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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來的夫子相貌堂堂卻沒個正經,
不但天天手腳並用的調戲丫鬟,
還把堂堂紀府大小姐擱在一旁涼快,
敢情他不懂娶富家女少奮鬥二十年的道理?
不得了!
他的才情竟引來高薪挖角風波,
他卻一副「你有錢我不伺候」的清高態度。
難道這工作真有值得他留戀之處?
還是他另有不可告人的陰謀……
她這次是踢到鐵板了!
本以為主僕易位的遊戲神不知鬼不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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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地域靈秀的京城裏有四個風流倜儻、俊帥挺拔的貴公子,他們出身名門、集富貴於一身,稱得上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噢!各位看官別誤會,這四個貴公子可不是那種不學無術、不事生產的紈 子弟,事實上,他們個個“身懷絕技”、文武雙全,只要他們同時出現在街上,肯定會引起一陣“兵荒馬亂”……太誇張了?
嗯,提出疑問的這位看官肯定是外地來的。方圓五百裏之內有誰不知道這四個貴公子只要聚在一起就有好戲可看,他們不是吟詩作對就是撫琴對弈、切磋武藝,精彩的“戰況”往往令眾人自動自發停下手邊的工作為他們搖旗吶喊,說他們各自有一群死忠的擁護者可是一點兒都不誇張呢!
奇怪的是,近來四位貴公子不知怎麼的同時銷聲匿跡,有人謠傳原本是好友的他們因為比試太多而結下梁子,打算老死不相往來;也有人揣測他們迷上青樓女子,夜夜醉臥美人窩,白天是他們美夢正酣之時;也有人宜稱他們親眼目睹四位貴公子流連賭坊、揮霍無度,想必是債務纏身才會避不見面。
哇——傳聞百百種,到底哪個版本才是正確的呢?嘿嘿,俗話說得好:“英雄難過美人關”,這四個貴公子當然也不例外。
上個月十五,想圖個耳根清凈的他們刻意選在廟寺旁的涼亭裏對弈,也許是命中注定,他們竟都意外被前來上香的陌生女子勾去心魂,經過一番明查暗訪後方得知自己看上的姑娘皆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為了追求佳人,他們共同商討出一個妙計——賣身為奴!
這個方法夠絕了吧?根據可靠消息指出,他們賣身為奴的原因有二:
第一、混進心上人的府邸可以更了解自己看上的千金小姐是否是個體恤下人、心地善良的女子。
第二、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掌握心上人的個性、喜好,方能“對症下藥”,來個近水樓臺先得月。
問題是,一個養尊處優、婢僕成群的貴公子知道怎麼伺候人嗎?別擔心,他們早已經胸有成竹,為了順利住進心上人的府邸,他們的第一步計劃就是“發揮所長”,討好“未來丈人”。
賣身師傅——偽裝空有一技之長卻三餐不繼的琴師,其精湛的琴藝受到未來丈人的欣賞,決定由他傳授活潑好動的寶貝女兒彈古箏,培養端莊優雅的氣質。
賣身長工——隱藏精明風流的本性,搖身一變成為未來丈人稱讚有加的老實長工,願意做粗活是打著深入“基層”搜集情報的主意,好接近溫婉嫻靜的紅粉佳人。
賣身夫子——編造家道中落的悲慘遭遇,飽讀詩書的才子風範受到府裏上上下下的讚賞,詩句詞賦信手拈來,因此被惜才的未來丈人指派夫子一職,負責教導他聰穎慧黠的掌上明珠。
賣身護衛——原是賣身為府裏的護衛,因身懷絕世武藝、輕功了得而贏得未來丈人的信任,器宇非凡的他被視為保護古靈精怪的千金小姐的不二人選。
直至目前,他們已經處於最有利的位置,所有發展也在他們的掌控之中,想知道他們接下來能不能順利進行第二步計劃、如願抱得美人歸嗎?且看下頁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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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忘記伊莉的密碼,請在登入時按右邊出現的 '找回密碼'。輸入相關資料後送出,系統就會把密碼寄到你的E-Mail。 第一章
好,太好了。
經歷重重難關挑戰,終於可以見到朝思暮想的俏佳人,能看到她那張如花般嬌美的芙蓉臉蛋,再辛苦都是值得。一想到此,沐祺瑛不由得喜上眉梢,加快了前往紀府私設書堂的步伐。
呵呵,他和紀蕪晴的第一堂課,不知將是怎樣的情形。
現在他還不能自曝身份,所以不能用自己優渥的身家背景為追求條件,幸好他不僅出身一流、人才更是一流,對自己非常有信心,相信一定能擄獲佳人芳心。
在見到風流倜儻、令京城未婚女子們傾倒的自己時,紀蕪晴那明媚如春光的大眼中,會為他散發出多少傾戀愛慕的光芒?光想像就令他期待不已。紀蕪晴啊紀蕪晴,可知我為你費了多少心神?
來到書堂前,由敞開的大門望見端坐在書桌前頭,正等著與他相會的窈窕身影,沐祺瑛輕咳了一聲,引起裏面人的注意。
心裏有些緊張,他俊俏的臉上倒是看不出太多波瀾。
聽見他的咳嗽聲,是站在主子旁的丫鬟先回頭,見了他便對桌前的人道:“小姐,夫子來了。”見到丫鬟,沐祺瑛微微皺了眉頭。
“請夫子進來吧!”紀府小姐並未回頭,只是輕聲地對丫鬟道。
丫鬟笑吟吟來到沐祺瑛的面前,以為他是在等小姐同意,便做手勢請還站在門外的他進書堂。“夫子,小姐已經準備好,您可以進去上課了。”沐祺瑛看著丫鬟,又朝裏頭望了望,似乎在思索什麼。
丫鬟笑得太甜美可人,分去了他不少心神。
“夫子?”發現他仍呆立不動,丫鬟滿臉不解的表情。
專注地盯著丫鬟的臉龐好一會兒,沐祺瑛不急著進書堂會紀府小姐,反倒站在門口朝丫鬟笑問:“小丫鬟,你叫什麼名字?”
愣了一下,丫鬟立即抗議道:“夫子真沒禮貌,小綠才不是小丫鬟呢!”
“哦,原來你叫小綠?真可愛的名字。”
沒理會她的抗議,也並未顧忌書堂裏好奇回頭的人兒,沐祺瑛像是在跟丫鬟調情,而且自得其樂。
“夫子別欺負小綠了。”丫鬟尷尬一笑,顯得有些無所適從。
事實上,她也不明白夫子為什麼對她這麼有興趣。
真是的,難道不怕裏頭的小姐看不過去,直接去向老爺子告狀,撤了他的職務,把他趕出紀府嗎?
膽大包天也該有個限度吧!
眼前的他,的確是紀府有史以來最年輕、也最英俊挺拔的夫子,但並不代表他可以任意調戲丫鬟。
“像小綠這麼可愛的人兒,我怎麼捨得欺負呢?”沐祺瑛笑道。口氣認真,但不正經的態度卻依舊故我。
“夫子為人師表,怎麼沒個正經,讓旁人撞見、聽見了怎麼辦?”
一旦旁人撞見,不但他的名譽不保,她恐怕也一樣,身為夫子的他應該曉得才是。丫鬟皺了皺眉頭,覺得新來的夫子實在怪異。
如此輕佻之人,也配為人師表?
真不懂紀府的老爺子看上他哪一點?竟聘這樣的人來給女兒上課。
“小綠,既然你怕人聽見,我小聲點就是。”說完,邪氣的眸光一閃,沐祺瑛突然湊到丫鬟身旁,在她耳邊輕輕吹了道熱氣。
留下一臉驚愕的丫鬟,他旋即越過她往書堂裏走。
她整個人傻住,紅潮襲上了臉頰。
須臾,她才無法置信的回頭,瞪著他那像是沒做過任何羞恥之事的頎長背影。接著他若無其事的開始上起課來。
新來的夫子,竟然會調戲丫鬟?
有沒有搞錯啊!
☆ ☆ ☆
教課之時,沐祺瑛的注意力幾乎不在紀府小姐的身上。
主僕兩個幾度面面相覷,交換了幾個莫名所以的不安眼神,兩個人對於不斷望向丫鬟、似乎若有所思的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如此不受夫子尊重,還是紀府小姐第一次遭遇的事。
就算丫鬟生得再可愛迷人,讓新來的夫子情不自禁為她的美貌著迷,然而為了區區一個丫鬟,這麼不把紀府小姐放在眼裏,未免也太過分了。畢竟,他可是受雇為紀府小姐的師傅。
“小姐,今天的課到此為止,明日繼續。”上了個把時辰的課,沐祺瑛便草草結束,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在丫鬟身上。
他熱烈的眼神,讓紀府小姐跟丫鬟根本無法忽視。
“夫子,蕪晴見你似乎心神不寧,是否心底有事?”明明生得不醜,又是尊貴的小姐身份,被如此漠視還是頭一回,她不由得含蓄提起,想問個分明。不問不行,主僕兩人已經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小姐多慮了。”沐祺瑛含笑搖頭,並無解釋之意。
隨她們怎麼想,他並不在乎。
“是嗎?”紀府小姐疑心滿面,卻不知從何問起,才能問出初次見面的夫子如此怪異的主因,只怕是……
“不過倒有一事想請求小姐。”沐祺瑛突然要求。
“夫子但說無妨。”望了丫鬟一眼,紀府小姐雖遲疑但仍允諾。
“初進紀府,祺瑛對府內環境一概陌生,希望小姐能差人帶我熟悉環境,不知小姐可否同意?”沐祺瑛厚著臉皮要求。
“夫子要借……小綠?”紀府小姐顯得有些吃驚。
“正是。”沐祺瑛不諱言地點頭承認。
“這……”當然不能借了。
“小綠得服侍小姐,哪有空帶夫子熟悉宅裏環境?夫子要人帶領,找個家丁便是了。”在紀府小姐猶豫的神色中,丫鬟不悅地代為出聲。
這要求簡直太過分了!
“何時起,丫鬟能替小姐作主了?”沐祺瑛揚揚眉,似乎有挑釁之意。“小綠本就服侍小姐一人,不為他人所用。”丫鬟瞪著逾越界線的夫子,真的是搞不懂紀府老爺子,是從哪兒找來這登徒子。
當著小姐的面調戲丫鬟,這男子簡直是無法無天了。
“要拒絕,也得小姐來說,不是嗎?”沐祺瑛老神在在反問。
“夫子沒見小姐一臉為難嗎?”丫鬟輕諷。
本來就懷疑,像他這麼年輕又一臉風流相的男人,怎麼有本事進府裏教書?現在她更是懷疑,他是不是天生的色胚,處心積慮混進紀府就想誘拐丫鬟;紀府老爺子根本是被他愚弄了,才會瞎了眼將他聘進府裏。
不行,這是養虎為患,她非得在老爺子面前拆穿他的假面具不可。
“為不為難,也得小姐說了算數。”話鋒雖尖銳,沐祺瑛仍一派優雅。
“你……”丫鬟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
至於一旁的紀府小姐,半晌都插不上話,望著你來我往、唇槍舌劍的兩人,她真懷疑自己是不是幹脆退出這戰場,讓他們兩個鬥個過癮算了。
她不懂,堂堂一個飽讀詩書的教書先生,竟然存心跟丫鬟鬥起嘴來。而且,從夫子愉快的模樣看來,他似乎是樂在其中。
怎會如此?她真不明白。
☆ ☆ ☆
老實說,丫鬟是氣得不想跟他說話。
“這兒是紀府後院,這條廊左拐是往老爺夫人的房間,右拐往紀府家丁睡處,由這兒再往前去就是正廳,出了正廳便可往正門去,出了正門要往哪兒則隨便夫子決定。”雖然不想多理會他,她還是勉為其難介紹一下府裏環境。
纖手一下指東、一下指西,看得出來她想敷衍了事。
“小綠真風趣。”沐祺瑛輕笑搖頭。
“過獎。”她不客氣地回了句,順便白他一眼。
她只想快快將他打發,一點也不想多說的帶著他到處兜圈子。
從沒遇過如此強人所難的人,要她不對他另眼相看都難。若不是心中有所顧忌,她才不會費心為他介紹呢!
黑眸一轉,沐祺瑛突然湊進丫鬟身旁,怕人聽見般輕聲道:“小綠,我想送你家小姐一份見面禮,你陪我上街選好不好?”
“見面禮?”這是哪門子規矩?
新來的夫子不僅作風奇怪,而且腦子不知都在盤算些什麼。紀府少說換了十幾個夫子,也不見哪個夫子曾費心送見面禮,意圖討好過小姐的。
作為夫子,不是最重顏面和節操嗎?
“是呀,你是跟在小姐身邊的人,應該最知道小姐喜歡什麼對吧?”沐祺瑛不動聲色拉近與丫鬟之間的距離。
“我……”知道也不能告訴他吧?
“算我拜托你。”沐祺瑛向她微微行了個禮。
“這個……不行啦!”她滿臉為難。
原來他今天一直逗人,根本是對她另有所求,企圖拐她一同上街。
“小綠好妹妹,我一進宅裏便聽說,這紀府被換掉了十幾個教書先生,而我好不容易才得到一份養家活口的好差事,你不知我心底有多麼誠惶誠恐,你就當幫幫我,別辜負我對你家小姐的一片苦心吧?”
沐祺瑛用可憐兮兮的眼神,煞有其事盯著左右為難的丫鬟不放。
“小姐不會接受賄賂的。”她皺了皺眉,覺得荒唐可笑。
這算什麼苦心,說得好像在迫求女人一樣。
如果送份見面札,就不會被撤換掉,那之前的夫子們早就送禮了。話說回來,那些年過半百的老夫子講究高風亮節,肯定不屑送禮賄賂。嚴格來說,之前的夫子們並不是被撤換,而是一個個被氣走的。
紀府老爺子不曾請走哪位夫子,反倒因為他們相繼求去傷透腦筋。
“平常的禮當然不接受,所以我才要請小綠好妹妹隨我上街,幫我挑份小姐喜歡的見面禮,那肯定不同。”沐祺瑛不死心地請托,上前握住了丫鬟的小手。
“夫子別為難我了,這事兒我幫不上忙。”
從沒被男子碰過,她被嚇得往後退一大步,急忙把手抽了回來。
別說她沒見過這麼輕佻的夫子,難道身為夫子的他就不曉得男女有別嗎?隨隨便便握她的手,要是府裏的下人還是誰見著了還得了?
“小綠妹妹,你怎麼當我是瘟疫一般?”
望著自己被甩開的手,沐祺瑛一臉很受傷的模祥。
“男女授受不親,這點難道還要我來教夫子嗎?”丫鬟責斥,接著懊惱地道:“夫子也別喊我小綠妹妹了,聽起來成何體統!”
環顧左右,她希望沒有人看到剛才那一幕,否則她名節不保。
就算她“只是個丫鬟”,他也不該佔她便宜啊!這新來夫子的禮義廉恥全讀哪兒、收到哪兒去了,一點都沒為人師表的樣子。
簡直太不像話了。
“這個嘛,要我別喊你小綠妹妹也行——”沐祺瑛語氣一頓,衝著她一笑,不慌不忙開出交換條件:“只要你陪我上街,為我選個能討小姐歡心的見面禮,我絕對‘安分守己’。”。
“夫子這是在威脅我?”她恍然大悟。
開什麼玩笑!他搞不清楚狀況是他家的事,竟威脅她陪他溜出去買討好“紀府小姐”的禮物?他是不是眼睛瞎了?敢向天借膽威脅她;不管他送紀府小姐什麼樣的見面禮,都討不到紀府小姐的歡心。
誰教他不長眼睛、不識貨!認定她是個普通的小丫鬟,以為她在紀府沒有任何影響力,那是他狗眼看人低,活該!
“說威脅太嚴重,說互相幫助會好些。”沐祺瑛無辜地聳肩。
“夫子當小綠身份卑微,肯定沒念過書、不識幾個大字,所以可以隨便唬嗎?沒聽說過要互助而只有一人得到好處的吧?”她輕諷,自動跟他保持適當的距離,省得一不小心又被不良夫子給吃豆腐。
毀了名節可是一點也不好玩。
“我怎麼敢這麼想呢?”沐祺瑛否認,一個勁兒吹捧道:“跟在小姐身邊,小綠姑娘肯定跟一般丫鬟不同,別說什麼,光是識字、飽讀詩書也不無可能。”
整日與小姐相伴,丫鬟的確不可一般而論。
“不管夫子怎麼說,要小綠陪著出府還是……”怪異地瞥他一眼,她仍想拒絕。陪他溜出府外,要是被人知道,後果絕對不堪設想。
雖然,她對府外風光其實很感興趣,但事情仍有輕重之分。
“好了,晃晃就回來,不過一眨眼時間。別說小姐不知道,就算小姐知道了要罰也有我擔待著,我拼死也會力保小綠姑娘,你大可放心。”沐祺瑛不讓她把話說完,二話不說拉起她的手,在她驚恐的掙扎中拉著她往前走。
有了負責的心理準備,他壓根兒就不在乎世俗的眼光。
真要他負責,那他開心都來不及呢!
☆ ☆ ☆
京城街上,店面林立、商賈眾多,熱鬧非凡。
雖然是心不甘情不願被拖了上街,可是沒上過幾次街的她,終究抵擋不過市井小販炒熱的氣氛、一下子就被新鮮的事物給吸引去了,情不自禁在各個攤販和小店裏穿梭,比沐祺瑛還熱中於逛大街。
“啊,這個玉墜子好漂亮!”
“咦,西域來的?好稀奇的玩意兒啊!”
“制得精巧,這玉釵好可愛囑!”
“大娘,這胭脂好漂亮,要多少錢?”
“老板,這鐲子真特別,貨打哪兒來的?”
“這翠鳥畫得好,栩栩如生呢!”
“那個也拿給我瞧瞧……”
沐祺瑛不見丫鬟買了什麼東西,也沒見她在挑禮物上給了多大協助,只見本來一臉怨恨,後來興奮不已四處穿梭的她,顯然相當樂在其中。跟在忙碌走動的丫鬟身後,他始終含笑,並無任何怨言。
不在乎她忘了他,他倒很希望她能逛得開心。
“夫子,你送小姐的禮物挑好了沒有?”似乎猛然想起自己是跟誰出門,逛到一半的她猛然回頭,有些尷尬地望著他。
逛累了才想到他,似乎是有些說不過去。
“我還等著你給我意見呢!”沐祺瑛朝她溫柔一笑。
或許,他已經送了大禮也說不一定。
“喔!”不用說,她覺得眼前的人奇怪到了極點,卻又不明白他為什麼要用一種她不能理解的眼神看著自己。
他的笑容,倣佛明了了些事卻不說出來。
“有看到特別喜歡的東西嗎?”將她的疑慮看在眼底,他卻有意不理。略微遲疑之後,丫鬟不確定地望著沐祺瑛道:“我見了每樣東西都好,但不代表小姐也看得上眼。”挑了禮物,說不喜歡都不行了。
畢竟,他想討好紀府小姐是他家的事。
“你喜歡就可以了。”沐祺瑛望著她,以無所謂的口吻輕笑。
“別胡說,東西是要送小姐,又不是送給我,光是我喜歡怎麼行?”被他專注的眼神看得有些心慌,她不由自主的避開了。
身份上怎麼說也不配。
她知道以“丫鬟”來說,自己有張過於出色的容貌;可他好歹是紀府的夫子,怎會看上個丫鬟?可以想見,以他俊俏的外表,加上紀府教書先生的身份,其他丫鬟們絕對會對他趨之若鶩,巴望著能升格為紀府的師娘。
但.她並不能與紀府其他的丫鬟相提並論,完全不能。
他不該對她調情,她也不能胡亂動心。
“為了答謝小綠姑娘不辭辛勞,特地陪我出來跑這一趟,我送你一點小禮物聊表心意也是應該。”沐祺瑛殷勤地對她笑著,理所當然說道。
“給小姐的禮物都還沒選呢!”她頭在疼了。
玩得太開心,她差點忘了陪他來的目的,更忘了自己的身份。
花花世界不宜久留,她得趕緊回府裏才行。
本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萬一被人發現她不在府裏,還跟個男人在大街上四處晃蕩,那可就什麼都沒得說,真的玩完了。
“小姐不在眼前,先選你的又有何妨。”沐祺瑛含笑說。
“哼!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我才不要你送的禮呢!”她斜眼瞪他,一副有先見之明的模樣,篤定他是想向她行賄,要她別在紀府小姐面前亂說話。賄賂一個小姐不夠,他想連她一起收買?門兒都沒有!
別說她對物質沒有很大的擁有欲,就算她有什麼看得上眼的東西,也寧可自己花銀兩去買,不會隨便欠他人情。
她又不是買不起。
“小綠姑娘,可別聰明反被聰明誤喔!”眸中閃爍著欣賞的光芒,沐祺瑛繼續勸她:“我可不是天天有銀子兒可送禮。”這丫鬟沒發現,她自己的談吐一點也不像丫鬟,讓他不覺得有趣都很難呵!
