的能力。

「所以……現在我有了超能力?」他呢喃自語,轉過頭望著猶自在天花板上飛繞的蟲子,又望望在床角列隊集結成大軍的蟲隊。

「指揮蟲子,這種能力能幹嘛?」羅裕文打開衣櫥,翻出衣褲穿上,呆楞楞地來到書桌旁,拉開椅子坐下。

他覺得衣服裡有些蟲爬感,便皺了皺眉,要那些蟲別煩他,那些蟲爬感便消失了。他望著手機,看了看時間,已經傍晚,阿琳仍然沒有傳來簡訊,他伏在桌上,感到有些難過,他得到了這詭異的超能力,卻錯過了和阿琳的約會,不知道現在她在做什麼,他很想見她一面──

他的眼睛癢了起來,卻不刺痛,自他的右眼皮底下翻出了一隻蜻蜓。

「哇!」他揉著眼睛,覺得四周的視線天旋地轉起來,他驚恐地低聲呼叫,好半晌他才弄懂,當他閉起眼睛時,可以見到這隻蜻蜓所見到的一切。

「這……」他有些恐懼,若是如此,那他豈不是無法入眠了。他揮手驅開了那蜻蜓,揉了好半晌眼睛,這再閉起眼睛,便什麼也看不見了,他呆了好久,心想或許這也是他獲得的「能力」之一,於是他再次專心凝想阿琳的面貌,這次他的左眼鑽出了隻蜻蜓。

「這是……千里眼?」他閉起眼睛,他所見到的景象,便完全是蜻蜓見到的景象了,雖然和人眼所見有些不同,但仍然能夠清楚見到四周一切。跟著她發現自己可以控制蜻蜓飛行,他控制著蜻蜓在房內四周飛竄,這讓他覺得自己會飛一樣。

「他」飛入了房中半空的蟲雲,隨著甲蟲、飛蛾、蝴蝶、蜂等昆蟲緩緩飛繞,一時之間他有些感動,那些飛蟲們在他操控的蜻蜓飛過時,都會特意讓路,且也有其他蜻蜓,在他前後左右護衛著,彷彿屋內半空中那蟲雲裡的昆蟲,全成了他的士兵。他的空軍。

跟著「他」又飛到床邊觀賞他的「陸軍」,「他」在房中飛了一會兒,覺得不過癮,便停在窗邊。

他起身,將窗戶揭開一條縫,讓「他」飛出窗,此時窗外的雨已經停了,天色已經黯淡,「他」快速飛著,穿梭過大街小巷。

突然有個念頭令他又興奮又緊張,他想要看看阿琳,雖然阿琳現在未必在家,但他可以等,他記得阿琳家的住址,那是在市區巷弄裡一棟三房兩廳格局的普通公寓,阿琳和姊姊、父母同住。

但就當他思索著確切方向的同時,蜻蜓視線陡然消失了。

「咦?」他抓著頭,覺得有可能是自己一不專心,就無法隨心所欲地控制蜻蜓,也有可能被空中的鳥給吃了。

「或許經過練習,可以更熟練。」他做出這樣的結論,穿上外套,再次拿著雨傘下樓,這一次他出門時,顯得自信許多,雖然電梯鏡子裡的他看來仍然那麼狼狽,但他知道自己擁有了一項神奇的能力,這讓羅裕文覺得平凡的自己,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他先上了眼鏡行,配了一副淡褐色的眼鏡,用來遮住自己那雙紅通通的眼睛,他對店員聲稱自己患了結膜炎,怕嚇著朋友。

他買了豐盛的便當和飲料,他的身上偶而會發出蟲爬感,像是有蟲出現在他的衣服當中,但他已經可以憑藉著意識控制那些蟲,讓蟲兒們乖乖地一動也不動,或者是將蟲逼回自己的身體裡──他覺得那些蟲子,是從自己身體裡鑽出來的。

入夜後視線不佳,返家後的羅裕文,不停地練習著操縱蜻蜓飛行,他一共派出了十來隻蜻蜓,終於成功地飛到了阿琳家。

此時已經接近午夜零時,「他」在到阿琳家前後飛繞了一陣,找不著能夠飛入屋內的空隙。最後,「他」停在阿琳臥房的玻璃窗上,窗簾是拉起來的,「他」僅能從房中的燈光變化,和偶而人影的走動,來猜想阿琳現在在做什麼。

一天便這麼過去了。

第二天的清晨,羅裕文迫不及待地再次放出了蜻蜓,前往阿琳的住家,蜻蜓的飛行速度最高可以達到時速一百公里,在市區街道可比大多數汽機車快上太多,加上空中直線飛行,從羅裕文居住的大樓出發,用不了幾分鐘,就能抵達阿琳家。

「他」再次停在阿琳的窗邊,同時,他見到窗簷角落那隻死去了的蜻蜓,那是昨晚的蜻蜓,想來是凍死的。昆蟲大都怕冷,而羅裕文的能力能夠保護受他控制的昆蟲不畏酷寒,但是失去羅裕文以能力控制的昆蟲,在隆冬的室外,很快便死去了。

唰──

阿琳拉開了窗簾,「他」就停在角落窗邊,這是羅裕文第一次見到阿琳穿著睡衣、睡眼惺忪的模樣。

遠在自家的羅裕文,屏息專注地閉著眼睛,凝望著阿琳的一舉一動。阿琳打著哈欠進出臥房,刷牙洗臉之後,端著一份早餐和果汁回到了房裡,開啟電腦上網,從「他」的角度,只能夠見到阿琳的側面。

「啊!」羅裕文楞了楞,他差點忘了自己也能夠上網和阿琳對話,他那西道歉信、電話簡訊都尚未收到阿琳的回覆。

就這麼一晃神,他已經失去了那隻蜻蜓的視線,那可憐的蜻蜓會在冬天的清晨失溫死去。

他開機上網,透過即時通訊軟體向阿琳再三道歉。

「沒關係啦,那天我後來碰到了個老朋友,另外找地方打發時間了。」阿琳這樣回覆他。

他再次提出了新的邀約,今天、下週、下下週,卻都被阿琳推辭了,他試著找新話題,即便只能聊聊天也好,反正他們是同事,每天都能見面。

或許是受到昨天失約的影響,阿琳的回覆冷淡許多。

「我有點事,下次再聊。」阿琳傳來這樣的訊息,跟著便將即時通訊軟體中的線上狀態,切換成了「離開」。

羅裕文有些失落,發了一會兒楞,他又派出了他的蜻蜓。

這次只花了四分鐘,就飛到了阿琳家外,「他」趁著阿琳姊姊外出晨跑的當下,飛入阿琳家的客廳,跟著飛入阿琳的臥房。

「他」穩穩飛在半空中,望著阿琳仍坐在電腦前,一面吃著早餐,一面劈哩啪啦地敲著鍵盤,和即時通訊軟體中的其他朋友聊天。

阿琳其中一個聊天對象的對話視窗上的顯示照片,是個年紀和阿琳相仿的年輕男人,阿琳和這位男人聊得十分開懷。

這讓羅裕文感到十分不是滋味,阿琳和這位男人聊天時打的字數,大約是和自己聊天時使用的字數的十倍以上。阿琳會主動地找新話題,也會熱切回覆這男人的每一句話。相較之下,阿琳和自己之間的對話,顯得敷衍許多。

「他」想要更清楚地看那些對話文字,便飛得更靠近螢幕一些。

「啊!」阿琳尖叫一聲,揮手朝著「他」亂撥,還不小心打翻電腦桌上的果汁,全淋在了鍵盤上。

「什麼事、什麼事?」阿琳的爸爸聽見了房中的叫聲,趕來關切。

「有蜻蜓啦!」阿琳退到了一旁,指著空中那隻蜻蜓。

「蜻蜓有什麼好怕的!」阿琳的爸爸搖搖頭,卻還是上來驅趕這隻蜻蜓,城市中長大的女孩,害怕大多數昆蟲,並非什麼稀奇的事。即便是羅裕文也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立刻放棄了那隻蜻蜓,將思緒拉回了自己的房中。

他扠著手望著電腦螢幕,有種莫名的惱人情緒在他腦中瀰漫升起。

他一想到阿琳和那男人聊天時的開心模樣就覺得渾身不舒服。

他的身上劈哩啪啦地落下了蟲子。



「他啊,他是我大學學長,最近重新聯絡上,聊得滿開心的。」阿琳這麼說時,眼睛中微微閃爍。

「真不錯。」羅裕文淡淡笑著。他在公司午休時刻,刻意經過阿琳身邊,見到阿琳仍精神洋溢地對著電腦和那男人透過即時通訊軟體對話,而不像以往伏在桌上歇息,便故意隨口問。

「小羅,你真是後知後覺,我前兩天就注意到了,這表示我們全部出局了。」某個男同事攤了攤手,他年紀和阿琳相若,個頭比羅裕文高了些,打扮也時髦許多──蘇士凱。

「哎,你們不要亂講啦,我跟學長又不是太熟。」阿琳笑罵,聽到電腦傳來的對話提示音,便又專心地回覆訊息。

「很快就要全熟囉。」蘇士凱嘿嘿笑著。

「你想太多了。」羅裕文推了推褐色眼鏡,說:「我只是隨口問問而已,並沒有特別的意思。」

羅裕文步出公司,來到樓層中的公用廁所,他上完廁所,望著鏡子當中自己的雙眼,和前兩天比起來,沒有那麼紅了,但他的眼瞳色澤卻有些變淡,看起來仍然十分奇怪,這使他仍得繼續謊稱自己結膜炎未癒,得戴著褐色眼鏡,以免嚇壞其他人。



數天後的下班時刻,羅裕文並未像往常一樣前往公司附近的捷運車站,而是轉往另一條路上的某家餐廳用餐,那是一家高級餐廳。

這一餐飯,大約就是羅裕文一個月薪水的五分之一以上。但他並不以為意,經過了幾天的考慮和摸索,羅裕文已經暗暗替自己平凡的生涯規劃,做出了重大改變的決定。

本來,若無意外,平凡的他會一直平順地工作下去,直到退休,他或許能夠買間不大也不小的房子、一輛勘用的車;再透過相親認識幾個女人,跟其中一個結為連理,平順地走完下半輩子。

但不知怎地,他拒絕了這樣的平淡人生,應該說,若是以前的他,也沒什麼好計較的了,但現在的他不同,他知道當任何一個平凡人獲得了這樣不平凡的力量時,都不會甘願繼續平凡下去。

他透過蜻蜓、果蠅等昆蟲眼睛,見到阿琳和那學長聊天時的愉悅神情,知道自己愛的女人所仰慕傾心的對象,絕不是像自己這樣平凡無奇,而是要像那學長一樣突出。

他知道阿琳這樣年紀的美麗女孩,總不免對愛情有更美好的遐想,例如想在生命中留下能夠回味一生的記憶,而這樣的記憶,便絕非如同一根電線桿或是一面牆般地平凡不起眼的自己,所能夠提供的。

若是從前的他,在知道自己有了這樣的競爭對手,必定會知難而退,但現在的他不同,他覺得獲得了獨一無二的能力之後的自己,能夠超越任何人。

雖然「身上爬出昆蟲」這種能力相當地古怪也難以啟齒,更和電影裡那些英雄超人的形象大為不同,但他覺得事在人為,只要能夠善用這樣的能力,一樣可以成就非凡。至少他知道有部被蜘蛛咬過的大男孩,變成了全民英雄這樣的電影。

且他覺得他的能力比那位蜘蛛男孩更加的豐富且變化多端,他可以操縱昆蟲,透過牠們的視線來看想要看的東西,他用網路做了些粗淺的功課,稍微瞭解某些常見昆蟲的特長,例如蜻蜓擅飛行、視力佳,蒼蠅視力略遜一籌,但因為體積小,能夠更加隱密地進行偷窺。

偷窺當然不是什麼搬得上台面的行徑,羅裕文也絕非只想偶而看看心上人的日常起居,他工作多年,早有一筆積蓄,也有些基本的投資理財概念,他知道如果能善用這項能力,讓他長期窺視某些大公司內部機密資料,那麼他就能夠在股市上獲得難以想像的利益。

當然,這還是得更加深入鑽研這種能力,且要對股市財經相關知識更加地瞭解,這是一門長期的功課。

但他有些等不及了,他想要在短期之內,就能取得一些成果,例如一筆立即就可以動用的財富。

羅裕文將最後一塊牛排放入口中,望著窗外那條街上的數家銀樓,露出了開懷的笑容。

在用過高級牛排的五小時候,已是深夜時分,羅裕文並沒有返家,他待在距離那家銀樓兩條街外的一間老舊賓館中。

他坐在床沿,伸出一手,冥想半晌,在他的手上,漂浮出一隻蜻蜓。

這些天來,不知怎地,他只要一入眠,便會做一些和昆蟲有關的夢,在那夢中他擁有各式各樣的「蟲能力」,而當他醒來之後,試著練習那些夢境裡的蟲能力,竟大都能夠成功。

除了睡夢中的學習之外,平時閒暇之餘,他也總會上網查詢昆蟲相關知識,他想知道昆蟲的力量究竟有多大?

有時他會在桌前看著兩隻獨角仙比試角力,也試著操縱數十隻大甲蟲合力舉起一本厚皮百科全書。

這樣的力量能否破壞銀行內部的金庫?顯然是不行,但倘若有更多更多的巨大甲蟲,例如一萬隻、兩萬隻,那麼或許可以。

又有時,他會閉起眼睛,操縱著蜻蜓飛往郊區,停在溪流石上,四周飛繞著許多的蜻蜓和蝴蝶,規律地環繞著這隻蜻蜓,這是他在夢裡學會的新招數之一──利用一隻受了控制的昆蟲,能夠召集更多的昆蟲,且讓那些昆蟲也受到他的控制,變成一個巨大的昆蟲集合體。

他會試著操縱那些蜻蜓和蝴蝶,讓牠們排列成一隻大蝴蝶的形狀,在空中飛行,而當他解除了控制之後,那些蜻蜓和蝴蝶們會因為寒冷的天氣而紛紛凍死落下。這讓他感到有些不忍,在某種程度上,他已經把昆蟲當成是自己的嘍囉,甚至是朋友了,他開始猶豫是否只在春夏時節使用這樣的能力,和昆蟲一樣定期放寒假。

跟著,他便發現了另一個現象,那就是當他解除能力之後,某些蜻蜓和蝴蝶仍然繼續飛行,似乎不怕寒冷,但那些蜻蜓蝴蝶們飛行一段距離之後,卻會隱沒消失在空中,這讓他感到十分詫異,經過幾次實驗之後,他將那些蟲兒們分成了真蟲和鬼蟲──那些不怕冷、來無影、去無蹤的,或許是死去蟲兒們的靈魂。

而此時賓館中的他手中那隻蜻蜓,就是他這些天來練習研究而出的成果,他能夠隨心所欲地變化出鬼蟲,鬼蟲比活蟲更好操縱,力量也較活蟲更加強大,且還具有神出鬼沒的優點。

羅裕文稍稍抬手,手上的蜻蜓便高高飛起,他望著那蜻蜓飛出了窗外,他便躺下,用雙臂枕著頭,閉起眼睛,他看見了鬼蜻蜓所看見的一切。

「他」快速飛翔,一下子就來到了那條銀樓街,「他」停在其中一間銀樓店外的騎樓半空中,四顧環繞,這附近的監視器他早已一清二楚,「他」飛往那些監視器,停在上頭,不一會兒,就有成群的螞蟻沿著牆爬上,密密麻麻地遮住監視器鏡頭。