“防患未然是百利而無一害。”她不耐煩地晚他一眼,“小綠一個丫鬟不好拿主意,夫子要送小姐什麼見面禮還是自個兒選吧!選快點,再不回去,小姐找不到小綠會覺得奇怪,弄得宅子裏人盡皆知就不好了。”
說到這裏,她已經開始擔心起來,怕出來太久會被人發現。
他是個大男人無所謂,她的名節可是比什麼都重要,不能拿來開玩笑。
眸光一閃,沐祺瑛始終微笑,卻是不再跟她堅持。
混進紀府果然是做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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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紀府小姐閨房裏。“小姐,小綠今天可嚇死了,別再這麼玩了好不好?”紀蕪晴的隨身丫鬟,正替她解開一頭烏黑發辮,語氣裏滿是憂心。要是今天的事再來幾回,她是九命怪貓也不夠死。
小姐有閃失她可脫不了責任呵!“有事也怪罪不到你頭上,你一個丫鬟怕什麼?”從銅鏡裏看著立於身後,正替自己整理頭發的小綠,紀蕪晴淡淡笑著。
自己作主的事,她不會要丫鬟為她擔罪、負責任。
“小姐,話不是這麼說,你不知道我整個下午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冷汗從頭頂流到了腳底,就怕小姐被夫子帶出去,會有什麼意外啊!”打小跟在小姐的身邊,小綠雖明白自家小姐的性子,害怕卻不能少。
小姐不僅聰明,而且還愛玩、愛整人。
若不是想要耍新來的夫子,小姐也不會跟她交換身份。
要不是這樣,夫子也不會一個個被氣走,讓老爺為小姐傷透了腦筋。
有個這樣的主子,做丫鬟的小綠從來就沒有安心過,逞論今天的狀況根本不在她們主僕倆的掌握之中,根本從頭到尾都失控了。
不是第一次這麼整新來的夫子,卻是第一次情況如此混亂。
唉!要是小姐像那個誰家小姐那樣呆呆笨笨的多好。
呆呆笨笨的,至少不會有腦筋打歪主意,老是讓人為她頭疼不已。
服侍一個古靈精怪的主子,比服侍一般小姐辛苦太多了。
“冷汗冒得這麼厲害,後來倒流回去了沒有?”紀蕪晴回過頭,對丫鬟促狹的一笑。
老實說,情況不在掌握之中,她今天何嘗不是被嚇出一身冷汗,只是怕小綠聽了更害怕,沒必要說給她聽罷了。
以往夫子都是自己請辭,這回怕是不同了。
紀蕪晴還在考慮,是不是要爹爹請走這個夫子。
萬一不小心讓他知道她是小姐卻假扮丫鬟,跑去跟爹爹告狀,她只怕自己往後的日子也不好過,還是得三思而行。
今天發生的事,必須成為一個永遠的秘密。
“小姐!”小綠不滿地低喊。
“好了,我知道自己得小心些,跟夫子保持距離,你就少擔些心吧!”紀蕪晴從圓凳上起身,朝丫鬟揮了揮手,直接往睡榻走去。
折騰一天,她累了。
“小姐,不是要小心,而是這遊戲不能玩了。”小綠邊伺候著她就寢,邊叨叨念念地請求:“趕明兒個,咱們就跟夫子道歉說清楚,說咱們不過是一時貪玩,所以今日交換了主僕身份,請他別見怪,好不好?”
以為小姐只是個丫鬟,所以新來的夫子逾越了規矩亦不自知。
相信只要說清楚,夫子就不會對小姐不敬了。紀府老爺子怎麼說都曾是個翰林大學士,小姐可是堂堂的翰林千金、名門大小姐,哪裏能由人胡來?今天發生的事,趁沒第四個人知道,又沒東窗事發之前,一切還有得補救。
絕不能再發生一次了。
否則恐怕不能如同今日這般瞞天過海。
“不,還不能拆穿!小綠,你要是敢多嘴,我可饒不了你。”紀蕪晴剛躺了下去又撐起身來,嚴肅地警告丫鬟。
吃了那麼多虧,還沒將沐祺瑛整回來,她說什麼也難以甘心。
道什麼歉?她要沐祺瑛自個兒求去。
遊戲還得玩下去才行。
☆ ☆ ☆
睡了一覺,紀蕪晴重新補足了元氣。
不管他出何種怪招,她已經準備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總之,她今天絕對不同於昨日那般節節敗退,不知如何應付。
今天,她非想出個辦法雪恥不可。
“小綠姑娘,你今天的精神看起來真好,臉色紅潤、雙目炯炯有神,想必昨晚睡得十分安穩。”
沐祺瑛突然出現,嚇了站在書堂前院裏的紀蕪晴一跳,迅速回頭的她差點整個人撞進他的懷裏。
他在她身後微張雙臂,似乎正等著她“投懷送抱”。
見她及時煞住,沒因為失了準頭摔進他懷裏,他沒有掩飾眼中的失望,甚至在她面前輕嘆了口氣。
“你做什麼?”看出他的企圖,她不由得怒瞪一眼。
怕是她沒見著的時候,這不良夫子都在調戲府裏的其他丫鬟。
紀府買下的丫鬟,姿色大多在中上之上,任由這不良夫子在府裏橫行的確有點危險。說不定,哪個定力不夠的丫鬟,已私下遭了“狼手”。
光想像,便已令她冷汗涔涔。
“怕小綠姑娘跌倒,及時防範罷了。”收回手,他無辜地聳肩。
瞧他神色,頗有“好心被狗咬”的感慨。
“我跌不跌倒關你什麼事,其是黃鼠狼給雞拜年!”紀蕪晴不接受他的辯解。用誰的眼睛來瞧,他都分明是圖謀不軌!沒指控他悶不吭聲躲在她的後頭,存心嚇人想害她跌進他懷裏,已經是給了他三分薄面。
真當他是好心好意,她豈不是笨得可以?
他眼底的賊意,比對薄公堂時攤開來的白紙黑字還清楚。
“當然關我的事了,我會捨不得。”沐祺瑛無視她的反感.繼而在她狐疑的目光之中,暖昧地笑著,“我怎麼能讓小綠姑娘這麼一個大美人,用如花似玉的臉蛋去親吻地面呢?”
“你胡說什麼!”一瞬間.紅霞飛上她的臉蛋。
美貌天生,可她平日少見外人,並不習慣男子如此露骨的讚美。
“我沒胡說。”沐祺瑛依舊是笑,眸中流轉著神秘波光。“想我進府之前便曾聽說,翰林大人的寶貝千金姿色不俗,如今人府一見,原來千金身旁的丫鬟更勝一籌,主僕如同紅花綠葉相得益彰。不過,紅花倒旁襯了綠葉。”
像灌免費糖水一般,他毫不吝嗇一傾而盡,還刻意往她靠近。
女子矜持是必然,但甜言蜜語卻不嫌多吧!
“多言取厭,虛言取薄,輕言取侮,夫子沒聽過嗎?”閃躲著他的親近,紀蕪晴忍不住輕斥,希望他別忘了自己是個讀書人,該保持禮義廉恥最起碼的限度,不該在口頭上佔人便宜。
沒受人如此輕薄過,她真的招架不住。
或許該聽小綠的話,早些結束這場鬧劇才是。
“小綠姑娘,寡言者如愚木死石;跟木訥的人相處,整日四書五經不斷,這樣的生活可有樂趣?”沐祺瑛看她一眼,不受影響地輕笑,開口吟道:“可知前人言:九十春光一擲梭,花前酌酒唱高歌,枝上花開能幾日,世上人生能幾何;好花難種不長開,少年易過不重來,人生不向花前醉,花笑人生也是呆。”(附注一)
若丫鬟個個如她聰穎,世上豈有愚婦?
再說,若丫鬟就有此巧辯口才、審人能力,那小姐也不用師傅來教了。
再狡猾的人,落在他沐祺瑛手中,遲早也會露出馬腳。
“人各有該守的本分,逾越就是不當。”她兩道秀眉已打著死結。
分明是在調戲良家婦女,還厚顏無恥搬出前人之言作為盾牌來為自己辯解,書是讀來這麼用的嗎?虧他說得出口,甚至如此理直氣壯!
舌粲蓮花也不能改變她受辱的事實。
“如小綠這般靈巧、美麗的姑娘,讓人見了傾心,難以時時刻刻掛念本分,莫不渴望有機會能一吐思慕之情.這也是在所難免是不?”沐祺瑛凝望眼前美人,深邃的黑眸裏滿是盈盈笑意,嘴裏依舊對答如流。
他的話,像是讚美,更像是表白愛意,讓人心慌是必然。
“別胡說,教人聽見還得了!”整張臉到脖子都紅了,紀蕪晴不由得左顧右盼,確定四下無人,臉紅不已的她才佯裝不悅地質問:“夫子,難道您不覺得調戲丫鬟有失您的身份嗎?”
為了讓他想起自己的身份,她還刻意用敬語加重語氣。
“咦,我調戲哪個丫鬟了嗎?”沐祺瑛奇怪地問。
呵呵!原來說實話也是罪過。
不是調戲,難道只是純聊天?臉皮真厚!紀蕪晴壓下心中熱潮,有些惱怒地瞪著他,也不好直說他在調戲自己。
說了,他怕不在紀府到處宣揚,說她往自己臉上貼金。
不管她的身份為何,都禁不起他破壞名聲。
見眼前的俏佳人氣得兩頰鼓脹,半天吭不出一聲來,沐祺瑛淡淡笑著,“小綠姑娘若想誣陷我也無不可,但總要有個證據吧?”
沒打算把她氣壞,他盤算著是否該適可而止。
“誰誣陷你了!”贏不了他,紀蕪晴惱怒地別過頭去。
莫名其妙又敗下陣來,可惡!
一個輕步,沐祺瑛從後頭湊到紀蕪晴耳邊。輕道:“小綠,你臉紅的模樣真可愛。”沐祺瑛在紀蕪晴的耳畔丟下這一句話,嚇得她往旁邊一看,這回竟不偏不倚讓嘴唇近在咫尺的他親上了粉頰。
此舉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他亦沒料到會有此一親芳澤的機會。
一時間,一男一女皆愣在原地。
“夫子,該上課了吧?”
喬裝小姐等在書堂裏的小綠不耐亦不安,終於忍不住走出來站在書堂門前,望著不遠處的兩人。只見小姐臉色青白,不知又發生了什麼事,她只能以小姐的身份發話,試圖拉開他們過於親近的距離。
小綠的喊聲,讓紀蕪晴猛然回神。
沒過多久,她的眼淚自眼角冒出來,隨即狠狠甩了他一巴掌。她是尚未出閣的黃花大閨女啊,被他如此輕薄,教她往後怎麼見人,還能嫁人嗎?
沐祺瑛承受她一巴掌,卻沒有任何惱怒,相反的他的眼底滿是抱歉。
就算他說願意負責,恐怕此刻的她也聽不進去。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錯愕的小綠眼見小姐打了夫子一巴掌,然後快速地轉身跑開,她想都沒想就拉起裙擺從後頭追了上去,忘了自己仍在喬裝紀府小姐,舉止不該如此粗魯。
她只在意夫子對小姐做了什麼事。
望著兩個倉促遠去的窈窕身影,沐祺瑛輕輕嘆了口氣。
出師便不利,恐將身先士卒。
唉,三聲無奈也嘆不完。
附注一:出自花下的酒歌唐寅
☆ ☆ ☆
連著三天,沐祺瑛都沒見著紀蕪晴。
情況會變得這麼糟,是他始料未及的事。
其實,他打從第一次在府裏見到她們就知道,丫鬟才是紀府正牌的千金大小姐,只是佯裝沒見過紀蕪晴的他自然不能說。
他因為對她一見鐘情,所以才賣身混進府裏,怎麼可能不知道她的長相?
縱使是滿心疑問,他還是陪著她作戲,假裝不知道她才是紀蕪晴。
正因為比誰都清楚她是誰,所以他才故意逗著她玩,想逼她“現出原形”來,自己說出跟丫鬟交換身份的主要目的。
在之前,他並沒有把情況弄僵的意思。
女人的名節有多重要,他何嘗不清楚?可以想見,她現在一定恨死他了。
沐祺瑛有種不祥的預感。
縱使不敢讓別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紀蕪晴卻有可能無所不用其極,想盡辦法不和他見面,甚至要求紀府的老爺子將他趕出去。不行,他得把這個不小心造成的誤會解釋清楚,不能任由他在她心中的形象惡化下去。
想是這麼想,可是……
沐祺瑛仰著頭,望著紀蕪晴住的水吟樓嘆氣。
事到如今,唯有“親臨謝罪”一途,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紀府小姐閨閣,外觀嚴密且工整,強調軸線對稱的布局,氣派宏偉且樓高數層,讓人一眼望不盡。
住在這麼高的地方,紀蕪晴不會頭昏、覺得不適嗎?
搖了搖頭,沐棋瑛終於認命地卷起礙手袖管。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附注二)
吸了口氣,他不由得感嘆低吟:“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遊絲。空一縷餘香在此,盼千金遊子何之。症候來時,正是何時;燈半昏時,月半明時。”(同附注二)為害此相思,竟得搏命演出,果真是病。
古句的貼近人心,是不難想見啊!
害相思也無妨,老天爺可別真讓他摔下樹來,以致氣若遊絲、魂如飛絮,從此燈昏月明之時,空留一縷癡心冤魂在此長伴佳人。
保佑、保佑。
保佑什麼?當然是保佑他上得了樹也下得來。
不然,此刻還保佑他有吃有住不成。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附注三)沐祺瑛找好看似適合攀爬的樹,對準紀蕪晴閨房窗戶,開始施展手腳,邊爬邊吟詩轉移對高度的注意,“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同附注三)吟到此詩一半,人也在半樓處,真是高處不勝寒哪!往下一望,他不禁吞了口口水。
沒辦法,還是得爬!
誰教嫦娥住得高,不搏命爬就別想見了。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偏向別時圓。”(同附注三)對,不應有恨,再加把勁兒。快到了,就差那麼一點點……“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同附注三)是啊!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能如願,搏命演出就有價值了。
附注二:出自折桂令 徐再思
附注三:出自水調歌頭 蘇軾
☆ ☆ ☆
聽見窗外有些窸窸窣窣的聲音,紀蕪晴披了衣裳下床。
本想叫醒睡隔壁房的小綠,她念頭一轉又作罷。
說不定是她聽錯了,或者只是鳥獸弄出的聲響,何必急著大驚小怪?爹爹為了防範宵小對她不利,特地為保她安全起了這高樓,哪有人能輕易上得來?
先看看有什麼異樣吧!
打定主意,她便輕輕推開窗戶往外探。
突然,一道黑影從暗處往前一撲,狼狽地掛在她開啟的窗上。紀蕪晴被嚇得失聲,喉嚨竟發不出半點聲音來。她倉惶得往後一退,沒站穩而跌在地上,一時見鬼似地瞪大雙眼,不敢上前去確定那是什麼東西。
她後悔沒先叫醒小綠。
三更半夜,無論那黑影是啥玩意兒都詭異。
“小綠,是我。”沐祺瑛急忙出聲,試圖表明身份,要她別太害怕。
好不容易攀上高樓,還沒喘過氣來就要安撫被驚嚇的人,的確是吃力的事。
眼下跟他想像中的畫面實在不同。
“你……你是誰?”確定是人,但她看不清是誰在深夜做出如此荒唐事。聽得出來對方是個男人,男人半夜上她閨房還不荒唐?現下如果有長工之類聞聲進來“捉賊”;縱使她仍是冰清玉潔,亦將從此翻身無望。
一而再、再而三出狀況,最近倒霉透了。
老天爺可真厚愛她呵!
在她想哭的當口,突然意識到對方是喊她“小綠”。宅裏頭,會喊她小綠、誤認她身份的只有一個人——可惡的賈少瑛。
那個該死的夫子!
“小綠,我是少瑛啊。”沐祺瑛壓低音量,怕吵醒了旁人。
噴!想他沐祺瑛三個字威名多響亮,為了怕讓人知道身份,他一進紀府便改了名字,隨口自稱為賈少瑛。
“該死,果然是你!”紀蕪晴詛咒。
都避著不想跟他見面了,他竟然三更半夜跑來招惹她。身為夫子,他會不知道姑娘家的名節有多重要,不能隨便拿來開玩笑嗎?真可惡!
他到底想怎麼樣?
沒毀了她不甘心,還是打算跟她同歸於盡?
“小綠,別忙著咒我了……”紀老爺想得周到,女兒窗外無宵小可立足使力之處,以致沐祺瑛只能憑雙肘攀在窗欞邊,又不敢太大聲地求救:“快、我快掉下去了,你拉我一把可好?”
自力救濟也行,但用點腦子才能獲得同情。
“不行,三更半夜的,我怎麼能讓一個男人進房。”紀蕪晴皺眉,想也不想便冷冷拒絕。“要是你對我和小姐不利,誰來救我們?”
這男人像是瘟疫,不避不行。趁著沒人瞧見,她得快些把他趕走。
“小綠,你相信我沒有惡意,不會對你和小姐不利的。”知道她必定拒絕,沐祺瑛立即祭出哀兵策略。“那日雖不是有意輕薄,但我仍是滿心歉意,偏偏好幾天不見你;如今是想跟你道歉才來的,難道你狠心見死不救嗎?”
無論如何,他都相信她有副軟心腸。
當個小小測驗,如果她如名字紀蕪晴般無情,能對一個人的死活冷眼旁觀,為保名節而見死不救,就算他錯看了人。
聽他這麼一說,紀蕪晴的確心生動搖。
他竟然為了跟她道歉,冒著惹人非議的危險,特地爬上樹來想見她一面?說一點也不感動,那是騙人的。
至少,他有那個誠意在,也知道錯了。
“小綠姑娘,我抓不住了……”
見她猶豫不決,沐祺瑛索性作勢要往下掉。
“等等……”
以為他真的要掉下去,紀蕪晴想都沒想就急忙上前一撲,伸手去拉住他的身體,怕他真的摔死在樓下。
要是他摔死在水吟樓旁,她的名聲也好不到哪兒去。
借紀蕪晴一雙相助的柔荑施力,又怕手腳過於利落惹她心生懷疑,沐祺瑛只好以狼狽的姿態爬進她的繡房裏,一副死裏逃生的模樣喘著大氣。
“我就知道你不會那麼狠心。”邊喘氣,他還衝著她一笑。
“這是唯一一次,不能有下次了。”微微紅了臉,紀蕪晴仍不忘警告,埋怨道:“你一個飽讀聖賢書的讀書人,幹嘛學那宵小爬樹?”
害她為難,進退維谷。
“小姐病了不上課,連帶著也見不著你,不這麼做我怎麼跟你道歉?”說著他甘冒風險前來的理由,沐祺瑛一臉認真。
就算她不記得,他也忘不了那一巴掌有多重。
下手這麼重,代表她受的驚嚇不小。
“道不道歉,對你有那麼重要?重要到能讓你冒著風險,做出這種對我們小姐名聲不利的事嗎?”她仍覺得荒唐,不值得讓人同情。
騙他小姐生病,會讓他為跟她道歉做出荒唐事來,是她未能料想之事。
“那當然!”沐祺瑛一臉正經。
“好,那你現在人見了、歉也道了,還不快走?”
擔心小綠醒來,紀蕪晴不由得對他催促,很希望他怎麼來就怎麼走,別讓任何人瞧見他來過。
“你要我從窗戶走?”沐祺瑛露出可憐兮兮的表情。
紀蕪晴咬了咬下唇,最後終究妥協了。
見鬼,幹嘛不忍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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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男一女,一前一後躡手躡腳地走下樓,幾乎沒發出聲響。
貼在漏窗上往外查看過,紀蕪晴才以非常輕的動作推開水吟樓大門,直到足夠一個人出去的縫隙,便回頭面對身後的賈少瑛說:“你快走吧!讓人瞧見你就不好了。”
摸著黑,因為怕引人注意,所以連油燈都沒提。“小綠……”
若不是她在乎,沐祺瑛並不介意被任何人看見;因為有話想對她說,以致欲走還留,腳步仍有些躊躇。
“什麼事?”
她的注意力仍放在外頭。
萬一有人冒出來,她不趕緊把門關上就慘了。“你家小姐的病,好些了沒?”
他突然認真的看著她。
“呃……看上去好多了。”望向他,紀蕪晴又心虛地低下頭。一低頭,才發現他的衣服被樹勾破了好幾個洞。
為了道歉,便做出這種蠢事,教人拿他如何是好?
他是不是個傻子啊?
“那,明天去學堂沒問題吧?”他突然開心一笑。
只要她不繼續跟他鬧別扭,今天就來對了。
“嗯。”
他倣佛不曾懷疑過,認定她們真的是因為小姐生病,所以才連著幾日沒去學堂。
扯謊的滋味讓她不很好受。
看在彼此都有做不對事的份上……她決定原諒他那日的唐突。
既然決定原諒他,老躲著他也不是辦法,自然是結束這幾天的罷課。
回想起來,那天他會親到她的臉頰,的確不像是故意的;而是她太緊張,轉過頭去才不小心碰到他的嘴唇。
沒別人瞧見,她也沒對小綠說,就當沒發生過吧!
船過水無痕,難道還要他負責娶她不成?
要是她為保名節非嫁給夫子不可,爹爹不當場昏倒才怪!
雖然爹爹是賞識他的才華,才會把他買進府裏做教書先生,然而就算不是個嫌貧愛富會以勢利眼看人的人也知道,他們畢竟門不當戶不對,身份上仍是不配……
荒唐呵!她想到哪兒去了?
現在,別胡思亂想了,快些把他送走才是正事。
“小綠……”他又輕喊。
“還有什麼事?”
她總覺得他低低的嗓音過於輕柔,像是存心誘惑人、在對情人呢喃似的。紀蕪晴有些招架不住,卻仍要假裝冷靜。
不能大聲說話,所以他才壓低聲音,這點也不能怪他。
她不想認為他是故意挑逗她。
沐祺瑛望著紀蕪晴在黃色月光下,顯得有些朦朧卻更加迷人的美麗臉龐,輕聲地問:“你知道,在什麼樣的情況下,一個人會不想當他自己?”
“我、我不知道……”她倏地心驚肉跳起來。
難不成……他知道她和小綠交換主僕身份,一直在欺騙他才會這麼問嗎?可他的神情又不像發現了什麼,倣佛不過是隨口問問罷了。
是她多心了吧?
“那你早點回去睡,我走了。”
沐祺瑛深深的望她一眼,嘴角留下一抹令她匪夷所思的微笑,然後便側身走了出去。
遲早會明白,不急於一時。沐祺瑛想想,還是別折磨她好了。
看著他逐漸遠去,最後消失在黑暗裏的身影,紀蕪晴突然覺得,紀恐怕將一夜難眠,因為好多事她都想不通啊!
鎖上水吟樓的大門,心底某處卻倣佛被打開了。
☆ ☆ ☆
紀蕪晴發現,他改變了對她的態度。他不僅跟她保持適當距離,而且注意力幾乎只放在跟她交換身份的小綠身上,一整堂課下來別說什麼,連正眼也沒有看她一眼。他不只教學認真嚴謹,也沒有任何逾矩的言談舉止。一個夫子該有什麼樣子,他就是什麼樣子。
老實說,紀蕪晴突然很不習慣。身為夫子的人,是該把注意力放在跟她交換身份的小綠身上,不該和一個丫鬟玩鬧是沒錯;可是不茍言笑捧著書本上課,不僅神情嚴謹而且幾乎像個老古板,連笑容都吝嗇給,實在跟他原本的模樣判若兩人。一前一後的差別,未免過於南轅北轍了。難道他真的反省了,才如此收斂?他專注的神態,倣佛眼中永遠只有小綠一人,根本完全無視她的存在。
如此一來,反而讓紀蕪晴覺得有哪裏不對勁。不受重視的感覺讓她鬱悶,但她又不能明說。甚至於她可以感覺到,他是刻意和她保持距離。初見面的時候明明不熟,他像很熟一樣跟她親昵在一起,現在卻像陌生人一樣跟她保持距離,誰都無法接受他的改變吧?
難道……是因為她沒有利用價值了?
想起自己房裏那根藏在繡枕下、他送給“紀府小姐”作為見面禮的發簪,紀蕪晴的心馬上冷了下來,不由得懷疑自己是不是沒有利用價值就被他踢開了。其實,他想討好的人只有“小姐”。
所以她這個“丫鬟”,一旦利用完就不該多招惹。
在未能確認的時候,不悅已湧上紀蕪晴的心頭。如果,他真的是利用她去討好“小姐”,她倒想看看當他發現她才是小姐時的表情。
誰讓他教人生氣!
☆ ☆ ☆
聽聞紀老爺的召喚,沐祺瑛來到正廳裏。
一進正廳,他就看見紀老爺使喚著下人忙東忙西,眾人廳裏廳外進進出出,似乎正為什麼大事作準備,上上下下忙得不得了。
張燈結彩的,應該是辦喜事,但不知將辦什麼喜事?
希望不是打算把紀蕪晴嫁出去就好。
返鄉養老的紀老爺若是未經他同意,妄想把他的女人嫁給別人,他絕對第一個跳出來反對到底,搶大轎也在所不惜。
費盡心思,方能粗略了解紀蕪晴的性子,怎可拱手讓人?
“老爺,您差人找我?”觀察四周,看了看大家在做什麼之後,走進正廳的沐祺瑛便走到紀老爺身旁,以不卑不亢的語氣詢問。
一切先探了底再說。
紀老爺一見他便喜上眉稍,拉著他到一旁道:“賈夫子,過些日子是夫人壽辰,想讓你來畫幅‘金童玉女獻桃’為夫人祝壽,你可願意?”
問歸問,跟直接要求沒兩樣,自然不容許他拒絕。
紀老爺曾試過他的琴棋書畫,對他如行雲流水的畫風相當欣賞,認為他書畫的功力絲毫不輸名家,甚至可與當今頗富盛名的四大才子一較高下,所以想在賓客滿門時向人炫耀,讓外人知道紀府有此瑰寶。
“老爺如此看重,自是恭敬不如從命。”沐祺瑛含笑應允。
紀老爺的心思太易懂,不過至少讓他松了口氣。
不是要嫁紀蕪晴,一切好談。
紀老爺曾派人上沐家向他求畫,那時卻被他以心情不適拒絕了,這事可千萬不能被紀老爺知道。
早知道是未來的丈人求畫,管他心情有多差也得畫出來,往後說媒也沒那麼尷尬。
唉,做人太多原則也是麻煩。
現在是老爺開口就畫,以前他可是有三不畫呢!
第一,地點不對不畫。
第二,對方誠意不足不畫。
最重要的是——
第三,心情不對絕對不畫。
上門求畫的人,還真得天時、地利、人和搭配得恰恰好,哪裏都沒出錯才有可能抱畫而歸。就他記憶所及,得畫之人是少之又少,倒是曾被知道他的作品值錢,特地上門的宵小偷走過幾掛畫。
他就曾在城東的王員外家,看見一幅他親手繪制的掛畫。
然而他可不記得曾為王員外家畫過什麼。後來是王員外自個兒承認,畫是他以高價在黑市購得,希望他不要見怪,末了卻說都該怪他一畫難求,所以愛畫之人才得在黑市尋管道以天價購得他的作品。
您瞧,又沒給他好處,竟說得理直氣壯哩!
“對了,玉女以小女蕪晴的模樣繪之,不知夫子覺得是否可行?”
見他二話不說就答應下來,想起捧在手心寵著的寶貝獨生女,紀老爺又興匆匆提出另一個要求。
在他心中,不作第二人想,沒人比女兒更適合玉女的形象。
以女兒為玉女作圖,夫人見了一定更開心,正是最上選的祝壽之禮。
“並無不妥,只是不知小姐是否同意。”
“放心,蕪晴那方面由我去說,那就這麼說定了。”
興奮不已的紀老爺,完全沒注意到沐祺瑛眼中一閃而過的詭譎眸光,徑自拍拍他的肩膀笑得開心。
想到夫人驚喜的模樣,紀老爺自然期待得很。
☆ ☆ ☆
學堂裏,氣氛有些冷寂。
可能紀蕪晴也沒有料想到,得在還沒完全做好心理準備時,硬著頭皮面對自己一天天築起的諾言高塔,然後眼見高塔應聲倒下壓傷自己。
“蕪晴,你說可好?”說明來意的紀老爺,徵求著女兒的同意。
其實他已認定,為了討她娘歡心,女兒必定不會拒絕。
見女兒沒出聲反對,以為她是順從答應了,紀老爺便興致勃勃轉過頭,跟站在身後的賈少瑛討論著該怎麼構圖。他沒瞧見女兒眼底的不安,甚至認為她不敢正視賈少瑛,是端莊女子該有的矜持,也就不曾特別放在心上。
在紀老爺心中,女兒絕對是個知書達禮,堪為名門千金典範的好女兒。
除了陪伴紀蕪晴的丫鬟小綠,恐怕也只有被她氣走的夫子們,及現任的沐祺瑛知道她“活潑”的一面了。想當然耳,那些被氣走的夫子雖一一求去,但為了顧全紀老爺的面子,並未對為何求去多作贅言。
所以紀老爺至今仍不明白,為何宅裏的夫子都待不久。
紀蕪晴垂頭不語,幾次偷覷著賈少瑛發現她才是紀府小姐之後,臉上出現的表情和反應,卻看不出來他究竟對此事作何感想。只覺得,他好幾次直接盯住她的眼睛,嚇得她趕緊又低下頭去。
他那清俊的黑色瞳孔裏,有著幾分讓她陌生的冷漠。
☆ ☆ ☆
小綠換回丫鬟身份,在一旁磨著墨。
老實說,小姐和夫子之間的氣氛,真的是冷到了極點,害得她不敢說話站在桌旁認真磨墨好讓夫子作畫,甚至還打了幾個寒顫。
早叫小姐別玩了,小姐就是不聽。
好啦,這下弄得這麼尷尬,連解釋都不知從何解釋起。
小姐尷尬,身為共犯的她能不管嗎?夫子的臉像冰塊一樣凍住了,別說小姐不知道怎麼面對,她也不知道該怎麼正視夫子。
唉!她真不知該怎麼打破這個僵局。
“小姐,我們今天就到此為止,明天再繼續。”粗略打了底稿,沐祺瑛便起身行禮告退。他始終和紀蕪晴保持著距離,不慍不火的態度顯得冷淡了些,卻才是教書先生該有的謙敬有禮,言談進退得宜。
成就一幅畫的時間可長可短,花一個時辰有之,亦可費時一年。
至於紀老爺的要求,對沐祺瑛來說根本是小意思,閉著眼睛也能在半個時辰裏輕易地完成一幅讓人滿意的畫——如果他心情好的話。
佳人為樣,畫起圖來本該心情愉悅,可惜美人未笑。
難得她換回小姐模樣,比小家碧玉的丫鬟打扮更加清麗動人。
“你別走。”在他要跨出書堂時,紀蕪晴忍不住喊住他。
在她扮丫鬟時,他利用完她就不理人。
知道她是小姐,他不但沒有任何反應,還對她更加冷淡。這根本不是她預想中的情況,自然教她難以接受,見了他的態度就有氣。
“小姐還有事吩咐?”聞言回頭,沐祺瑛仍是不卑不亢的口氣。
不是刻意對她冷淡,只是她不裝丫鬟了,他總得裝裝夫子,省得落人口實。既然他是賣身進府,太過囂張總是不行。想起自己對紀老爺說的那一套落魄身世,他就覺得自己該表現出一點寄人籬下該有的戒慎恐懼。
若不是她假扮丫鬟,他一開始也不會玩得如此過火。
“夫子沒有話想問、想對我說嗎?”紀蕪晴努力沉住氣,希望他對她和小綠交換身份的事有點反應,不要一副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對於被她欺騙的事完全不置可否,而採取冷漠的態度。
任何人發現被騙了,都應該有所反應才對啊!
就像以前走掉的那些夫子,好歹也有對她表現出心底的感覺;而他就算顧忌她是紀府小姐不宜得罪,也犯不著連提都不敢提一下。
見小姐動氣了,小綠悄悄退出書堂,打算讓他們好好說話。
瞧,她是多善體人意的丫鬟哪!
看著小綠從自己身邊離開,簡直像是急著逃離難區的小難民,沐拱瑛微微挑起朗眉,倒是很想叫她走慢點,小心別大意摔著了。其實,他一直覺得小綠的小姐扮得好,有模有樣教人難辨,很想誇她一番。
跟在聰慧的主子身邊,丫鬟肚子裏是得有些墨水才行。
否則,想唬過讀書人談何容易?
“小姐覺得我該問、該說些話?”視線從小綠倉惶逃離的背影收回,沐祺瑛才緩緩轉向紀蕪晴,帶著若有所思的神情反問。
“夫子想當過去的事全沒發生過嗎?”提了口氣,她又逼自己忍下。
莫名地,她不想用身份去壓他,加深彼此的距離。
沐祺瑛稍頓,神情依舊淡漠,拍了兩下手中折扇便拱手作揖道:“不知小姐身份,若曾有冒犯之處,但求小姐體念不知者不罪,寬大為懷。”
像是謹記身份似的,所以他選擇較安全的方式回話。
沒有怪她隱瞞,他不過是為自己求恕。倣佛千錯萬錯只有他錯,他認定做小姐的有此一問.想聽的便是他承認有錯。
所以,她想聽什麼,他就說什麼,她開心就好。
“趨炎附勢,寡廉鮮恥之徒矣。”被惹火了,紀蕪晴沒好氣的一啐。
可惡,吃她家的飯,也不代表他的骨氣不值錢——不值錢的是他膽小無用的態度。還以為他是有骨氣的人,算她看錯了他!她最討厭謅媚逢迎、習於拍權貴馬屁,明明沒有錯卻先道歉,不敢仗理直言的人了。
紀蕪晴氣歸氣,卻不明白沉重的失落感從何而來。
聽見紀蕪晴脫口的辱罵,沐祺瑛清眸中厲光一閃,突然一步一步朝她走近,反倒讓沒心理準備的她頓感心慌。
“你……想做什麼?”
紀蕪晴驚覺自己話說重了,怕他是惱羞成怒,做出對她不利的事來。見他往前邁進,她便本能地往後退步,想拉開彼此的距離。
問題是,學堂再寬敞也有限。
不用多時,沐祺瑛已把她逼至學堂墻邊,以深沉的眸光逼視她,雖然沒碰到她的身體,卻半天不吐出一個字來,光是和她相對凝視久久不放。
細細的眉、小巧的鼻、紅傃的小嘴,他將她的芙蓉美貌看了個仔細。
須臾,沐祺瑛抬起了手。
“你別胡來!我會叫人來的!”不明白他的用意,紀蕪晴忍不住警告。
老天,冷汗都快從她的背脊流下來了。
聽她威脅,沐祺瑛把手放下讓她安心,輕緩一笑。
如果他想對她做什麼,那天夜裏就做了,還會等到今天嗎?真是傻姑娘。有那一夜的事,見過她閨房的擺設和模樣,他只要放點風聲就能毀了她的名節,看她除了他還能嫁給誰?
“你笑什麼?”瞧不起人似的。
“我笑……”沐祺瑛無所畏懼地用扇子輕輕勾了一下她下顎。“喊了人來是誰吃虧,小姐應該好好想想。”
要是她那麼急著嫁人,他是不反對她大聲嚷嚷。
就他而言,倒是希望培養了感情再論婚嫁,省得她有怨言。
兩情若能相悅,再論終身大事也不遲。
“你——別咬定我有把柄在你手中,就無法無天了。”明白他話中的意思,紀蕪晴不由得刷白一張俏臉,整個人猛地一僵。
早知道,那晚讓他摔死就算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哈,真要無法無天,哪會輕易放過她?沐祺瑛輕輕一嘆,模樣委屈地道:“君子坦蕩蕩,小的自認無愧於心,小姐若認定為心存不良,小的亦無話可說。”
“你又誣陷我誣陷你了。”她不滿得很。
每次都惡人先告狀,真教人懷疑他是不是賴皮精轉世。
“有嗎?”沐祺瑛聳肩。
她的確聰明,被反誣陷了都知道。
“有沒有你自己心裏清楚。”沒輕易被他激怒,紀蕪晴卻諷刺道:“至少,你是我見過最沒為人師表樣子的夫子。”
不僅最沒為人師表樣,也是最不正常的教書先生。
正常的夫子,早就斥責她“堂堂名門千金,怎可如此作弄人”了。
“為人師者無為人師樣,又有何妨?”沐祺瑛放聲一笑,突然用折扇勾起她弧度優美的下巴。在紀蕪晴未能反應的錯愕中,扇子已順著她臉部的輪廓往上走,遊移在她染上紅妓的柔嫩臉頰上。
狀似調戲,卻始終沒和她有肌膚之親。
“夫子自重,請別忘了你的身份、你的奴籍!”從錯愕中回神,紀蕪晴立即猛力拍開沐祺瑛調戲人的扇子,沒好氣的提醒他。
雖是夫子,他亦可說是賣身進府狗奴才沒錯。
一個奴才敢調戲小姐,分明是向天借膽。
“多謝小姐的提醒,小的沒忘,亦不敢忘。”沐祺瑛收回被嫌棄的折扇,瞥見她有些後悔、話卻已極水難收的懊惱眼神,仍只是在她的注視中,換回原先恭敬卻充滿距離的口氣與態度,話說完便轉身離去。
他留下了悵然所失的紀蕪晴在原地發呆。
奴籍?是啊,奴籍不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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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關奴籍,沐祺瑛仍有他的自尊。
既然紀蕪晴嫌棄他的奴才身份,他就更要讓她愛上是奴才的“賈少瑛”,讓她嘗嘗一個千金小姐愛上奴才的滋味。
不過,他得讓自己先像個“奴才”。
說起奴性,不就是主子說東不敢往西,主子說西不敢往東,主子說墨是白的墨便是白的,凡事主子作主、主子高興就好;做奴才的,不能對主子大聲,不能違背主子的意思,不能引起主子不悅。
磨磨之後,沐祺瑛才發現做奴才不簡單。
收起他與生俱來和後天養成的自信傲氣已不容易,要他像個將自己依附在主子身上寄生的奴才,自然更加困難。
話說回來,不困難怎能算是挑戰?
紀蕪晴本想忽視賈少瑛的存在,任由他以自己為玉女模樣去繪丹青,一直跟他保持著少說十幾步的距離,幾日來也沒跟他說上一句話。
可是,她不跟他說話也就罷了,他竟然也半天不吭一聲來。
每過一陣子,假裝看書的她總忍不住瞟他一眼。
半天不吭聲,他忙碌的手卻如行雲流水揮舞不停,而已站在桌子一旁為他數日磨墨的小綠則頻頻瞪大眼,不用發出聲音亦能讓人看出她的崇拜與驚嘆。
都怪小綠,害她好想上前瞧瞧。
紀蕪晴繪丹青的能力也不差,卻也沒見過小綠為她磨墨時,用那麼明顯的神情讚嘆過,難免對他的功力好奇起來。
若不是畫得好,爹爹也不會要求他繪圖為娘獻壽吧!
思及此,她蠢蠢欲動的好奇心不由得更加泛濫。
放膽打量了好一會兒他專心繪畫的俊臉,便悄悄從竹椅上站起來,緩慢地往書桌前移動蓮步,打算去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縱使察覺她接近,沐祺瑛亦無多作反應,仍是假裝專心在絹紙上作畫。
早知道小姐好奇卻又愛假,忍了半天終於還是忍不住,小綠輕輕一笑便放下磨墨的石硯,機伶地退到一旁,把觀賞的好位置讓出來。
像沒發現她換了小綠的位置,沐祺瑛頭也不抬地繼續作畫。
在她靠近時,主要部分剛巧完成的沐祺瑛正在題字。
心底閃過一個疑問,然而紀蕪晴沒在此時吵他,直到他題字結束。
雲想衣裳花想容
春風拂檻露華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
會向瑤臺月下逢(附注四)
望著精致巧畫,紀蕪晴將他紙上題字低吟一回。
吟著,她似乎體會了些什麼涵義。
本來還對潛隱詩中欲表達的意境及愛慕欣賞似懂非懂,眼角餘光瞥見已停筆的沐祺瑛,那一對清俊的黑眸正默默睇望她,她竟沒來由的臉紅,嚇得她倉促避開了他的視線。
她怕,是自己多作聯想。
“小姐可喜歡?”
將她羞澀的模樣盡收眼底,沐祺瑛這個惹她臉紅的主嫌犯,依舊不動聲色將吹幹的畫紙輕輕舉起,一臉平靜徵求著她的意見。
紀蕪晴暗自調節過快的氣息,視線才又落在他手中的畫上。
並非專門品畫之人,她也瞧得出眼前流暢筆法輕重得宜,有豪放、有細膩,傳神且動人的仕女圖,堪稱畫中傑作極品,必為收藏家眼中令人驚喜的瑰寶。否認此畫出自名師之手,恐怕還沒有人相信呢!
現在,她終於明白爹爹為何拒絕她換夫子的要求,執意將他留在府中。
爹爹向來最欣賞能人異士,對琴棋書畫方面有所專精的人更為賞識,哪捨得趕走像他這般才氣縱橫的人。
相處這些日子下來,雖然覺得他的性情難以捉摸,卻也不能否認他的確有讓爹爹賞識的理由。
瞧他讓爹爹喜歡到她這寶貝獨女說的話都少了分量。
“若畫得不好,小姐盡管賜教。”
“你這麼說,當真覺得你畫得不好?”被拉回飛遠的思緒,紀蕪晴抬起臉望著他,口氣充滿懷疑。
一幅畫,要驚傃多少人才算好?
幾近完美、無可挑剔的作品,誰能昧著良心說不好呢?
“這畫好是不好,我自然心底明白,只是……”在她等待的眼神中,沐祺瑛淡淡聳肩道:“各人觀感不同,我總不能替小姐決定喜好。”
非自誇,自信已滿載其中。
紀蕪晴忍不住衝口而出:“你這‘只是’,有太多的‘存心’,別以為我聽不出來你在侮辱人。”
說到底,他根本是想考驗她是否能看懂一幅畫的好壞。總覺得他畫裏帶著有心的調侃,紀蕪晴當場覺得受辱而不高興。
如果她笨些,聽不出他的意思也就罷了。
跟爹爹同樣欣賞能人異士,看在他能畫一手好畫,竟然將她神韻畫得如此維妙維肖的份上,她實在不想和他計較太多。
能開開眼界,她其實是滿心歡喜。
“小姐此話折煞小的,不過是個奴才,豈敢冒犯千金之軀。”沐祺瑛拱揖陪禮,劃清主子與奴才之間距離的意思明顯。
他的表現完全不同於畫上大膽的題字。
紀蕪晴微微皺了眉頭,想說什麼還是隱忍了下來,轉移話題問道:“爹爹要你繪金童玉女獻桃為我娘祝壽,怎麼不見祝壽詞,且只有玉女卻無金童?”
別說金童和祝壽詞了,她連壽桃都沒瞧見。
整張畫紙,除了李白的“清平調”便只有她的身影容貌。雖然畫得絕妙,可無論怎麼瞧,都不是她爹爹要求的祝壽圖。
爹爹那天所形容的構圖,她還一清二楚記在腦海裏。
“老爺要的圖,我還沒畫。”沐祺瑛滿不在乎道,一點也沒緊張。區區一張金童玉女的祝壽圖,難道他真會費上幾日工夫?
不用說,他覺得紀府老爺太過大材小用,以至於畫興不高。
畫祝壽圖急什麼,三兩下工夫便可解決的東西。
“那這是?”紀蕪晴不由得睇著他手中剛完成的作品。
“久未作圖,潤潤筆而已。”
沐祺瑛將畫放回桌上,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言下之意,不過是在畫祝壽圖之前,先畫她一張畫像練練筆法。
“那我爹要的祝壽圖呢?”乖乖讓他畫了好幾天,結果他不過是在那兒“潤筆”?娘的壽誕再過沒幾日就到了,他花了好幾日時間,竟不是畫爹爹要求的祝壽圖?紀蕪晴確實驚訝,只怕他趕不上娘的壽辰。
若趕不上,可想見期待不已的爹爹會多麼不悅!
萬一到時候爹爹惱羞成怒,二話不說把他趕出紀府去,那不是糟了……等等,若是他被趕出紀府,不是正好如她所願,幹嘛替他擔心?奇怪的是,心底像是糾結了一團解不開的線,怎麼樣都教她不舒坦。
“還沒畫,小姐不是很清楚嗎?”他一副不知死活的無辜模樣。
“我當然知道你還沒畫,是問你知不知道我娘壽誕近了,時間已所剩無幾,怎麼還有心情潤了那麼多天的筆?”紀蕪晴秀眉斂起,幾乎在替他著急。
畫這幅畫就已經花了他數日時間,按照他的速度,那幅金童玉女獻桃的祝壽圖怎麼趕得出來?
瞧他神態悠哉遊哉,真不知道交不出畫來,大難恐將臨頭嗎?