五分鐘不到,附近數支監視器,只能拍下一片漆黑。

跟著,鬼蜻蜓遁入了銀樓鐵捲門,穿過玻璃櫥窗,店面內部格局,羅裕文早已查探得一清二楚。

蜻蜓停在某只玻璃櫥櫃上,一動也不動,店裡幾隻監視器鏡頭,很快地也被四處湧現的螞蟻遮住。

同時,一旁的地上,也開始湧出大批螞蟻。

那些螞蟻越聚越多,自地板往上竄成了蟻柱,蟻柱的末端略大,伸出五指,便猶如一隻手。

那長長的蟻手在店中揮甩自如,跟著探入了某個角落一只櫃子底下,摸出了一串鑰匙,那是店裡玻璃櫥櫃鎖的鑰匙。

這串鑰匙,是昨晚羅裕文操縱鬼蟲自二樓老闆住處,偷偷地摸出來藏在店面櫃子底下,那老闆只以為自己粗心弄丟了鑰匙,且慶幸自己還有備用鑰匙。

而此時,拿著櫥櫃鑰匙的蟻手,將玻璃櫥櫃一一揭開。

跟著,搬運工出動──是一群獨角仙、鍬形蟲,牠們兵分多路,挾起戒指、挑起項鍊,紛紛飛往店內廁所,廁所裡頭的抽風扇,通往建築背後的狹窄防火巷,防火巷一角有幾只黑色絨布袋子,搬運工們便將搬來的珠寶首飾,通通放進袋子裡,足足裝滿七小袋。

跟著力大無窮的搬運工們,分成了七隊,合力挑著七只黑色絨布袋子,緩緩飛昇,越飛越高,飛到了數十公尺的高空中,朝著目的地飛,十數分鐘後,七隊搬運工開始下降,底下是一棟電梯大樓,七隊搬運工們飛到某層樓的某扇微微敞開的窗邊,依序飛了進去──羅裕文的家。

翌日,自賓館起床後直接去上班的羅裕文,顯得興奮愉悅,且也和同事們一同討論這起離奇竊案──老闆起床後,發現店面遭竊,櫥櫃、鐵捲門、玻璃門,全部完好無缺,唯一的疑點只有監視器在某個時段當中,一片漆黑,除此之外,全無線索。

「這太扯了,哪有這種事,會不會是老闆想要凹保險公司理賠,自導自演。」蘇士凱在當時,這麼評論。

而下班之後的羅裕文,拎著高級料理返家,開門第一件事,就是蹦到床上,將七只黑絨布袋一一揭開,數著裡頭的珠寶飾品。

當然,大批的珠寶要乾乾淨淨、不啟人疑竇地折成現金,可是個大難題,但他一點也不以為意,他壓根沒想過急著變賣,他擁有一筆七位數的存款,他只是把昨夜的行徑當成是一種練習,或是一場遊戲。

這晚,他透過電腦網路,向阿琳講了許多夢想,例如他夢想中的房屋、夢想中的車、夢想中的生活起居,以及夢想中的妻子。

「不是每個人都能夠達成這些夢想,但我覺得我可以。」羅裕文當時得意洋洋地敲擊鍵盤,向阿琳傳出這則訊息。

「嗯,你可以的。」阿琳回覆。

雖然阿琳的回覆依然十分敷衍,但羅裕文不以為意,他覺得自己身為一個成功的男人,自然也要有大人物的風度,他甚至強作大方地問:「妳最近和學長進展如何啦?」

這次阿琳的回覆顯得快且欣喜:「昨晚和他吃飯,吃完飯去公園聊天,被他偷親了一下,嘻。」

羅裕文身子有些發僵,他大方不起來了,好半晌後才敲著鍵盤。「沒經過妳的允許,親妳,這樣不太好吧。妳要小心這個人,跟他保持距離比較安全。」

「哈,小羅,你講得太誇張了啦,他又不是壞人。況且……我又不討厭他這麼做。」阿琳回覆。

羅裕文覺得有一股惡氣從腳底竄到了胸腹,令他全身漲得難受。

這一晚,他做了惡夢,夢中的情景都是一些人被凶猛的蟲子淹沒的畫面。

他又學會了新的東西,他開始知道自己的能力除了能夠用來偷竊、偷窺之外,還有著更強悍的力量──

殺人。
作者: 17541144    時間: 2010-7-22 12:49 AM

六、入魔日誌、下

羅裕文的身體起了變化。

這是在他操縱蜂群襲擊阿琳學長兩天之後發生的現象。

他的雙眼的顏色更加地褐黃,像是玩具彈珠,他的黑眼圈變得異常明顯。他的皮膚糟糕到了極點,稍稍觸摸臉頰,就會落下一堆皮屑。且他開始大量掉髮,頭頂明顯有些禿了。

他茫然地站在鏡子前,望著彷彿老了十五歲的自己。

這天,他撥了通電話到公司,向同事聲稱家中有些事情,臨時辭職,即便一小時後老闆親自來電,他的辭意也依然堅決。

現在的他看起來和一個吸毒犯沒有兩樣,他不願意用這樣的模樣去面對阿琳,那會使他永遠失去機會。

他不用再每天定時起床上班了,但他也沒閒著,開始了他的計畫,差不多就是銀樓竊案的翻版,只不過規模放大到一家小型銀行,他開始操縱蒼蠅,長時間窺視這家銀行內部的一切,包括大金庫鑰匙的置放處,且在一次開啟時,默默記下密碼。

跟著他必須擬定運送路線,大量的鈔票不比七小袋珠寶,在運送途中若是讓人發現有好幾包東西在天上飛,最後飛進了一個叫做羅裕文的失業男子的家中,那就太可疑了。

他策劃了將近三週,最後,成功得手。

他操縱著鬼蟲手,使用鑰匙和密碼打開金庫,出動大量的鍬形蟲和獨角仙,將鈔票一疊疊搬出金庫,跟著是第二隊搬運工,那是數也數不清的螞蟻,螞蟻們將鈔票化整為零,兩張、三張地自各種縫隙向外運送,最後集中送往某間廁所的通風口,自銀行外牆運進水溝裡,再沿著水溝,一路運送至下水道。

下水道裡另外有數大隊的搬運工挑著數只大布袋盛裝那些零散的鈔票,最後,數大袋鈔票在好幾公里外某條偏僻道路上的一處人孔蓋冒出,人孔蓋的鋼鐵蓋子早讓蟲柱撞開。

搬運工們趁著黑夜,將數大袋鈔票,運送到了山郊上一處廢棄鐵皮屋,這兒是羅裕文計畫裡的第二據點,包括先前他從銀樓竊得的七小袋珠寶,也放在這兒,廢棄鐵皮屋裡有兩個空汽油桶,搬運工們將七大袋鈔票,通通塞入了汽油桶裡,如此一來,羅裕文要用錢時,只要出動蟲軍用黑布袋,趁夜小額運送到他家裡,即便被人發現了這據點,和他也毫無關連。

天衣無縫。

而這三週裡,他又對另外三人發動了蟲襲,一個是他的同事蘇士凱,一個是阿琳的前男友,另一個是某位和前公司有廣告業務的小老闆,下手的原因都是因為他們對阿琳有所企圖,展開追求。其實羅裕文早就知道阿琳有許多人追求,但不知怎地,這些日子以來,他變得焦躁易怒而善妒。

然而,下手之後,羅裕文又往往會有些許罪惡感,令他寢食難安。

一連數天,他在網路上都碰不到阿琳,派出蜻蜓,也只是見到阿琳伏在書桌發呆,把玩著學長生前送她的小飾品。這令羅裕文有說不出的不快,他覺得獲得了奇異能力的自己,理應是世上最優秀的男人,但不知怎地,卻無法擄獲阿琳芳心。

那天晚上,他上了酒家,為的是想要證明自己並非沒有魅力,最起碼,他有很多錢。

他戴著帽子遮掩自己的漸禿的頭頂,戴上褐色眼鏡擋住一雙詭異的眼睛,他在身上噴灑了許多除臭芳香劑,因為某天同乘電梯的鄰居小孩說他身上有股怪味。蟑螂的味道。

然而他卻吃鱉了,那些小姐們皺著眉和他調笑,個個都只望著他擱在桌上那疊鈔票,僅願意喝酒拿錢,要他們給自己親一下、讓自己摸一把,都露出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

當中有個小姐和阿琳有三分相似,羅裕文便不停地要她喝酒,且暗示想要包她出場,那小姐說什麼也不願意和羅裕文另行交易,最多便只是一杯接著一杯喝,然後拿足每杯酒的賞金,喝得差不多時,就下班走人了。

那天夜裡,羅裕文憤怒至極,卻無處發洩。

在夢裡,他變成了個異形怪物,他的雙手化為昆蟲前肢,他的後背伸出透明翅膀,他的嘴巴化出尖銳的口器,他的雙眼變得有如昆蟲副眼那般外突嚇人。

三天後的夜巷裡,發生了第四起的兇殺案。

他雖然殺死了酒店小姐,卻不能平復胸中那股說不上來的焦躁憤怒,他覺得自己越來越優秀,但卻離他想要親近的人越來越遠。不知是否由於他曾經批評過學長的關係,阿琳在網路上,幾乎不太理他了,對他的訊息總是愛理不理,自然,要邀約出遊吃飯,更是屢屢失敗。



中午時分,羅裕文坐在某家高級餐廳角落,享用著餐後甜點,一面閉著眼睛,佯做打盹,其實是透過果蠅,窺視著阿琳的一舉一動。

這時的阿琳剛剛午休,提著手袋步出公司。

自從羅裕文操縱蟲軍,從銀行竊取了大筆鈔票之後,每天總會花許多時間透過昆蟲窺視阿琳的生活起居。

「嗯。」羅裕文坐了起來,睜開眼睛,褐黃色的眼瞳流露出殺意,他又有了新的目標。那個和阿琳午休時共同用餐的年輕人──又離。

他起身結帳,操縱昆蟲窺視,和操縱蟲軍殺人所需要的專注力大不相同,他得找個靜僻的角落專心冥想。

他走在街上,不時閉起單眼,透過蜻蜓的視線追蹤又離,此時他的操蟲能力已經較最初熟練許多,他能夠同時操縱數隻蜻蜓,任意切換每隻蜻蜓的視線。

跟蹤了一段路程後,又離進了廁所;而羅裕文,則到了某間商場大樓的消防樓梯間,透過窗子,遠遠地遙望又離進入的那個公園。

「找死。」羅裕文忍不住笑了,公園裡樹高草多,蟲自然也多。他的蜻蜓斥候們,很快地招來了一窩虎頭蜂,湧進廁所。

「又想派蟲殺人了。」冷冷的女人聲音自羅裕文背後響起。

羅裕文駭然回頭,背後站著一個女人。女人戴著銀藍色墨鏡,一身墨黑色緊身皮衣,一頭烏黑油亮的長髮垂至臀部──安娜。

安娜斜揹一只背包,反手將安全門關上,阻隔了商場和逃生梯,似乎不想讓接下來的二人間的一切,影響到外頭商場。

她冷冷一笑,不屑地說:「好噁心的死宅男,癩蝦蟆想吃天鵝肉,也不照照鏡子,你現在的樣子比鬼還醜,你以為搞些卑鄙手段就可以把到妹?吃屎吧你!」

羅裕文倒抽了一口氣,他本以為自己所作所為不可能被人發現,自己的能力更不可能為人所知,但此時被眼前這陌生女人說破,剎時驚怒到了極點,他腦中一片空白,本能性地朝著安娜撲了過去。

安娜側身迴避,揪住羅裕文衣袖,使出柔道技巧,將他拐倒在地。跟著向後一躍嫌惡地拍落手上的蟲。

羅裕文吼地翻身站起,一迴身,只見他褐色眼鏡已經摔落,兩眼外突,泛著奇異光彩,他的左手喀啦啦地抖動,化為螳螂鐮肢,惡狠狠地朝安娜揮去。

安娜翻身閃過羅裕文的揮砍,感到一陣惡寒,後退了幾步,專注起精神,全力備戰,冷冷地說:「達卡魔蟲,果然寄生在你身上。」

「什麼達卡……什麼魔蟲?那是……什麼?」羅裕文的嗓音變得沙啞難聽,嚷嚷喊著,一面又朝安娜撲去,他速度飛快,但由於未經歷過實戰,也沒有格鬥底子,因此他的動作生澀,氣勢野蠻,更像是一頭粗暴兇獸。

安娜接連避開羅裕文幾次撲擊,只覺得純論魄質,身上寄宿著達卡魔蟲的羅裕文,和同樣寄宿著小狐魔的夏又離幾乎是同一等級,若是硬碰硬,要是有個閃失,大概就一命嗚呼了。

儘管如此,安娜仍然仗著自己實戰經驗和靈巧身手,好幾次將羅裕文或絆或拐地摔在地上。

「妳到底是誰?」羅裕文怪叫著,轉過了身,雙眼一瞪,袖口、領口、褲管底下,紛紛竄出飛蟲,有蜂有蛾,通通往安娜竄去。

「哇!」安娜向後一蹦,甩了甩頭,長髮流竄,分為兩束,一束橫向散開,一束縱向散開,兩束長髮交錯穿插,在安娜身前織成一張大網,這本來是安娜髮術當中的以柔禦剛、作用如同卸力盾牌的招數,此時倒猶如紗窗一樣,擋下了那些飛蟲。

「呀?」羅裕文在放蟲的同時也跟著向前撲去,左鐮斬進那黑髮陣中,他從沒見過有人的頭髮像是活的一樣,心中驚訝不下之前自己身上冒出蟲來,在極短暫的瞬間裡,他腦袋裡只有一個念頭──

「除了我之外,還有其他人也擁有奇異的能力!」

羅裕文的左鐮斬入了黑髮大網,將大網一斬為二。

安娜在羅裕文揮鐮斬下時,向後一退,同時舉起背包格擋,這才躲過了這一擊。

「媽的,這傢伙比我想像中還厲害,我打不過!」安娜恨恨地罵,手指了指,那被羅裕文一斬為二的黑髮大網,倏地飛旋纏繞,捆住了羅裕文四肢。

「喝──」羅裕文猛地使力將黑髮掙斷,但安娜已經循著逃生梯飛奔下樓,羅裕文追上卻又撞上一面黑髮大網,將他層層包住,這次他花了好半晌才掙脫出黑髮大網。

「咳咳……」羅裕文的突眼稍稍平復了些,左手也恢復正常,他嗆咳著,將嘴裡的碎髮吐出,四顧張望,已經不見安娜的蹤跡。他發現地上有只背包,那是安娜奔逃時遺落的背包。

商場中似乎有人聽見了逃生梯內這陣吵鬧,試圖開門要進來。羅裕文可不想讓別人看見自己的狼狽樣子,趕緊撿起褐色眼鏡戴上,也循著逃生梯急急下樓。

他找了間廁所躲入,這才仔細檢查了安娜的背包,背包中有些護唇膏、面紙等隨身事物,且還有一本記事本。

羅裕文翻了翻記事本,前幾頁都是些隻字片語,但第三頁,一行字讓羅裕文怵目驚心──

逮捕羅姓男子

跟著底下便是羅裕文的一些基本資料,例如年紀、曾經就職公司、住址、電話,和一部份平日行程。

羅裕文看得頭皮發麻,他以為自己平時偷窺阿琳、偷竊銀行、殘殺情敵等醜事世界上不可能有人知道,但怎麼也沒想到竟有人在暗中監視著他,且計畫性地要對付他,這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

他的雙眼又要開始突出,他的皮膚冒出黑蟲,他的表情猙獰許多,他心裡的恐懼很快被憤怒和自信淹沒,他感到自己的力量又變得更加強大,他不怕那些想要對付他的人。

跟著,羅裕文又翻過一頁,那是另一組資料──

夏又離的資料。



羅裕文憑藉著安娜記事本中的資料,知道了又離的住家位置,他在當天深夜,對又離的住家發動蟲襲,卻意想不到地遭到強力抵抗,被一隻怪狗咬掉左手、和身上兩大塊肉。

他那失去了的手無法變回來了,而是從斷處冒出了各種奇異的節肢骨架,像是突變的節肢動物,各種古怪的節肢觸角纏繞出人手的形狀,但外觀和人手當然相差太多。

同時,他被鬆獅魔咬掉的肩頸處的斜方肌和小腿肚,也冒出了暗紅色、微微透明的奇異肉瘤,肉瘤裡似乎聚集著黑黑的蟲。

羅裕文駝著背,在暗巷裡畏畏縮縮地走,他的眼睛時而向外突,時而往內凹,一會兒氣憤地想要回去報仇,一會兒又驚恐地想逃到沒人的地方,一會兒則又十分自卑,蜷縮著身子躲在防火巷裡的牆角。

在接近清晨時分,他楞了楞,他呆立在這棟公寓樓下,抬起頭,望著一扇窗──阿琳臥室的窗。

阿琳家位在四樓,臥房窗子沒有裝設鐵窗。

羅裕文腦中一片空白,他人已經伏在窗子旁的牆上,姿勢猶如一隻蟑螂。

他潛入了阿琳臥房。

不知道是否是觸發了蟑螂的能力,羅裕文的動作快速,但手腳卻放得極輕,一點聲音也沒發出來。

他靜靜地,蹲在阿琳的床邊,望著阿琳的睡臉,他呆望半晌,伸出右手,輕輕碰了阿琳的臉頰。

然後阿琳醒了。

「唔!」察覺到床邊有個陌生人的阿琳,還沒來得及尖叫,羅裕文的手便摀上了她的嘴巴,阿琳在極度驚恐之中,揮手打落羅裕文的褐色眼鏡,她見到羅裕文在漆黑寢室裡那一對閃閃發亮的駭人眼睛,她昏了過去。

「對不起……對不起阿琳,我不是故意的,我……」羅裕文顫抖地解釋,他抱起了阿琳,躍出了窗。他在空中展開翅膀,在漆黑寒冷的冬晨中高高飛昇。



阿琳睜開了眼睛,發覺自己身上裹著的,並非熟悉的棉被,而是一張瀰漫怪味的厚重毛毯。

她想起了在近晨時分發生的事,駭然坐起,四周環境全然陌生,自己則躺在一張木板單人床上,這是一間鐵皮屋,是羅裕文的戶外基地。

而羅裕文就坐在床邊不遠的一張凳子上,望著她。

「小羅!是你?」阿琳尖叫著。此時的羅裕文穿著厚重外套,戴著帽子和深色眼鏡,但阿琳還是一眼就認出他來,比畢竟他在離職前,戴了好幾天的深色眼鏡。

「這裡是哪裡?為什麼我會在這裡?」阿琳繼續尖叫,想要下床。

「妳聽我說!」羅裕文站了起來,伸手作勢要阿琳別動。

阿琳見到了羅裕文那恐怖的左手,心中駭然,不停向後退縮,身子緊貼著牆,她透過床邊不遠處的窗,見到外頭一片荒涼,不由得驚恐而絕望,只能不停尖叫著:「你不要過來、你不要過來!」

羅裕文將那隻手擺到了身後,坐回板凳,懊惱地垂著頭,長長嘆了口氣。

「小羅……你……」阿琳見到羅裕文沮喪的樣子,心中的驚恐褪去幾分,她怯怯地問:「你是不是……生了什麼病?」

羅裕文茫然地抬起頭,望著阿琳,點了點頭,跟著又搖搖頭,說:「我不確定是不是生病了,但我的樣子變得……很難看。」

「你……你怎麼沒去看醫生,還有,這裡是哪裡?為什麼我會在這裡?」 阿琳問。

「阿琳,妳聽我說……其實,我不覺得自己生病了……」羅裕文這麼說著,他見到阿琳滿臉狐疑,便試著向她解釋。

「妳應該有看過美國超人英雄類型的電影吧,那些會飛簷走壁、身懷神奇力量的人……我就像是那樣,我得到了一種力量,很厲害、很強大的力量,我可以……我可以做很多事,我會飛,我的力氣變得很大,還有……還有很多很厲害、很方便的能力,我跟以前不一樣了,現在的我,是個……非常棒的男人。」羅裕文越說,越顯得興奮,不由自主地比手劃腳起來。

阿琳見到羅裕文這樣子,又見到他恐怖的左手,一時也不知道該應答些什麼,只能不住地點頭,跟著她問:「是你……把我帶到這裡來,你怎麼做到的,你有沒有傷害我的爸爸媽媽跟姊姊?」

「沒有……」羅裕文搖搖頭,跟著笑著說:「我抱著妳,飛出了妳臥房窗戶,跟超人一樣,跟小飛俠彼得潘一樣,妳不是最喜歡小飛俠了嗎?我會飛喔。」

「那你為什麼要把我帶來這邊?」阿琳問。

羅裕文一時啞口無言,在這當下,他又顯得有些羞怯,不敢表露自己的心意了,他只好說:「我只是想,帶妳來我的秘密基地看一看……」

阿琳默然半晌,突然問:「小羅,最近我身邊一些同事朋友出了意外,是不是跟你有關?」

羅裕文連連搖頭說:「不是,跟我無關,我不太清楚他們發生了什麼事。」

「……」阿琳又默然半晌,她拉開毛毯,冷得全身顫抖,只得再將毛毯裹上,試著要下床,邊說:「那我可以回家了嗎?」

「不行。」羅裕文站了起來。

阿琳見羅裕文深色眼鏡底下的眼神奇異而嚇人,不由得縮了縮身子,害怕地發起了抖。

羅裕文見到阿琳害怕的模樣,心中有些自責,退了幾步,說:「我……我只是想和妳多聊聊……可以嗎?」

阿琳點了點頭。
作者: 17541144    時間: 2010-7-22 01:27 AM

七、獵蟲行動、上

全文完──

夜路顫抖地打出這三個字,然後深深吸了口氣,再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睨著眼睛望著伏在和室桌下的鬆獅魔。

「嗯──啊──」他一連變換了幾個姿勢,或坐或臥,和鬆獅魔大眼瞪小眼,還伸手去捏鬆獅魔的耳朵。「可憐喔──腦袋大大、身體小、腿也短短,這樣你頭頂癢怎麼辦?後腳抓不到耶。」

「汪!」鬆獅魔從桌下爬出,斜著舌頭對夜路吠了一聲。

「叫什麼,大爺要大便。」夜路哼哼地說。

鬆獅魔汪了一聲,就要往鼻涕結界外頭走,這幾天夜路受困鼻涕結界,三餐都由鬆獅魔將食物啣進結界,至於大小便,也得由鬆獅魔叼著盆子供其使用。

「等等!」夜路喝了一聲,正經地說:「大爺不想再用水盆,我要用馬桶,我是人,人都在馬桶上大便,想必你不明白。」

鬆獅魔歪著頭望著夜路,汪了兩聲,通常這是牠用來向夜路表示「明白了」的意思。

「慢著!回來!」夜路見鬆獅魔一蹦,蹦出了房門,急得大喊。

由於鼻涕結界是鬆獅魔施下的,所以夜路的聲音也只有鬆獅魔能夠聽見。鬆獅魔聽見夜路叫喚牠,便停下腳步,轉頭望著夜路。

「你不懂我的意思,我不要你去咬臉盆,更不要你去拆又離家的馬桶!我是叫你把結界解開、解開!我寫完了,我要大便!放我出去大便!」

「汪!」鬆獅魔又吠了一聲,一蹦蹦入了結界中,窩在夜路雙腿上,盯著電腦螢幕。

「沒騙你,寫完了。」夜路操作滑鼠,拉動文書處理軟體的捲軸,讓鬆獅魔大致確認他每一個段落──這是因為他曾經在文章段落中摻入五千個「恭喜發財」,灌水兩萬字,達成完稿字數,只為求暫時脫身。六小時後,被鬆獅魔在漫畫租書店找到,被叼回家裡,咬著左側腹,花了一天一夜將那兩萬字補齊。

「昨夜一戰,真是太精彩了,能夠親眼見到百年狐魔大戰蟲人,可惜啊可惜,我受困於結界、拚命工作,無法相助一臂之力,否則你們也不會打得那麼辛苦、更不會讓蟲人逃了,是吧。」夜路攤著手說,他見鬆獅魔只是吐著舌頭 ,口水滴在他鍵盤上,趕緊將他抱下腿,開啟電子郵件,將完稿小說寄出。說:「還不解開結界,我要大便啦!」

「汪!」鬆獅魔吠了一聲,鼻涕結界瞬間破散,化成點點水露。

約莫一坪大小的範圍裡,彷彿下了一場小雨。

「……」夜路默然,抽出桌上的衛生紙,先擦擦臉,再擦擦手,跟著仔細地擦拭他的電腦,轉頭怒瞪著鬆獅魔。

鬆獅魔前腳撐著地,用力舒展身體,張開大嘴也打了個哈欠,跟著小跑步,跑出了房門。

「真是笨狗,沒得救了。」夜路搖搖頭,關上電腦,站起身來,舒展筋骨,喃喃自語:「終於交稿了,接下來做什麼好呢?連續打三天三夜的電動?看三天三夜的漫畫?還是再接幾筆高額酬勞的除魔案子?」

「嗯,不管了,我得先睡覺。」夜路連續打了三個哈欠,揉揉眼睛,往房門外走。「睡覺前先大個便,我好懷念坐馬桶大便的感覺。」

夜路抓著數天沒洗的亂髮,打著哈欠要往廁所走,突然一愣,站住不動,跟著慢慢地回頭。

一個女人似笑非笑地站在他身後。

「妳是……誰?」夜路呆楞楞地問,尚未反應過來,只見到那女人頭一撇,一束黑髮襲來,捲住了他嘴巴和脖子。

「唔!」夜路駭然失色,瞬間知道了這女人的身份──長髮安娜。他彎著腰試圖用手拉扯捆覆住他嘴巴,但只見安娜長髮又來,一瞬間捆住了他雙手和雙腳,再接著,安娜已經竄到了他面前,一記鉤拳打在他小腹上,將他打得跪到了地上。

更多長髮捲去,將夜路捆成了個大肉粽似地。

安娜一句話也沒說,和先前一樣一身黑色緊身勁裝、戴著墨鏡,肩上還挑著個大背包,她蹲著揭開那大背包,跟著微微動了動腦袋,她的長髮便將被捆成如同肉粽的夜路塞進了大背包。

安娜唸了個咒語,一把抓住連接著夜路的長髮,另一手輕揮,將長髮切斷,連接著夜路那端的黑髮斷尾自動地打了數個死結,而連接著安娜那端的髮尾則微微變細、縮短,退到了原本的長度。

「唔唔!」夜路全身動彈不得,說不出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安娜將背包拉鍊拉上,跟著是一片漆黑。

再跟著,他聽見微微的腳步聲,想來是安娜在屋中四處走動巡視,半晌之後,那腳步聲又回到了夜路身旁,他覺得身子騰空,知道是安娜揹起了背包。

走了半晌,他聽見開門聲,十數秒後,是第二次開門聲,他知道安娜將他從又離家中揹到了巷子外頭,在一陣晃動之後,他聽見了摩托車發動的聲音。



磅!背包重重地放下,裡頭傳出夜路一聲哀鳴。

安娜拉開背包拉鍊,朝裡頭彈了彈手指,夜路身上那緊縛的長髮立刻化散。

「啊……啊……」夜路狼狽地掙扎爬出背包,由於他被緊緊捆著半小時,此時身體僵硬、手腳發軟,一個站不穩跌了一大跤,好半晌才撐坐起來,望著四周。

這是間空蕩蕩的廢棄公寓,幾扇窗子都貼著滿滿的報紙,牆壁髒舊發黃,天花板上有盞老舊日光燈,只開著昏黃小燈;在一處較為乾淨的牆角,堆放著簡單的行李、睡袋,也有幾袋食物飲料。

跟著夜路轉頭,見到安娜坐在一張板凳上,翹著二郎腿,點燃了菸呼呼抽著,把玩著一只手機──夜路的手機,這是安娜將夜路塞入背包後,在客房桌上搜到的。

「這位想必就是聞名日落界的大名人,安娜小姐。」夜路將亂髮稍稍撥齊,又整了整衣褲,勉強擠出笑容,說:「不知您『請』我到舍上,有何貴幹啊?」

「接著。」安娜抬起頭,朝夜路拋了個東西。

夜路反射地身伸手接著了那東西,一看,是個長髮洋娃娃,知道安娜擅長操使長髮人偶,作為護衛、攻擊、偵察之用,此時也不知道安娜拋給他這娃娃用意為何。

夜路還沒來得及細想,那娃娃突然黑髮竄長,分為兩邊,纏繞上夜路脖子。

「啊!怎麼回事?」夜路嚇得大聲嚷嚷,倒在地上哀嚎,嚎了半晌,卻見那娃娃並沒有下一步動作,就只是用長髮纏住了他脖子而已,便不再嚎,重新站起。他見到安娜瞅著他的神情滿是輕視,他也對自己的失態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便說:「坦白說,這些小招數我並不放在眼裡。」

「別怪我不提醒你,你在這裡,最好安分點。」安娜呼了口煙。

「好。」夜路點點頭,他低頭望著繫在胸前、一動也不動的娃娃,便好奇地問:「那如果我不安分,會怎樣?勒死我?」

「差不多,不過會再慘一點點,首先,你會覺得呼吸有些困難,接下來,你會覺得頸部皮肉開始疼痛,因為頭髮陷入了你的肉裡,如果你的意識夠清楚的話,你會見到你的脖子離你越來越遠,而地板離你越來越近,為什麼?因為你的頭掉下來了。」安娜翹著腿,一手擺在腰前,另一手挾著菸,微微笑著說。

「嗯,我知道了……妳還沒回答,妳請我來這裡,目的是什麼?」夜路攤了攤手問。

「一、我有些問題要問你,二、我有些事要請你做。」安娜這麼說。

「好……可是我想先大便。」夜路抓了抓頭,揉揉肚子說。

「沒關係,我時間很多,廁所在那邊。」安娜點點頭,伸手指著廁所的方向。

夜路轉身往廁所走,他故意放慢腳步,打量四周,整個公寓都是空的,幾個房間裡窗子、地板都是厚重的灰塵。

他進了廁所,廁所倒不太髒,像是有簡單打掃過,角落還有些新開封的沐浴用品、清潔劑等等。

這間廁所有對外窗,夜路來到窗邊,向外看去,只看見樹林和遠山,這兒想來應該是郊區,他打開窗子,伸頭出去,確認了這兒是四樓,他無法從這扇窗子逃脫。

同時,他察覺到身後傳來的淡淡的古怪氣息,他回頭,循著那氣息找去,發現氣息來自於洗手台上方那個老舊的沐浴鏡櫃,他打開了櫃門,裡頭是一只長髮娃娃。

「不好意思,打擾了。」夜路關上櫃門。

夜路無計可施,只好脫下褲子,坐上馬桶拉起屎來,一面思索著脫身辦法。他這一蹲就蹲了數十分鐘,安娜也不來催,他在裡頭坐得煩了,終於穿上褲子,步出廁所。

他見到安娜站在窗邊,窗邊還架著一只天文望遠鏡,窗上的報紙被揭開了一角,安娜透過望遠鏡,向外望著。

夜路走到安娜身後,見到安娜彎著腰專注看著望眼鏡,長髮下垂,露出小截雪白頸子。他抓了抓頭,心想要是趁機朝安娜後腦狠狠灌上一拳,不曉得能不能將她打昏。但他很快否定這個念頭,他知道安娜的身手遠超過晝之光的小楓,實戰經驗更遠勝奕翰。偷襲成功的機率近乎於零。

「看來,我得先自我介紹,我叫『夜路』,漫漫長夜的夜,路遙知馬力的力,哎呀不對,是路遙知馬力的路──」夜路講到這裡,頓了頓,但見安娜並不理他,連頭都不回,只好自己乾笑兩聲做做效果。

夜路繼續說:「我是個作家,偶而兼職客串個接案中間人,妳知道的,我們這種接案人,往往身不由己,接到什麼案子,專心去做就是了,上頭有什麼恩恩怨怨,那是他們的事,接案人跟接案人之間,或是接案人跟中間人,未必是敵對立場,說不定還能做好朋友,彼此合作,有錢大家賺吶。」