“別擔心,真畫不出來,我也會向老爺察明是我自己的錯,絕不會把責任推給小姐、拖累小姐。”異樣眸光一閃而過,沐祺瑛仍是一派淡然。
果然,完全不知事態的嚴重。
“你以為這錯,能隨隨便便處罰了就算?”被他粗線條的模樣一惱,紀蕪晴真懷疑他是否企圖讓爹爹趕出去,以便連贖身的銀兩也不必花。
真打那個主意,她絕不會讓他稱心如意。
不知道沐祺瑛費了多少心思才混進紀府大宅,想趕他走可沒那麼容易,紀蕪晴對無端生起的猜測愈想愈真,因而起了疑心。
那疑心……讓她沒來由的覺得心口好悶。
“小姐,你是在替我擔心,還是另有猜疑?”沐祺瑛看穿她的心事般失笑。看得出來她有些替他緊張,卻也看得出來她似有懷疑。
懂得替他緊張的部分,他當是一個甜頭,笑納就是了。
“我為什麼要替你擔心?”未及深想,她已尷尬地否認。
“那小姐就是猜疑我,認為我是故意這麼做,肯定有其他打算少?”沐祺瑛突地眸光一凜,話說得含蓄卻刺人。
把念頭都寫在粉俏的臉上,她不怕傷了他“幼小心靈”?
“那倒也不是。”被他的眼神駭著,她硬生生的往後退了一步。
有時她真不明白,爹爹說他是家道中落的落魄文人,看在他滿腹經綸的份上才收留進紀府,甚至優聘為宅子裏的教書先生。明明長年屈於人下,為何他總有種落魄人不該有的自信風採,似乎比起她這千金小姐有更多的傲氣。爹爹說他曾為僕役,因為主子潦倒才重新尋找落腳處,實在是讓人難以置信。
當她跟小綠交換身份時,早已清清楚楚看到他潛藏的性格。
太自我,也太桀驁不馴了。
他那雙異常炯亮的眼睛,一點也不像為人家僕所該有的,反倒像是慣於發號施令之人。縱使發現她才是小姐,因而收斂調戲她的態度,不過即使如此,他亦不存在任人揮之則來、呼之即去的奴性。
“小姐認為不是就好了。”沐棋瑛輕瞟了她一眼。
就如同紀蕪晴的感覺,看在她是小姐的份上,他才勉強接受她所說的話而不深人迫究,並非真心不想和她計較。
她心底的疑惑愈來愈多。
附注四:出自清平調 李白
☆ ☆ ☆
春分一過,許多植物剛從冬眠裏清醒過來。
百花齊放的季節,紀府後院的自宅花園裏,各式各樣的奇花異草,自然也已遵循自然法則蛻去冬裳,一朵朵爭奇鬥傃地綻放著。沐祺瑛說要換換心情,要到景色宜人的地方作畫,所以選了後院花園裏的五角涼亭。
紀蕪晴發現,反而是身為小姐的她在順從他。
好像他想要怎麼做,她就只有配合的份兒,連不同意的機會都沒有。
罷了,為了讓他能及時完成祝壽圖,暫且不與他計較,讓爹和娘高興才是重要的事。
偏偏,吩咐小綠在涼亭內備妥筆紙硯墨.連她這小姐也應他要求前來,只等著換好心情的夫子大人動筆繪圖,到頭來他卻不忙著作畫。
他光是立於亭邊賞花賞景,甚至一時興起望著花花花草草吟起前人詩句:“綠楊芳草長亭路,年少拋人容易去,樓頭殘夢五更鐘,花底離情三月雨;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附注五)
紀蕪晴隱忍著,稍後卻聽出他詩中似有感嘆。
猶豫了會兒,她還是從石椅起身,帶著莫名忐忑的心情走到他的身後,試著開口向他探問:“吟起如此優鬱之詩……夫子是否有個相思之人?”
憂鬱?他並不覺得此詩憂鬱。況且,他相思之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心情好,所以吟詩,應是毋需解釋。沐祺瑛緩緩回過頭,稍稍打量了她的神情,才回她幾句話:“小姐多心,不過隨口吟吟,無關心情。”
隨口吟吟會引起她的注意,看來他在她心中已有些分量。
“當真?”她有些不信,又莫名地松了口氣。
見她眼底藏不住的在意,沐祺瑛的心情大好,卻故意反問:“要問相思之人,小姐何不問問,小的是否曾娶妻房?”
他想知道,她是不是其在意起他的事。
“你有嗎?”紀蕪晴未能多想已急切地問。
話剛問完,她便察覺了自己過於焦躁的情緒,不由得有些臉紅。
一想到他可能已有妻小,胸口竟酸澀起來。那滋味好不難受!
“沒有。”他欺負人似地聳肩。
“你——故意的!”她有些懊惱著了他的道。
“故意什麼?”他輕揚起眉。
“故意……”故意什麼?難道要說他故意害她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對他的私事神經兮兮嗎?紀蕪晴驚覺不對,話也說不下去了。
說了,豈不是像在吃莫須有的醋?
他是否已娶妻,或是早有子嗣,本來就完全跟她無關,她不須在意、也根本不該去在意,在意起來恐要丟盡顏面。
不行,她不能再往下想了。
“小姐,你怎麼了?”沐祺瑛輕輕喚了她一聲。
不僅黛眉輕蹙,甚至失神地搖頭晃腦,看來她真的開始覺得困擾了。
“沒……沒什麼,突然覺得天熱,有些頭昏。”察覺自己失態,紀蕪晴伸手撫著太陽穴,隨便找了個借口搪塞。
事實上她是真的覺得頭痛、頭昏起來。
論起身家背景,她明白過度在意他不是好事,他不是她該在意的人。
怎麼說,他也不過是一個賣身進宅子裏來的下人。
爹娘就她這麼一個獨生女,自然想風風光光將她嫁出去,哪有可能同意她對一個身份卑微,可能連一份聘禮都負擔不起的人有感情。
沒錯,她想得太遠,也不該繼續想下去了。
天熱?沐祺瑛抬頭望了望涼亭外,打從剛剛就下起毛毛細雨的天氣,不至於覺得冷,卻也感受不到一絲熱氣。
想必熱的不是天,是她煩躁的心。
“小綠,沒聽到小姐說頭昏嗎?還不快扶小姐回房休息。”沒嘲弄紀蕪晴用來搪塞的借口,他便直接對一旁服侍的小綠下命令,不怒而威。
“是。”小綠本能應聲,急忙走向小姐。
同樣賣身紀府,她對敢為小姐作主的他自然佩服。
眼下,夫子相當討老爺歡心,的確是紀府的當紅人物,說話也就可以大聲點是沒錯;可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萬一失寵又當如何?知道自己的身份,盡管和小姐情同姐妹,她從來不敢逾矩。
夫子飽讀詩書,怎麼就不懂小心駛得萬年船的道理?
比起以前那些食古不化的老夫子,小綠對他是有好感得多,也就希望他能夠在紀府長長久久待下去,別因為惹主子們不開心給攆走。
“不、我好多了,不需要回房。”紀蕪晴搖頭,對小綠擺了擺手,兀自走回石凳上坐下來,“時間所剩無幾,你的畫都還沒起頭呢!”
又拖一天,他哪裏畫得完?
“小姐的身體為要,若病了小的擔待不起,有幾條命都不夠賠給老爺子。”眸中毫無波動,沐祺瑛卻有意以驚恐萬分語氣說道。
不著急,自然是知道她的身體其實無恙。
“我說沒事就沒事了。”紀蕪晴煩躁地瞪他一眼。
也不想想,她是為了誰才乖乖坐這兒讓人畫?不識好人心!要是換個別人,說不定她早就走了,要對方自行想像她的模樣畫去。
唉!這小姐脾氣還真不好伺候,沐祺瑛暗自嘆了口氣。
附注五:出自玉樓春 晏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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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紀蕪晴擔心不已,沐祺瑛仍在最後一晚作畫完成。
一幅金童玉女獻壽桃的祝賀圖,在紀老夫人壽辰之日獲得賓客滿堂彩.連在朝為官特地前來祝賀的友人都誇讚不已,欣羨紀府竟有如此能幹家僕,一屋子的驚嘆聲此起彼落,讓紀老爺子面子十足。
畫讓紀府老爺滿意極了,紀老夫人也喜歡極了。
唯獨令紀老爺不悅的事是,如同把香噴噴的食物丟到餓狗前頭,餓狗豈有不來啃食之理?眾多友好的達官顯貴竟私下背著他,對他家的教書先生進行挖角動作,一個個都說,只要他有興趣便願意為他高價贖身,並以自由之身聘人府中。
相識非權即貴,就是有這缺點。
一想到昨夜來府中作客的人,沒一個贖不起他家夫子的身,紀老爺就後悔了跟人炫耀的事,否則也不會人人知他府裏有寶,人人想奪、人人想搶。賈身的合約上本就寫明千兩可贖,只要夫子想跟人走,他根本無力阻止。
本想五十兩買下,真是千兩賣出也值得,誰知這塊寶是無價啊!
當初買下,只知沐祺瑛有些墨水文採,並未料想他如此過人出眾。
唉!都怪自己太愛獻寶了。
隔日一早,想女兒和夫子較長相處,或許有留人的辦法,紀老爺便立刻派人召喚女兒,跟她打起商量:“女兒,你瞧可有方法可想?”
聽完爹爹的煩惱,紀蕪晴微微皺起黛眉。
昨晚是瞧見了他有多受歡迎,可她也沒料想到會有人想挖角。而且她的心底有數,他不過是小露一手,信手拈來便是一幅令人讚不絕口的祝壽圖;若是為她畫的圖被瞧見,怕不又是一陣驚嘆。
說真的,有此才華何須賣身?
“我說寶貝女兒,你別顧著自己發呆,咱們一定要想個好方法,千萬不能讓少瑛給人拐走啊!”紀老爺打斷女兒的沉思,忙著要她拿主意。
“爹爹,女兒在想。”紀蕪晴無奈一笑。
雖然從進府以來,他的所作所為總是讓她好氣又好笑,甚至讓她覺得他一點也不像個夫子,根本跟登徒子差不多。原本,她是打算像對以前的夫子那般,不是裝笨就是惡作劇把他氣走,可最近的感覺卻變了。
不知何時開始,她的立場已與當初不同。
知道她是小姐以後,他對她更為冷淡的態度,反而讓她不舒服。
有時,一想起各自的身份而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她甚至會有一種莫名的挫折感。即使無法解釋心境上的變化,她也明白自己已不希望他離開。
“好好,爹讓你好好想。”女兒聰慧,一定能想出好法子。
望著爹爹,紀蕪晴陷入深思之中,突然眸光一閃,道:“爹,女兒想到一個法子,如果爹爹想要夫子永遠留下來,看來除非……”這法子若可行,不就解除了身份上的藩籬?理所當然能拉近她和他之間的距離。
不需要喊她小姐,他也就沒有對自己冷淡的道理了。
愈想愈開心,她愈覺得這個法子好。
“女兒,除非什麼?”紀老爺催促,急忙想知道答案。
稍頓一下,紀蕪晴緩緩吐出了四個字:“收為義子。”
☆ ☆ ☆
打鐵要趁熱。
跟爹爹打完商量之後,紀蕪晴便奉了爹爹之命,先來探探夫子的口風,看他對此事的反應如何,反應若好便要擇期對外宜布。
宣布之後、看誰還能拐走紀府的瑰寶。
“我可以進來嗎?”紀蕪晴來到他的房外,看見他在桌前忙著,便站在敞開的門外敲了敲門,禮貌地問。
手心發汗,心底亦有些緊張,可她還是不打退堂鼓。
“小姐大可自便,紀府宅子裏裏外外,豈有小姐不能去的地方。”略感詫異,沐祺瑛仍平靜地回道。同意她隨意進出,心想也沒拒絕的權利。
至少,她禮貌地問過了。
紀蕪晴給了小綠一個眼神,要她留在房外守候。
坐於桌前的沐拱瑛,見她刻意將小綠留在房外,眼珠微微一轉,忍不住提筆點墨,兀自在剛攤開的白紙上畫了些東西。
紀蕪晴走近桌前.好奇地望著他在白紙上畫無數、各式各樣的黑圓圈。
有單圈、雙圈、圈上加圈、破了口的圈圈,最後只見他畫了一個大圈,把所有單圈、雙圈、破圈兒全部圈在一個大圈圈裏。
滿紙都是圈圈兒,教人眼花撩亂了。
“可知何意?”見她望著紙上的圈圈出神,沐祺瑛在她沒注意之時停筆,眸中閃過一抹未讓她見到的得意,只是用淡淡的語調間著。
聽見問題,紀蕪晴認真思索起來。
須臾,她眸中燦光一閃。
難道是——
“相思欲寄無從寄,畫個圈兒替;話在圈兒外,心在圈兒裏;我密密加圈,你須密密知濃意。單圈兒是我,雙圈兒是你;整圈兒是團圓,破圈兒是別離;還有那數不盡的相思,把一路的圈兒圈到底。”(附注六)
一有答案,紀蕪晴便興奮地脫口而出,欣喜問道:“夫子,可是指梁紹壬的‘圈兒詞’?”
雖是打趣之詩,可她一直頗為喜歡。
或許,總覺得那些簡單的圈圈,訴盡了難言的濃情蜜意吧!
能懂這些圈圈,必定是個溫柔浪漫的惜情之人。
“小姐的思路敏捷,令人佩服。”沐祺瑛真心一笑。
只嘆她不明“寄於此詩的心意,恐怕還以為他在給她猜謎。
許久沒見他如此真心愉快地笑,紀蕪晴不禁愣了一會兒。
“小姐找我是否有事?”她不解風情,沐祺瑛只好把話轉回正題。
老把名節掛在嘴上嚷嚷的她,竟然跑到一個男人的房裏,還把丫鬟留在房外守著,對他的態度又如此友善,未免不太對勁了。
即便非有所求,亦恐將有所圖。
觀察沐祺瑛的臉色,覺得他的心情看來似乎還算不錯,紀蕪晴咽下一口口水,拐彎抹角地問:“你是否願意……別再喊我小姐?”
“別再喊小姐?”
沐祺瑛揚起眉,屏息等待著她的下文。
雖然並不覺得彼此的關係大有進展,沐祺瑛聽到她這麼暖昧的說法,心口還是加速一跳,不由得有些期待老天爺的“賞賜”。
不喊小姐,自然要換個稱呼。
“一早爹爹和我商量,有意收你為義子。”雖覺得對他來說,應像是天上掉下的好事一般,怎麼說都沒有拒絕的理由,紀蕪晴仍含蓄地道:“如果你無異議,咱們今後可以兄妹相稱……”
話還沒說完,她已察覺他的臉色有異。
“兄妹相稱?”
竟說要當兄妹呵!
利眸驟然寒凜,沐祺瑛的心似被猛力捶疼了。
哈!誰希罕跟她做兄妹?如果他費了大把心神混進紀府,只為了跟她大小姐成為親愛的兄妹,他不懷疑自己有病都不行。
“你不願意?”難道他覺得成為爹爹的義子很委屈?
紀蕪晴不明白他為何未有喜色反有怒氣,像是受到什麼天大的侮辱,抑或是打擊?哪個家僕求得來如此榮寵,為何他竟一副不希罕的模樣?
就算他沒說,她也從他的眼裏看出了端倪。
“老爺和小姐如此抬愛,豈有不同意之理。”吸了口氣,沐祺瑛不由得冷冷自諷,聲音已有些賭氣的成分在。
為了一表心意,剛剛用“圈兒詞”暗示,想來有多諷刺!
沐祺瑛煩躁地走到敞開的窗邊,凝望著房外臨水而築的水榭,轉移自己放在她身上的注意力,渴望能離她遠一點好安撫鬱結的心情。
雖然背對著紀蕪晴,他也能感覺到她始終一眨也不眨的盯著自己。
不懂他的表白,也該試著去猜想吧!他忍不住低吟:“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墻裏秋千墻外道,墻外行人,墻裏佳人笑,笑聲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附注七)紀蕪晴,名不虛傳般無情。
不懂他的用情,她才會如此無心。
“你說什麼?”聽他似乎在低吟些什麼,她奇怪地問。
“沒什麼。”沐棋瑛搖頭。
又怎能說出口?是他自作多情的感嘆罷了。
“如果你不願意,也沒有人勉強你。”稍稍看他一眼,紀蕪晴忍不住地道:“若是你不願意,我要爹爹打消這主意便是了。”
只是個主意,毋需為難。人各有志,或許他並無長久居留紀府的打算。
如同爹爹的顧慮,想他一身才華洋溢,贖了身必定不難再找容身處。明白爹爹的用心,可她亦明白愛才之心雖有之,亦不該強留無心之人。曾費盡心思想趕他出府,現在怕是想留也留不住,想來是有幾分諷刺。
一想到他不願意留下來,她的心裏反而有些不是滋味。
“承蒙小姐和老爺厚愛,我怎麼可能有一丁點的不願意?”回過頭,沐祺瑛已藏起受到打擊的心情,虛假地道:“普天之下,能有多少失意人有此際遇、得此厚愛,不知感恩豈不遭天譴?我只是無法相信,自己能有這麼好的運道。”
藏起了心中不悅,他的語氣卻變得有些冷淡。
“真心這麼想?”
望著他沒表情的俊容,紀蕪晴忍不住想確定。
“是真心。”
沐祺瑛隨口應道,不再正視於她。
哈,氣都氣死了,真心的才有鬼!
附注六:出自圈兒詞 梁紹壬
附注七:出自蝶戀花 蘇軾
☆ ☆ ☆
紀蕪晴領著沐祺瑛去見爹爹,半途卻突然止住一雙往前的蓮足。
“小綠,你先去廳上向爹爹通報,說我們一會兒過去。”為了好說話,她隨便找個借口遣走隨身的丫鬟,懂事的丫鬟也立即先走一步。
“小姐,怎麼了?”
別說小綠,沐祺瑛也看得出來她有話想說。
“有心答應我爹的要求,為何還喊我小姐?”輕輕瞥他一眼,紀蕪晴兀自走出長廊,往園中臨水而築的水榭走去,沿著人工池子邊往前走。
春天的風光明媚而動人,不多賞幾眼是浪費了。
怕家僕撞見他們談話,所以她特意挑小徑走。
紀府力行簡樸,並未在院景上大施工程,自然的風格倒也宜人。
一排青綠色水榭水影飄飄,望去便已風情十足。
池裏水鴨優遊,則是另一番閒情。
“仍是尚未成定局的事,總不好對小姐唐突。”跟在她身後,望著她窈窕纖細的背影,對沐祺瑛來說也是挺享受的美景。
“我都提了,還能收回嗎?”她驀然回首。
總之,她就是覺得他不想接受,非得在見爹爹之前問清楚不可。
一旦應允爹爹,他想改變心意可沒那麼容易。
“看來,你是覺得我不想接受,所以非問清楚我的心意不可?”
沐祺瑛的眼神和態度說變就變,一轉眼便輕佻起來,連小姐也不喊了。“賈少瑛”成為她的義兄,唯一的好處便是可以明目張膽欺負她。
只是,他本來想等扶正身份再說。
既然她等不及也就罷了。
“呃,不是嗎?”
紀蕪晴有些傻眼,對他的善變未能馬上適應。
“怎麼你就看不出來,不但能擺脫奴籍,還能一躍成為紀府的少爺,我誠惶誠恐的心是高興得不得了,只怕得罪了大小姐便被打回冷宮裏,所以在身份確定之前,行事說話不得不小心為上嗎?”沐祺瑛訕笑。
“你胡扯些什麼?”紀蕪晴嗤道,未把他的話當真。
真是誠惶誠恐,又怎會在此刻拆自己的臺?
提起要他做爹爹義子這檔子事以來,他始終就不是很高興的樣子,不明白他究竟為何生氣,可他想氣她的意圖太明顯了。對他來說,紀府家僕人人羨慕的事,到底是哪裏不合他的意?她是真的不明白。
真的不願意,別接受就好,何必這副想氣死人的態度。
不想接受又不拒絕,他真是莫名其妙。
“我哪句話像在胡扯?”沐祺瑛扯出一笑,緩緩朝她欺近一步。若不是因為她無知無感,對她剖心都來不及了,他怎會有心情胡說八道?
“每一句都是!”紀蕪晴白他一眼,開始覺得不悅。
難不成,他是瞧她不順眼,所以不願意跟她成為兄妹?前思後想,她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只得到一個最有可能的結論。
說不定他根本是小人,還在記恨她和小綠交換身份,一心想整他的事。
發現真相以後,他表面上並未動怒,對她卻異常冷淡不是嗎?
說不定.他還等著她道歉呢!書念多了,夫子們總有些古怪脾氣,她只怕他也有如糞坑石頭又臭又硬的固執性格。
“是,你想拿我如何?”沐祺瑛不正經的一笑。
臉皮很厚,存心吃定她的模樣。
“既然往後要當兄妹,如果心裏真對我做過的事有什麼疙瘩,你大可直接對我說個分明,沒必要用怪裏怪氣的態度對我,你就非把自家人的關係弄僵不可嗎?”隱忍不住,紀蕪晴終究要求他開誠布公。
但願能夠盡棄前嫌,她是其心向他求好,畢竟兄妹一當就是一輩子。
笨!她要他做義兄,便是他心底最大的疙瘩!能說分明嗎?望著她天真的臉蛋,沐祺瑛鬱卒在心口難開,不知該怎麼說她才好。
唉!該拿這小女人如何是好?但是話說回來,順從她的天真,讓自一己在夜半輾轉難眠,並非他的作風。
“我是不懂你做錯了什麼事,不過看在你這麼努力想和我相親相愛的份上,不回應你的好意似乎是不怎麼通人情,你說是不是?”
伴隨輕佻的口氣,沐祺瑛突然伸手將不及防備的她撈進懷裏。
美人在抱,他愉快地對她使個暖昧的眼色。
“男女授受不親,你做什麼?”
沒想到他有此一舉,紀蕪晴被嚇壞了,一回神便朝他胸口猛力一推。
“啊——”誰知,或許是過於驚慌激動,踉蹌一退的她竟拐到了腳,當場痛得低下身去,皺了整張粉嫩小臉呼痛。
沐祺瑛想伸手扶她,卻被害怕的她用力拍開了手。
“別碰我!”
他自然關心她的傷勢,但見她倔強的神情只能作罷,忍著不去扶她。
紀蕪晴痛得根本起不了身,拒絕他的援手之後反而有些後悔。
痛死了,現在不是她該逞強的時候。
“不過是跟你開個玩笑,瞧你把自己嚇成這樣。”望著她,沐祺瑛藏住心疼,打開折扇搖了搖,在一旁無辜地感嘆道:“都說了要當兄妹,卻連這點玩笑都開不起,往後我怎麼敢和你培養兄妹情?”
“有些玩笑可以開,有些玩笑不能,你不懂嗎?”