「嗯。」安娜終於應了一聲,從窗邊抓起一只黑髮娃娃,在它耳邊呢喃講了些話,跟著讓它攀在望遠鏡上,繼續看著目標,跟著幾步走到放置食物的地方,提了袋食物走向夜路,拿出一包零食拋向他,夜路伸手接了。但安娜隨後又拋來一罐罐裝蘆筍汁,她拋得頗快,夜路沒能接穩,讓蘆筍汁砸到額頭,痛得摀著額頭蹲了下來,揉了好半晌,這才撿起那掉在地上的蘆筍汁,開了罐,咕嚕嚕喝了好幾口。

「你比我想像中還弱。」安娜搖搖頭,來到夜路面前,盤腿坐下,也開了零食和飲料,隨口吃著,說:「我發現我掛在你脖子上的『附身娃娃』有點多餘。」

「多餘就拿下來啊。」夜路揉著頭也在安娜面前坐下,說:「不過我不得不提醒你,小看一個深藏不露的中間人,是很危險的一件事。」

「是是是──」安娜哈哈大笑。

「妳不會不知道日落圈的危險,動輒打殺、腥風血雨,我們都是在刀子口上混飯吃,中間人肩負著無數重要案子,甚至可說比接案人更加重要,如果沒有真本事,很難混得下去!」夜路冷笑說,揭開一包洋芋片,抓了一大把塞進嘴裡亂嚼一通,再灌一大口蘆筍汁,再繼續嚼。

「也不一定,像你就混得不錯。」安娜笑著說:「只會一招螞蟻搔癢,就可以四處招搖撞騙,還能跟百年狐魔合作接案子做。」

「啊!」夜路瞪大眼睛,他在日落圈子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沒想到會被安娜摸清底細,他只好說:「那只是我最沒用的一招,至於其他必殺技、大絕招、殺手鐗、壓箱寶,我又怎麼會隨便施展呢?」

「隨便你,你高興就好,我『請』你來,主要有兩個目的,第一,我有些事情要問你;第二,有點事要請你幫忙。」

「好啊,妳儘管問。」夜路吃光一包洋芋片,又開了一包。

「你住在夏又離家裡,我想你應該很瞭解他。據我所知,夏又離的身體裡,住著一隻狐魔,我想知道更具體的情形,例如那隻狐魔的力量,她會的招式,夏又離手掌上的釘魂針的情形,全部,我都要知道。」安娜這麼說。

「好……但其實我搬去他家沒也沒幾天,大部分時間我都被鬆獅魔關在結界裡,我跟又離兄其實沒那麼熟,蟲人的案子是我和他第一次合作。據我所知,安娜小姐應該也接手蟲人的案子。不如,我們聊聊蟲人這件案子吧,說不定可以合作喲。」夜路提議。

「蟲人的事我自有法子,你先回答我的問題。」安娜冷笑兩聲。

夜路莫可奈何,只好把他所知道關於又離的一切,盡量講給安娜聽,事實上他知道的也不多,就是黑摩組之戰,以及天希和又離的實際相處情形。

「夏又離在黑摩組的事情經過我大致上知道,打開天窗說亮話,我的委託人,就是四指的鬼眼強,他曾經親眼見過狐魔的厲害,應該也擔心狐魔主動找上門,所以委託我,調查夏又離的一舉一動,他仍然想得到狐魔的力量,但又怕靈能者協會拿夏又離當餌來捕捉他,所以才委託我對夏又離下手。」安娜這麼說。

「至於蟲人,這件事鬧得很僵,跟晝之光有關,晝之光最近殺紅了眼,四指那批人不想跟晝之光玉石俱焚,所以委託我,暗中調查失蹤的魔蟲卵,或是逮著那些被魔蟲寄生的人。」安娜繼續說。

「聽起來還滿危險的,不過妳一派輕鬆,是因為妳也接晝之光的案子,跟晝之光的人也有點交情,所以有恃無恐,是吧。」夜路問。

「是啊。」安娜嘿嘿一笑,毫不掩飾。「要是真被晝之光逮著,大不了打一架,打不過,就乖乖把魔蟲卵交出來,頂多是把訂金退給四指,當作做了白工。」

「嗯,失敗了沒太大損失,成功了就撈一大筆,還滿劃算的。」夜路點點頭,又問:「那妳要我做的事,是什麼?」他這麼說,跟著低著頭看了頸上的娃娃一眼,問:「該不會,妳想拿我當人質,引誘又離兄來救我,結果跌入妳設計的天羅地網裡?」

「對。」安娜呼了口煙,笑了笑。

夜路搖著頭說:「我只能說,行不通,第一,我跟又離並不是太熟,他沒必要為了我冒險;第二,他身體裡的狐魔窮凶極惡,不久之前挑了整個黑摩組,妳既然知道這件事,也應該知道既然連黑摩組布下那麼誇張的鬼殺陣,都奈何不了那隻狐魔,單憑妳一個人臨時布置的小陷阱,怎麼能成功?」

「我當然另有準備,況且,你的作用不只是誘敵人質,必要時,也能當成人肉盾牌,狐魔打我,我就打你。」安娜笑著說。

「……」夜路不自然地挪了挪身子,搖頭嘆息:「這不是我所知道的長髮安娜的為人。我心目中的安娜小姐,美麗大方、正直善良,絕不會這麼行事。」

「錯了。」安娜哈哈大笑。「真正的安娜,見利忘義、見錢眼開、不擇手段、心狠手辣,而且還是個老煙槍。怎麼,有沒有很失望……」

安娜還想繼續說些什麼,突然那窗邊望遠鏡上的娃娃嘎嘎叫喚起來。安娜趕忙起身,來到窗邊仔細觀望著望遠鏡。

夜路好奇地跟上,他見地上還有一只單筒望遠鏡,便撿了起來,湊上旁邊一處報紙破損處,遠遠望去,在半山腰一處矮坡有間鐵皮屋,附近枝葉茂盛。

夜路調整望遠鏡倍率,將視野拉遠,離這兒少說有數百公尺遠。

「什麼意思?我不懂,妳要騙又離到那鐵皮屋裡?妳在裡面布下結界?這不是晝之光的賤招嗎?怎麼妳也用這招?」夜路回頭問。

「我懶得解釋。」安娜專注看著望遠鏡。

夜路也繼續觀望,他再將望遠鏡倍率調高,將視野拉回鐵皮屋,突然見到那鐵皮屋門邊有人影晃動,人影走了出來。

那人西裝筆挺,面容青蒼,從口袋裡取出一副墨鏡戴上,他那露出西裝外套外的左手,模樣極其古怪,就像是各式各樣的昆蟲前肢拼裝組湊而成的一隻手──

羅裕文。

「蟲人!」夜路驚慌嚷嚷。跟著,他又見到蟲人身後跟著走出一個女人──阿琳。

阿琳臉色慘白,像是受驚過度,她身穿著白色禮服,怯怯地跟在羅裕文身後。

「他要出門?」安娜皺了皺眉,呢喃自語:「不知道要去哪,最好晚上乖乖回家。」

「我懂了!」夜路大喊:「這兩件案子的對手都遠比妳厲害,所以妳故意設計兩虎相鬥,讓狐魔和蟲人自相殘殺,然後妳才現身,坐收漁翁之利!」

安娜微微一笑,神情有些自豪。原來昨天下午,商場一戰,安娜刻意留下背包,那本記事本的內文半真半假,又離的住家資料當然也是額外加住上去的,又故意扭曲了她和又離、奕翰等人的關係,讓羅裕文誤以為有個組織要對他展開獵殺,因此先下手為強,直接殺進又離家,結果吃了一鼻子灰。

安娜本趁著昨晚就要讓他們打得你死我活,然後出面收拾殘局。然而她並不知道又離家裡多了隻強悍的鬆獅魔。沒有實戰經驗的羅裕文難以抵抗鬆獅魔和天希的雙重攻擊,很快地負傷敗逃。因此安娜趁著又離外出、鬆獅魔離去後,綁了夜路,要再次設計狐魔大戰蟲人的戲碼,好坐收漁利。

夜路知道自己說中了,但仍搖搖頭說:「這還是沒用,狐魔比妳想像中還厲害,蟲人不是她的對手,她先收拾蟲人,再收拾妳依然綽綽有餘。」

「狐魔跟蟲人,我都接觸過,他們的力量我比你清楚。要是在平地,你說的沒錯,但在山上,蟲人的力量難以估計。」安娜專注看著望遠鏡,哼哼地說。

「嗯,這麼說也沒錯,山上蟲多。」夜路嘖嘖地說,回頭望了身後不遠處的那張板凳,上頭還擱著他的手機,他挪了挪身子,見安娜仍專心望著羅裕文的一舉一動,也沒回頭,便後退幾步,伸手想拿回自己的手機。

突然他趕到頸子一陣緊縮,趕緊收回手,頸才不再痛。

「會怕就好,還是安分點好。」安娜沒回頭,哼哼笑了幾聲。

夜路無計可施,自個兒找了個乾淨的角落躺下打盹。
作者: 17541144    時間: 2010-7-22 01:28 AM

七、獵蟲行動、下

羅裕文從口袋取出一雙白色手套戴上雙手,遮住了他的古怪左手,跟著伸出右手,作勢要牽阿琳。

阿琳微微一笑,也伸出手,搭上羅裕文右手。

「想去哪裡?想吃什麼?」羅裕文微笑地問。

「隨便,哪裡都行。」阿琳苦笑回答。

羅裕文哈哈一笑,說:「吃什麼都行,別在乎價格,妳知道,就像妳看到的,現在的我要什麼有什麼了,嗯,還少了台跑車,美人要配好車,我今天夜裡就去弄一台。」

羅裕文牽著阿琳的手,往山下走,感覺得到她微微發抖,便說:「其實蟲子也沒那麼可怕,我之前也不喜歡蟲,不過現在漸漸愛上這些迷人的小東西,牠們能替我做很多事。只要有蟲的地方,我就是王,我是這個世界上最棒的男人,我無所不能。」

「世上最棒的男人,只屬於妳。」羅裕文這麼說時,深情款款地望著阿琳。

「我很開心。」阿琳點點頭,她的微笑僵硬,心中無奈。牽著她的「小羅」和她印象裡的公司前輩「小羅」幾乎完全不同。

在晨間到午後這段時間,羅裕文不停地向阿琳述說自己這些日子以來的愛慕之情,同時也不斷述說自己的優秀,他有時顯得驕傲得意地吹噓自己的能力,有時又怯懦自卑地懇求阿琳不要嫌棄他此時的怪樣子,有時又躁怒地大肆批評那些追求阿琳的男人們。

阿琳只能順著羅裕文的心意答話,差不多已經答應他的求婚了,那當然是出自於非自願的不得不然。她身上這件雪白禮服、羅裕文穿的高級西裝,以及鐵皮屋角落大皮箱裡堆放的另外幾件名貴衣服、高級香水、首飾,都是羅裕文動用竊取銀行金庫的錢購買來要送給阿琳的禮物。在羅裕文提議更換衣服下山用餐時,阿琳勉為其難地要羅裕文轉過身去,讓她裹著毛毯更衣。

羅裕文便也故作紳士地退到鐵皮屋一處角落,換上高級西裝。

他倆手牽著手,像是一對情侶悠閒地在郊外散步,走了好半晌,才到了山下,又走了十幾分鐘,招到一輛計程車,前往市區。



「夜路去哪裡了?」奕翰一見到步出補習班的又離,便喊著他問。

「啊?你身體沒事囉?」又離楞了楞,聳聳肩。「我出門時他還在趕稿,叫我不要打擾他。」

「剛剛去你家,打電話給他,沒人接,我翻牆進院子,從破窗戶鑽進去,他人不在,鬆獅魔也不在。」奕翰這麼說。

「翻牆……還從破窗戶鑽進去?那樣不會被玻璃割傷?」又離白了奕翰一眼。

「不會。把玻璃打更破一點,撲進去沒事。」

「喂……那是我家耶,我爸媽這兩天可能會回來。」又離有些不悅。

「唉呀,幫你換塊玻璃就是了。」奕翰顯得有些興致昂然,他捲起牛仔外套的袖子,向又離握拳展示,又揭開牛仔外套,拉了拉褲管,又離這才注意到,奕翰穿著一件像是潛水衣般的緊身衣,材質有些特殊,類似橡膠,卻又更粗糙硬實些。

「酷吧。」奕翰打開機車椅墊,裡頭還有頂同樣材質的面罩,在口鼻處有類似潛水鏡的小配備。「這是防蟲裝,協會有跟蟲人交手的經驗,一般蟲靈可以用魄質抵抗,但一堆蟲靈裡假如摻雜著有毒活蟲,防不勝防,所以協會有這項秘密武器。我替你跟夜路也準備了一件。」奕翰拍拍背包。

「不用了,我才不怕蟲。」天希突然開口:「你給夜路穿吧,他那麼弱,穿兩件剛剛好。」

「哈哈,說得好。」奕翰不置可否,跨上機車,問:「現在呢?去吃飯?還是先找夜路,再一起吃?」

「我們已經查出蟲人的資料了,邊吃邊講。」

他們在一家小吃店用晚餐,仔細研究了羅裕文和阿琳的資料。很快地做出決定,要直搗黃龍,前往羅裕文住所逮人。

二十分鐘後,又離和奕翰來到了羅裕文住家大樓底下,這兒管理並不嚴密,他倆輕易地跟在同樓住戶身後,通過需要刷卡的正門。

他們先在中庭晃了一會兒,確定了樓層和確實位置,跟著兵分兩路,奕翰乘坐電梯來到羅裕文套房門外。又離則繞到建築後方,趁著沒人當下,出墨畫了飛羽咒,抓著羽翼,踩著牆沿往上奔走,來到羅裕文套房窗外,左手畫了個破山咒,將拳頭變得如籃球大小,一拳擊破窗戶,開窗進屋。

「是他家沒錯!」又離入屋,彎著腰凝神應戰,他感應得出屋內瀰漫著奇異氣息,但小小的套房裡並沒有人,羅裕文顯然不在家。又離替守在外頭的奕翰開了門,兩人在屋內翻找了一陣,除了一些昆蟲圖鑑、一些昆蟲屍體之外,一無所獲,是個很平凡的單身男子住家。

他們決定離去,在離去前,天希在屋內布下結界,又離也在門上畫了個咒,是看守龜,看守龜本是非常入門的咒術,一般的異能者都能輕易發現,且加以破解,但羅裕文徒有強悍的魔蟲力量,卻完全不懂這圈子中的各種奇門異術,屆時若羅裕文返家,一開門,又離就會收到看守龜的通知,再次前來逮人,屆時天希發動結界,前後攻入,如同甕中捉鱉。



銀亮的刀具輕輕切進鮮嫩的牛排肉上,血汁自切口滲出,淡淡的溫熱血腥味融合著醬料肉香,變成了一種令人垂涎三尺的鮮美香味,入口之後,更有種難以言喻的滿足感,這是頂級牛排的滋味。

羅裕文的動作相當緩慢,一方面他那化成奇異蟲肢的左手,觸感有些遲鈍,握不穩插子;另一方面,他想等阿琳自廁所出來,他自己的盤子上的牛排只剩下三分之一,阿琳盤上的牛排,則是完整無缺。