聽見他是開玩笑,紀蕪晴反而更為惱怒,氣他不懂分寸。
氣歸氣,倒也不由自主相信了他的解釋。
“那真是抱歉了。”
他無辜一笑。
笑在臉上,豈知他心底有多心疼她的傷哪!
“算了,往後別開這種玩笑,還不來扶我一把?”試了試腳踝,她發現自己傷得不輕,真的很痛,想憑一己之力起身走回房裏幾乎不可能。
縱使心疼不已,沐祺瑛仍是立於原地不動。
“古人言:登天難,求人更難。黃連苦,貧窮更苦。春冰薄,人情更薄。江潮險,人心更險。知其難,甘其苦,耐其薄,可以處世矣。”強隱不忍,沐祺瑛只是搖著手中折扇為自己煽涼,煞有介事說道:“不是我狠心,古人都說得一清二楚,做人唯有自立自強才能生存。”
俯望著坐在地上的紀蕪晴,他想讓她稍稍休息一會兒也好。
“都什麼節骨眼兒了,你還有心情跟我說風涼話!”
開了她一個惡劣玩笑,瞧她笑話也就罷,竟然還一本正經消遣人,也不曉得趕緊伸手拉她一把。要上課、要教訓人,也得選選時機吧!
該死的家夥,還不救人?
“你的意思,難不成真要我拉你一把?”
他一臉驚愕的樣子。
“廢話,你沒見我扭了腳,連站都站不起來嗎?”瞧見他似有顧忌的神色,被他佔盡便宜的紀蕪晴不免嘔極了。
那副恐慌模樣,他以為到底是誰將會名譽受損啊?
“這萬萬不可!男女有別,授受不親,要是讓人見著,毀了你名節不說,兄妹之事尚未說定,也沒多少人知道我們將要改變的關係,若是讓人以為我在輕薄紀府小姐該如何是好?”他煞有介事地猛搖雙手。
倣佛,剛剛她說的話,他已“銘記在心”不敢或忘。
“我不會要你負責,你大可放心!”紀蕪晴賭氣懊惱。
說笑話,他的名譽還擺在她的名節前頭?
死頑固的腦子裏裝了石頭,搞不清楚狀況也就罷了,連事情的輕重緩急都想不通。說到底,不就怕難聽流言傳進爹爹耳裏,義子之事便成雲煙嗎?可惡,光惦記著他還沒確定的未來,就不顧她的傷了嗎?
何況,她的名節早教他毀了,這時才來介意也不嫌晚?
在意彼此聲譽,幹嘛跟她開那開不得的玩笑,還害她扭了腳。
還能生氣,代表傷不礙事吧?凝望她氣憤不已的小臉,沐祺瑛兀自失笑,懷疑自己怎麼會喜歡上如此倔強的小女人,聰明卻又如此可愛,讓人喜歡了便愛不釋手,恐怕再也難以對其他鶯鶯燕燕感興趣。
罷了,喜歡上便是喜歡上了,還能如何。
沐祺瑛腦中的念頭一定,便不由分說地在紀蕪晴錯愕的輕呼中,將她輕盈的嬌軀整個橫抱而起。不用她指路,他已邁開大步朝她閨房前進。
嘿,夜裏都知道路往哪兒走,何況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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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鬧了一場,紀蕪晴倣佛覺得真多了個兄長。
只是這個兄長的性格捉摸不定,常常感到難以相處,想和他正經八百說話似乎跟做白日夢沒啥兩樣。爹爹知道他同意成為紀府義子,當然是很高興收了個滿腹才華的兒子,可是就苦了她了。
他在別人和在她面前,根本像是兩個人。
他每天都來探望她的腳傷,來了卻只是坐在她房裏看上一天書,明知道她腳痛下不了樓會覺得無聊,話也沒跟她聊上幾句。然而不知情的人還當真以為他有多關心她這個學生兼義妹呢,想到便讓人沮喪。
沮喪過後,她不由得有些後悔,幹嘛要跟爹爹提議收他為義子。
雖然爹爹在挑選黃道吉日,所以還沒讓他正式祭祖,決定收他為義子的事卻大致底定。爹爹召集府內上上下下的人,已開開心心的先行公布,是以府裏上下都已當他是紀府少爺。
大事底定,她一個勁兒地後悔也沒有用。
除非她向爹爹密告,把為何扭傷腳踝的前因後果全盤托出,或許爹爹一怒之下便會打消主意……算了,跟他計較豈不顯得她做人太沒風度,到時他說不定還說“果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腳踝好像不那麼痛了,試著走幾步路看看吧!
“啊——”沒幾步就讓紀蕪晴臉色發青地要坐下來。
沐祺瑛眼尖,立刻丟下手中消磨時間的書籍,一個箭步便將差點摔倒的紀蕪晴抱起。
千鈞一發,她差點又要再扭傷一次腳。
“你不好好躺著休息,下床做什麼?”沐祺瑛輕斥著懷裏的紀蕪晴,神色輕松,一點也不像抱了個有重量的人。事實上,前後抱了她兩回,他都覺得她實在輕得不像話,飯不知吃哪裏去了。
不過,她食量頗小,吃不了多少米倒是真的。
“我……想試試腳能走了沒。”躺了幾天,腳還是這麼痛,真沒用!怕又會摔下去,紀蕪晴只能牢牢攀住他的脖子。
雖然不是第一回讓他抱著,她的臉蛋卻不由自主紅通通的。
知道他是想幫她,總不好像上回拍開他的手,拒絕他善意的援助而惹惱他。關係改變以後,少了惹來閒話的困擾,所以她才不再那麼跟他計較男女有別。況且除了小綠,也沒有其他丫鬟或家僕會上這高樓來,有顧慮顯然是多餘。
讓她困擾的,反而是一顆悸動的心。
每回跟他過於親近,心便不聽使喚地在胸口猛震,的確讓她覺得困擾。她希望能早日習慣跟他成為兄妹,久了或者會感覺自然些。
否則,她怕心臟會負荷不了。
“現在你試過了,好玩嗎?”沐祺瑛取笑,輕輕將她放回床上。
他每天上來守著她,就是怕發生這樣的意外。
“你非要這麼諷刺我不可嗎?”紀蕪晴羞澀地低下頭,沒見著他黑眸裏的心疼與溫柔,她喃喃埋怨:“躺了這些天,全身上下的骨頭都躺酸了,換你躺躺,看你會不會想下床走走舒展筋骨。”
整天被迫躺著休息,可她只是扭傷腳踝,又不是廢人一個。
“等你傷再好些,便可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忍忍吧!”
“你說忍當然容易,躺著無事可做發慌的人是我,你這書呆子光看書也不陪我說話,你可知悶得發慌有多難受,讓人多想下床走走?“聽了沐祺瑛一點幫助也沒有的話,紀蕪晴沒好氣的咕噥著,一抬頭卻撞見他一雙含笑的黑眸。
“幹嘛這樣看我?”她不自覺又紅了雙頰。
好像她說了什麼丟臉的話似的。
瞅著床上秀麗的人兒,想著面對根本沒能力逃開的心上人,要壓下衝動不去侵犯她可真是自虐的事,沐祺瑛卻只能似笑非笑嘆道:“在想,得了個如此可愛的妹子,是幸抑或不幸?”
君子發乎情、止乎禮……君子得發乎情、止乎禮啊!
在未正式娶她過門之前,他只能一再地在心底告誡自己。
否則像現在這樣,小綠去廚房做事,讓他們獨處的時間多的是,不謹守君子風度,他豈不早就朝動彈不得的她撲上去了?動心忍性,就怕一見了她羽翦長睫下那對惑人的明媚水眸,理智便會飛往九霄雲外,所以盡管守在身邊卻不敢多看她一眼,不願和她多說話,誰知竟會惹來她的埋怨。
豈知,光是碰她的身體,他就覺得僅存的理智將要崩潰。
是把他當成了柳下惠,抑或真將他定義在兄長位置,便完全對他卸去防心?不管理由是哪個,沐祺瑛想來都覺得好氣又好笑。
“什麼意思?”紀蕪晴不明白。
第一次聽他說當她是妹子,她反而有些不太自在。
欣賞他的才情,打算往後和他和平相處,縮短他保持的冷淡距離,她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才會建議爹爹收他為義子;可一聽他喊她妹子,心底卻湧上一股令人不舒服的滋味,好像她的決定有哪裏錯了。
哪個部分錯了?
“妹子,如果你想到外頭透氣,為兄的可以抱你下樓去。”沐祺瑛沒有回答她的疑問,只是淡淡地對她提議。
好不容易,他才暫時接受做她兄長的身份。
忍耐一陣子,這兄長大位過過癮即可,他不會坐太久的——還用說,強忍住偷香竊玉的衝動可是很辛苦的。
“不、不用了,盡管是兄妹,讓人瞧見如此親昵也不好。”
對他的提議微微心動,可一想起他人的眼光,紀蕪晴仍是搖頭婉拒。光想像他抱著她在園裏散心,家僕見了會如何胡亂臆測,已讓她一陣臉紅心跳。畢竟沒有血緣關係,連她都還沒習慣多一個兄長,又怎能要下人們不去胡猜亂想?
等她都覺得自然了,別人才可能感覺理所當然些吧!
“意思是,若是沒人瞧見,做哥哥的怎麼抱你、摟你就無所謂羅?”
眸中詭譎的光芒一閃,沐祺瑛存心調侃人似的望著她笑謔道。
“別開這種玩笑,你到底有沒有當我是你妹子?”
紀蕪晴忍不住白他一眼,又不自覺紅了臉。
有時候,她實在適應不了他不再保持距離後表現出來的劣質性格。就算是玩笑話,哪個未出閣的姑娘受他如此戲謔不會滿臉羞紅?就算成了兄妹,她還是禁不起他用這樣輕浮的言語戲弄。
“那當然。”沐祺瑛笑笑應了聲。
那當然——沒有!
想跟他沐祺瑛做兄妹,她來世再盼吧!
這輩子,不是夫妻便是陌路人。
☆ ☆ ☆
“小姐、小姐。”
在紀蕪晴想對他追問的時候,提了茶水的小綠走了進來,闖進原本只有兩人獨處的空間,一臉發生大事的急切模樣。
“小綠,你浮浮躁躁的是怎麼了?”紀蕪晴奇怪地問。
小綠行事向來規矩端莊,並非如此急性子的人。
沐祺瑛站在床邊,既然有人問了,便選擇靜觀其變。
“小姐,我聽說了一件大事呢!”在桌上放下茶壺,一口氣跑上樓的小綠有些喘不過氣來,可還是急著想傳達剛才聽到的消息。
“什麼大事?”忍不住和他交換一眼,紀蕪睛才問道。
他安穩的眸子,讓她得到些許安定的力量。
喘了口氣,小綠便道:“不知小姐可還記得,在夫人壽辰那日,四面八方來了好多達官顯要,有做官的、有從商的、有老爺從前的部屬……”
“小綠,說重點。”頭都聽暈了,紀蕪晴頓時混亂起來,不得不打斷小綠還沒說完的話,“你拉拉雜雜扯了一堆,到底是想說什麼?”
見她撫著太陽穴,沐祺瑛都覺得好笑了。
不過,小綠這丫頭平日穩重,會不正常肯定是有不小的事。
“小姐,別不耐煩,就要說到重點了嘛!”小綠頗委屈地為自己辯駁,吸了口氣才繼續道:“重點就是,那日李員外——小姐知道的,就是城東那個專做古童買賣的李員外,他家的大少爺在壽宴上對小姐一見傾心,派人來提親了。”
一口氣說完,她總算可以平靜下來。
李府不僅富甲一方,且家中一脈單傳,小姐若嫁過去必定倍受寵愛,不可能吃上半點苦,在紀老爺看來的確不失為一門好姻緣。
紀蕪晴整個人傻住。
沐祺瑛的臉色卻比她的更難看。
“小綠,老爺應允李家提親的事沒有?”不等紀蕪晴回神,更為激動的沐祺瑛已一把抓住小綠的手腕,模樣如兇神惡煞般質問。
哪個該死不長眼的混蛋,竟鬥膽和他沐祺瑛較量?
如果在他未能表明身份之際,紀老爺真把她許給別人,他一定會氣得把紀府鬧得天翻地覆。可惡,誰也別想搶走屬於他的紀蕪晴!
“沒……沒……”
小綠瞪大了眼,被嚇得差點沒了三魂七魄。
老天,少爺為什麼這麼生氣?這事兒是小姐的婚姻大事,他窮緊張什麼?又不是剛認了他做義子,老爺就為了跟哪家聯姻逼他娶妻!
“真的?”最好是這樣。
聽見唯一想要的答案,沐祺瑛還是不放心。
不用說,紀蕪晴縱使無情,也只能屬於他一個人!
“當然是真的了,小綠不會騙你,快放開她吧!”
跟小綠一樣不明白,他為何會因為有人向她提親而發火,從溫文儒雅的書生臉孔,當場變成恐怖的索命閻呢?紀蕪晴雖然滿心疑竇,還是先忙著從虎口下把自個兒的丫鬟救下來。
瞧小綠蒼白恐懼的臉色,像是快被他嚇暈了似的。
只見過他冷漠和不正經的樣子,沒見過他發這麼大的火,她也有些被嚇著、有些害怕,但總不能對小綠求救的視線視而不見。
像小綠般聰明伶俐的丫鬟,要再找一個可不容易呵!
好歹她也是小綠的主子,護著自己的丫鬟也應該。
“是啊,瑛少爺。”手腕被捏得好疼,小綠卻只能可憐兮兮地道:“老爺說要問問小姐的意見,等小姐決定好才給李家公子答復,所以並沒有當場應允李家的提親,這事兒小綠真的沒有騙你。”
早知道會招惹橫禍,她就不先來通風報信了。
自找霉運也毋需如此勤快啊!
聽見小綠的話,沐祺瑛突然放開小綠的手,二話不說轉向紀蕪晴,嚇了只能臥躺在床上的她一跳,戰戰兢兢的看著他。
“小姐,小綠去外頭等著,有事小姐再喊我進來。”
被沐棋瑛嚇壞的小綠,一得到自由便撫著發疼的手腕,不等人趕,徑自丟下主子面對脾氣驟變的新少爺,倉惶不已地退出去。
這樣的他好可怕啊!
紀蕪晴連阻止小綠逃離的機會都沒有,就被最貼心親近的丫鬟為了自身安危給丟下了。好啊!小綠這死丫頭,虧她還一心保她,這麼沒心沒肺的,也不想想她這小姐扭傷腳,連想逃的能力都沒有!
這丫頭一點都不值得疼,簡直想造反了。
“你慢點,我腳已經傷了,你該不會連我的手也想弄傷吧?”
發現沐祺瑛的臉正逼近,怕他像扭住小綠一樣扭住自己的手腕,紀蕪晴索性先聲奪人。自己都還莫名其妙,竟得負責收拾丫鬟丟下的爛攤子。
他究竟氣什麼呢?
“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沐祺瑛好氣又好笑。
心疼她的腳傷都來不及了,他怎麼捨得傷她一分一毫?
“那你想怎麼樣?”問是問了,看他眼神也知道他想幹嘛,紀蕪晴不等他回答便幹脆地道:“所謂長兄如父,如果你對這門親事有意見,我就不嫁李家,要爹爹去辭退親事就是了,別用這種吃人的眼神望,我”
既然小綠說爹爹要問她意見,想必她應有拒絕的權利。
反正,她也不想嫁那個不知打哪兒冒出來,她半點都記不起來的李家公子。她突然懷疑,他是不是跟李家有過節,聽見這事兒才會如此激動?也許李家少爺曾給他難堪也不一定。她愈想愈覺得是這樣。
是娘慶壽那天,還是之前就有了過節?
沒過節,他應該不會一副氣憤難平,跟對方勢不兩立的鬼臉色。
“你會為了我退親?”
聽她認真地保證,沐祺瑛才緩下臉部緊繃的線條,有些笑容了。
“當然會了,咱們既然成了兄妹,我總不好嫁給兄長的仇家。”眼下行動不便,怎麼想都得罪不起一個大男人,紀蕪晴選擇討好他。
那李家少爺是哪根蔥,害她得如此辛苦地替人消心頭火。
竟敢害她受這種委屈,她怎麼可能嫁過去?
“仇家?”對了,那混賬想搶他的人,是仇家沒錯。只是一想到她是因為兄妹身份,才願意為他退了這門親事,沐祺瑛心中剛燃起的希望又被澆熄。
說來說去,她還是以兄長的身份看待他。
眼下狀況,當他是兄長雖沒有錯,可他就是悶。
兄妹、兄妹,光聽她提起就一肚子氣,誰愛跟她做兄妹?
“我是不知道你們結了什麼仇,可是你都跟李家不對眼了,我想爹爹是不會把我嫁過去的。”以為他仍有猜疑,紀蕪晴繼續安撫他。
而且,現在的她一點也不想嫁人,誰都不想嫁。
如果可以一輩子待在紀府不嫁,是最好不過的事。
一道靈光閃過腦中,沐祺瑛突然愉快地問道:“這麼說,是不是我和哪家、哪個人不對盤,你就哪家、哪個人不嫁?”
真是這樣,他哪家都看不對眼,除了他,她誰也別想嫁!
“那也得看你的仇結得有多深啊!”察覺他心情沒來由的好起來,她根本搞不清楚為什麼。
總不能別人不屑瞧他一眼,他都列為仇人吧!
那些出身正統的公子哥兒們,會對從家僕變少爺的他擺臉色,語帶刻薄也是可以想見的情況,極為容易讓他心生不悅的。
“有多深,才算深?”沐祺瑛笑問,揚起的唇角像是另有深意。
那些人想跟他搶媳婦,仇結得還不夠深嗎?不只仇結得深了,還害他胸口難以排解的鬱悶雪上加霜,他們一個個都推卸不了責任。
像李家那個笨蛋,誰準他來覬覦他的女人?
不長眼的烏龜!
“你說了算,行不行?”狐疑地瞥他一眼,紀蕪晴感到萬般無力,只想快快將他不悅的心情敷衍過去,總覺得一說到提親的男人,他就會咬牙切齒,恨不得把對方撕成一塊塊吞進肚子裏似的。
天曉得,那些“其他的男人”根本還沒出現呢!
他這剛上任的兄長,似乎比她還在意她該不該嫁。
如果可以的話,她也寧願別再有人上門提親。可她生得如此美貌,這回又在娘的壽誕上見了賓客,加上已是適婚的年紀,近來提親的人肯定不會少;就算她寧願小姑獨處還不想嫁人,也沒法阻止往後絡繹不絕上門的媒婆。
唉!沒人會比她這當事者更煩。
“行。”她都說他說了算,沐祺瑛自然爽快點頭,深深望了她一眼後,仍不忘提醒道:“別忘了你說過的話,你此刻的承諾。”
他沒忘,便永遠不許她忘,要她從此銘記在心。
“承……承諾?”紀蕪晴啞然失笑。
咦!她剛給了他什麼承諾嗎?
怎麼想,剛剛說過的話都只是隨口敷衍、隨便說說,希望他別再對一個傷勢未愈的病患擺臉色,以及能快些澆熄他的怒氣罷了。
承諾?沒、沒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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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伊莉的版主,你將獲得更高級和無限的權限。把你感興趣的版面一步步地發展和豐盛,那種滿足感等著你來嚐嚐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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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新密碼無法使用,可能是數據未更新。請使用舊密碼看看。 第七章
“蕪晴,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在寶貝女兒連退了七、八門親事之後,紀老爺也火氣上升了。
“婚姻大事本該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為父已經給了你七、八回的選擇,下回再也由不得你,誰來提親我就把你嫁給誰。”紀老爺再寵女兒也有個限度,怕由著女兒的任性延誤下去,會錯過了婚嫁的年紀。
京城裏有多少好婆家,都快被她給拒絕光了,往後嫁誰去?
況且,一門一門親事往外退,天知道他已得罪了多少權勢富貴!京城裏人人都在揣側他是不是想把女兒送進宮裏,圖那皇帝後宮一席位置,所以才不願意答應任何一門婚事,可他從來沒有那個念頭。
憑女兒的美貌,要送進後宮還不容易?他根本是不捨得。
一進宮,想見上她一面都難,他哪裏捨得?
女兒多寶貝也總得嫁人,他唯一的希望便是能為女兒找個好婆家,確保她的下半輩子無優無慮,婚後能過著快樂幸福的日子。然而城裏最好的對象幾乎都上門提過親了,偏偏都教女兒一口回絕,他這做爹的怎能不急。
怕寵壞了女兒,等於是害了她,紀老爺決定不再沉默姑息。
“爹?”紀蕪晴無法相信地睜大了眼。
不過是退了幾門親事,爹竟然翻臉不認人。下回誰來提親就要她嫁誰,這恐怖的話爹也說得出來?要是個半百老頭,抑或不像樣的紈 子弟上門提親怎麼辦?爹這個玩笑可開大了……可怕的是一點都不像在跟她開玩笑。
“不用再說了,就這麼決定。”知道自己禁不起女兒的撒嬌和哀求,紀老爺話一說完便拂袖而去,不給女兒任何抗議的機會。
他狠心把這件事情給說定了。
無論如何,他可是從翰林一職退下,有膽上紀府提親的對象,多少總是掂過自己的分量,不會差到哪兒去。他只怕,女兒退了那七門門當戶對,誰來看都無可挑剔的上好親事,往後沒人有膽上門提親了。
他選女婿挑剔,而女兒選丈夫根本是雞蛋裏挑骨頭。
個個都是大戶人家,提親不成傳了出去,能聽嗎?他都覺得汗顏,不知該把老臉往哪兒擱,往後亦很難去面對那些被退親的人家。
望著爹爹離去的背影,紀蕪晴愣在原地,實在難以置信。
爹爹怎麼會對她如此狠心?她可是爹唯一的女兒啊!
☆ ☆ ☆
“你要嫁人?”
沒聽全她的話,沐祺瑛原本清朗的眉目擰住,似是壓抑著怒狂,一字一字緩緩地問:“不是說不想嫁,為何又決定嫁人?”
若不是把怒氣壓抑下來,他的質問不會如此冷靜。
“還沒啦!是要嫁下一個來提親的人,現在還沒個鬼影子上門呢!”紀蕪晴無比沮喪,掩藏不住自暴自棄的口吻。消極的想法裏,她幾乎想派人在門外守著,一一攔下上門提親的人,在對方進門之前將他們趕走。
“你說過,沒我同意不嫁。”沐祺瑛忍耐地提醒道。
幾乎每天都有人上門提親要拐走他未來的妻子,這事兒已讓他十分火大。
才在慶幸,只要他一搖頭紀蕪晴便退婚,現在她竟說得聽從父命嫁人,這分明是在耍他!原本沐祺瑛好不容易安下幾分心,如今又被激得幾乎跳起來。
為什麼每個人都要參一腳,一窩蜂來跟他搶妻?
連未來的岳父大人……他自己先認定的,誰說不可以?總之,連未來的岳父大人都要急著把他的娘子嫁出去,這算什麼鬼世界?
真懷疑其他人想娶個妻,會不會如他一般坎坷?
“那你去跟爹打商量,要爹打消主意啊!多事的大哥,你以為我願意連對方人品如何都不管,隨便嫁給下個來提親的人嗎?”她沒好氣頂了回去。
最重要的是,她根本不想嫁人。
至少不想嫁給別人啊!
瞥了一眼又為她婚姻大事老大不高興的沐祺瑛一眼,在一門又一門親事找上紀府,他卻每回都說看提親的人家不順眼以來,她不由得反復思量又思量他為何反應激烈?她漸漸知道了自己當初做錯什麼決定。事到如今,已無法挽回了。
不只她的終身大事讓自己心煩不已.爹爹選定讓他拜天祭祖,正式收為義子的黃道吉日也近了,她再怎麼後悔都已無力回天,只能一再拒絕上門的親事,然後眼睜睜看祭祖的日子一天一天迫近。
傷心又無助,她多麼希望能不要嫁人,好留在他的身邊。
教書的就是書呆,一點也不明白她心中的苦。
不知何時,她才發現自己有多喜歡他,喊他“少瑛哥”卻沒將他當成兄長,對他的在意原是為了情竇初開,這點她可以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自己。或許,從他為了道歉爬上樹的那晚,她便遺落了自己的一顆心。
那日的悸動;無法從她的心底抹去。
細細回想,在尚未發現她是小姐身份之時,他其實一直是對她有情有憊的,所以才會老是故愈逗她、戲弄她。在發現她的小姐身份後,恐怕是帶給了他不小的打擊……或許在爹爹拆穿之前,他就發現了她不是丫鬟也說不一定。
相忍欲寄無從寄,畫個圈兒替……
是她太遲鈍,遲鈍太久了。
在那時候,他便已鼓起勇氣向她表明愛意,希望無數個圈兒能替他表達情憊。是她不敢正視他,怕自己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
但,心怎能由人作主?
不該愛,終究還是愛上了。
所以,他的情緒總是陰晴不定,讓人又氣又無奈。
可既然如此,為何當初在她還沒醒悟時,他不拒絕成為紀府的義子,反而答應成為她的義兄?一旦變成兄妹,他們就真的不可能相愛了。
如此狠心,他怎麼能夠?
若他能在她鑄錯之前阻止,若她能懂他畫紙上滿載情意的圈圈,或許不會有那麼深的遺憾。
難道他也顧慮世俗眼光,知道如果拒絕成為紀府義子,彼此礙於主僕的身份無法逾矩,依舊不能長相廝守嗎?一想起那時,她是小姐,他只是個賣身夫子,她並非不懂他的為難和忌諱。
她自己的心中,何嘗不是有千千結。
覆水難收,現在連自己的婚事都不能作主了,要她如何改變局面?現在的她唯有拒絕上門的婚事,盼能留在紀府久一點,也能與他相伴久些。
小小的希望,爹爹卻不顧成全。
“真不想嫁又有誰能逼你,你以為你的腳長在誰身上?”沐祺瑛沒好氣諷刺,對她打算同意父命的說法就是無法接受。
“難不成你要我為了不想嫁人離家出走?”紀蕪晴也火大了。
爹爹沒說錯,兒女婚事本該是父母作主。
無論爹娘有多寵她,都不可能縱容她永遠賴在家裏不嫁人,讓外頭笑話紀府有個嫁不出去的大閨女,他以為她能有多少違抗父命的權利。
“既是無心嫁人,有何不可?”他只知道,她不可以嫁給別人。
沐祺瑛心痛地望著她,在賭氣的對話之後,原本糾結的眉頭緩緩纖解。
等等……紀老爺決定把她嫁給下個上門提親的人?這麼說,只要他手腳夠快,搶在其他想提親的人之前上門不就好了?哈!他真是太聰明了。
混進紀府這麼久,似乎也該選個好時機功成身退。
很顯然,現在就是那個“好時機”。
☆ ☆ ☆
紀蕪晴離家出走了。
不敢讓外面的人知道,紀府上上下下卻是找人找昏了頭,紀老爺更是無法相信女兒竟然為了不想嫁人,真的包袱一拎就離家出走去。別說傳出去外人怎麼笑話,那門剛替她定下的婚事又該怎麼辦?紀老爺完全亂了方寸。
別說紀老爺,連正打算悄悄離開紀府的沐祺瑛也傻眼了。
那女人竟然真的聽他的話離家出走?
搞什麼,她是太愛他了還是怎樣?說逃就逃,也不通知他一聲。
“爹,您放心,我一定會把蕪晴找回來。”莫可奈何之下,沐祺瑛只好自告奮勇出門尋人,對紀老爺保證一定把人帶回家來。
保證之後,他轉身便要出門尋人去。
“少瑛……”
“爹還有事?”他在門口回身。
“你說,如果蕪晴真的不想嫁到沐府去,為父的是不是該替她退了這門親事?”寵女兒不是一天兩天了,發現女兒如此排斥這門親事,甚至離家出走以明心志,本來堅持要嫁女兒的紀老爺不由得猶豫起來,是不是順了女兒的意好?
他也怕女兒不想嫁,嫁過去反而得罪了沐家。
原本紀老爺對沐家竟然會派人上門提親簡直是驚喜交加。
別說沐家是京城裏數一數二的名門望族,沐祺瑛的人品及才華亦是眾所皆知、沒得挑剔,京城哪個未婚的姑娘不是巴望著能嫁這麼一個好對象。原本擔心,不再有好人家上門向女兒提親的紀老爺,心想打著燈籠也找不到比這更好的親事,於是一口便答應了沐家的提親,更以為女兒再挑剔也會樂於接受。
誰知,女兒對這門親事仍看不上眼。
紀老爺實在沒轍了,不知女兒到底想嫁誰,還是根本不想嫁人。現在女兒跑了,感慨不已的他不得不重新思索,是不是該退了沐府親事。
否則,婚期到了,紀府卻交不出新娘子,該如何是好?
那可不是一句話就可以輕松解決的。
如今退親只是惹些閒言閒話,要是真的在大婚之日還找不到人,沒有新娘可以嫁才是讓他丟盡老臉;別說讓人看笑話得有個限度,兩大家重於一切的面子往哪兒擱?往後大家還要不要走出大門見人?
“爹,退婚之事不妥,萬萬不可。”沐祺瑛大力反對。
開玩笑,他怎麼可能讓煮熟的鴨子飛走!
好不容易一切就緒,只需對岳父大人告罪解釋身份,等著打點一切把紀蕪晴娶回沐家就好;然而他未過門的小娘子,竟然為了他一句賭氣的話離家出走,把他所有的計劃都打得亂無章法。定下親事,喊爹喊得心安理得,她這麼一出走,讓他連對岳父大人告解的機會都沒有。可惡,她既然聽他建議出走,出走之前怎麼不來問問他的意見?
“怎麼不妥?”紀老爺頭痛不已,也想聽聽義子的想法。
“若是退親,兩家顏面顧不全是一回事,萬一沐府那邊的人惱羞成怒,紀府更是得為此付出龐大的代價。”當然不妥了,跟在下本人我退親怎麼可能妥當?沐祺瑛一面冷靜地對紀老爺分析,一面暗惱紀蕪晴無事生事。所謂的代價,除了面子自然還有銀子。
“婚事定在下月初五,如果蕪晴的人找不回來,又該如何是好?”
退了這麼一門好親事,得付出龐大銀兩善後不說,更可能因此得罪富甲一方的沐家,紀老爺又何嘗願意?
再怎麼樣,他這翰林大人都已退休,其實很想過清閒的日子啊!
“爹若信我,這事兒不用擔心,一切由少瑛打點。”黑眸裏閃過一道銳利光芒,沐祺瑛對紀老爺信心滿滿地承諾。
他未過門的小娘子.別想逃出他的手掌心,縱使插了翅也將難飛。敢逃他的婚?這點,他可得好好跟她琢磨琢磨。
覺得這是大事,所以紀老爺略顯猶豫。
回頭一想,可以把手中燙手的山芋丟出去,順道試試這孩子將來能否替他分優解勞,也讓他覺得受到他的信任,似乎是一舉數得之事。想到最後,紀老爺終於嘆了口氣同意。
“好吧!一切由你打點。”
☆ ☆ ☆
天是不尋常的燥熱著。
晌午,一條人來人往的長街上,幾家賣吃的店家開始人聲鼎沸,招呼著不停湧進店裏,打算喂飽五臟廟的客人。
迎來客棧,便是京城有名的飯館之一。
這家客棧跟別家不同之處,是來吃飯的客人不光是可以吃飯喝酒,還可以免費聽聽賣唱的姑娘獻唱小曲兒,讓甜美悅耳的歌聲滑過心頭消消暑氣。這是店老板招攬客源的特別招數之一。
而近來,迎來客棧來了一個新的賣唱姑娘。
說起這新來的賣唱小姑娘,食客們便有得聊了。
新來的賣唱姑娘,不僅小曲兒唱得好,人也極為神秘,雖然蒙著面紗讓人看不出美醜,一對水瀅瀅的眸子仍打動了不少男人的心。
這位新來的姑娘只唱晌午,便讓迎來客棧多了許多固定客人。
男女老少,幾乎都是專程來聽她唱小曲兒的。
吃點東西便能欣賞悅耳歌聲,有幾個錢的人都不會錯過。
不知是誰打聽出來的消息,聽說這賣唱姑娘唱不久,很快就會離開了。為了找尋紀蕪晴的下落,沐拱瑛在大街小巷找了一早上,雖然疲倦不已卻只想快快吃了東西,再往街上尋人去。
日夜找了紀蕪晴數日,哪有不疲倦的道理?
偏偏他未過門的小娘子,硬是像突然消失了一般。
真不明白,一個姑娘家能躲哪兒去?京城雖大,也不可能吃了一個人,讓一個大姑娘消失得無影無蹤,連半點影子都找不到。
向小二點了簡單午膳,沐祺瑛只能在心中邊感嘆邊吃。
吃沒兩口飯,原本鬧哄哄的客棧突然安靜下來;他正覺得奇怪,才發現有個蒙著面紗的青衣姑娘,不知何時已站在半高的樓梯上,對著客棧裏癡迷的人們輕輕吟唱起了悅耳小曲兒。
他心下一徵,眸光再也離不開那青衣姑娘。
一雙竹筷從他手中應聲落下。
佇倚危樓風細細
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
草色煙光殘照裏
無言誰會憑闌意
擬把疏狂圖一醉
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
衣帶漸寬終不悔
為伊消得人憔悴(附注八)
一首小曲兒唱罷,青衣姑娘微微欠身欲要離去,客棧裏的食客卻鬧著,要她再獻唱一曲。似有些為難,青衣姑娘流轉的水波卻忽然定在角落,久久與一人對望不放。
吸了口氣,她又輕輕唱起——
秋風清、秋月明
落葉聚還散
寒鴉柄復驚
相思相見知何日
此時此夜難為情
入我相思門
知我相思苦
長相思兮長相憶
短相思兮無窮極
早知如此絆人心
何如當初莫相識(附注九)
一曲又罷,青衣姑娘的眸子定在沐祺瑛眼底。訴盡了無奈心事,她眸中似染霧氣。
緊緊擰住眉頭,沐祺瑛一眨也不眨回望著她,怕是一眨眼便會失去似的。何如當初莫相識?她竟敢這麼說!
為她,他賣了身;為她,他改了名;為她,他爬樹會佳人;為她,他幾天幾夜馬不停蹄地奔波,只怕她流落在外受人欺侮。
將是他沐祺瑛的妻,拋頭露面賣唱也罷,而她竟道“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沐祺瑛心中篤定,這賣唱的姑娘最好不是紀蕪晴,若是紀蕪晴,他非要她好好說清楚,什麼叫作“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不說清楚,他跟她沒完沒了。
附注八:出自蝶戀花 柳永
附注九:出自秋風詞 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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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爺的惡作劇嗎,為什麼會那麼巧?
咬了牙,縱使心中有萬般不捨和眷戀,青衣姑娘仍是不敢回頭稍望,急忙從客棧後門離去,暗惱不該唱那樣傾訴衷情的曲子。偏偏,久違思念的俊逸身影,讓她一時忍不住,輕啟櫻唇就唱了出來……
明知一唱,身份本來不暴露也會暴露,根本是自掘墳墓。
她想趁早離去,偏偏沐祺瑛早等在後門。
一個箭步,他攔下驚慌的賣唱女。“姑娘請留步。”
瞇著眼的沐祺瑛目光灼灼,不客氣地將眼前臉部蒙著青紗,眸子卻藏不住慌亂的姑娘從頭到腳審了一遍,似乎想從她的身上看出什麼似的。
“公子可有事?”左右望了望,青衣姑娘莫名所以似地問道。
心兒別再狂跳了,否則能瞞得過誰呢?
“想跟姑娘探聽一個人。”見她不願承認身份,沐祺瑛嘴邊扯起一抹諷笑,卻也只是一派斯文,並無強求意味。
“什麼人?”
瞟了姑娘一眼,沐祺瑛緩緩啟齒:“姑娘可曾聽說,紀府中丟了小姐,鬧得府裏人仰馬翻,人人不得安寧?”
“未曾。”心下一震,青衣姑娘仍一口否認。
“那我就來告訴姑娘這趣事吧!”冷冷一睇,沐祺瑛便皮笑肉不笑地道:“不過是前些日子,翰林大人沾沾自喜給寶貝千金定了門好親事,誰知小姐不但不領情,甚至包袱一拎便走人,丟下不知所措的翰林大人收拾爛攤子不說,還硬是有骨氣地潑了未過門的夫家一桶冷水,這一切,姑娘聽來可覺得有趣?”
“不、不有趣。”青衣姑娘艱澀地搖頭。
冷汗頻流,如何覺得有趣?
可嘆,有些事衝動做了出來,便再也無法彌補。
“既是無趣,還不跟我回紀府去?”冷光一閃,沐祺瑛狠狠扯下紀蕪晴臉上的面紗,可怕的雙眼瞅著她心虛不堪的小臉。
“少瑛哥……”
“蕪晴,你可知道你做了多莽撞的事,給大家帶來了多少麻煩?”終於找到了她,沐祺瑛雖是譏誚,卻更想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平安無事,他牽掛的紀蕪晴總算是平安無事。
他心中的一塊大石總算落了地。
“我不是存心的……”
“你還要狡辯?”不能擁入懷裏,他只能低聲訓斥。
“你老怪我是什麼意思?當初明明是你說我腳長在自己身上,要我不想嫁人就逃的,難道你忘了?”紀蕪晴皺起秀眉,嘟起不滿的小嘴埋怨。
聽了他的話逃家,這陣子她可吃了不少苦。
盤纏用盡,又不敢就這麼厚臉皮地回家去,在迎來客棧住到了最後,連房錢都給不起,要不是掌櫃瞧她可憐,覺得她聲音不錯所以讓她在客棧裏賣唱還債,現在她恐怕流落街頭當乞丐去了。
臉色有些蒼白,那對眸子裏仍充斥桀驁不馴的光。
“那只是建議,並非真要你逃家。”沐棋瑛百般無奈一嘆。
說建議,還不如說是賭氣成分重的話罷了。
“只是建議?”讓她吃了那麼多苦,他竟敢說只是建議?氣急攻心,紀蕪晴卻只是冷冷地道:“做都做了,說什麼都太遲。”
既然做了,她更不願意回去嫁給一個陌生人。
爹爹自作主張,真把她許給下個上門提親的人,還以為她會離興呢!誰管那個沐祺瑛是多少姑娘盼不來、晚上做夢都會笑的好對象,她不認識他也不想嫁給他,更不知道素昧平生的沐公子是哪根筋不對,莫名其妙上門來提什麼親!
若見過也就罷了,她根本連聽都沒聽過沐府大少爺的“威名”。
心有所屬,沐祺瑛即使文武全才、條件再好,也與她無關。
“不遲。”先壓抑想打她屁股的衝動,沐祺瑛冷靜地道:“你非回去不可,這門婚事不能延後,更不能作罷。”
愣了一下,紀蕪晴不由得咬牙。
“你,賈少瑛,你要我回去?”他竟要她回去嫁給別的男人?椎心之痛如狂風暴雨撲面而來,吹得她幾乎招架不住,整個心都揪了起來。
難道,是她一廂情願、自作多情了?
若不是為了他一句話,她怎麼可能離家出走?而他現在竟那麼冷靜地要她回去,坐上沐府來抬新娘的花轎。
“對,我是要你回去。”沐祺瑛無比強勢地表態。
她不回去,怎麼嫁給他?當然要她回去!
原來,根本是她想太多了……突然間,紀蕪晴倣佛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嘴邊泛起一抹悲傷的笑,有些憤恨的望著眼前竟要她回去嫁人的狠心男人。
“你跟不跟我回去?”覺得她的笑容有些不對,沐祺瑛仍是問道。
“要我乖乖回去也行,來賭。”紀蕪晴用力吸口氣,突然面無表情走到街上去,頭也不回對身後的他拋下冷冷的挑釁。
“賭什麼?”沐祺瑛毫不懷疑的跟上去。
站在街上,紀蕪晴木然的左右環顧,一一審視幾個做買賣的小攤子。
最後,她的眼神落在一個賣飾品的小攤上.走近一指。
“賭,不能用銀兩跟小哥買,不能偷、不能搶,只要你能為我得到那根玉釵,我便認輸跟你走。”將沐祺瑛從頭打量到腳,除了他那張好看的臉龐,他身上實在沒一處值錢,更知他在紀府暫時是有少爺身份、無少爺的權利,身上肯定沒能帶多少銀兩,紀蕪晴存心出言刁難。
從小就看得懂好釵好玉,所以她指的是根上等玉釵。
瞇了瞇眼,沐祺瑛思索地瞥著小攤那根極像是從宮裏私下流出的玉釵。在紀蕪晴閃爍自信的眼神中,他張開手中折扇凝視,旋即緩緩合上。
“小哥,如果你識貨,我這扇子換你玉釵。”
在紀蕪晴的注目中,沐祺瑛直接走到賣釵的小哥面前說出要求。
不偷、不搶、不買,只提出“以物易物”的生意。
沐祺瑛心想,紙扇換玉釵是賠了些,罷了。
一把紙扇能值多少錢,怎麼可能換得起他這西域來的好貨?賣貨的小哥覺得他會這麼自信,或者這把紙扇不同一般吧!想了想便道:“我是不識貨,可當鋪老板識貨,我去去就回,公子您可否等等?”
若扇上的題字、丹青是名師落款,是值錢貨也說不定。
好比城裏那幾個風採出眾、迷得城裏姑娘個個茶不思飯不想的名門公子,提筆所畫出來的東西,許多尚未出閣的姑娘便搶著高價購買,擲千金而眼不眨一下。
不怕貴,姑娘們只怕買不著。
“去吧!”沐祺瑛笑笑,覺得這小哥頗為聰明。
不能鑒賞便找能鑒賞的人,不錯過任何賺錢的機會,聰明得很。
小哥把攤子托給隔壁熟識的商家便走。
紀蕪晴皺了皺眉,不信一把紙扇真能換那根玉釵,覺得沐祺瑛根本是不知道那根玉釵有何價值,所以才會提出如此愚笨的要求。
總之,她必定會贏。
☆ ☆ ☆
“換。”
滿臉大汗,卻喜不自勝從當鋪跑回來的小哥,二話不說便把紀蕪晴看上的玉釵,在她驚訝不已的神情中塞進沐祺瑛手裏,像是怕極了他突然後侮,改變主意不拿扇子跟他交換玉釵似的。
已經換了,絕對不會把扇子還給沐祺瑛。
賺到了、賺到了,運氣未免也太好了!賣玉釵的小哥藏不住喜悅,賺了這一筆價差,快樂得像要飛上天去似的。
“小哥,這把扇子如此值錢?”怎麼高興成這樣?
愣愣收下他靜靜放在她手掌心裏的玉釵,紀蕪晴仍是覺得豈有此理,忍不住朝滿臉欣喜整理攤子、已經想要收攤回家慶祝的小哥確認一下,她反倒怕是小哥錯認了這根玉釵不值錢,才願意換一把破扇子。
要輸,她也要愉得心甘情願。
“當然情願了,這扇子可是——”
小哥歡天喜地的話沒說完,被沐祺瑛一瞪住了口。
“可是什麼?”不提賭輸的事,紀蕪晴是真的很好奇,他有的是怎樣值錢的扇子,扇子的價值又在何處?