剛才他們才點了餐,阿琳突然皺了皺眉、臉色有異,說自己生理期來了,急匆匆地向侍應生問了廁所位置,提著禮服裙擺,彆扭起身如廁。

羅裕文沒交過女朋友,並不清楚一個穿著禮服的女孩趕往廁所處理生理期狀態需要多久的時間,但似乎有點久,阿琳離座,至少有二十、甚至三十分鐘了。

他停下刀叉,雙手交疊,默默望著廁所的方向,深色眼鏡底下閃動著不安的光芒。又過了幾分鐘,他更加坐立難安,緩緩站起,進入男廁。

他關上廁所門,坐在馬桶上,握了握拳,再攤開,掌心中多了一隻小小的果蠅。

他顯得有些猶豫,像是不知該不該放出手上的果蠅,他覺得在這種場合、這種情形下還派蟲偷窺,不免有失風度,但半晌之後,他還是讓果蠅緩緩飛起──

兩分鐘後,他重重開門,惡狠狠地衝到洗手台前,瞪視著鏡子,這舉動嚇得一個正在洗手的小男孩奪門而出。

阿琳不在女廁,她逃走了。



「嗯?樓下怎麼那麼多警察?」又離和奕翰遠遠望著阿琳家樓下停著兩輛警車,數位荷槍實彈的警員來往穿梭。

「大嬸,隔壁發生什麼事啦?」奕翰走到阿琳家樓下一家家庭理髮院,問著兩位交頭接耳喋喋不休的中年婦人。

「樓上李小姐被人綁架,好像自己逃出來了。」那婦人這麼說。

「聽說綁架犯還殺了不只一個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另一個婦人答腔。

又離跟在後頭,聽了兩個婦人的這麼說,便低聲向天希說:「她們說的應該就是阿琳吧,阿琳今天沒去上班,真的是被蟲人綁架了。現在她逃回家,要不要去問她話。」

「不必了。」天希回答。「蟲人就在附近,我感覺到他了。」

「什麼?」奕翰聽見身後又離和天希的交談,連忙轉身,問:「你們先別打草驚蛇,這裡太多人。」

「他越靠越近。」又離楞了楞,他也感覺到了蟲人的氣息。

「喔!」奕翰緊跟著也察覺到了。

在阿琳家公寓的對街,大約數十公尺遠的一處漆黑防火巷中。由於羅裕文不懂得隱藏魄質,且身懷強大力量,因此即便是一般異能者,也能夠遠遠地便察覺羅裕文身上的氣息。

「他派了三個偵察兵過來了,小心點別被發現。」天希叮囑著,她察覺出有三只和蟲人氣味相近的微弱魄質感應,遠遠地飛來,想必是羅裕文派出的蜻蜓或是小蒼蠅。

「嗯……對,有東西過來了,真的。」又離點頭答腔,他也隱約察覺到那細微的魄質變化,但方位和數量,便沒有天希判斷的精準。

「換我們反過來跟著他。」奕翰轉身回到機車邊,跨上車發動引擎,準備自後方包抄。

此時天色漸漸轉暗,羅裕文靜靜地靠在防火巷中的牆角,一動也不動,他的果蠅偵察兵,停在阿琳家的窗外,窗子拉著窗簾,他看不見裡頭,他驅趕著果蠅轉向想要從阿琳家四周紗門縫隙,趁人進出時,鑽入室內,卻都失敗了──

他派出的鬼蟲,都在中途被天希派駐四周的鎮魄犬吼出的震波擊落。

閉著眼睛凝神感應的羅裕文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只覺得視線突然一黑,就和鬼蟲失去了聯繫,這樣的情形和之前他練習操縱活蟲被鳥吃掉,或是操縱能力中途失效以致鬼蟲化散的景象相同,因此他只以為自己過於失落、憤怒、難過,而導致能力出錯。

「你死心吧,蟲人。」

羅裕文陡然睜開眼睛,見到一個年輕人站在巷口,是又離。

「你是老鼠,見不得光嗎?一天到晚都躲在水溝巷子裡?」又離這麼說的同時,已經出墨畫咒,是「懶人手」,六隻小手依附在又離右手上,跟著他又畫了鎮魄犬,在懶人手的加持下,變出七隻小鎮魄巴戈犬。但又離還不擅長運用魄質,這七隻小巴戈,體型只有單隻小巴戈的二分之一,有如剛出生不久,眼睛都沒睜開的幼犬。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羅裕文站直了身子,捏緊拳頭,凶悍地瞪著又離,像是要將全部的恨意都發洩在他身上。他的袖口、褲管落下大批大批的蟲,四周的水溝竄出成群蟑螂。

「我的媽!」又離驚駭向後退著,他從沒親眼見過這麼多的蟑螂。

那七隻小巴戈嗷嗷叫著,瞬間就讓鬼蟲淹沒。

「真是沒用!」天希氣呼呼地罵,奪去又離身體控制權,一揚手就是巨大七隻火鷹,朝著羅裕文轟去。

羅裕文抱著頭硬是捱下火鷹轟擊,七道火鷹震得他全身五臟六腑都在翻滾。他一睜開眼,天希已經驅趕著蛙軍殺入狹窄的防火巷。

這防火小巷太過狹窄,只比成人肩膀稍寬,身在其中手臂難以揮動,天希操縱的又離身子向前奔衝,畫了力骨依附上身,一個衝刺揪住了羅裕文衣領,壓著他繼續望前衝。

「喝!」羅裕文憤然一吼,胸口竄出無數飛蟲,直撲又離臉面。

天希連忙低頭避開,鬆開手畫了七隻火鷹,在週身炸開,轟散了那些鬼蟲。

羅裕文接連兩次被火鷹震著,心中驚懼眼前這年輕人的奇怪法術,他不敢硬拚,轉身要逃,但另一端巷子已給奕翰堵著,奕翰已經戴上了防蟲面罩,握緊了拳頭衝入防火巷內。

「呃!」羅裕文驚慌之餘,連忙抬起左手,他的左手蟲肢糾結變化,又化出一隻螳螂巨鐮,但他臨戰經驗太差,他忘了自己身在狹窄的防火巷中,大鐮難以施展,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奕翰一記刺拳擊中鼻子,向後仰倒,鼻水直流。

奕翰要乘勝追擊,卻被突然竄起的大蟑螂柱撞得不住後退。

「哇靠!」奕翰儘管穿著防蟲衣,但全身爬滿了蟑螂,也不由得頭皮發麻。

後頭天希放出數道黑藤,飛快向羅裕文捲去,卻被羅裕文縱身一跳,跳到了牆上,像隻蟑螂般地趴在牆上。

「好會躲!跟蟑螂一樣!」又離氣憤罵著,再趕緊閉上嘴,深怕四周的蟑螂飛入他嘴巴,他全身也被爬滿了蟑螂,無奈手腳都被天希控制,連撥拍都沒辦法。

羅裕文頭下腳上地貼著牆,他的眼鏡已落,露出一雙猶如蒼蠅般,又大又突的巨眼。跟著他又一縱身,西裝碎裂,黑色翅膀張開,嗡嗡飛起。

「追!」天希哼地畫出飛羽,抓著羽翼直直向上飆竄。

「等等我!」奕翰拍打著身上蟑螂,跳出了防火巷,跨上車急追。

羅裕文振翅飛逃,想要擺脫又離,但回頭卻見到又離也用了個奇怪的法術飛在空中追他,心中駭然,便時高時低地飛,或者左一跳、右一跳,在一棟棟公寓頂樓加蓋的鐵皮屋頂上高低穿梭。

然而天希的反應也快,緊緊跟在後頭,見蟲人急轉,她也急轉;見蟲人忽地竄高,她也竄高;見蟲人突而低掠過鐵皮屋頂,她也急墜追上;她又見蟲人突然鑽入一戶頂樓加蓋的鐵皮棚子底下,卻沒飛出,便打了記大火過去,將蟲人轟出屋簷,原來羅裕文以為黑夜追逐中突然在陰暗處停止動作,貼在屋簷底下,能誘騙敵人飛過頭,但卻不知道自己的魄質流動早讓對方掌握得一清二楚。

羅裕文被打出了屋簷,繼續又振翅狂逃,還放出飛蟲阻擋又離。

然而天希也放出一群蛙緊抓著又離身子,張口吐舌,擊落飛蟲,同時放出火鷹開路,根本不將飛蟲放在眼裡。

羅裕文見無論自己用什麼招數,都阻止不了又離追逐,心中懼怕,便不再出招,而是加快速度往山中逃,在山中他可以操使的活蟲和鬼蟲,是在平地上的無數倍。

「他飛下去了,咦,底下好像有個東西?是屋子嗎?」又離喊著,他見到羅裕文竄入了山林間,奔入一處像是鐵皮屋的地方。

「等等!怪怪的……」天希的聲音突然緊張起來,她啊了一聲,叫著:「我不能動你的左手了!你今天是不是忘了吃藥?」

「咦?咦?」又離呆了呆,突然大駭,他的右手也回來了,這讓他的飛勢突然中斷,急急墜下。

「飛!快飛!」又離所幸還沒忘緊抓著飛羽,雙手施力怪叫,這才穩住飛羽,減低自己墜落的速度,跟著滑上山坡,吃了滿嘴土,掙扎站起。望著眼前漆黑的鐵皮屋,和漆黑的四周。

他抬起頭,今晚連月亮都見不到。
作者: 17541144    時間: 2010-7-22 01:28 AM

八、蟲魔降臨、上

一隻普通的飛蛾,繞著黃色燈泡飛。

安娜倚著牆,用抱著小嬰兒般的姿勢,抱著一隻長髮娃娃,那娃娃和其他娃娃不同,身上毫無特殊魄質。那是那日她一戰脫逃,遺忘在床上,而被又離帶回家裡的娃娃。

而她今日將夜路塞進背包時,在又離家中四處搜找了一番,這木盒當時便大棘棘地擺在客廳沙發上,她便順手帶回來了。

「妳那麼喜歡那隻娃娃,幹嘛不對它施法,讓它做妳的護衛人偶啊?」夜路抱著膝縮在角落,隨口問著。

安娜此時已摘下墨鏡,靜靜凝望著娃娃,她聽夜路這麼說,便回答:「護衛人偶負責打打殺殺,一下子就打壞了。這個娃娃是我的寶貝,怎麼捨得派它打架。」

「嘎嘎!嘎嘎!」攀在望遠鏡上的長髮玩偶突然尖叫起來。安娜立刻起身,接過望遠鏡看。

她見到又離抓著飛羽,歪七扭八地撲在離鐵皮屋有十來公尺的山坡上。

「喔!都到齊了,怎麼回事?」安娜見到又離的同時,也微微感應到了蟲人的氣息,她本打算等蟲人返回鐵皮屋後,便以夜路的手機發送簡訊,向又離求救,但此時卻沒料到又離竟追著蟲人來到她計畫中的地點,不免驚喜。

「什麼?怎麼了?」夜路見安娜有所動作,也來到窗邊,撿起那單筒望遠鏡湊到窗上報紙破口處望,由於那地方附近全無燈火,又離落地後,雪白飛羽已退,因此夜路望去的時候,那兒是漆黑一片,什麼也沒見著。



「你是不是沒吃藥?」

「是妳叫我不要吃的。」又離一面拍著身上的沙土,一面辯解。

「既然都已經吃了,就要乖乖按時吃完,哪能突然中斷!現在身體又錯亂了,怎麼辦?」天希氣罵著。

「沒有,沒有錯亂……」又離動了動手腳,發現控制自如,便說:「妳看,我控制得很好。」

「但是沒有我操縱你的身體,你不是他的對手。」天希急急地說:「快畫飛羽,先離開……啊,趴下!」

「什麼?」又離驚訝之餘,照著天希的話急忙伏下身子,只感到腦袋上一陣急風飆過,他抬頭一看,蟲人羅裕文停在斜前方一棵樹上,一雙蒼蠅眼睛又大又紅,左手大鐮直直垂擺搖晃,模樣像是死神一般。

又離摸了摸腦袋,冒出一陣冷汗,知道剛剛要是沒有即時趴下,可能就要被蟲人那隻螳螂大鐮斬死了。

「飛羽!」他趕緊畫了飛羽,伸手抓著,才剛飛起,羅裕文又展翅竄來,將他撞在地上,滾了幾圈。

又離站起時,趕緊畫了一隻大火,朝著羅裕文擲去,羅裕文早已不知竄到何處。

四週極度漆黑,只有遠處微微的樓宇燈光,又離想要再畫小火照明,卻被天希喝止:「不!你試著隱藏魄質,躲在樹後頭,他就算有大蒼蠅眼睛,也未必看得見你,但你可以感應到他,這樣就佔了優勢!」

「對喔。」又離趕緊用著天希教他的技巧,專心壓抑魄質,跟著繞了幾圈,躲到了一株樹後。微微閉眼感應,羅裕文大約在數公尺外的樹上,一動也不動。

沙沙──

沙沙──

「哇!」又離怪叫一聲,他本倚著樹,卻發覺樹皮凹凸爬動,竟是滿滿的蟲。他連連後退,甩著手上的蟲,到了另一株樹後,卻發覺那株樹同樣也爬了一堆蟲,不禁低聲叫苦:「不應該上山,山是蟲的家!這裡是他的地盤……」

「誰說的,山也是狐的家,誰說是蟲人的地盤了,明明就是我的地盤。」天希哼哼地說。

「嘴硬!」又離感應到蟲人急速竄來,趕緊再閃身繞走,他邊退邊畫咒,畫的是天希臨時教他的蛙咒和鎮魄咒。

一隻蛙一落地,馬上呱呱地吐著舌頭,長舌一掃就是十來隻蟲入腹,但這四周地上漫爬的蟲、樹上群聚的蟲,多到數也數不清。那隻蛙立刻就被蟲淹沒了。

幾隻鎮魄犬不停吠喊,四處吼著震波光圈。

羅裕文嘯叫一聲,凌空落下,一鐮斬碎好幾隻鎮魄犬。

「可惡!」又離招出懶人手,畫「大火」放出七隻小火鷹,四處飛炸,又畫「怒兔」,放出七隻火焰兔子,蹦蹦跳跳地亂竄,再趁著混亂,伺機脫逃。



「今晚狐魔怎麼這麼弱?」安娜用高倍數望遠鏡遠遠見了,不禁訝異。

「糟糕,他們身體一定又錯亂了,昨天打得亂糟糟的,要是忘了吃藥,天希出不來,那又離一個人就慘了!」夜路也舉著手電筒看去,此時又離一會兒放大火、一會兒放怒兔,光亮耀眼,夜路清楚見到又離狼狽逃著。

羅裕文伏在一株樹上,望著底下此起彼落的光爆,對又離的奇術也看得目瞪口呆。但他隨即又露出殺意,縱身朝著又離竄去,卻撞在一張大網上。

那大網倏地變化,千根黑髮亂竄,一條條捆上羅裕文全身。

「啊,蟲人怎麼回事?」又離遠遠見到羅裕文給擋在半空中,還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只不願放過這大好機會,趕忙畫了隻大火擲去,轟地正中羅裕文,但同時也燒壞了那黑色大網。



「搞什麼!我好心幫你,你自尋死路?」安娜遠遠見了,氣得破口大罵,這些天她趁著羅裕文不在鐵皮屋時,在那兒布下天羅地網,安排了許多長髮娃娃,藏在樹上,或埋在土中。羅裕文還不懂得感應魄質,未能發現他的秘密據被設下重重機關。

羅裕文氣憤掙扎,甩盡身上餘火,卻又見到身前幾隻火焰兔子跳來,他大吼一聲,身前幾道蟲柱竄起,撞上怒兔,炸得一片碎裂。

「快逃!別跟他纏鬥!」天希急急催促。

「飛羽……」又離一面畫咒,一面繞路逃跑,四周恢復漆黑一片,分不清方向,他腳下一滑,滾了幾圈,只覺得地上沙沙爬動,也是蟲子。

「別讓他跑掉,殺了他!殺了他!」羅裕文攀在樹梢,張口大叫,彷彿是個指揮千軍擒拿敵將的總帥。

那些蟲子們似乎也分得出敵我,他們爬上又離的身,有些甲蟲開始噬咬起又離。

「哇!」又離駭然大叫,撥打著身上的蟲,跟著不停出墨畫咒,「大火」、「怒兔」、「鎮魄」,便連「兇爪」也招了出來。突然他覺得腳踝一緊,整個人被拉了起來,吊上一株樹。

這麼一來,又離終於脫離了那陣蟲攻,他被倒吊在半空中,一面拍打全身,一面畫出幾隻大火,往自己身上炸,將身上的蟲炸落。

「想逃?想逃?」羅裕文朝著又離一指,好幾群飛蟲攻來,山間樹上結著許多蜂巢,此時全部一湧而出。

唰唰幾張大網遮來,擋住了那些毒蜂。

同時,羅裕文頭頂上也落下一張大網,將他整個人緊緊捆縛罩住,腳下飛射數束黑髮,纏住他左右手和雙腳,更多黑髮捲來,將羅裕文緊緊捆在樹上。三只黑髮娃娃落在羅裕文的身上,壓制著他。