沐祺瑛笑裏藏刀的望著小哥,倣佛他說出原因,扇子就要取回似的。
“可、可是一把上好的古扇,當然價值連城哪!”機伶的腦子一轉,小哥緊緊將扇子收妥在懷中,隨口敷衍她一個答案。
扯些小謊何妨,保住這把值錢的扇子比較重要。
“古扇?紙又不黃,哪裏像古扇了?”紀蕪晴看過那把扇子好幾回,覺得那扇子看上去很新,一點也不像是古扇。
“就是古扇而永遠如新,所以才有價值啊!”小哥又急中生智。
“是這樣嗎?”她還是滿臉狐疑。
“哎呀,姑娘您不懂就別問了,反正這把扇子非常值錢,買棟樓都沒問題,就多謝公子和小姐割愛了。”
丟下話,小哥竟然收起小攤子跑了。當鋪說要跟他好好議價,他可忙得很。
“被你一根玉釵害慘了,就是不懂才問你,懂我還有空跟你羅唆嗎?”紀蕪晴擰起秀眉,忍不住望著小哥跑得像飛一般的背影咕噥,還回身對沐祺瑛道:“如果人不是我挑的,我真懷疑那小哥是跟你串通好來騙我的。”
沐祺瑛淡淡一笑、心底只有簡單的一句話。
是你自己不識眼前好貨。
☆ ☆ ☆
親事沒退,紀蕪晴有些賭氣的接受了。
紀老爺和紀夫人見女兒平安歸來,而且還一口答應沐府那門親事,喜上眉梢都來不及了,也就不跟她計較她離家走出的事。
兩老在府裏上上下下忙著打點,吩咐下人們不準把小姐出走的事傳出去。
尤其是沐府,絕對要瞞得密不通風才行。
不用說,不管紀蕪晴有多麼不滿,兩老都覺得寶貝女兒肯乖乖回家、答應嫁人,全都是沐祺瑛的功勞,因此對他更為信賴,許多事都由他去拿主意,幾乎把他當成親生兒子般信任依賴。
他所受的信賴,是她用心痛換來的。
大婚之日,對紀蕪晴而言如同毫不留情的劊子手逐步逼近,每往她靠近一步就蟄疼了她的心一下,一次次奪走她心口的氣息。
她恨該死的賈少瑛,像個沒事人似的替爹娘在打點她的婚事。
圈兒啊圈兒,她全被那些圈兒給騙了!雙圈兒無情,單圈兒的心便不完整了,也唯有剩下破圈兒訴盡別離淒苦、遇人不淑。
只可嘆,她不知如何縫補破掉的圈兒,收回自己的心。
她遠遠望著桌上兩樽蠟燭,只聽見倣佛從心底傳來的隆隆作響聲,猶如天雷不停打著。“多情卻似總無情,微覺樽前笑不成,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附注十)是否,她與他只有各走各的路了?
“小姐,你猜猜誰來看你了,是玉敏小姐呢!”
“小姐——”
喊了紀蕪晴好幾回,都不見失神的她回應,小綠索性搖了搖她的身體,實在不明白小姐將要歡喜出閣,為何還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樣?
被小綠一晃,紀蕪晴才回了神。
“玉敏?”一聽友人來訪,她的眸子立即一亮。自從楊家搬遠,她要見著年幼時向來跟她交情頗好的閨中密友便不容易。
那日在娘的壽誕上,兩人也沒時間好好聊上兩句。
“蕪晴,聽說你要嫁人,所以我來看看你,想與你道聲恭喜,怎麼你倒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一點也不像是準新娘?”楊玉敏含笑,蓮步輕巧地走進水吟樓,上下評論著閨中密友的氣色。
“有嗎?”紀蕪晴苦笑。
又不是嫁她想嫁的人,有什麼好開心?
見到好友的喜悅,竟然只能讓她開心一下子而已。
更逞論她想嫁的那個人,似乎一點也不在乎她要給嫁別人,還無所謂似的打點她的婚事,想來讓人更加傷心。
“當然有了,你是不是心中有事?”楊玉敏猜測。
紀蕪晴苦笑,仍是搖了搖頭。
縱使是沒有血緣,她仍不該愛上自己的義兄,怕說出來會駭著好友,就算是小綠也未必能理解她的情感。
再說,她下月初五便要成為沐府的人,已經無法挽回了。
“沒有最好了。”楊玉敏沒再多心,接受了她的否認,興起便道:“話說回來,你要嫁的可是那個讓京裏未婚姑娘妒死你的沐祺瑛,哪有不開心歡喜的道理?你不知道有多少姑娘聽他要娶妻了,哭得有多淒慘。”
那些姑娘排隊來哭,都可以把紀府的池子注滿了。
“姓沐的這麼有女人緣?”不希望楊玉敏懷疑,紀蕪晴收起哀傷,強打起精神跟好友聊天,卻像置身事外似的評論著自己將要嫁的人。
她第一次對未婚夫有些興趣。
“那是肯定的,你就不知道他長得有多瀟灑……”看紀蕪晴疑惑的樣子,楊玉敏馗尬一笑,“當然了,我是沒見過,可聽人家說他外貌有如潘安再世,俊美得不得了,不知迷死多少見過他的女人,讓那些姑娘們心心念念地不能忘——對了、對了,我想他肯定就像少瑛哥那般俊美。”
一說起紀府收的義子,楊玉敏整張臉都亮起來。
提起沐祺瑛,紀蕪晴卻像是被打了一巴掌,又痛又無奈。
“別說我沒見過,就連我娘都說沒見過像少瑛哥那麼俊美的男子,那沐祺瑛要是像他一般好看,妹子你可就幸福了。”楊玉敏幻想著。
“男人又不是光賣張臉的。”紀蕪晴好笑。
經好友這麼一提,她才意識到沐祺瑛的確長得不錯。
說他有才有貌也不為過。
“不賣臉,少瑛哥也才華洋溢,要是能嫁給這麼有才情的男人多好……”想著那個帶些冷淡的俊逸男人,楊玉敏有些情難自禁。
“玉敏?”紀蕪晴傻住了。
楊玉敏突然紅著臉龐,小聲在她耳邊問道:“蕪晴,咱們是好朋友,所以我才厚臉皮問你……你想,少瑛哥會不會喜歡像我這樣子的姑娘?”
她對紀蕪晴表達對賈少瑛極為感興趣的心事。
來看將要出嫁的好友是個借口,其實她是想來看看那日壽宴上見過一面、便令她朝思暮想許久的賈少瑛。
“喜歡他,你可曾想過門當戶對的問題?”紀蕪晴有些艱難地提醒她。
泥沼陷深了,恐怕會像她一樣無法脫身。
而且.就算要嫁人了,她還是無法忍受他要娶其他人的念頭。
“不管少瑛哥從前的身份如何,如今他總是紀府裏名正言順的少爺,豈有門不當戶不對的問題?”楊玉敏輕笑,一點也不覺得有何不對,索性對好友坦白道:“再說,我爹爹見識過少瑛哥的文採後,巴不得他入贅為楊家女婿,根本不在乎他的出身呢!”
紀府唯有獨女,紀蕪晴若是出嫁,家產由義子繼承亦不無可能。
紀府老爺如此賞識這個義子,恐怕是不會讓他給別人家入贅;不過,不論誰將成為紀府唯一的少奶奶,想必嫁過來也絕對不吃虧。
望著好友堅決的神態,紀蕪晴反倒說不出話來了。
想當初,她若能有玉敏的豁達該有多好!
附注十:出自贈別 杜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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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算日子,沐祺瑛覺得也到該離開紀家的時候了。
只是,以紀府義子身份,忙著代替兩位老人家採買物品,指揮上上下下處裏辦喜事的細節,讓兩老可以輕松悠閒喝著老人茶等著嫁女兒之後,他才發現一件很重要的事——他這準新郎還沒驗明正身啊!
紀府無男丁,所以他忙著盡半子的孝心,竟然忙昏了頭。
不提紀家兩老,他總該讓紀蕪晴有些心理準備。
想想,從客棧帶回紀蕪晴以後,他不僅得打理紀府還得抽空回自己家去,在兩家裏裏外外忙著迎娶事宜,別說去見她,根本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哪有機會跟她說明一切。
說不定,她還真以為要嫁別人,心底嘔著氣呢!
這日沐祺瑛特地來找紀蕪晴,還沒入門就被小綠攔下來。
“小姐說誰都見,就是不見少爺。”
“蕪晴不見我?”他一臉不相信。
“是的,小姐說不能讓少爺進這個門。”小綠據實以告。
“誰都可以不見,蕪晴不能不見我!”他想推開小綠擋門的身體。
“少爺,小綠只是聽命行事,您就行行好別為難小綠了。”小綠死命擋在門口不肯動,倣佛要用一條命守住這條界線。
“小綠,你讓開!”他幾乎動了怒。
紀蕪晴將是他的妻,怎麼可以不見他?
“少爺,小姐會怪我辦事不力的,求您別這樣。”咚的一聲,小綠在他面前跪了下去,慌得像是要哭出來似的。
小姐那麼認真的命令,她不敢等閒視之。
服侍小姐以來,她從沒見過小姐那麼痛苦又堅決的神情。
瞪著跪下去的小綠,沐祺瑛氣得說不出話來。他不得不相信,這對主僕有多認真拒他於門外,紀蕪晴是真的不肯見他。
“少爺,真的對不起。”
見他不言不語,氣得臉色青青白白好不恐怖,小綠磕了個頭便起身,硬是將他留在門外,當著他鐵青的俊臉關上水吟樓的大門。
沐祺瑛瞪著門,隨後沒有任何表情的走開。
站在被拒進入的水吟樓前,他回頭仰望著高處閃過倉惶人影的房間。
哼!不能進這個門是吧?
☆ ☆ ☆
不能走門,他爬樹“走窗”總行。
沐祺瑛故技重施,沿著樹爬到紀蕪晴閨房的窗外。
“蕪晴,你為什麼不見我?”他在樹上對著窗戶大叫。
“好痛!”別說小綠,知道他曾這麼做的紀蕪晴也大大嚇了一跳,刺繡用的針硬是扎了手,當場鮮血直冒。
“小姐!”一見血,小綠嚇得驚呼,朝小姐衝了過去。
聽見小綠的喊叫,以為紀蕪晴發生什麼事的沐祺瑛立即破窗而人,只見房內的主僕兩人瞠目結舌,被他嚇得一愣一愣的望著自己。
見兩個人看上去都不像有事,沐祺瑛才稍稍安下心。
“你……怎麼……”
記得他上回爬樹上來,明明是狼狽地吊在窗欞邊,一副文弱書生逞強的模樣,這回怎麼神勇得猶似輕功好手,破窗而入的姿勢竟如此矯捷,有如飛檐走壁不費吹灰之力似的?滿腦子亂糟糟,紀蕪晴卻理不出一個頭緒來。
“小姐怎麼了?”沐棋瑛頓了一下,直接朝驚叫的小綠問道。
“被、被少爺一嚇……小姐用針扎了手。”還沒完全回神的小綠吶吶回答,怎麼也沒想到他會這麼做,她不知該如何處裏眼前的情況。
沐祺瑛眸光一沉,走到紀蕪晴的面前,小心翼翼捧起她的手。
紀蕪晴和小綠屏著氣息,不知道他想千嘛,卻因為剛受驚而不敢輕舉妄動,只能直直盯著他。
他審視她扎傷的手指頭,突然將它含入嘴裏吸吮,立即讓主僕兩人倒抽口氣,驚呼起來。
紀蕪晴整個人僵住,整張俏臉都像野火蔓燒。
主僕兩人都懷疑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算是親兄妹也不該有此親昵動作,何況他們壓根兒沒有血緣關係。
稍一回神,紀蕪晴便硬生生抽回自己的手指。
“小姐……”小綠不知該怎麼做。
只要小姐指示,她可以把他趕出去,不然就喊人來;然而,不管怎麼做,對小姐的名譽似乎都有很大的傷害,所以她杵在一邊不動。她實在無法相信,文質彬彬的少爺會對小姐做出如此荒唐逾矩的事。
還好就他們三人在場,再有一個人瞧見怎麼得了?
“出去吧!有事我會喊你。”紀蕪晴給了小綠一抹安慰的眼神,知道小綠覺得再荒唐也不會把這事說出去。
既然他如此反常,她有必要好好弄清楚原因。
雖有猶豫,小綠還是領命離開。
☆ ☆ ☆
“還痛不痛?”
小綠走後,沐祺瑛一個勁兒望著她扎傷的手問。
想斥責他什麼,卻瞥見他擔心的眼神,紀蕪晴只能搖搖頭。她實在不明白,為什麼他非見她不可?
為什麼他的神情那麼溫柔又憐惜?倣佛他真的心疼、真的內疚自己害她扎傷了手。
若他打算眼睜睜看她嫁給別人,他大可不必這樣。
見了他會傷心,所以她才不想見他,偏偏他一點都不明白她的心。他以為這些日子忍著想見他的衝動,是件很容易的事嗎?為什麼不見他?是不敢見,怕見了會萬劫不復,怕心又會千瘡百孔啊!
最近,他像是忘了她的存在一般,讓她只能品嘗被遺忘的苦澀。
嫁進沐府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她又覺得他不在她的面前出現,讓她就這麼嫁了也好、少見一次便少一次傷心。
誰知他不來也罷,一來便是如此驚天動地。
“害你流血,都是我不好。”沐祺瑛自貴著。
“血已經不流了,不痛也不要緊,手不礙事。”發現自己拿他沒轍,紀蕪晴深深嘆了口氣,無奈地問:“倒是你,不知道現在是大白天,如果讓人瞧見你像猴子一樣爬上樹頭,還摸進我的房間,會有多嚴重嗎?”
他此刻所做的事,不管理由為何都是驚世駭俗。
“那還不是你的錯。”沐祺瑛怨懟地看了她一眼。
她以為他很樂意當猴子,想見未婚妻還得爬窗戶嗎?無論如何,打算離開紀府之前,他總得弄清楚她不見他的理由。
“我的錯?”她錯愕。
“是啊,如果你肯讓我走門,我還用爬樹走窗嗎?”沐祺瑛拉了張椅子挨在她的身旁坐下,狀似委屈埋怨,卻一派輕松的自己倒了杯茶喝。
如果每回想見她都得如此費神,那他的身手得練得更矯健才行。
“這算什麼道理?”紀蕪晴好氣又好笑。
她說不見,他便該識相走人才是吧!
“沒什麼道理,反正小綠說你不準我進樓下那個門,所以我乖乖爬樹進這個窗就是了。”沐祺瑛睨了被他撞開的窗戶一眼,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
“你——”
“好了,別管我走門還是走窗,你為什麼不肯見我?”茶杯一放,沐祺瑛輕佻的神情已消失無蹤,臉色一正向她討答案。
“我……”能說嗎?
“怎麼樣?”他毫不放松地追問。
“就要嫁人了,所以想一個人好好靜一靜。”閃開他的視線,紀蕪晴只能隨口給個答案,低下的眼眸裏凈是說不出的無奈。
“只是這樣?”他狐疑。
“只是這樣。”不然還能說怎樣?紀蕪晴雖笑著,卻有說不出的苦澀在心底,幾乎恨起他的無心無情,完全不明白她的心意。
就如同他破窗而入的舉動,他自作主張闖入她的生命裏,造成殘缺錯誤,卻忘了修補。
“只是這樣就好。”
不全信,沐祺瑛仍點了點頭,以為她擔心會嫁得不好,忍不住對她保證:“放心,你嫁到沐家去,我不會讓你受半點委屈的。”
而且,他絕對會好好疼她、寵她,愛她一輩子。
畢竟為了得到紀蕪晴,他可是費了不少心神力氣,哪有娶到手反而不好好珍惜的道理。
“我受委屈,你又怎麼能知道?”她為他的天真苦笑。
一旦她嫁進沐府,沐府的家務事他豈管得著?就算他真的有心為她出頭,想為她這義妹抱不平,恐怕也使不上力。
“那當然,只要你覺得難過一定要告訴我,如果有人敢背著我欺負你,我絕對會替你出氣,絕對不讓你受一丁點委屈。”
一想到有人不要命敢欺負他的小娘子,沐祺瑛說得義憤填膺,根本忘了自己還沒對她坦白身份。
反正,他不會容許任何人欺負她。
望著他認真的神情,紀蕪晴突然想哭又想笑,百味雜陳。
如果他像他說的這麼在乎她,為什麼不站出來阻止她嫁進沐府?
只要他給她一句話,只要他捨得下好不容易擁有的榮華富貴,她可以拋棄一切跟他走,而不是聽著他如此信誓旦旦卻更難過。
只要她嫁了,他們跟天人永隔沒有不同。
是愚抑或是癡,他竟如此遲鈍。如果只是顧念兄妹情,他關心的話未免說太多了,她一點也不想聽,聽多了只會更傷心。
“才幾天不見,你為什麼瘦這麼多?”瞥見她不濟的神色,沐祺瑛突然抓起她的手碗,將她從頭到腳審視一遍。
一陣心悸,紀蕪晴不由得眼睛一閉。
晶瑩的淚珠,就這麼從她臉龐兩側滑落下來。
“蕪晴,快告訴我,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見她落淚,沐祺瑛心都慌了,急忙捧起她的臉蛋看個仔細,細細替她擦去不肯停的淚水,甚至以為她會變瘦是因為離家出走後調養不適,還懷疑她是不是病了。
“我不想嫁。”張開眼睛,她顫顫吐出了四個字。
望進他深邃的眸底,淚水不停不停湧出,她鼓足了勇氣,就這麼一次放縱自己宣洩對他的感情,渴望還有轉機。
“不想嫁?”如雷轟頂,把沐祺瑛震得幾乎體無完膚。
雙手緩緩地放開了她,他猛地退了好幾步,不願相信聽見的話。
僅僅用四個字,她便把他的心狠狠捅了一刀。
紀蕪晴點頭,怨恨似地道:“我不想嫁給那個沐祺瑛。”
不管眾人喧騰,說她如何地好福氣,能嫁給那個眾家名門閨秀搶破頭想嫁,卻被她平白得到的沐祺瑛,她想嫁的人是眼前的地,唯有他!
除了賈少瑛,她不想嫁給任何人。
既然那個文武全才的沐祺瑛,有那麼多姑娘搶著要,一定有身世更好、長相更美的姑娘可以娶,沒道理非要她嫁他不可。
她“讓賢”總可以吧?
“為什麼?”來不及坦承身份,沐祺瑛只能心痛地問。
他做錯了什麼?一心歡喜,忙著打點迎娶她過門,她竟然不想嫁給他!而她不肯嫁他的心,甚至是如此堅定。
“沒為什麼……”
望著他難看的臉色,紀蕪晴低下頭,勇氣又被逼回心底。聽見她不想嫁給別的男人,他一點也不覺得開心,要她如何再生出勇氣來。
果然,他對她沒有男女之情。
愈想愈傷心,淚水明明止不住了,卻被她硬生生逼回眼眶裏。看來,以為他會商興,說不定正等著她這麼說,果然是她單方面的癡心妄想。
“沐祺瑛有何不好?”不接受她的答案,沐祺瑛憋著怒氣質問。
“沒什麼不好,我不想嫁而已。”她煩躁地撇開臉,多希望他能趕快離開,讓她趴在床上好好痛哭一場,才能死了心準備嫁人。
“沒有不好,你不可能說出不想嫁的話來!”沐祺瑛無比堅持。
“我嫁,我非常想嫁,想嫁那沐祺瑛想嫁得不得了,這樣你滿意了吧!”紀蕪晴憤而起身,被他氣得一雙美目幾乎進出火。掄起拳頭,想給他狠狠幾拳,卻只是一臉淚痕地將他往門外直直推出去。
砰的一聲,她用力甩上了房門,壓抑著嚎啕大哭的衝動。
背對著門,她只是默默地望著地板掉眼淚。
縱使鼓起勇氣,將所有世俗的眼光和顧慮拋在腦後,還是得不到想要的回應,得不到想要的愛情,教她如何不傷心?為他的不認同,一再婉拒送上門的親事,曾在他眼底看見的妒意,竟然全是出自她的想像。
他竟問沐祺瑛有何不好,她為何不嫁?
多明顯,他從來沒有愛過她。
來不及反應,沐祺瑛已經被推到門外,只能錯愕的望著冷硬的木板門。憑她那點力氣,想把他推出門自然不太可能,是他自己亂了方寸。
他突然想起,自己還沒跟她解釋身份。
可是……現在似乎不是個好時機。
☆ ☆ ☆
“十五、六歲的姑娘?”
聽說外頭有人想見她,紀蕪晴實在猜不到那會是誰,依然同意家丁領她到後花園的涼亭裏,強打起精神會客。
“蕪晴姐姐!”一見到她,那姑娘便撲進她懷裏。
“丫頭?”紀蕪晴近來吃不好、睡不好,變得較虛弱的身子被震了一下,勉強才能站穩,看清楚對方原來是迎來客棧裏的賣唱小姑娘。
當初,便是丫頭向掌櫃力保,她才能賣唱還房債。
對丫頭,她有著感激。
“就是丫頭我啊!”丫頭喜不自勝拉起她的雙手,隨即埋怨道:“蕪晴姐姐你可真無情,就這麼消失了,也不知道人家多為你擔心,害我們費了好多心神才打聽出來,原來你竟然是紀府的千金大小姐。”
“對不起。”除了苦笑,紀蕪晴也不知該如何解釋。
那日打賭輸了,只好跟著賈少瑛回家,她沒有跟丫頭道別的機會。
“哎呀,不用道歉啦,丫頭不是真的有心怪你,知道你平安我就很高興了,忍不住便想來看看你。沒想到蕪晴姐姐是官家之後,家裏這麼氣派啊!”丫頭的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忍不住四下張望。
望著天真爛漫的丫頭,紀蕪晴不由得露出久違的笑容。
“丫頭,別胡說八道,人家還以為我們在圖什麼好處。”一直沒出聲的人級緩走近她們,生怕紀蕪晴有所誤會而訓斥胞妹。
發現紀蕪晴的家世之後,他一直很猶豫該不該來拜訪。
禁不起妹妹的要求,所以他才走這一趟,並不想讓人誤會他們兄妹對紀蕪晴另有所圖,或是來向人家討什麼恩情。
自慚形穢之下,他是完全對曾心儀的人死了心。
“大哥,蕪晴姐姐才不會那麼多心呢!”丫頭朝她大哥做了個鬼臉,回頭又對紀蕪晴笑問:“蕪晴姐姐,是不是?”
“當然不會,我很高興你們來看我。”紀蕪晴微笑。
就算他們兄妹沒找上門來,有機會她也打算回迎來客棧找他們,謝謝他們兄妹曾經那麼無私地照顧她,在那段時間給了她許多幫助。對當時等於無依無靠的她來說,這對兄妹就如同給她溫暖的自家人。
點滴記在心頭,她自然很清楚他們兄妹的為人。
尤其眼前的朱一風,絕對是個有骨氣、剛正的人。
“哥,你瞧吧!”丫頭正要對哥哥使個眼色,卻突然發現——“咦?蕪晴姐姐,你是怎麼了,瘦好多,臉色也不怎麼好看耶!”
“是瘦了很多……”
朱一風望著她清瘦不少的臉龐,藏不住眼中的不捨。
“沒什麼,回來以後犯了點風寒,所以身子較虛了些……”前因後果,不是一兩句話便能解釋,紀蕪晴索性隨口找了個理由帶過。
一想起便心痛,不提也罷。
“唉,蕪晴姐姐不好好照顧自己不行啦,姐姐病了,大哥可是會很心疼呢!”丫頭不由得脫口而出。
“丫頭,別胡說!”朱一風立即斥責。
無論如何,身份上已不配,他根本不敢妄想。
“我才沒有胡說呢,你明明朝思暮想著蕪晴姐姐,發現姐姐失蹤只差沒把城裏的土都給翻過來找了;姐姐生病,你怎麼可能不心疼?”丫頭年紀小,不明白哥哥顧慮的身份間題,便把他的思慕之情說出來。
知道哥哥想將秘密藏一輩子,她卻希望能替他表達說不出的愛意。
寧願把握機會,即使失敗,起碼哥哥不會抱憾終生。
聽見丫頭的話,紀蕪晴不自覺地微微紅了臉龐。
她從沒想過朱一風會對她有情意。
“丫頭……”朱一風又氣又惱又羞。
“怎麼樣,我說的是實話啊!”丫頭嘟著嘴,瞪向不敢告白的大哥。
實在不明白那麼喜歡紀蕪晴的大哥,為什麼一知道她的身份背景,從此便不再提起她的事,只是每日借酒澆愁。
大哥以為,她為什麼非拖他來找紀蕪晴不可?
她就是要他清醒過來。
就算門不當戶不對,大哥不可能一償宿願跟紀蕪晴結為連理,她仍認為至少該讓她明白他的心意,對大哥來說才公平。
“丫頭!”朱一風變得尷尬無比,只想拿塊布塞住妹妹的嘴。
“我不管,我就是要蕪晴姐姐知道你喜歡她,知道你為她快要整個人浸在酒桶裏不肯清醒,你不可以再逃避了!”對朱一風丟下這些話,丫頭便遠遠跑開,希望讓兩個人有單獨說話的機會。
朱一風瞪著妹妹的身影,不知如何是好的釘在原地。
“對不起,我並不知道……”
許久後,是身後柔柔的嗓音讓他閉了閉眼,終於吸了口氣回頭面對一張曾經想要一輩子守護、如今卻永遠都不會屬於他的美麗容顏。
“與你無關,你別把丫頭的話放在心上。”
朱一風對她淡淡一笑,雖然幾乎無法正視她的臉,還是鼓起勇氣與她四目相對。
早知道她氣質與眾不同,不可能是尋常人家的姑娘;偏偏,他還奢望著她會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自己能有機會成為她後半輩子的避風港。
奢望,都是奢望!
“朱大哥……”與他相對,紀蕪晴不知從何聊起,不知如何為自己的粗心道數,最後只能嘆道:“過些日子,小妹就要嫁人了。”
據實以告,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沒想到她一開口便是晴天霹靂,朱一風幾乎被震得要站不住腳。
“對不起……”紀蕪晴低下頭,除了對不起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是嗎?你就要嫁人了,是哪戶人家如此幸運,能將你娶進門?”朱一風強打精神對她一笑,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嘴角的苦澀卻藏不住。
“沐府,沐祺瑛。”眸光一沉,她麻木地念出完全沒有感覺的名字。
“沐棋瑛。”喃喃重復京城裏無人不曉的三個字,朱一風神情復雜地苦笑,真的死了心。“原來,你要嫁的是名滿京城的才子,我除了祝福也別無他法了。”
當作是丫頭為他了了一樁心願,他從此要將她的倩影自心頭抹去。
她能嫁入京城姑娘搶著想嫁的沐府,他該為她開心,從此忘了她。
紀蕪晴笑了,說不出口的苦澀不比他少,卻不能讓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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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楊芳草長亭路,年少拋人容易去,樓頭殘夢五更鐘,花底離情三月雨;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附注十一)
望著昔日舊識遠去的身影,想起狠心的賈少瑛,紀蕪晴心頭凈是感慨。好一個無情不似多情苦,道盡了多情的愚癡。
朱一風有情,她無心;賈少瑛無情,她卻有心……感情上擺不平的剪不斷、理還亂,思緒如此惱人,亂了她的心湖,激起陣陣漣漪。
靜待半晌.她準備回水吟樓去,一轉身卻見著心中認定的狠心人。沐祺瑛不知何時立於她身後,似乎已到來許久。兩人的視線交會,誰也不願先開口似的僵在原處,倣佛無言的對峙。
一把無明火,如同出柙狂獅,在沐祺瑛的心頭熾,眸底燒。
聽紀府總管說,有個外頭的小姑娘來找紀蕪晴,縱使廳上有客人得招呼,他還是忍不住前來探個究竟,希望能找出她近來避不見面、鬱鬱寡歡的理由,卻發現有個男人跟著來——紀蕪晴竟然私會男人!
明明有個魁武的男人,怎麼只提到小姑娘?總管簡直瞎了眼!
一想到或許是她要人隱瞞,他更是難以忍受。
如果沒有曖昧的關係,她總不會教人撒謊。
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她眼中滿是對那魁武男人的依戀,郎有情、妹有意地默默對望,欲語還休、欲走還留,依依不捨,簡直像是一對將要被人狠心拆散的苦命鴛鴦;而他沐祺瑛,竟是拆散有情鴛鴦的那個人。這個人才是她不想嫁他的理由?
以為她對他有心,因為不知將嫁之人是他所以不嫁,原來他根本想錯了。是他錯得太徹底、太離譜、太自視自己的魅力。不管呵護她一生一世的渴望有多深切,他無法面對她心中有別人這件事。
“他是誰?”對峙之後,是沐祺瑛率先打破沉默。
無論那人是誰,他要親口聽她說出來。
“一個與你無關的人。”紀蕪晴並不想解釋,口氣卻有些挑釁。就算是兄妹,他也管得太多了,何況他一點也不在乎她真正的感覺。
既然不在乎,就不該管她的事。
一旦她嫁了人,他還不是管不著她的事。
“告訴我,你是不是為那男人不想嫁?”不想問,臉色驟變的沐祺瑛卻不得不問,就算將要得到刺傷自己的答案,他仍不願選擇逃避。
娶她之前,他要知道藏在她心底的真相。
“都得嫁了,為誰不都一樣嗎?”心底滿是酸楚,她只能訕訕嘲諷。
沐拱瑛氣得發顫,“當然不一樣,如果你想嫁的是那個人,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不該一樣、不會一樣……”
“少瑛哥!”突然,有人在不遠處喊他。
兩人僵立在原地,誰也不願讓步地瞪著對方。
“少瑛哥,不是說好陪人家下棋的,怎麼一轉眼就不見人影,害人家找了你大半天,原來你在這裏……咦,原來蕪晴也在這兒。”
楊玉敏款款擺著纖腰細臀,蓮步從遠處輕移而來,刻意在心上人面前展現女子風情,對好友暗示地眨眼笑道:“我正想待會兒去水吟樓找你聊哪天呢!”無疑地,她希望好友順水推舟,幫她擄獲心上人。
一眨也不眨地瞪著紀蕪晴,沐祺瑛不想說話,繃緊著一張俊容。
“你們兄妹怎麼了,在鬧別扭嗎?”沒人回應她的話,楊玉敏才發現他們兩個的臉色不對,一青一白煞是難看,肯定剛剛出了事。希望她不是來錯了時間。“沒有。”見紀蕪晴沉默著,沐祺瑛從齒縫裏進出兩個字來。“像玉敏這麼好的姑娘不多了,大哥可得好好把握。”紀蕪晴望著兩人,突然對他微微一笑,心底卻像破了個好大的洞,補也補不起來。補什麼呢?都要嫁給陌生人了。
“你這話什麼意思?”沐祺瑛如兇神惡煞般,臉色異常凝重。
絞著心,他的胸口倣佛要裂開來了,恨不得掀起一場狂風暴雨。
“意思是,常人都說只羨鴛鴦不羨仙,蕪晴的大婚之日將屆,大哥也該娶個像玉敏這樣好的人為妻子,努力為紀家添丁,爹娘也會開心。”紀蕪晴的口氣平淡,不想去思考的心也已漸漸麻木、疲倦了。
一顆心總是為他上上下下的,能不累、不倦嗎?
“你叫我娶她?”沐祺瑛驀地一驚,一手扯住她手腕,一手指著楊玉敏搞不清楚狀況、煞是無辜的臉蛋。楊玉敏真的搞不清楚,眼前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們兄妹的對話,她完全聽不明白,如墜入五裏霧中。
“想娶誰,大哥有權自行決定。”
藏住自己的感情,紀蕪睛冷漠地把手抽回。
“紀、蕪、晴。”他一字字吐出來,心中怒氣難抑。
“多謝,我知道我的名字怎麼念,不用大哥提醒我。”毫不退縮迎視著他不知為何憤怒的眼神,紀蕪晴猜想他是不能容忍她的態度,依舊神情倔傲。
“你到底想怎麼樣?”他的模樣又挫敗又懊惱。
“只是聊聊而已,能要大哥怎麼樣?就算我說玉敏有多好,也只是建議,提親的事得大哥自己決定,紀府沒人會逼你去娶誰。”忍下心痛,紀蕪晴一字一句說出傷害自己的話,語氣裏不無諷刺。
是啊,他想娶誰可以自行決定。
最起碼,他不用委屈自己去娶不想娶的人;而她要嫁誰卻是另一回事,想著想著就令她覺得悲慘不平,心有不甘。
錯怪對方的兩人,就這麼的互瞪著。
楊玉敏覺得尷尬地左右張望,像當事人又不像當事人,望著兩兄妹卻不知如何是好,突然覺得自己杵在這裏好像很礙眼,又覺得他們根本不在意她,自己只是莫名其妙闖入暴風圈,無緣無故被刮了一陣風的局外人。唉,怎麼會這樣?
附注十一:出自玉樓春 晏殊
☆ ☆ ☆
“我不娶她,不娶任何人!”
心痛又無奈的瞪了紀蕪晴最後一眼,沐祺瑛撂下冷冷的話便拂袖而去,將兩個僵立的女人遠遠拋在腦後。沐祺瑛一走,紀蕪晴的偽裝便崩潰了。縱使楊玉敏仍在,她不聽使喚的傷心淚卻串串落下。
她一點也不想用這種冷漠的態度對他,一點也不想跟他鬧得這麼僵,一點也不想教他去娶別人的女人。
自殘似的言行舉止真的重重傷了自己!
“蕪晴,你該不會是對少瑛哥他,有著那……不該有的心吧?”望著好友在沐祺瑛走後,一改冷漠尖銳變得無比傷心的模樣,楊玉敏不是個笨人,前思後想只有一個可怕的結論,只怕自己臆測成真。
紀蕪晴仍是淚如雨下,等於默認了。
“若是如此.你早該讓我知道,別讓我趟這趟渾水啊!”楊玉敏對天仰嘆,覺得他們兩個根本是郎有情、妹有意,不知哪裏陰錯陽差,紀蕪晴才會準備嫁給別人,而一頭熱的自己好像傻瓜。
對彼此心有所屬也不早說,害她猛對人家獻殷勤。
或許,就是紀蕪晴上回提過的身份問題,阻擾他們在一起吧!
難怪她上回來的時候,就覺得紀蕪晴似乎一點也不開心,不久要嫁給那個人人稱羨的沐祺瑛,她卻一點也不熱中的樣子。心裏已經住進一個人,就算別人再優秀也比不過認定的心上人,紀蕪晴對於婚事怎麼高興得起來?真是造孽哪!
“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對不起……”總覺得今天一直在對人道歉,紀蕪晴一個勁兒內疚地低著頭,除了道歉卻也無話可說。
“怎麼會這樣呢?”楊玉敏苦笑。
“對不起……”“別對不起了,少瑛哥我是要不起,你也甭費心為我撮合了。”不想被扯進他們混亂的感情世界裏,楊玉敏只能慶幸自己用情不深,還能及時抽身,頗寬大為懷地拍拍好友的肩道:“倒是你自己,婚嫁之事要想清楚,別誤了自己的一輩子,所謂的幸福是指你能嫁給喜歡的人。”愛情是不能用身份背景去衡量的。
如果紀蕪晴愛的人是賈少瑛,他便是她的幸福,嫁給條件更好的沐祺瑛,未來肯定也會有滿心的遺憾,想覺得幸福都難。
她還是希望紀蕪晴好好做個對自己有利的決定。
☆ ☆ ☆
“胡鬧、簡直胡鬧!”
紀府老爺在大廳上不停、不停地踱步,卻沒有一個人明白他在女兒大婚之前,本來欣喜若狂變得如此憤怒難當的理由。下人們是不敢上前去問,紀老夫人則是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又找不到沐祺瑛,只好向女兒求救。
老爺向來寵溺女兒,說不定她會明白老爺生氣的理由。
“爹,您怎麼了,誰惹您生這麼大的氣?”紀蕪晴走入大廳,眼見爹爹真如娘所說的煩躁不安,在張燈結彩的大廳上走來走去,她也擔心出了什麼大事。紀老爺不過看了女兒一眼,又是一長串地哀嘆。
“荒唐、真是太荒唐了。想當初我上門求畫,不把我們紀府看在眼裏,拒絕也就罷了,他來提親我也不跟他計較這件羞辱過咱們家的往事;如今那小子卻這麼欺負我們,踩在我們紀家人的頭上,往後要咱們如何做人?”讓人又氣又惱啊!
“爹,您在說些什麼?女兒一句也聽不懂。”從不覺得自己笨的紀蕪晴,在聽了爹一長串話卻沒半句明白之後,心想自己或許是變笨了。不笨,怎麼會去愛上不該愛的人?
紀老爺又看了女兒一眼,怎麼看就怎麼嘆氣。“懂什麼,不就那姓沐的渾小子,過兩天本該娶你過門,今天一早竟然說要退親!”
婚事本就迫在眉睫,不說也不行。
女兒生得如此沉魚落雁,竟會讓人退婚,紀老爺實在想不透啊!
離成婚之日剩不了幾日,沐府把這婚事一退,別提紀府顏面,女兒的美名還能保有嗎?以往,明明只有紀府拒絕親事的分,好不容易女兒已經點頭答應嫁了,那個殺千刀的沐祺瑛,竟然在大婚日之前說要退掉這門婚事,豈不是存心消遣他們紀府上上下下嗎?
最重要的是他萬萬也沒想到,沐祺瑛竟然會是——
那個渾小子,做出如此荒唐事之後,擦擦屁股轉身就走,將老人家耍得團團轉,就那麼有趣嗎?
被耍的事他還能忍受,但對於退婚的事,是一點商量、原諒的餘地也沒有!真是氣死他了。
“嗄?”紀蕪晴眼睛不敢眨一下,怕是聽錯了。可以不嫁沐祺瑛,有這麼好的事嗎?
見女兒並不像是受到打擊的模樣,紀老爺皺起白眉質問:“蕪晴,老實說,你是不是早知道他的身份,跟那渾小子一起瞞著爹?”
如果退婚之事女兒也有份,他真的只能認了。
“誰的身份?”她一臉茫然。
“沐祺瑛!”本是歡歡喜喜叨念著的名字,紀老爺此刻提起已像仇家,恨不得把這名字的主人抓來生吞活剝,好讓自己消消氣。女兒被退婚之事,他甚至還不敢讓夫人知道,怕夫人得知後會受不了打擊。
“沐祺瑛?”他還有什麼身份嗎?
對這個名字,她並沒有太大的興趣.此刻有幾分感謝倒是真的。
感謝他放她一馬,肯主動退了婚事。
“女兒,難道你真的不知道,他就是——”
審視女兒茫然的神情,紀老爺不是那麼肯定要不要說。
回頭一想,瞞也瞞不了多久,紀老爺便道:“少瑛就是沐祺瑛,那渾小子竟然說對你一見鐘情,是為了見你才賣身進府裏來。如今,他說退就退了你們的婚事,連理由都說不出來,誰知道他說為了你賣身的真心有幾分?你要爹如何不氣,如何不覺得荒唐?名滿京城的沐祺瑛,竟然這麼耍著我們紀家!”
說是為了女兒,紀老爺更不明白他退婚的理由。
難道見了人以後,他反而發現女兒的缺點,不滿意了嗎?
兀自生氣半天,紀老爺才發現女兒像中邪似的一動也不動,立即用手在她眼前邊晃邊喊,怕女兒是被嚇壞了。
未出閣的清白姑娘遇到這種事,會被嚇傻都很正常。
其實被騙倒還其次,他是氣沐祺瑛那個混蛋,在自己勉強接受事實又說好說歹的勸慰之下,依舊執意退親,甚至不惜跪在他的面前懇求。滿心歡喜以為收了個好兒子,現在別說什麼兒子,連半子都沒有了,誰又能傲他心底的悵然?
“爹,別跟女兒開玩笑……”
緩緩回神,紀蕪晴只能擠出生硬的笑容埋怨著。
希望爹爹是同她開玩笑,可是望著爹爹心疼又無奈的眼神,她就知道這並不是一個玩笑,賈少瑛真的是她原本將嫁的沐祺瑛。
天哪,那她當初在難過什麼勁兒?
☆ ☆ ☆
深夜時分,一個黑影在沐家墻外探著路。
前前後後找了一遍,總算找到一面較矮的墻,只見那黑影在矮墻外頭使勁往上撐,兩只手卻是怎麼也攀不上去,模樣煞是滑稽。
墻是矮,可惜此人個頭不夠高,更沒練過輕功。
“要不要我幫你一把?”
“不用了,就差那麼一點點,我自己可以……”聽見後頭有人說話,穿著夜行衣的紀蕪晴頭也不回甩甩手,猛然想到身後不該有人,當場冒了一身冷汗。死了,被人發現準以為她是小偷!
縱使不願意,她還是緩緩回頭,面對最糟糕的事。
但,她萬萬想不到,來人竟是——
一雙笑謔的熟悉眸子,就這麼映入她眼中。
“蕪晴妹妹,你一個尚未出閣的大姑娘,跑來我沐家跳啊跳的打算翻墻,不怕傳出去毀了名聲,讓打算上門提親的人全都走避?”忍著見著她的興奮,沐祺瑛以滿不在乎的神情消遣她,一對含笑的眸子帶著冷漠。熟悉的心痛又襲上他的心頭。
都成全她了,她還來沐府找他做什麼?她現在做的事,可是跟他賣身紀府一樣荒唐,驚世駭俗的程度不相上下。
這傻丫頭是不是病了,真知道她在做什麼嗎?
護院發現有人在外頭鬼鬼祟祟,所以他才會跟護院出來捉賊,可萬萬沒想到賊會是他朝思暮想不能忘、想一回痛一回的心上人。發現她那麼努力的跳,想攀墻卻攀不上去的模樣,可愛有趣到讓他忍不住笑了。可是,那並不能抹煞他失去她的痛苦。
“怕什麼,一旦沐府退親,我本來就會是人人都要走避的瘟神。”紀蕪晴拍了拍臟兮兮的雙手,以比他更不在乎的口氣反駁。
發現他的身份,她腦海裏才有了許多答案。
原來他對她要嫁人毫無反應,甚至高商興興打點她的婚事,只因為他就是準新郎倌!暫時忍下被騙的不甘,她知道自己有更重要的事該做,才會特地摸黑出來。無論如何,她可不會輕易被爹爹口中的渾小子踢開。體會過後悔的滋味,她不願意讓自己再嘗一遍。
“怎麼,你來興師問罪的嗎?”沐祺瑛的臉拉了下來。
“算是,也不是。”她頗具深意地回答。
“我願意成全你跟別人雙宿雙飛,你還有什麼不滿?”那可是用他的心去換,才能成全的事,她敢有不滿?沐祺瑛恨起她的絕情。
“我跟朱大哥只是朋友,才不要你成全。”她又氣又惱地朝他扮鬼臉。心情顯然轉變,沐祺瑛既驚喜又怕受到傷害,仔仔細細審視過她認真的臉以後,仍不是很確定地問:“那你來做什麼?”
是他誤會了?老天,現在可別告訴他這是一場夢!
“你混入紀府做賊,偷了我最重要的寶物,我自然是來拿回我的東西。”明亮的眸子一溜,紀蕪晴手心往上一攤,向他討著東西。
寶物,她是非取回不可。“你說我是賊,還偷了你的寶物?”入紀府,他是空手去、空手回,偷了什麼寶物?沐祺瑛似笑非笑地提醒她:“好妹妹,指責我可是要有真憑實據,否則青天大老爺也不能判我有罪喔!”他最想偷的,唯有她的人,卻失敗了。
“別以為無憑無據就可以耍賴,你偷了我的心,非還不可!”她指控,伸出去的手直直的,一副非要他把東西還出來不可的堅決神態。
天知道,她還害怕他真肯還出來呢!她的身子不由得發抖了。
“你的心?”他愕然。
“沒錯,不問自取是為賊,你想抵賴不還嗎?我可是為了要你還,冒著身敗名裂的危險來找你耶!”一臉不好意思的模樣,她仍理直氣壯要著東西,指著心口道:“偷心賊,你不把我的心還我,我怎麼嫁別人去?你可知道,這裏空空蕩蕩的,整日只有空谷回音惱人,少了顆心有多難受?”
“不還。”懂了。沐祺瑛一口回絕。
“真的不還?”語氣不悅,她的眸裏泛起淚光。
“對,不還,說什麼都不還,既然偷了就屬於我的!”沐祺瑛感動的笑了,伸手緩緩抹去她眼中將要落下的珍珠淚。
他一把將此生至寶擁入懷裏細細呵護。
“那,你還娶不娶我?”賴在他懷裏,紀蕪晴半嗔半怨地問。
關於他賣身紀府騙她、害她又傷心又難過的事,她自然沒那麼容易作罷;不過,看在他對她一見鐘情的份上,這賬改日再算。她又不是傻子,好不容易盼回了差點失去的幸福,自然要先好好享受一下嘛!
天知道,跑來找他花了她多大勇氣,一路嚇得她心驚膽戰。
她不好好喘口氣,在他懷裏為自己收收驚怎麼行。
“娶。你都自己送上門來了,我怎麼好意思不娶?”深情款軟地望著懷裏的佳人,沐祺瑛牽起邪氣的嘴角,更清楚地威脅道:“但是你得銘記在心,這回你若臨陣想逃,我會追到天涯海角,非把你捉回來打屁股不可!”
天涯有心,海角有情,情牽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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