「啊,是長髮安娜?」又離被倒吊著,終於認出這黑髮陣的魄質氣息有些熟悉。



「沒用的狐魔,害老娘要提早登場。」

數百公尺外,安娜拉開窗,吹了聲口哨,房中各處角落都跳出了長髮娃娃,足足有十來隻,一個個跳上安娜的肩膀,或是抱著她的腰腿。

安娜轉頭見到夜路還拿著望遠鏡,緊張兮兮地觀看戰局,便踢了他一腳,說:「走啦,去收拾殘局囉。」

「等等,大門在那邊!」夜路見安娜開窗,且一隻長腿已經踩在窗沿,還伸手拉住他,心中有不好的預感,想要掙脫,頸子卻突然緊縮,低頭一看,掛在他胸前的娃娃竟怒瞪著他,夜路莫可奈何,來到安娜身邊,問:「安娜小姐也會飛天法術嗎?」

「不會。」安娜甩了甩頭,長髮倏地洶湧伸長,向公寓左側竄去,繞了個圈,從右側竄回窗邊,等於是繞了公寓一圈,長髮縮緊,還打了個死結,髮端卻不停止,繼續竄長,越竄越快,像是一道黑索,直直竄往那鐵皮屋附近,纏上了一棵樹。

安娜揮掌將連結著自己這端的黑髮切斷,跟著又甩頭,將夜路捲到了她的背後,背貼著背,緊緊纏繞,姿勢便像是安娜揹了個大嬰孩。

跟著她又切下一束數十公分長的黑髮,在右手上纏繞一圈, 繞過延伸下山的髮索,再在左手上也繞了一圈。

「喂!這樣子下山穩不穩?」夜路驚慌地問。

「穩不穩不知道,但我知道很快。」安娜嘿嘿一笑,雙腳踩上窗沿,回頭說:「不要亂動,掉下去很痛喔。」

「這種高度,掉下去應該感覺不到痛。」夜路被緊緊捆在安娜的身後,動彈不得,也不知該說什麼,只好緊閉著眼睛,隨口應話。

「喲喝──」安娜一聲呼嘯,雙腳蹬離窗沿,雙手緊抓那束長髮,順著長髮,滑溜而下。

公寓所在地勢高出那鐵皮屋山腰不少,因此安娜的速度飛快,好似飛鷹,夜路緊閉眼睛,哇哇大叫,只覺得心臟像是要從嘴巴裡溜出來一般。

瞬間安娜已接近鐵皮屋附近,她雙腳蹬直,踩進一面柔軟的黑髮大網裡,減低了下衝力道,使她安穩著地。

「跟著我,不然頭會掉。」安娜這麼說,同時搖了搖手指,連結著公寓的長髮和捆著夜路的髮,同時化散。

夜路胸前還掛著那娃娃,便也不敢造次,緊緊跟在安娜身後,由於他是在家被擄,此時赤腳,感覺腳下踩到了一隻隻蟲,不由得哇哇大叫。

「妳為什麼幫我?」又離見安娜趕來,有些感激地問。

「笨又離,我們中了她的陷阱!她想等我跟蟲人大戰,打得兩敗俱傷,再從中得利,但是我不能用你身體,打不過蟲人,她怕你被蟲人打死,任務失敗,所以出手幫忙,她是在救她的一百萬,不是為了救你。」天希哼哼地說:「我一早就知道了,這裡除了蟲子,還躲著一堆鬼娃娃,都是臭婊子的臭頭髮味。」

「哼哼,犬科畜牲,別的不行,鼻子最靈,大難臨頭,嘴巴還那麼利。」安娜奔到吊著又離的樹下,聽見了天希說話聲音,冷冷地反唇相譏,跟著手一揚,拋起一隻娃娃,攀在吊著又離的那截樹枝上,娃娃甩動黑髮,鞭打著自樹枝湧來的蟲。

「又是妳!」羅裕文被緊緊捆著,憤然掙扎,只覺得那黑髮又銳又韌,捆得他手臂身體疼痛至極。

他的喉間發出憤怒的撕裂吼聲,西裝破碎,長髮崩斷,但同時,更多更多長髮竄來,將羅裕文纏成一個黑色大繭。

安娜朝著黑色大繭走去,四只娃娃在她身前開路,甩動頭髮掃開蟲群,四只娃娃在她後身後斷後,同樣驅趕蟲群,其餘的娃娃攀在她和夜路肩上,掃蕩空中飛蟲。

安娜從腰包裡掏出一疊符,一縱身向上一跳,一甩頭,長髮捲住樹枝,將她向上拉去,她踩上黑髮大繭,將符一張張貼在大繭上,每貼一張符,繭中就傳出羅裕文一聲痛苦嘶吼。

「哈,比想像中還容易,空有一身蠻力,一點用也沒有。」安娜冷笑幾聲。

「笨蛋,還不快弄斷頭髮,用飛羽逃走?」天希用心聲對又離說話。

「喔,對!」又離連忙畫咒,招出了「兇爪」,他將黑猴子往腳踝處甩去,黑猴利爪一抓,扒斷黑髮。又離狼狽落地,又摔了個滿身都是蟲。急忙畫咒,叫出飛羽,正要逃跑,卻突然停止,望著安娜樹下那人。

「夜路!」又離一面拍打身子的蟲,叫著問:「你怎麼在這裡?」

「我也不想啊,我被她硬抓來的!」夜路不停亂跳,他的腳讓地上的蟲螫咬得滿是腫包。

「囉唆個屁,真是笨蛋,飛過去帶他一起逃!」天希怒罵。

「不要一直罵我,妳練法術練了八、九十年,我才練三個月!」又離氣呼呼地回罵,將飛羽一拉轉向,往夜路飛去,一把攔腰抱住夜路,拖著他要飛離這兒。

「呃!」夜路突然說不出話,他的頸部黑髮縮緊,掛在胸口的娃娃露出兇光。

「糟糕……」又離一手摟著夜路,一手抓著飛羽,騰不出手畫咒,只好放開飛羽,兩個人狼狽地滾了好幾圈。

「想逃!」安娜在樹上見了,哼地一聲,吹了聲口哨,兩人前方又躍出兩只黑髮娃娃,又離趕緊畫咒,數隻鎮魄犬落地,擋下了娃娃,跟著畫出破山咒,一把抓住夜路胸前那娃娃,捏了個爆碎。

「咳──」夜路這才透過氣,瞪大眼睛,指著又離身後。

又離回頭,安娜已落在他身後,又離嚇得朝著安娜揮擊他那破山大拳,卻被安娜低頭避開,同時揪著他的衣領,將他摔倒在地。

「媽的,好噁!」安娜氣憤罵著,甩著手上的蟲,又離和夜路沒有娃娃保護,都給蟲爬了滿身,安娜一抓他衣服,手上便沾上不少蟲。

「賤婊子怕蟲,撲上去跟她貼身扭打!」天希這麼建議。

又離聽命,朝著安娜撲去,幾次撲了個空,撲在地上,沾上更多蟲,他驚嚇地站起,被蟲在全身爬得頭皮發麻,急急亂跳,胡亂在身上抓蟲,抓著了就往安娜丟。

「去你的!」安娜一甩頭,揮動長髮將又離打倒在地。

後頭夜路也撲來,直接彎腰從地上撈蟲往安娜身上灑。安娜終究是女生,比起又離和夜路,對於這些密密麻麻的怪蟲終究還是有所忌諱。

「兩個爛貨,是不是男人!」安娜讓夜路灑了一身蟲,氣極怒罵,她肩上的娃娃趕緊伸髮將蟲撥落。安娜甩動頭髮,伸去捲夜路,卻又讓又離的破山大手一把抓住頭髮,猛地一扯,將她扯倒在地。

夜路見機,跟上前往安娜身上撲,卻給安娜一腳蹬在小腹上,用了個類似柔道「巴投」的姿勢,將他翻身摔在後頭,砸扁了一堆蟲。

又離起身畫咒,附上力骨,奮力按著安娜長髮,同時抵抗幾只長髮娃娃對他的圍攻,他打起爛仗,也不管身上萬蟲鑽爬,只是緊閉著口,不時用力噴氣,將要往他鼻孔裡鑽的蟲噴出。

混亂之中,安娜也讓蟲爬了一身,一時慌了手腳,氣急敗壞想要趕緊站起,卻忘了先斷去讓又離抓住的頭髮,腳下一滑,又摔在地上。

「誰說我只會螞蟻的!」夜路捧了一手蟲,淋在安娜身上。跟著一探手到安娜頸子,施法打字:「竹節蟲、蟋蟀、瓢蟲、蟑螂、蚊子、蝴蝶、蜻蜓……」

「幹!」安娜激動掙扎,只覺得頸子巨癢,再加上蟲爬全身,她躺著一記一字馬抬腿,劈在蹲在她頭旁邊的夜路肩上,將夜路劈倒在地,跟著斷髮、翻身躍開,一面怒罵一面拍去身上的蟲。

「賤婊子的樣子好好笑。」天希看得哈哈大笑,火上加油,跟著再催促又離:「快,飛羽!」

又離怕安娜追擊,便也不敢退去力骨,只是退了破山咒,就趕緊出墨畫飛羽咒。

突然,那黑色大繭轟隆爆破,強大的魄氣散發開來,又離、夜路、安娜,乃至於十數只黑髮娃娃,都停下動作,望著那大繭方向。

羅裕文落在地上,此時的他,模樣已不像人,他的腦袋變形,接近倒三角;他的眼睛變得幾乎和柳丁一樣大,向外突出,殷紅發亮;他的額頭上長出了猶如觸角般的長肢;他的嘴巴突出奇異口器;他的四肢都變得和左手一樣,猶如各種昆蟲節肢拼湊而成。

「他沒辦法駕馭魔蟲的力量,被魔蟲反客為主啦!」天希出聲提醒。

「真難纏!」安娜氣憤下令,十來個娃娃一擁而上,集中全力朝著羅裕文飛射頭髮。

羅裕文反應奇快,一蹦蹦上樹梢,閃過四面八方射來的飛髮,跟著縱身落下,踩碎兩只人偶娃娃,再回身一爪,抓碎三隻人偶娃娃。

安娜甩頭,長髮並成一排,猶如一把利刃,朝著羅裕文斬去,羅裕文揮動左手巨鐮擋下,此時他的身手靈巧,像是螳螂,又像蟑螂,他擋下了安娜髮刀揮斬,嘩地一揚手,蟲潮狂湧,像是大浪一樣朝著安娜打去。

「呀!」安娜猛一甩頭,長髮捲住樹梢,將她向上拉去,勉強躲過這波蟲潮,但她的腳還是讓蟲潮掃到,爬了滿腳蟲,比起剛才,現在這些蟲又兇又猛地螫咬著安娜的腳。

樹下,又離趁著羅裕文攻擊安娜,趕緊找著夜路,畫了飛羽咒要逃,他雙手緊抓飛羽,向上一衝,卻給一股蟲柱撞中,兩人再次摔落在地,羅裕文轟地一躍而來,落在夜路腳邊,一把抓住了夜路腳踝,又離趕緊畫出破山咒,一手抓著飛羽,朝羅裕文猛然飛竄,揮動他那破山大拳頭,一拳擊中羅裕文側腰,用拳頂著羅裕文撞上一株樹。

羅裕文尖吼一聲,也回擊一拳,打在又離腰脅處,即便有強大魄質護體,又離仍斷了幾根肋骨。

「哇!」又離身子向後飛退,躺倒進了蟲堆中。

羅裕文一縱身,就要往又離身上踏。

碰!羅裕文被一股怪力撞開了一公尺,踏在又離身旁的蟲堆中──

是撲來的奕翰。

「怎麼打成這樣?」奕翰怪叫,他終於趕上,此時他帶著防蟲頭套,揹著背包,手上拿著一只像是煙霧彈的東西,那是協會用來對付蟲人的驅蟲藥劑。他扳開安全桿,將那藥劑瓶拋向夜路,說:「這可以驅蟲。」
作者: 17541144    時間: 2010-7-22 01:29 AM

八、蟲魔降臨、下

跟上的夜路接著了那藥劑,連忙扶著又離退遠,一面將不停散發煙霧的藥劑在身邊亂揮,不論是活蟲還是鬼蟲,果然緩緩地退開,且不再螫咬。

「呀!」羅裕文吼叫著,朝著奕翰撲去,揚起右爪要抓奕翰。

奕翰本便擅長近身格鬥,他咬牙聚力,緊身防蟲衣遮住了他皮上的刺青圖紋散發出的光芒。在羅裕文右爪揮來之際,立時側頭扭身,避開那爪,同時一拳重重擊中蟲人臉面。

跟著他又出數拳,碰碰打在羅裕文堅硬的胸腹上,將羅裕文打退了好幾步。

羅裕文憤怒地揮動左手巨鐮,想要劈斬奕翰,卻被另一側伸來的黑髮纏住;同時,又離遠遠地放來幾隻火鷹,其中一隻炸中羅裕文腦袋。

又離和夜路藉著驅蟲藥劑的效力,穩住了陣腳,又離開始施放蛙、怒兔和大火驅趕地上的蟲,且不時掩護奕翰。

「給我驅蟲藥。」安娜則是重整旗鼓,向奕翰要了一顆驅蟲藥劑拿在手上,指揮著剩餘的娃娃,強攻羅裕文。

「這蟲人怎麼回事?」奕翰雖不明白為什麼長髮安娜會和他們同一陣線,但見到蟲人變成這副樣子,心裡大概也有了個底,知道當下若不同心協力,那別說完成各自任務了,很可能會命喪於此。

「起!」安娜突然一喝,羅裕文身後又張起數張黑髮大網,再次緊縛住羅裕文全身。

奕翰猛地衝上,鼓足全力,朝著羅裕文的鼻子再次重重一擊,將他整個腦袋打得後仰,跟著又一拳轟在他小腹上。

奕翰掄動第三拳,卻被羅裕文掙破了黑髮大網,一巴掌甩在奕翰臉上,轟地砸在地上。

這一擊極重,遠遠超過黑摩組鴉片的拳頭。

奕翰趴在蟲堆上,只覺得四周天旋地轉,腦袋一片空白。

安娜髮刀又直直斬來,羅裕文速度更快,向前撲去,一把將安娜按在樹幹上。

羅裕文掐開安娜的嘴巴,他的手上冒出了蟲。

「唔!」安娜驚駭至極,想要趕緊閉口,但羅裕文的手勁太強。

七道大火,在羅裕文的背後連環炸出七個光爆。

羅裕文鬆開了手,跟著突地右眼劇痛,是安娜的長髮,刺入了他右眼。

「吼──」他憤然揮手,朝安娜掃去,安娜低頭閃過,只覺得四周震動,嗡嗡聲音極響,她還沒站穩,地上蟲柱轟起,像一隻出水黑色惡龍,將她重重轟得飛退老遠,掙扎半晌,也站不穩身子。

羅裕文呀呀怪叫,要去追擊離他較近的奕翰,奕翰勉強抬起手要接戰,七道巨大火鷹又竄來,再次將羅裕文逼退。

「天希小姐,妳能動了?」夜路望著又離,只見他倚著樹站起,右手前舉,上頭還附著懶人手。

「不,天希現在只能使用我的右手……」又離搖搖頭,強忍著胸腹間斷骨劇痛, 顫抖的左手微微張著,奮力出墨。

羅裕文張著口器,微微駝背,雙手直直垂著,兇惡地瞪著又離,突然呼出一口惡氣,嗥叫一聲,四周蟲鳴飛聲越變越大,不論是活蟲還是鬼蟲,四面八方狂湧而來,將這戰圈得有如鐵桶一般。

「哇,我們逃不掉了!」夜路望著四面八方都是蟲牆,他們猶如被困在颱風眼中。

羅裕文躍上一株樹,手一揚,地上掀起一片蟲海,襲向又離。

「哼!」天希大力操縱著又離右手,大力沾了墨,連畫三道大火咒,在懶人手的效力作用下,二十一個光陣層層疊疊地出現在又離身前,一隻隻燃火大鷹竄出光陣,一隻隻轟入迎面撲來的蟲海大浪,閃耀光芒將四周映得明亮一片。

奕翰眼見負傷的安娜搖搖晃晃地受到惡蟲圍攻,也不管她是四指那方的接案人,趕緊開啟一顆驅蟲煙霧彈趕去,將安娜扶到又離身後,負傷四人結成陣勢死命防守。

「狐狸,上次妳不是用計弄昏這小子,就能出來了嗎?怎麼不再試一次?」安娜推著又離問。

「情形又不一樣,那時我知道妳不會殺他,但現在危險多了,一有差錯,蟲人就會能殺光我們。」天希哼哼地說。

「什麼?又離昏迷,狐魔就能發威,怎麼不早說!」夜路一聽還有這招,急急撿起一顆大石頭,來到又離身旁。

「別鬧!」又離嚇得大喊。奕翰也攔下夜路,罵:「要是打死他怎麼辦?」

羅裕文躍下樹,踩在底下洶湧波動的蟲浪上,一個翻身讓腳下隆起的巨大蟲柱,轟隆朝著又離撞來。

「守不住了啦,得想辦法逃!」天希奮力畫咒,又是十幾二十隻火鷹連擊,這才將大蟲柱擊散,安娜也不時甩動長髮掠打四面八方企圖攻入防線的蟲。

夜路則將奕翰背包中剩餘的幾顆驅蟲煙霧彈開啟,堆擺在四周,跟著便撲倒在地,哇哇吐了起來。

「你該不會中毒了吧。」奕翰趕緊從背包中取出一只小玻璃瓶,也是協會配給的藥品,他揭開瓶口,灌夜路喝下,跟著他見到安娜口唇發青,便也給她一瓶,說:「保持體力,這藥不能完全解毒,但可以延緩毒害,讓妳撐久一點。」

安娜接過,咕嚕喝下,只覺得甘甜芬芳,滋味像是蜂蜜,她鼓起力氣,又甩髮助戰。

「真的擋不住啦,我要用全力召出飛羽,不想死的就緊緊抱著又離,沒跟上的我也沒辦法救啦!」天希大喊,儘管天希的魄質強悍,但她只能操縱又離一隻手,無法游鬥突圍。方才又離又是破山又是力骨,早將魄質消耗不少。

而羅裕文卻有源源不絕的蟲靈相助,也能召集活蟲,蟲柱、蟲浪一波波猛襲,讓天希漸漸感到吃不消。

「我數到三。一──」天希喊,揚手甩出十數道大火,再一次打散襲來的蟲柱。跟著她數到二,揮手沾墨且飛快畫咒。

「三!」數道飛羽凌空浮現,又離左手抓了一只,天希操縱著右手抓了兩只,同時,奕翰右手挾著夜路,左手摟著安娜,往又離身上靠去,安娜則用餘力伸出長髮,將四人緊緊捆成一串。

「太重了!」天希氣罵,全仍然鼓足全力飛天。

四人靠著三只飛羽,在火焰大鷹的掩護下竄離地面。

羅裕文已在他們頭頂──

「呀!」天希驚慌轉動飛羽想要閃避,但隨即便讓從地上竄起的三股蟲柱擊中。

四人又被擊落墜地。

羅裕文也落下地面,站在又離身前,一把將他提起,掐住他的嘴巴,迫使他張開了口。

奕翰勉強撐起身子,朝羅裕文奔去,被羅裕文一把揮飛,撞上一株樹。

這數個月來,奕翰已經萬分努力地練習他的鐵身術,但眼前的對手是和天希同等級的蟲魔,奕翰和他有著如同幼童和壯漢之間的差距。

「不甘心,我不甘心……」奕翰恨恨罵著,回頭朝著夜路大喊:「你的鬆獅魔呢?快叫你的鬆獅魔來!」

「我……我從下午開始……就很懷念牠了……」夜路爬到奕翰身邊,喃喃地說:「但是我下午……好不容易寫完,交稿……牠開開心心地走了,下一次出現,是我再度拖稿的時候……」

「媽的,什麼時候不交稿,剛好今天交稿,你寫這麼快幹嘛?不會多拖一天嗎!」奕翰氣罵,掙扎站起,又衝去要救又離。

「哇咧……努力工作,寫完交稿也要被罵……」夜路連站起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趴在蟲堆裡,任由那些蟲在他身上亂爬。他被蟲咬得痛極,氣呼呼地伸指亂點那些蟲。「你們咬我……我癢你們……螞蟻螞蟻螞蟻螞蟻……」

夜路見到被他點著的蟲,都像是觸電一樣飛退,他痛癢之際,哈哈笑起,精神恢復幾分,又繼續亂點那些在他臉旁四處亂爬的蟲。「螞蟻螞蟻螞蟻螞蟻!」

那些蟲也紛紛散開,跟著,他發現在自己身上亂竄的蟲,都顫抖著,翻滾下他的身體,四周的蟲,也都如此。

「啊……難道我的力量進化了,變成大範圍搔癢?」夜路呆了呆,欣喜地撐起身子,東張西望,見到安娜虛弱無力地縮在樹旁,緊閉著雙眼和嘴巴。他便拖著身子連走帶爬地來到安娜身邊,點了點四周的蟲子。

和發生在夜路身邊的情形一樣,那些蟲子發起抖,亂飛亂撞,卻不再動口螫咬。

「醒醒!安娜小姐!」夜路拍了拍安娜的臉,見她仍然恍惚,便伸手到她腋下,用力鍵打「螞蟻」。

「呀!」安娜尖叫一聲,睜開眼見是夜路,呼地一巴掌甩在他臉上。

「好心沒好報……」夜路摀著臉站起,轉身望著羅裕文,只見天希用最後的力氣,架上了力骨和破山,正和羅裕文僵持不下。

「螞蟻!」夜路彎腰,鍵打大地。

昆蟲們騷動起來。

「螞蟻!」夜路再次鍵打大地,地上的昆蟲開始互相噬咬,天空的飛蟲互相撞擊。

羅裕文轉頭,望著夜路,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情。

「原來……我,大作家夜路,才是這次事件的救世主……」夜路喘著氣,仰起頭大笑,跟著高搞舉起右手。「螞……」

圍在四周的蟲牆轟隆垮下四散,嗡嗡騷動起來。

「呃?我還沒打完耶?」夜路呆了呆,突然一驚,他這才發現身後多了一股可怕的氣息,他緩緩地轉頭、再轉頭,他見到一個男人走來,那男人帶著眼鏡,穿著樸素的運動服,但身上散發著兇惡的氣息。

男人和夜路擦肩而過,兩人還對望了一眼。夜路啊啊地結巴起來:「陳……陳……」

「陳碇夫主管……」

碇夫走到離羅裕文約莫四、五公尺處,停下腳步,默默和他對望著。

「把力量給我。」碇夫冷冷地說。

羅裕文呆呆望著碇夫,鬆開了掐著又離的手,朝著碇夫撲來,碇夫閃過這一撲,回頭一瞪羅裕文,羅裕文突然尖叫起來。

竟是不知道哪冒出來的大蜈蚣,咬住了羅裕文的左眼。羅裕文驚憤叫著,猛地抓住那蜈蚣,用力一扯,將蜈蚣扯成兩半,但只剩半截的大蜈蚣,仍然用力地噬咬著他的右眼。

羅裕文摀著臉彎下腰,試圖將那半截蜈蚣驅走,陳碇夫已經竄到他身前,揚手一揮,揮出一道尖銳冰柱,釘入羅裕文右肩,將他釘在一棵樹幹上,羅裕文嗥叫著,伸手要拔那冰柱,但他的手隨即也被另一支冰柱貫穿,也嵌入樹中。

羅裕文發出了尖銳的叫聲,四周的蟲瘋狂暴動,幾柱蟲柱同時襲向碇夫,卻被突然竄起的另幾柱蟲柱撞散,惡蟲們自相打成一片,碇夫走到了羅裕文身邊,冷冷地說:「你的力量勝過我,但你不知如何運用,達卡魔蟲,我收下了。」碇夫這麼說著,右手五指併攏,結出冰刃,切開羅裕文胸腔。

蝴蝶、飛蛾、甲蟲、蜻蜓等無數的蟲自羅裕文的胸腔飛出,碇夫眼睛眨也不眨一下,被晝之光劫去的三個魔蟲卵,全孵化出魔蟲,寄生在碇夫體內。

現在的碇夫,也是蟲人。

碇夫專注地望著羅裕文猶自跳動的心臟上,那隻樣貌奇特的深紫色人面飛蛾──達卡魔蟲。

「來吧,我比這個廢物更適合當你的主人。」碇夫這麼說,將手平攤,緩緩靠近那深紫色的飛蛾,飛蛾振了振翅膀,飛離羅裕文的心臟,落在碇夫掌心。

「啊……啊啊……」羅裕文突然身子一癱,他的樣貌漸漸恢復成人形,肩頭和手臂的冰柱也隨即融化消散,羅裕文倚著樹疲軟坐倒。他的左手蟲肢消失了,成了一截斷臂;右肩和小腿等被鬆獅魔咬缺,而讓蟲填補起的地方,也漸漸崩落;他的兩眼流血,視線模糊,他嘴角喃喃抖動,像是想要說些什麼,但他被剖開的胸口大血不止,他甚至無法為自己這段期間的所作所為表示些歉意,便垂下了頭。

四周的鬼蟲嘩地一聲瞬間消失,活蟲也漸漸退散,後頭一陣跑步聲趕來,也有人聲交談:「動作快,幾個人都快不行了。」「看仔細,協會的救他活命,折斷一手,丟在路邊;四指的帶回去,慢慢審問。」來的人是晝之光的成員。

「碇……碇夫老大……」一個青年奔到碇夫面前,急急停下,望著碇夫手上的魔蟲,怯怯地說:「上面的說,如果取得魔蟲,希望……能保留下來,讓大家一起研究其中的竅門……」

碇夫不發一語,只是望著那年輕人,緩緩地將達卡魔蟲擺在自己胸口上,達卡魔蟲先是用頭頂了頂碇夫的胸膛,跟著鑽呀鑽地,鑽入碇夫胸中。

「啊……」年輕人低下頭,不敢說些什麼,趕緊退開。

碇夫的雙眼閃爍著奇異的光芒,像是強忍著身體內的衝突和痛苦,他轉身來到又離身邊,朝他望了幾眼,說:「我認得你,你是黑摩組的人。」

「不……不……」又離連連搖頭,他被碇夫狠狠揍過一頓,當然認得碇夫,他急急地說:「我早就退出了,我……我和天希也在找安迪。」

「我知道。」碇夫低下頭,在又離耳邊說:「我有聽說,否則,我已經殺了你。另外,我知道你的法術,跟吸血喬的法術一模一樣。」碇夫這麼說時,眼睛望著又離左手,面無表情,眼神流轉。

「你就是靈能者協會的陳碇夫,我知道你的事情。」天希突然出聲說:「在某種程度上,我們算是同陣營的對吧。」

「如果妳不跟我搶,就是同陣營,跟我搶,我會先殺妳。」碇夫說。

「搶……搶什麼?」又離怯怯地問。

「吸血喬的人頭。」碇夫這麼說,跟著站起要走。

「等等,我可沒答應你!」天希高聲喊:「我會搶在你前面,宰了安迪,不要以為他的仇人只有你。你要擋路,我會像上次一樣揍到你吐血。不服氣,可以約時間單挑。」

碇夫轉身,眼中精光大盛,跟著隨即褪去,點點頭說:「很好,等你們身體恢復,我自然會找你們。」他這麼說完,也不和其他晝之光的人打招呼,便自己離去,默默地隱入樹叢間。

「喂,妳不要老是這麼嗆!」又離低聲斥責。

「笨又離,他剛剛在看你的手,他知道安迪的血畫咒就是我們的墨繪術,他想報仇想瘋了,他一定會找我們當靶子練習,把話講開,約時間打一架,總比他半夜來偷襲得好。」天希哼哼地說。

「這也對。」又離點點頭,知道碇夫是經驗老道的協會除魔師,現在得到了達卡魔蟲的力量,若是有心想要偷襲,可比這個羅裕文要難纏太多。



「啊,是你!」小楓扶起夜路,驚聲一叫。

「嗨……好久不見啊……」夜路軟綿綿地癱倒在小楓懷裡,跟著指著被晝之光押來的奕翰和又離,此時奕翰的面罩已被摘去。夜路對小楓說:「這位奕翰你認識,那位又離先生的大名你應該也聽過,兩個都是我的接案人,那邊那位安娜小姐,也常接你們的案子,不用麻煩折手了,咳咳……」

「不用你幫我騙人……」奕翰虛弱無力,癱在地上,嚷嚷地說:「我是靈能者協會輔導員,編號00179,我知道規矩,落在晝之光手上,要被折斷一手是吧,來吧……」

「可是他手已經斷了……」一個年輕人摸了摸奕翰右手,抬頭說。

「沒關係,可以折另一隻手。」另一位晝之光成員來到奕翰身邊蹲下,抓起他左手,捏了捏,說:「好強壯,我折不斷。」

「啥?」奕翰楞了楞,睜開眼,驚嚇地掙扎坐起,欣喜喊著:「順源哥!」

「好久不見,變得更像男人了。」陳順源哈哈笑著,拍了拍奕翰的臉。



「夏又離不是協會的人,盧奕翰是源哥的好朋友,安娜是我們的重要接案人,幫我們完成不少案子。」小楓蹲在夜路身邊,替他注射了一管驅毒血清,問:「你呢?協會中間人,你平常用哪一隻手寫作?」

「打字要用兩隻手打!而且……誰說我是協會中間人,我是異能者接案中間人,我發包範圍很廣的……我也可以當晝之光發案中間人。」夜路見到小楓替他捲起袖子,連忙將手縮回,連連搖頭。

「沒辦法,規矩就是規矩。」小楓將夜路的手肘,抵在自己膝蓋上,另一手按著夜路手腕。

「哇,等等!」夜路怪叫:「奕翰跟源哥是朋友,就不用折手,那我呢?我跟妳難道不是朋友嗎?妳不是告訴我很多內心小秘密嗎?例如妳的三圍……啊,痛啊,手斷了就不能寫小說了,求求妳不要……」

「喂!喂喂……」奕翰趕緊出聲喊:「給個面子,就放他一馬吧……」

「好吧。」小楓點點頭,但說:「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寒冬中的漆黑夜空,迴盪起夜路的喊叫聲。和眾人的笑聲。

「不要啊──啊──」
作者: 17541144    時間: 2010-7-22 01:31 AM

本帖最後由 17541144 於 2010-9-7 04:53 PM 編輯

九、夢中的小花園

數天後的某個週末,這家牛排館一張桌子,坐著四人──奕翰、又離、夜路、小楓。

聽完了小楓的敘述,又離等人這才大至拼湊出完整的事情經過。

那次突襲事件,竟是碇夫單槍匹馬,奪得三顆魔蟲卵,也未和其他晝之光成員商量,就擅自將魔蟲卵用在自己身上。

碇夫雖然名義上是晝之光的成員,但實際上更接近盟友,他總是單槍匹馬,獨來獨往,只讓老友順源知道他的落腳住處。

據小楓說,晝之光的老大似乎給予碇夫一定程度上的特權,任由碇夫任意行動,晝之光組織裡,擁有這樣特權的人並不多,他們都有個共同點,就是捨棄了一切,不計代價,只為了復仇。

「四指是個不應該存在的組織,晝之光也不應該存在。」小楓這麼說。「我們每一個人,都是抱著和他們玉石俱焚的心態進行每一次行動。這也是四指害怕我們的原因。」

「嗯。」奕翰點點頭,他對協會、四指和晝之光之間的恩恩怨怨也沒有太大研究和興趣,他只想當個除魔師,但他還是對碇夫的情形有所質疑:「陳碇夫原本的法術加上亂七八糟的法術,再加上四個魔蟲,其中一個還是達卡魔蟲。這樣下去,他會入魔。」奕翰搖著頭說。

「我們知道。」小楓答:「晝之光裡有這項特權的人,大都有這種傾向,但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跨越紅線、抓狂暴走,亂攻擊協會或是無辜的圈外人,如果那樣,我們老大會親自出馬處理。」

「嗯,晝之光老大好像很強。」奕翰點點頭。

「問我就對了。」夜路插口:「我什麼都知道。十年前的倫敦大戰,四指用了相當卑劣的手段,殺了很多協會的人。在那次大戰之後,靈能者協會裡多了一個秘密組織,他們暗地裡使用一些違反協會規矩手段向四指復仇。後來他們的行徑被協會發現,要受到嚴厲懲處,於是他們離開了協會,自行成立了晝之光。」

「晝之光的老大是個天才,在當時是協會裡最優秀的三位除魔師之一,國籍不明,眼珠一褐一藍,據說精通多國語言。他讓四指接連吃了許多次敗仗,每次行動只要有他,必定獲勝,四指為了對付他,收買了協會裡一個內鬼,找出了他的親人,綁架刑虐,逼迫他暗中釋放四指那些被俘虜的成員。在四指通知他找到第三具親人遺骸時,他答應了,但四指不放過他,陸續又殺害了他七個親友,還綁架了他的愛人,逼他交出協會更多機密資料。他願意用自己的生命來贖回他的愛人,他因此被四指俘虜了一段時間。這段時間裡四指用同樣的方法擊敗倫敦好幾個除魔師,讓之後的倫敦大戰裡,協會兵敗如山倒,倫敦總部被攻陷,群魔亂舞,整個城市陷入恐慌。」夜路淡淡說著,這段經過記錄在協會半開放的資料庫中。

「後來那個天才從四指逃脫了四指的囚禁,和那些離開協會的成員們碰了頭,成為了晝之光的領頭,至今行蹤不明。但死在他手上的四指成員,不計其數。」夜路說到這裡,頓了頓,又說:「要是有機會,我很想和這位老大見一面,聽他親口述說那段故事,我要將之記錄下來,寫成小說。」

「嗯,那大概是他對碇夫的遭遇感同身受,所以給了他這份特權。」奕翰右手還裹著石膏,直接用左手拿著叉子叉起整塊牛排吃,他看了夜路兩眼,見夜路還在嘆息,忍不住噗喫一笑,說:「你的造型跟你的表情很不搭。」

「會嗎?我覺得風一吹,中間冰冰得很醒腦。」夜路撥了撥頭髮,他那一頭亂髮的正中央,被小楓用剃刀開出一條約十公分寬的光禿大道,直至後腦。

「喂,你都不會覺得丟臉或是羞於見人嗎?我還以為你今天會戴個帽子。」小楓斜著眼瞪著夜路。

「為什麼要戴帽子?帥的人留什麼頭都帥,不過就是個中分頭嘛。」夜路吃光牛排,扠著盤子中的自助生菜沙拉吃。

「啊,你吃過界了,這一塊是我的!」天希突然出聲喊。

又離呆了呆,他一面聽著夜路述說晝之光老大當年往事,一面吃著牛排,他本來和天希約好一人吃半邊,此時他多扠了一塊放入口中。

「還在嘴巴裡,妳吃吧。」又離邊說邊嚼。

「噁心死了,你快吞下,再換我吃。」天希氣罵著。

跟著話題轉回蟲人,原來晝之光那次突襲行動中,四指一枚魔蟲卵都沒保存下來,除了被碇夫劫去的三枚蟲卵之外,其餘四顆魔蟲卵,當下因為保存容器遭到破壞,失去了咒術壓制,很快地就孵化出魔蟲,四處飛散。

那些魔蟲本能地找尋宿主,附上其身,使其獲得操縱昆蟲的力量。晝之光和四指各自在尋找那些失散的魔蟲。

長髮安娜受了四指雇用,替四指尋回兩隻魔蟲,卻在達卡魔蟲一戰裡吃了鱉,任務失敗。

而另外一隻魔蟲的下落則被晝之光尋獲,而達卡魔蟲則在那夜落入了碇夫手中。

「那個羅裕文也算倒楣了,無緣無故被魔蟲附身,變得陰陽怪氣。不過他殺了好幾個人,以命抵命,也沒冤死就是了。」夜路這麼說。

「那這樣我們算是達成任務了,案子本來就是調查蟲人事件,解決四起命案,我們找到蟲人,跟他打了一架,消耗他很多體力,才讓碇夫殺死蟲人。」天希這麼問:「所以酬勞可以發了吧,死賀大雷如果不給錢,我會直接去台北總部跟他討債。」

「外包發案組又不是賀主管在管的。」奕翰苦笑。「不過協會還是願意把酬勞發下來,這是看在硯小姐的面子上。」他邊說,邊拿出兩個牛皮紙袋,一大一小,大的遞給又離,小的遞給夜路。

「啊,怎麼是讓你發錢啊,不是會匯入我的帳戶,再讓我來分配嗎?」夜路怪叫,接過牛皮紙袋,裡頭是六萬元現金。他嚷嚷地說:「你算錯了!」

奕翰搖搖頭說:「沒算錯,按照硯小姐提供的資料,當初你跟她簽約,酬勞分成四份,三人一人一份,第四份是成本,我不知道你們成本怎麼算,所以把第四分也分成三份,一人六萬。」

「就說你算錯了,這段期間行動成本都是我代墊耶!成本那份得由我來分配。」夜路嚷嚷叫著。

奕翰哼哼罵著:「你住又離家,吃又離家的東西,蟲人找上門打壞的東西都是又離家的東西,你連上網都是用又離的網路線,你有出個屁成本!」

「哇,好多錢喔!」天希也不理夜路和奕翰的爭執,開心地望著紙袋裡的鈔票。說:「待會你們自己玩,我要去血拚了!」



「我要這件、這件跟這件。」又離尷尬地捧著一疊衣服,他的右手還不斷自架子上拿下新衣。

「喂,適可而止,妳的錢也只有六萬,妳要一天就花光嗎?」又離急急嚷著。

「我又沒說要買,試穿而已。」天希哼哼地說。

「什麼?那怎麼行?會把人家衣服撐壞!」又離連連搖頭。

「那對著鏡子比看看,我記下樣子,就可以在夢裡穿了。」天希呵呵地說。

又離拗不過天希,只得不停來回,拿著一件件女裝,在連身長鏡前比試。他發現周遭客人和店員都望著他,只得不停催促:「去下一家啦,大家都在看我。」

「去看內衣內褲。」天希伸起右手,指著另一區的專櫃,現在她仍然只能使用又離的右手。

「不行啦!」又離放回那些衣服,低聲對胸口嚷著。

「有些衣服有點透明耶,沒穿內衣內褲,能看嗎!」天希不悅地說,開始用右手捏著又離耳朵,硬將他往內衣專區拉去。

又離不想引起更大的騷動,只好咬緊牙關、厚著臉皮,仔細觀看每一件內衣內褲,用手觸摸質感,測試彈性。直到天希心滿意足為止。

「跟著是睡衣。還有項鍊。還有芭比娃娃。還有日劇電影。」天希繼續要求。

「好啦!慢慢來啦。」



這晚,又離家警備深嚴,整棟透天建築布著強力結界,客廳屯駐著四十隻勇壯的鎮魄犬,樓梯、各個房間、廁所都有鎮魄犬來回巡視。

又離的臥房門外也有一隊鎮魄犬,而門內則擠滿了火雞、火兔子、鎮魄犬、黑猴子等守衛,他們正執行著「待命守備」的任務,由於是天希親自畫咒,因此效力也穩健許多,不至於亂碰亂撞,炸得亂七八糟。

又離躺在床上,漸漸沈睡。他覺得四周漸漸安靜,鎮魄犬的喘氣聲、火兔子的蹬腳聲、火雞叫聲、猴子抓癢聲都離他越來越遠。

他進入了夢鄉,赤著腳踩在柔軟的毛毯上。四周雪白一片,像是個小公主的臥室,他對這景象有些熟悉,是前陣子看過一部電影裡的布景,雪白的牆旁有個壁爐,正微微燃燒著。

另一邊是幾扇大落地窗,外頭是個花園,有各式各樣的動物在花園裡散步走動。

他轉頭,房中多了個大更衣室。

更衣室門打開,天希穿著今天在百貨公司裡見過衣服。

「好不好看。」天希繞了一圈。

「嗯……」又離皺了皺眉,本來的天希人樣是鵝蛋臉、有雙大眼睛、皮膚白晰、長髮及肩,髮間還伸出一雙狐狸耳朵,以人類標準而言,是個相當美貌的少女模樣,但不知怎地,此時的天希,怎麼看就是奇怪。

原來天希不會穿衣,也不會化妝。頭頂那對狐狸耳朵上挾著好幾枚耳環,由於衣服當時只有目測,因此也不大合身,搭配也不佳,兩隻手上戴著滿滿的戒指和手環,還化了個大花臉。

「……」又離拉著天希來到更衣室外的大鏡前,問:「妳自己覺得呢?」

「嗯,好像有點不對勁。」天希望著鏡子裡的自己,皺著眉頭說:「好像有點怪怪的,但是不知道哪裡怪。不管了……」

他們出了房,來到花園,散步半晌,又離見到天希悶悶不樂,便安慰她:「下次買本時裝雜誌,多看看就知道怎樣搭配衣服了。等妳魔體煉成,就能穿得漂漂亮亮了。」

天希望著水池中的自己的醜怪樣子,心中不悅,一把將耳朵上的耳環摘下,一枚枚拋入水池,說:「我是狐,幹嘛一定要學人打扮。」

「別這樣……」又離見天希將身上的飾品全往池子裡丟,便試著勸阻。

「有什麼關係,反正又不要錢,你也丟看看,很過癮喔。」天希將一把戒指放在又離手中。

「說的也是。」又離便將那水池當成了許願池,將那些名貴飾品一一拋進水池。

但他跟著見天希將外套脫下拋入池子裡,還解著上衣扣子,連忙大喊:「妳幹嘛啊?」

「狐狸都不穿衣服的,反正在夢裡又沒人看見。」天希哼哼地說,將那件大了一號的雪白內搭上衣也脫了下來,扔入池中。她的胸罩也大了兩號,鬆垮垮地掛在胸前,用手擋著。

「我看得見啊。」又離連忙轉身。

「那有什麼關係,你的裸體我都看到不想看了。」天希哼哼地說,開始解著裙子,似笑非笑地說:「你不想看狐魔天希小姐的美麗身體嗎?」

「唔……」又離愕然呆立,內心掙扎。他背後傳來天希的聲音:「我現在身上 一件衣服都沒有了。」

「是嗎!」又離微微扭頭,似乎想要回頭。

「是啊。」一雙雪白胳臂繞過又離頸子,捧著他的臉。「不信你看啊。」

又離終於轉身,卻見面眼前的天希變成了狐狸樣,兩隻前腳搭著他的肩,後腳踩在他身上,還張開狐狸嘴,咬了他鼻子一口。

「我早就知道妳的把戲了,騙不了我!」又離氣呼呼地將天希扔下地。

「那你還回頭。」天希在地上翻了個滾,用後腳抓抓頭,此時的模樣就和一般狐狸沒有兩樣。

「我在想說不定我回頭的速度可以比妳變身快。」又離往草地一坐,躺了下來,望著萬里晴空。

「那是不可能的。」天希哈哈笑著,踩著輕快的步伐,在又離的身邊奔跑著,不時咬咬他的腳,或是甩著狐狸尾巴拍拍他的臉。

《蟲人》完



後記

我從小就不喜歡蟲子,應該說,有六隻腳的、有透明翅膀的,都不喜歡。

長相像蟲子的節肢門動物,例如蜈蚣、蜘蛛、馬陸、海蟑螂,也不喜歡。

就如同我怕鬼,所以寫鬼一般,我也怕蟲子,所以也寫了蟲子的故事。

聊一下蟲人這篇故事的靈感來源──

一、

小時我外公家在深坑(我家也在深坑),那時外公除了書法、種花、看國劇之外,也喜歡蝴蝶標本,蜻蜓、飛蛾也包括在內,外公將樓頂種成一片花海,花多蝴蝶也多,蝴蝶多標本也多。

因此外公家牆上,有許多大鳳蝶、皇蛾等巨型鱗翅目昆蟲,其中的皇蛾就是故事開頭提及的大飛蛾,約有兩個成人手掌大小,我曾在自家臥房,親眼見過巨大的皇蛾在紗窗外撲飛,當時乍看之下,以為是隻鳥,發覺是飛蛾時,可訝異不已。



二、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當時我在當漫畫家的助手,曾經住過一間超破爛的頂樓加蓋雅房,地點位於中和南勢角。

格局是公寓頂樓加蓋,然後隔出六、七間雅房,其中一間雅房裡頭是原本樓頂的水塔,裡頭的垃圾堆積成一座小山(原因不明),整層住戶只有我一人。

當時我和一隻兔子相依為命,在某天清晨要拿蘿蔔餵兔子的時候,發現兔子僵硬不動了,我把原因歸咎於那個髒亂的租屋環境裡頭的跳蚤們(當時飼養兔子的相關知識相當貧乏,很少相關書籍可供參考,那時我也沒有電腦可以上網查資料,只有圖書館中的齧齒目動物繁殖飼育教學可供參考。)

那天,在某位同事的陪伴下,我流著眼淚將兔子埋葬在工作室附近的山腰上。

返回租屋處後,怒氣沖沖的我,拿著一罐殺蟲劑要和那些跳蚤們拚命,我從位於玄關處的洗手台底下開始噴灑殺蟲劑、一間間房間噴,包括裡頭藏著一座小垃圾山的水塔間。

就在我拿著殺蟲劑攻入倒數第二間房中,對著床底下和一旁的兩大包垃圾(應該是前房客留下的)亂噴一通時,我聽到「答答」的聲音。

那是一種「東西掉落在木質地板上」的聲音。

本來蹲伏著對床下拚命噴殺蟲劑的我站了起來,想弄清楚那「答答」聲是怎麼一回事。

跟著我看見了恐怖的景象──

原來是潛伏在屋中的蟑螂,受到了殺蟲劑的影響,從各個角落往牆上爬,爬到了天花板,因為無力的關係而往下掉──蟑螂雨。

「唔……」身為一個男生,我不會因為碰上了蟑螂雨而失聲尖叫,我只能唔唔叫,且在第一時間抱頭往外逃,穿過下著蟑螂雨的狹窄廊道,通過玄關,逃到底下的工作室,向老闆報告樓上的恐怖景象(當時的老闆也怕蟑螂,他不敢上去看)。

等到數個小時下班之後,我返回樓上打掃,足足掃了滿滿一畚箕的蟑螂(這樣應該有百隻以上吧),還有剛脫皮的白色蟑螂,那間堆積著小垃圾山的水塔間我不敢進去,裡頭的景象至今仍然是個謎。

p.s:如果要問我為什麼在居住過程中沒有打掃房間,那是因為沒有時間,也沒有體力,當時大約十點下樓進入工作室,在凌晨一點左右返回樓上睡覺,而若是在趕稿期,則「非工作時間」會縮短為八小時。(且很少人會一併打掃其他間雅房吧。)

p.s:那租屋處和底下的工作室,是同一位房東,事後聽說他請人清掃了那幾間雅房,但那時我已離職,恐怖水塔間清掃之後的樣貌,便也無緣窺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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